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科學紀元八年，元月10日。南半球的盛夏。

一座嶄新建築創下“科學樓”體量新記錄。這是科學預備學校主樓，長八十米，六層高。左面是宿舍，可以容納一千名學生。右面是教室、實驗室和辦公室。建築面積一萬平方米。大門上方刻著四個單詞：

探索、發現、創造、營建

在周圍的舊世界，也有宣示教義的人生理想，以四句話最爲常見——正心誠意，修身養性，關愛親鄰，除魔衛教。它們被刻在每座薩蒂揚、真理堂或者養成院的牆上?？茖W學校也要給孩子們豎立人生理想。經過反覆討論，這四個詞便刻在主樓大門上方，從此成爲科學人的生活理想。

第七期預備班招收了448名學生，其中有303名女生。雖然性別仍然失衡，好在新舊人比例第一次取得平衡。很多家庭並不貧困，仍然挑一個孩子送入學校，讓下一代在新世界裡佔個位置。這屆學生穿上嶄新的近衛軍軍服，但是都做得有些肥大鬆垮。根據以往經驗，孩子們入學後食物熱量達到以前的一倍半，每屆學生都會在預備班裡長高幾釐米，所以軍服要留出餘地。

首任校長金子淇帶著39名行爲教師站在隊伍前頭。他們也都穿上軍服，既是教師，也是軍官。孩子們既是學生，隨時也要槓槍打仗。大家一起高唱科學學校的校歌。

……

準備好了麼？時刻準備著，

科學的明天無限美好，

將來的主人，必定是我們。

嘀嘀嗒嘀嗒嘀嘀嗒嘀嗒。

……

學校走廊上少不了各種標語口號，宣示辦學者的理想。有趣的是，宿舍區有面牆上還張貼著“魔媒十相”。那本來是稽察隊指導隊員辨認魔媒的標準，樸運成要求把它貼在這裡。

一， 面呈方形。

二， 頭髮篷亂。

三， 視力差。

四， 生活難以自理。

五， 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事勞作。

六， 精神恍惚，時呆時狂，言語顛倒。

七， 重物輕人。

八， 喜思考，感情淡漠。

九， 輕視婚姻家庭。

十， 好男風不喜女色。

稽察隊還爲這十條特徵發佈指導說明，前三條概括魔媒在外貌上的特點，中間四條總結魔媒的行爲習慣。遇上道行不高的魔媒，只憑這七條就能觀察出來。後三條是魔媒的深層心理，偶爾有善於僞裝的魔媒，接觸時間長，這三種心理總會暴露出來。

蘇吉拉納從小就看著《魔媒十相》長大，不明白會長爲什麼要把它貼在這裡。是要諷刺教會的愚昧無知？或者，讓會員以後出島執行任務，避免被敵方查獲？蘇吉拉納當年按這十條去調查，根本沒找到過魔媒，也沒聽說過哪個稽察隊員拿它派過用場。

開學典禮結束後，大家在一起開分享會。蘇吉拉納就向會長請教這個問題。樸運成告訴他，這十條產生於前三任教主當政之際，反智時代之初，大多數人還是從科學時代成長起來?！八麄兒涂茖W人打過交道，有些人還在科學學校里長大。也許那時候科學人就是這個樣，邪教只是稍有誇張。所以，我不希望新一代科學人也變成這樣。”

興致一來，蘇吉拉納又提了個更深入的問題?！皶L，這幾年我們都看到科學的力量有多麼偉大。可當年科學又是怎麼失敗的？你是歷史專家，應該有答案吧？”

一言出口，周圍的人都把目光轉向樸運成，這也是他們關心的問題。後者放下茶杯，表情凝重?！捌鋵?，我沒有現成答案。”

歷史科學不是再生工作當務之急，幾年來也沒什麼發展。座中專家很多，只有卡梅麗婭和樸運成是同行，她也來補充師兄的回答?！拔覀儧]有找到那幾百年科技史的任何資料，當年科學是什麼樣的，全部資料都來自邪教記錄，都是些污衊諷刺挖苦之詞。如果要得到準確結論，我們得重新收集文字資料，並且在全球進行考古發掘。這些條件都不具備?！?

樸運成隨手拿起一本《科學之艙》，他們已經印了幾千本，到處都能看見。

“這份資料我們從頭到尾翻譯過兩遍。每句話，每個詞都沒漏過。裡面沒講科學人應該遵循什麼道德，沒提過科學社會應該怎麼建設，沒說過科學的文化藝術應該如何創作，甚至沒記錄科學自己的歷史。這些內容一句都沒有！這不是編選問題，如果有的話，篇幅再少也會留下幾筆。不，當年的科學根本就沒有這些內容！舊科學根本沒考慮如何做人這個根本問題。但是這些內容邪教會面面俱到，他們能用假貨填補人類心靈的空白，是因爲真理根本沒去填補?！?

然後，樸運成又拿起一本《科學世界基本圖景》中級版，翻開扉頁，上面印著馬倫巴的格言——由人去做，爲人而做。

樸運成指著這句話，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不是再生舊科學，我們在創造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