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進入天地堂，蘇吉拉納名義上算是高級保鏢，然而田柄南卻沒派他什麼活，只是跟著別人去巡視城裡的分號。一天中有大把時間閒著，薪水也不低。蘇吉拉納沒往深想，把這當成教階換來的待遇，畢竟其他保鏢都是草根粗人。

想來這裡，蘇吉拉納就是爲了學習醫術，從這裡找到解除海禁的方法。如果現在的醫術都不行，他甚至想觸類旁通，自己搞出一套辦法。既然閒暇甚多，他便去請教醫生。也許真是先前的身份管用，這些人對他每問必答，非常耐心。

兄弟羣島上的醫生基本遵循歐方，眼前這些漢方醫生聽到歐方，都是大加貶低。蘇吉拉納差點因爲放血要了命，對歐方也沒有好感。然而同時，這些醫生對城內同門也是冷嘲熱諷，什麼岳氏、韓氏、彭氏，在他們看來都是不入流的旁門左道，只有田氏一派才得醫道精髓。

恨不能掀開對方頭蓋骨，把自己的觀點灌進去，這種赤祼祼的洗腦讓蘇吉拉納越來越反感。他也問過這些醫生，自然醫學那麼多門派，難道沒有統一之處嗎？歐方講究四元素，瑜珈講究脈輪，漢方講究五行經絡，但人體終歸只有一種，裡面哪有這麼多互相矛盾的構造？

不料，這種問題得到的只能是白眼。你想幹什麼？這裡是田氏天地堂，不遵循我們的醫理，還想在這裡混？

至於天地堂裡的藥物，蘇吉拉納很快也失去了信心。什麼蚯蚓、壁虎、癩蛤蟆、人尿、月經、豬糞和人糞浸過的甘草。最暢銷的一種藥是用兒童尿液煮的雞蛋，天地堂中沒出道的學徒經常要捧著瓦罐，到街頭巷尾收集五歲以下孩子的尿，拿回來煮雞蛋，再集中發售。單此一項就是滾滾財源。

即使沒有科學知識，蘇吉拉納也很難相信這些東西能夠治病。一個樸素的認識牢牢堅守在他的頭腦中。人類的身體都差不多，爲什麼自然療法卻是千差萬別？在世界其它地方，他從未見過用童子尿煮蛋治病的方子。相反卻見過另外一些離奇古怪的療法，而它們在崇聖大教區則視爲左道。

甚至，對於人體結構和生理機制的描述，各派療法都不相同，彼此攻訐。當年在魔鬼時代，魔鬼的醫學也是這樣嗎？

沒等蘇吉拉納在迷惑中深思多久，田柄南就找到他說，你不是總想了解什麼是“天水”嗎？現在就去鹽城值勤吧！

原來，天地堂在崇聖大教區西南角擁有一座巖鹽礦。數千萬年前，地質變動將一片海水滯留此處。海水蒸發後，留下厚達百米的鹽層，又在地質運動中埋入地下。自從“田園時代”起，這裡就以開採井鹽著稱。地下除了鹽，還伴生著滷水。這東西成分多樣，包括氟、氯、溴、碘和鉀、鈉、鎂等元素的化合物。滷水稀釋後毒性不大，本地漢人用它製作豆腐。當然，一次服用太多也會導致心跳驟停。所以，滷水也是當地自殺者的首選。

近千年間，這個鹽礦一直由官方開採。天長日久，產能已經非常有限。十年前那裡突然傳出消息，說從某處鹽井裡採出的滷水具有奇效，用普通的水或者酒，再加幾位漢方草藥調製，飲下即可治病。

開始只是傳說滷水能治腹瀉、發燒等輕癥。後來越傳越神，現在已經能治腫瘤、澇病、各種內傷。甚至塗於創處，能使創口複合，斷肢復生。

就在出現這個傳說之前，田方已經從大教區鹽務局手裡買下此處鹽井?，F在它已是私產，按律不可再產私鹽，餘則不論。田方向蓋婭城裡主管自然醫學的教士申請，將囟水申報爲天然藥物。“人本天成，天人合一。大自然中本有消解百藥之藥。只需存敬畏之心，誠意尋找，便得正果。天降此神奇滷水，正可使本教信徒感受天人合一之無上教法……”

不久，這項申報便獲得通過。於是，從這口井裡淘出的再不是囟水，而是“天水”。它們被採集出來，與甘草、冰片、蜂蜜、桂花醬等物調和在一起，稀釋濃度和苦澀滋味。包裝起來，行銷四方。不過，世人常以“正宗”、“純天然”爲追求。許多人寧可千里迢迢跑到天水井旁，飲一口未經加工的純滷水，一償心願。

後來，李永賢更以大教士名義下達681號教令，本大教區內自然療法醫生在診病時，不論何疾，必須先開幾劑“天水”，如果無效才能換其它藥方。此時，它已經成爲包治百病的仙漿。天地堂之外的醫生本不願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配方，戲稱爲“681”仙漿。但是有大教士背書，“天水”的名聲如日中天。每每病人求醫，直接點名先試此藥。既然有錢可賺，醫生們也就隨俗了。

十年下來，“天水”成了液體黃金，水井本身也被包圍在高牆之內，四周有上百保鏢把守。由於生意興隆，附近市鎮都繁榮起來。田方更在那裡建成數座驛館，排隊求藥的外地人中，有錢的就住在這裡。沒錢的或投宿山村小店，或者乾脆在附近鋪一張席，癡癡地等上幾天幾夜。

天水限量出售，經常有人因苦求不得而鬧事。這次蘇吉拉納被派過來，就是跟著保鏢們維持現場秩序。對於一個“正悟師”來說，這種職位已經是輕賤至極。但此時蘇吉拉納眼中只有一個目標，天水能不能根除外泄的魔氣？爲了驗證這個猜想，讓他作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