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搬開絆腳石，蘇吉拉納終於開始構思談判綱領。自從和旋風恢復接觸，他對此已經思考良久。新近發生的一件事，更促使他下了決心。

騷亂平息後，共和國不再關押反科學骨幹，而是定下政策，如果一個人明確表示反科學立場，就不要使用任何科學產品。他們不能穿紡織廠的布料，不能乘列車，不能用電，不能吃施用過化肥農藥的糧食。反正他們也不接受科學，這種禁令並不難執行。

這天，一箇中年人將一名昏迷老人送到醫院。病人是陳壽銘，感染急性肺炎。醫療工程處剛剛研製出青黴素，這家醫院也有樣劑。中年人是陳壽銘的兒子，並不敵視科學，反而關心這些技術進步，所以特意把老人送來醫治。

“你們不是在找人試藥嗎？我相信科學，請給我父親注射吧。”

醫院拒絕了他的要求，陳壽銘列在反科學首領的名單上。“大會有令，等你父親清醒時讓他簽字，聲明自己放棄反科學立場，否則不予醫治。”

陳壽銘甦醒後不僅不簽字，還大罵兒子不該把他送入魔鬼醫院。病死事小，失節事大！此事傳揚出去，文人清譽就此不存。於是，陳壽銘被拉回家，幾天後病重而死。

聽到詩人的死訊，金子淇焚燒了他的詩集，算是作了祭奠。然後她去和丈夫商量。“再有陳壽銘這樣的人，應該給他們一個去處。活在科學世界裡，對他們就是精神折磨。”

對，這就是談判綱領！不過，蘇吉拉納還要在科學大會裡尋求支持，第一步自然去拜訪小田雅子。

“我想請教兩個問題。在真理教世界上，所有成年人都有教徒身份。但是，其中真正有信仰的有多少？第二，大會會員數量暴增，幾代以後，能把所有人都發展成會員嗎？或者說，真正信仰科學的人能有多少？”

“這兩個問題我都沒有實證研究，只能憑藉估計，大概都不超過百分之五吧。”

“只有這麼少？”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沒有信仰，但是出於從衆心理，會爲自己宣佈一個信仰身份。真正不可動搖的信徒，公開的，隱蔽的，各派加起來應該不到總人口的百分之十！會長，你怎麼開始關心這個問題？”

蘇吉拉納講了自己和旋風私密接觸的事情，小田並不顯得意外。“從你呼籲會員放下仇恨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早晚會走這一步！”

小田的書架上就擺著《朝陽啓信錄》，這不僅是邪教經典，也是歷史文獻，出於研究目的，大會裡誰都可以閱讀。蘇吉拉納把這本書抽出來，隨便翻開一頁。“它把仇恨延續了一千年，但是我一直在想，仇恨當年是怎麼形成的？這些文字並不虛僞，它們發自內心，當年真有一羣人極度仇恨科學。”

“想來想去，答案就在科學本身上面。追求科學的人就是要改造環境，另外一些人堅決不許改造環境。可環境只有一個，這羣人要改，那些人不許，仇恨就是這麼形成的。如果這兩羣人不生活在一起，情況是否完全不同？”

歷史上沒人試過這麼做，舊科學時代的政權也沒有。但是現在，無限的可能性擺在面前，爲什麼不去試一試？

小田答應，什麼時候蘇吉拉納想公開談判的事，她便去說服一線專家。這些人基本都屬於“登陸派”，十幾年前冒著生命危險東躲西藏，很多人都有戰友被捕和犧牲，他們對教會有真實的仇恨。小田出面才能讓他們放下這筆賬。

小田雅子回到裡屋，又拿出那個彈簧。“乾脆送給你吧，這就是我對談判的態度。仇恨壓得很緊，別一下子鬆開。找容易的突破口，一點點改變。”

舊人領袖是什麼態度，蘇吉拉納也必須知道。結果，柳德米拉姐弟二人堅決支持。旋風上臺後頒佈解放舊人的諭令，雖然留了尾巴，但是全球九成以上的舊人得到解脫，姐弟二人奮鬥半生的目標基本實現。

“如果不用打仗就能鞏固這個成果，那就和他談吧。”兒子被旋風煽動的暴民殺害，羅斯托夫仍然能放棄以暴制暴，令蘇吉拉納十分感動。

第三個支持力量來自佩什梅格。無論戰和，錢都是決定性的因素。聽到蘇吉拉納的決定，佩什梅格頗頗點頭。

“會長，我們其實是個軍事國家，大部分生產都圍著軍工轉。因爲每戰必勝，投在軍事上的錢都能收回來。但是戰爭不可能永遠打下去，早晚有不靠軍工支撐的一天。我們得成爲正常國家，以民生爲本。如果這天能夠提前到來，我求之不得。”

但是，財政部長不忘提醒會長。“不管怎麼談判，其中必須有一條，雙方物資要自由往來。”

“這條很重要嗎？”蘇吉拉納現在還只看到和平的誘惑。

“很重要！如果在和談中把邊界固定下來，卻又不能貿易，十幾年的高速發展就會停止。科學工人面臨失業，而他們已經賣掉土地，回不到鄉村。你讓他們怎麼辦？這可是我們的核心力量。”

既然在宣傳生產工業化，社區城市化，已經把幾十萬人從土地上吸引出來，大會就得爲他們負責到底。所以和平協議必須有經貿條款，允許工業品賣到地球上每個角落。

“人家死心塌地跟我們走到今天，最不能出賣的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