（四）

“來來，柳德米拉，我的好姑娘，到這邊來。岡薩雷斯，埃拉託娜，讓他們端來飯菜，然後不要打擾。”

岡薩雷斯和中年婦人遵命離去，一羣壯漢也都走開，海魔帶柳德米拉鑽進裡屋。舊人沒資格接受教育，最多自費讓孩子識幾個字。由於貧困，再加上作官無望，大部分舊人家長懶得給孩子發矇。代代積累，導致舊人中識字率極低。

但是這裡佈置得卻像個書房，四壁上不僅滿是書藉，甚至有全本《朝陽啓信錄》，十個分卷齊齊地擺在那裡。“坐吧柳德米拉，我和你想像得不一樣吧？”帕拉塞蘇斯溫言說道。

柳德米拉點點頭。“確實和他們傳的不一樣。”

“姑娘，外面那些人並非盜匪，而是一支解放大軍，我要用智慧統領它。”

是啊，憑籍茫茫大洋，與護教海軍相持二十餘載。海魔如果沒有相當謀略，單憑武力做不到這一點。“帕拉塞蘇斯先生，感謝您出手相救。我是個普通女人，您卻派精兵強將把我救出來，實在無以爲報。”

“普通女子？呵呵！”帕拉塞蘇斯嘴角一咧。“在那些傻瓜新人眼裡，你出身低賤，他們不會發現你的智慧，所以你才能韜光養晦這麼多年。”

“您這是什麼意思？”柳德米登時緊張起來。

“你的爺爺和父親都是我的戰友，我當然知道你是誰。”帕拉塞蘇斯語氣莊嚴。“在你父親督促下，你們姐弟二人學了很多知識。因爲他知道，沒有文化，舊人永遠不能改變卑微的地位。”

真理紀元初期便開始有舊人這種身份，早年被打入這個賤民階層的人，經過十幾代、幾十代傳承，已經習慣於卑微，無人識文斷字。東海大叛亂中出現的舊人是最後一批，其中很多人以前是舊官員，或者舊文人。雖然失去升官機會，教育子女的習慣還沒有改變。

柳德米拉忍了又忍，終於還是讓眼淚落了出來。“帕拉塞蘇斯先生，我父親十年前就死了。”

帕拉塞蘇斯指指蒼天，長嘆一聲。“有你們姐弟在，他會含笑九泉。不過，這些年我和他也有分歧，你父親當過舊吏，不僅沒殺過人，打架都不會。他想勸說教會，改變有關舊人的法律。而我要直接動武！對了柳德米拉，你怎麼突然放棄隱忍？毆打一個小官，差點把你這個未來舊人領袖的命丟掉。”

“伯父，我這些年拼命學習，努力思考，秘密宣傳。但我慢慢意識到，思想和語言的能力太小。在我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看到教會改變法律，釋放舊人，哪怕只是一部分。理想越不能實現，我就越痛苦。當我用棍子敲他後腦時，我正在絕望當中。連一箇舊人女孩我都救不下來，何談解放天下同胞。”

被捕後，柳德米拉懶得向治安軍解釋作案動機。直到今天，她纔有機會傾訴真情實感。“是的，你喪失了信心，”海魔像是在評判一項不合格的作業。“如果你還有信心，也許會聽任那件事發生。一個小姑娘的尊嚴，和兩億人的解放，天平兩面並不平衡啊。”

“那一刻我沒有計算什麼。再說，我不覺得自己能解放兩億舊人。那得要多少人，多少年的努力才行。”

“你父親身處逆境，還能抓緊教育你們，果然結下碩果，你是難得的人才。來來來。”

帕拉塞蘇斯將柳德米拉帶到甲板上，指著千帆競渡的海面。“看吧，這就是你能指望的力量，一隻舊人解放部隊！我們將去攻佔兄弟羣島，征服那些新人，建立世界上第一個舊人家園。它會變成一面旗幟，號召全球舊人起來反抗。但是要完成這一步，我需要你這樣的人。這些兄弟打仗厲害，卻沒有文化，無法管理一個政權，我需要你的知識和遠見。”

“不不，伯父，你可以解放舊人，但不要傷害新人。”柳德米拉連連擺手。“我們在世界上是少數，新人多上幾倍，不能把他們都當成敵人。再說，將人類分爲兩等，並非是那些新人百姓的罪惡，那是教會的勾當。我們的敵人是《悖教行爲判別法案》。”

真理紀元110年，公元2140年，第四代教主姜志陽主持制定《悖教行爲判別法案》，將卡欽斯基時代劃分舊人的作法固定爲真理教會的權力，代代延續。新舊等級制度延續九百年，不斷有新人淪爲舊人，而舊人的後代卻不能迴歸爲新人。導致這個階層的人數不斷膨脹。新舊矛盾一直是教會坐著的火藥桶。

“再說，即使您真要選擇根據地，兄弟羣島也不是好目標。全寧梓二十年來致力調和族羣衝突，島上舊人地位比別的地方都高。他們生活安定，不會響應您。我在島上生活五年，能證明這一點。你在當地舊人看來只是海盜。如果您非要登陸，往北可以去巴布亞大教區，往東可以去安東尼奧大教區，一定要往西，也可以去南方大教區。帕爾哈蒂統治殘暴，舊人們在那裡受苦受難。而且南方大教區地廣人稀，我們可以找到隱避地打游擊戰，一點點走向勝利。”

海魔打量著柳德米拉，像在端詳一件褪盡污垢的藝術品。

“師叔，其實我在想，儘管您的兵力很多，恐怕與護教海軍硬碰硬，仍然沒有勝算。多年來您不就一直在沿海襲擾嗎？何不再隱忍下去？”

“說得好，看來你已經有成熟腹案。我沒看錯人！不過我覺得兄弟羣島孤懸海外，用閃電戰就可以拿下來。它四面環海，防守也相對容易。來吧我的孩子，和我一起樹起這面大旗。”

海魔仍然低估了柳德米拉的智慧。此時她已經脫困，恢復自信，判斷力也跟著回來了。不，眼前這個人就是海盜，不能只相信他的言辭！想到這裡，柳德米拉計上心來。

“伯父，我的兄弟帶著一支舊人抗暴隊伍，在南方大教區良心島上堅持鬥爭。我想把他們帶來，增加您的力量。”

“哦，你有這樣一支部隊？他們有多少人？”

“入獄前我最後一次與他們聯繫，還有四百多人。與您的千軍萬馬相比，人數是不是少了些？”

“不不，四百人不算少。而且你們熟悉南方大教區，正是我需要的。這樣，波利埃斯庫。波利埃斯庫！”

海魔向外面喊著。片刻，一個小個子白人鑽進屋來。“你領一些兄弟，帶一條船，送柳德米拉去良心島。然後你們聽她指揮，把她的夥伴接出來。到時……”他掐算了一下時間。“到時我們應該已經拿下弟島，你們直接去那裡和我們。”

海魔手下幾員大將，今天柳德米拉一口氣就見到了三個，岡薩雷斯、埃拉託娜和波利埃斯庫。第二天，一艘僞裝好的商船載著柳德米拉離開船隊，它將會繞過兄弟羣島，直奔南方大教區東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