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有舊世界的會員上島,都會帶來迷魂大騷亂的動態。這些零星情報顯示,騷亂在世界各地不斷擴大,捲入的族羣越來越多。官方文告內容混亂,有的說是東海一派造謠生事,有的說真有巫師作法害人,都拿不準騷亂的真正原因。
這些外地會員冒著生命危險對騷亂區情況進行統計,在一些抽樣調查中,他們估計當地已經造成千分之一的人口損失。推廣到全球,可能有多達一百五十萬人死於騷亂。
那麼,迷魂傳說盛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行爲專家反覆分析外地會員帶來的資料,作了初步判斷,認定它是千年前腦控傳說的變種。
人人都有出神、作夢、恍惚之類的心理現象,本屬正常,但總有人覺得它們不正常。科學時代之前,就有人拿這些現象指控他人施法。進入科學時代,這種指責變成對“腦電控制”的恐懼。經常有人聲稱自己遭受他人用電波控制,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精神病人,也有一部分人有偏執心理。
朝陽聖戰中,蓋婭真理教把腦電控制當成事實,宣稱這是魔媒陰謀控制人類的證據。他們逮捕一些科學家,以實施腦電控制爲名公開處決。這樣既可嫁禍,又死無對證。最恐怖的時候,不管什麼人聲稱遭受腦電控制,就可以拉起一批人,闖到附近某個科學工作者的家裡。也不管對方搞什麼專業,反正是一擁而上,拖到大街上私刑處死。
就這樣,對於“魔媒使用腦控”的恐懼延續兩個世紀,直到各種科技產品都化爲烏有。然而,思維失控畢竟是正常心理現象,誰都能遇到。於是腦控又換成巫術,成爲各教派之間互相指責的藉口。在破邪聖戰中,真理教故技重施,指責異教徒實施迷魂巫術,發動自認爲受到腦控的人羣起而攻之。
所有這些史實都記載於《朝陽啓信錄》。既然正史都承認當年真有人能控制別人的思想,懷疑現在還有秘密巫師掌握此術,也便順理成章。本次大騷亂的根源就在於此。
“燃燒在舊世界的這場火,就是全民愚昧化的結果。人民失去知識,很容易成爲流言的感染對像。”小田雅子作出結論:“他們把人民變成傻瓜,現在只好承受愚民的後果。”
“沒人在幕後搞陰謀嗎?”彭志真原來是秘密人員,習慣往陰謀詭計方面去想。”
“不排除個別人藉機搗亂,但是能波及到整個世界,沒人有這個力量,它就是純粹的人禍。”
就這樣,科學大會一邊隔岸觀火,一邊造物育人。幾年下來,第一批預備班學生已經能夠獨立開發新技術,設計新產品。
塞米拉專攻機械,帶著幾個女同學打造出女性專用自行車。它們使用高強度金屬材料,重量下降一倍。以前的自行車都由手工打造,連輻條都是錘打出來的細鐵棍。那種自行車即使男人也必須足夠強壯才能騎行,還只能在道路相對良好的市鎮使用。
結構同樣複雜的縫紉機也再生出來。設計者也是一羣女孩子,她們把第一臺樣機獻給了金子淇。
“爲什麼給我?”
“因爲您說過,科學如果不能讓人類的一半更幸福,它就沒有足夠的價值。”
研製出縫紉機,第一步還不是家用,而是製造電動縫紉機,建立服裝廠。讓那裡每天都能生產上百件制式服裝。
就象金子淇當年估計的那樣,現在的會員中女性已經超出了幾個百分點。只不過男性多是登陸的專家,女性多是他們的學生。有這麼多女性補充進來,自然會把性別特點也帶到裡面。她們開發出精加工的乳製品、縫紉機械、洗衣機械、高壓烹飪法、衛生尿布,當然也少不了金子淇提過的避孕工具。重工業已經有了基礎,這些女孩子開始把科學引向了民生。
與此同時,科學大會逐漸從秘密造反團體變成包羅萬象的公司,會員們也從隨時準備犧牲的危險處境迴歸正常生活。於是,錢的問題就提上了日程。
想當年,跟隨樸運成登陸的人都放棄私產,接受配給制。後來入會的原住民就不同了。像阿爾弗雷德、沙欣這樣的會員本身就有錢。進入大會後同樣不領報酬,甚至把配給拿出來分給別人。但是久而久之,雙方自然存在貧富差距。
特別是那些受僱幹活的當地人都領取報酬,像凱里這樣承包項目的工匠已經發了小財,而主持這些項目的專家卻沒有收入,全靠對科學的熱情努力工作。大敵當前,還能用懸在頭上的劍激勵會員,現在這樣顯然不能長久。
爲此,小田雅子與佩格梅什開始聯合做研究,並向大會提交方案,對全體會員由配給制改成工薪制。執委會上,小田在會上宣讀這份方案。
“當年,我們六百多人在理想驅動下來到這裡。但是,理想主義者永遠是人類的少數,大部分人還要靠利益把他們吸引到科學事業中來。有錢人靠投資科學發財,勞動者靠科學技能致富。所以,必須把科學勞動價值用金錢體現出來。”
“水輪機能夠工作,是因爲建造壩體,在內外水面之間形成落差。不同勞動有不同價值,才能讓更多的人走向科學。像李彥昌、巴布魯這些頂級專家,他們應該最富有,才能起到示範作用。”
佩格梅什也從經濟角度補充著理由。“當年我們帶著一百萬金幣登陸,這些年爲購買地皮、原料,支付當地人工資,已經花去將近五十萬。前期投入都用在重工業和軍事技術上,沒有回報。直到今年,幾家民用品工廠才通過商品從當地人那裡回收部分現金,只是支出的零頭。我們得激活島上整個需求鏈,靠民用工業維持良性運轉。爲實現這個目標,我們的會員必須有消費能力才行。”
