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看到主官薛詠梅中箭，戰士們紛紛撥槍，還沒有扣動扳擊，又有幾支利箭飛過來。對面人太多，他們看不清是誰在放箭，顯然，兇手受過舊式的軍事訓練。兩個長老見狀回身大喊，勸阻村民，他們的聲音早被吶喊淹沒。

砰！砰砰！一連串槍聲響起來，兩名族長立刻倒在血泊中。驚惶失措的小戰士條件反射般地還擊。村民看到族長被殺，狂叫著一擁而上。戰士們一邊還擊，一邊擡著薛詠梅後撤。柵欄邊上倒下十幾個人後，村民的狂熱才被暫時澆滅，退到幾百米外，圍在那裡。

薛詠梅被擡到醫護站時已經斷了氣，喉嚨腫起一大片，箭頭顯然塗了蛇毒。副校長情知不好，讓所有士兵全副武裝守住圍牆，兩挺速射槍也分別擡到前後門。然後，副校長用電報將噩耗傳給附近營地，讓他們過來支援。

師姐傅靖不久前卸任探索省省長，去幫老師金子淇推動預備學校的擴張。她剛在附近乘船登陸，聽到警報，立刻帶著兩百名士兵，拉著五挺速射槍趕到現場。一路上，看到軍服整齊，武器逞亮的近衛軍，當地人退避三舍。甚至連包圍學校的人都消失不見。

傅靖派出武裝小隊，收攏周圍分散的會員，找到一百多人。另外一些會員被當地人抓住，用頭下腳上的姿勢活埋。還有一些人的屍體橫穿在粗枝樹上，死前遭遇反覆毆打，傷痕累累。

看到這些遺體，官兵們義憤填鷹。即使遇到一羣只拿木棍的當地人，他們都有可能端起槍。傅靖不得不反覆嚴令，遇到當地人圍上來只許對空射擊，把他們嚇跑就行。

好在這種事並沒有發生，這支援軍沒遇抵抗就進了學校。離事件暴發已經過去七天，薛詠梅的遺體保存在甲荃溶液裡。從十八年前一起逃難開始，姐妹二人相處的時間已經超過各自人生的一半。多年經歷浮現在眼前，傅靖咬著牙，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看清是誰射的嗎？”

現場戰士都表示沒看清。戰後，很多護教軍回家務農，還帶走了兵器。近衛軍只當那些都是廢鐵，沒人去收繳。所以，即使農夫也可以射出那一箭。

就在這時，外面又出現新的圍困者。這次人數空前增加，四面八方圍個水泄不通。他們從家裡擡出門板，在上面釘了幾層草墊，再澆上冷水，靠這種簡易掩體，包圍者連成直徑一公里的圈子，把學校困在裡面?？礃幼樱饷嬉呀洸还馐侵車@幾個村鎮的人。甚至不一定都是真正的平民。

傅靖心裡一寒，她知道自己中計了。一路上對方只是在放他們進包圍圈，然後合圍。這種嚴明的紀律只有護教軍纔有，然而敵人不穿軍服，貿易向平民開槍，指揮官要負嚴重的責任。

學校裡連新生帶戰士，總數已經達到一千五百人。傅靖命令部下清點糧食，發現只夠五天食用?？磥硭麄儾坏貌环艞墝W校，帶這些孩子突圍到海邊，由海軍接應。她把當前處境向本土做了彙報，幾小時後，近衛軍參謀部發來回復，“索羅金”號帶著十艘海洋快舟組成艦隊已經駛過來接應，讓他們向指定地點突圍。命令最後還補充，一定不要誤傷當地平民。

怎麼辦？傅靖還在思考中，副校長過來報告，當地人佔領水渠上游，污染了水源。他們來到學校中的水渠邊上，只見糞便、污血、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黑色草藥糊漂在上面，而且水流在越來越少。顯然，上游已經被封死。如果他們再堵住水渠的另一端，校園裡就只剩下這些髒水。

“拿些水樣去化驗?！备稻附衼碥娽t。如果水裡只有這些污物，清理一下，充分加熱後還能勉強飲用?；灲Y果表明，水裡已經被人投了砒霜，這是手工時代最便宜的毒藥。

“怎麼辦？必須突圍，可怎麼才能不傷害平民？”傅靖登上瞭望臺，反覆觀察。任何一面都有幾千人在圍堵，講道理已經不管用，如果不殺出血路，根本無法離開。

瞭望臺邊，幾個十二三歲的當地女孩圍在一起，抱頭痛哭。一名行爲教師正在安慰著她們。像極了十幾年前，金子淇在亂軍中保護她們的情形。傅靖緊咬牙關，走下瞭望臺。就在這時，幾支長箭飛過來，箭頭包著點燃的油布。距離很遠，這些箭雖然能射進來，但是沒有準頭，只起到騷擾作用。幾個戰士拎起長箭扔到水渠裡，熄火後再撈起來查看。

“傅校長，這是護教軍的制式武器?！?

很明顯，幾萬暴民中肯定有護教軍，更可能有稽察隊，殺死師妹的冷箭極有可能就是稽察隊員乾的。但是，那些人中也有很多真正的百姓，最狂熱的也正是他們。學校是他們身邊的不詳之物，只有把它毀滅，他們才能活得安穩。

傅靖作了十多年教師，這一刻才發現，語言的力量如此孱弱。

太陽落山，周圍的吶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光線一暗下去，就可能有人藉著夜色偷襲。外面的喊聲和唸經聲逐漸集中幾段包圍圈上，那裡亮起上百支火把。傅靖知道，真正的威脅藏在那些沒有火把也沒有聲音的區段上。

天色繼續暗下去，這是個無月的黑夜，很快，肉眼將看不清幾十米外的情況。傅靖命令士兵向黑暗中打冷槍，驚嚇那些可能的偷襲者。

夜色越來越深，沒人敢睡覺，行爲教師都拿起槍守在孩子們周圍。他們中有幾個人參加過模範城大狩獵，是有七年戰場經驗的老兵。只要動武命令一下，他們絕對能突圍出去。

問題是，主官要承擔射擊平民的責任嗎？

深夜，情報局發來電報，他們已經繳獲旋風發給當地稽察隊的“毒丸計劃”原件。這起事件可以肯定由稽察隊暗中策劃。太好了，這是戰爭行爲！傅靖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東牆那邊報告說，已經看到上千人推著盾車向學校衝來。只靠肉搏，他們肯定擋不住。傅靖跳上高臺，用盡平生力氣喊道：

“師生們！1062年前，這裡發生過野蠻對文明的屠殺。那一次，槍在野蠻人手裡。今天槍在我們手裡，絕對不讓悲劇重演?！彼脴尶谥钢笭澩狻！白约翰贿M步，還要阻擋別人進步，這種人沒有活下去的必要！全體突圍，保護孩子向海邊轉移！”

傅靖跳下暸望臺，跑到架在前門的速射槍旁邊。腦子裡都是模範城保衛戰那天，金子淇親自操槍射擊的影子。“老師，我不會給你丟臉?！?

傅靖打開保險，調整槍口，最前面的敵人只有幾十米遠。兩個女兵蹲在旁邊，爲速射槍輸送彈藥。嗵嗵嗵嗵……速射槍特有的連發聲響夜空，壓倒了外面慘叫聲。立刻，長槍短槍一起射擊，外面的人不斷摔倒，火把掉到地上，引燃大片草地。

只用了一分鐘，暴雨般的子彈就驅散了人羣。傅靖知道，這證明外面沒有多少受過訓練的正規軍，但她絲毫不想鬆開扣動板擊的手。

帶著幾百個孩子，帶著儀器設備，這支部隊離開營地，向大海方面突圍。最後離開的戰士點燃火把，很不情願地引燃親手搭建的校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