然而,將配給制改成工薪制,就意味著產生內部矛盾的可能。樸運成開了幾次討論會,才謹慎地作出決定。大會將把登陸會員從遠征開始以來的表現計算成工值,再換算爲獎勵,一次性發給個人。從第一名當地會員穆塔裡甫開始,新會員也按表現從入會起計算工值,換算爲獎金。
這項工作完成後,從第二年,也就是科學紀元六年開始,每人按這筆獎金的五分之一發放年薪,再根據勞動成果酌情增減。會員一旦領取工資,就不再享受配給,只有住房還需要官方安排。各項配給將留給科學學生和各種無薪勞工。
真理教的秩序下,只有官員領取薪水,並且按年發放。商人或者地主僱人,多半按勞動量計取報酬。對高級人才則使用“賞賜”,發放數量和時間都不固定,全看老闆心情。
小田雅子專門研究行爲強化規律,認爲年薪的間隔過長,不利於激勵。按量計酬等同於勞動交易,不利於形成凝聚力。於是她把薪水發放週期確定爲月,每年年底再根據行爲表現發放一次獎金。
科學之艙那有限的篇幅都用來記載物質方面的技術,至於科學時代的社會如何運行,一個字都沒提,他們無形中再生了當年的工資制度。
“從上船開始,你們所有人的表現我這裡都有詳細記載。”小田雅子舉起一張行爲記錄表。“我有言在先,錢發到誰的手裡都不許客氣。讓科學人先富起來,應該算成科學事業的原則。”
獎金評定開始後,整個工作都由小田雅子、阿米塔娜這些行爲專家帶人完成。前者覈對每個人的表現,後者根據組織行爲學原理平衡不同崗位的價值。仰仗行爲專家的威望,她們足夠壓住陣腳。
然而等到公開獎金總額時,蘇吉拉納還是愣住了。在所有行政人員裡,樸運成獎金最高,領取404元,這誰都不意外。第二名居然是他,領取392元!在評定依據上,蘇吉拉納主要貢獻是迅速穩定當地局勢,爲科學事業提供有力的民衆支持。
蘇吉拉納拎著一小袋子金幣回到家裡,把它擺在桌子上,望著望著,眼眶溼潤起來。金子淇也領到330元,在剖腹產手術實驗中充當被試,其價值就佔到獎金的一半。她走到丈夫身邊,爲他抹去淚花。“怎麼啦?這點錢至於這麼激動?無非就是392個阿坦,你當年在真理教也領過這麼多賞金吧?”
這筆錢不算少,能購買普通人幾十年的口糧,或者換一座魯塞塔那樣的宅院。但是蘇吉拉納並非爲這個數字激動。他摟著妻子,把臉埋在她的胸脯上。
“這幾年我一直在忙碌,逼自己做更多事情,總怕做得少了,不能贖以前的罪過。現在我纔敢相信,自己確實給科學事業做了貢獻,這幾年沒有白忙。”
前半生充當稽察隊員的罪惡感,一直壓在蘇吉拉納心裡,直到這時纔算徹底解除。金子淇撫摸著丈夫的頭髮,蘇吉拉納的淚水打溼了她的胸口。
整個大會裡面,行政工程人員拿的獎金只算中等水平。李彥昌超過一千元,沒有他,新舊兩個時代就無法聯接,眼前一切物質奇蹟都還要等許多年後才能再生。巴布魯排在第二位,他把人類帶回鋼鐵時代。黎秀英由於研發一系列手術和醫藥,成了活神仙,比丈夫多拿一倍獎金。阿迦蘭讓弟島擁有堅實的防禦圈,還貢獻出一條腿,獎金也遠遠超過樸運成。
除了工資,李彥昌、巴布魯、阿迦蘭這些貢獻突出的專家都分配到住宅。巴布魯還借這個機會完成了婚事。他也是單身多年,現在迎娶了同爲會員的埃拉託娜,當上兩個年輕會員的養父。這對年長的新人都給科學大會作過巨大貢獻,這個婚姻也得到普遍祝賀。他們在科學會堂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穆塔裡甫年輕有爲,阿迦蘭傷殘後,他是軍事工程部的實際主持。加上柳德米拉的貢獻,他們家也可以分配新居。但是後者堅持要和半島上的舊人住在一起,理由是便於對他們組織管理。蘇吉拉納和金子淇也搬進新居,夫妻二人終於告別帳篷和木屋,睡在結實的牀上。
這座新落成的宿舍樓仍然是科學大會的財產,分配給有家庭的會員。樸運成只有兩口人,推掉了最大的一套,把它留給蘇吉拉納。有五個孩子的家庭,自然需要更多房間。
從第二年開始,蘇吉拉納領取每年78元,每月6.5元的工資,這是他在稽察隊長任上收入的3倍。會員們從事科學勞動,收入最少的也達到外圍勞工平均工資的一倍半。兩者有可能在一個工地上幹同樣的活,前者收入多,是因爲掌握科學知識,有培養潛力。將來開辦新工廠,他們隨時能接手更復雜的技術勞動。小田並不擔心公開這種差距,非此不足以吸引當地人學習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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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預備班前幾期學生已經在各個崗位上實習多年,知識技能大幅提高。當初設計科學教育制度時,沒考慮好什麼時候算他們正式畢業。現在這個制度終於完善,實習超過三年的學生全部成爲科學人才,開始領工資,起薪便是普通工匠的三倍。像塔季楊娜這樣的首期學生,每月可以拿到十個銀幣,能把一半的錢寄回家裡。
大會希望這些苦孩子成爲家庭經濟頂樑柱,彰顯科學人的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