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午飯後,姐弟二人又帶著絲琳寬去逛街。他們年紀相仿,走在路上就像三個同事,沒人給予特別關(guān)注。主人家每人都有自行車,這是當?shù)馗蝗说臉藴省A_婭住在學校,便把自己的車讓給絲琳寬去騎。
外地人來到曙光城,第一站都要看科學會堂。現(xiàn)在,每座新城第一個建築都是科學會堂,以曙光城這座最大。一半類似於購物和娛樂中心,有商場、餐廳、酒店、科學報告廳和歌劇院。出售的所有商品都由科學大會下屬工廠製造。預備學校的學生以班爲單位,由行爲教師帶著輪流到這裡充任服務(wù)員。他們向遊客介紹商品,示範如何泡開一袋奶粉,或者蒸餾一杯咖啡。
在歌劇院,科學滑稽劇天天滿座,薩迪金現(xiàn)在的主要任務(wù)不是演出,而是訓練新藝人,讓他們到各地去滿足觀衆(zhòng)需求。電影尚未重生,戲劇是最好的表演媒介。科學報告廳每晚都有十場以上的實驗表演,層出不窮的新創(chuàng)造會在那裡第一時間露面。市民對科學演示的興趣已經(jīng)超過了馬戲團。
今天,市民們就在會堂門口排起長隊,購買冷凍海鮮。不久前,恩桑澤再生出冷凍機。曼德爾立刻發(fā)現(xiàn)其中的商機,邀請實驗專家把它裝上自己的船,成爲新時代第一艘配有冷凍艙的捕魚船。限於功率,他們還只能出海一百公里,試捕小魚小蝦,放到艙裡急凍後帶回來。這些冰凍品被切成塊,市民們完全不管裡面凍著什麼,每人一塊,歡天喜地買回家。這可是科學的食品,一定會更健康,更美味。
當年蘇吉拉納詢問科學人有沒有自己的道場,腦子裡想象著一種莊嚴肅穆的法堂。那時候的任何人,包括樸運成都沒想到科學會堂是今天這種樣子。
這是科學嗎?
這就是科學!
這裡吃的、喝的、用的,絲琳寬都不能碰,她只能到處走走,感受氣氛。正在參觀,有羣女孩子從一處門廊走過來,有說有笑。她們都穿著揹帶工裝,頭戴船形帽。這麼多女孩扎堆出入,這是絲琳寬那半個世界上沒有的奇景。
“她們是……”
“工廠女孩。”金永真回答道。
這是新世界的女工。舊世界也有僱用幾百人的手工作坊,但是都招收男工。自從弟島創(chuàng)業(yè)之初,就有女孩離開農(nóng)村家庭,在科學工廠裡過集體生活,勞動之餘參加學習,接受軍訓。她們性格獨立、開朗大方、好學上進。後來,“工廠女孩”就成了形容詞,形容新世界裡面有這種性格的女孩子。
“她們爲什麼都戴這種帽子?”
“操作機器時避免頭髮絞在裡面。”
“你們這裡的男人,會喜歡這種女孩?”絲琳寬望著那些蹦蹦跳跳的背影,這和她接受的以莊重典雅爲基調(diào)的性別教育完全不同。如果這些女孩生活在蓋婭城,早就會被罵成傷風敗俗。
“當然喜歡,我將來也會娶個工廠女孩。”
“哦,是這樣……”絲琳寬好一陣沒出聲,直到那羣工廠女孩在視野裡消失。“她們能做賢妻良母嗎?”
“不知道,反正我也不需要賢妻良母。”
帕塔在一旁沒參與談話,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笑而不語。
“姐姐,你笑什麼?”
“沒什麼,走走走,帶她去看看意見牆吧。”
除去工廠,城裡最醒目的建築要屬馬克思大院,它像一道長長的四方形堡壘,一排排五層高的居民樓由橫廊連綴在一起,已經(jīng)建成了五百米,全部完工有一公里長。這是國境內(nèi)最大的工人公寓,設(shè)計居民達到三萬人。
大院外面是寬闊的街道,商店林立,大批小販穿行其間。保育員帶著孩子在路邊整隊作操。三個人推著車,走到一處人羣密集區(qū)。金永真擠開人羣,帶著絲琳寬走到牆邊。那是一段長達百米,高有兩米半的牆體,用水泥砌築成平滑牆面,分成許多一米寬的格子。每塊水泥格上都貼著一封意見書。圍觀人羣讀著這些文字,也有人拿出紙筆抄寫,十幾名科學警察分散開來,在牆邊維持秩序。
絲琳寬仔細讀著這些公開信,大部分是身邊小事,有有對公共衛(wèi)生問題提出看法,有人希望某個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做出改進,還有人指責地方官員不熟悉業(yè)務(wù)。有十幾篇文字談到國家政策,省域劃分不合理,產(chǎn)業(yè)規(guī)劃有問題。其中有幾篇批評正在進行的和平談判,認爲是在耽誤時間,對邪教就應(yīng)該斬草除根。
每篇文章不僅署真名,而且有大會會員證上的號碼,以示文責自負。公開信都用大字寫成,方便人們在遠處閱讀。
“都貼滿了怎麼辦?”絲琳寬邊看邊問。
“把第一格公開信撕去,換成最新的,依次往後替換。”顯然,金永真經(jīng)常跑到這裡看稀奇。“有時候三天就換一遍。原信如果很重要,肯定會被人抄走。寫信的人把它公開,就是想讓人們抄錄。”
“必須是會員才能張貼嗎?”
“必須是會員,我們從小就習慣科學議事規(guī)則,習慣五點法敘述,尊重實證第一原則。不是會員的人只會亂寫。”
會員並非寫完就能把意見書貼在這裡,他還要向站崗的科學警察申請,查驗會員證。警察把信接過去,按照位置順序進行張貼。“沒有警察維持秩序,就會有人撕掉別人的意見書,或者用自己的去覆蓋。”
絲琳寬迅速瀏覽過幾封,文字客觀理性,內(nèi)容詳實有據(jù),完全不是教士們那類互相攻擊的繳文。有些意見書的作者就站在旁邊,向觀衆(zhòng)解釋自己的論點。
“那,你們報紙上會刊登這些信嗎?”。
“會挑一些熱點刊登,比如……比如那個。”他們走了十多米,便看到一份意見書被不少人圍觀,前排在那裡激動地議論著什麼,後面的人無法看清。警察走過來把人們勸到隔離線後面,讓他們排隊閱讀。
金永真和絲琳寬排到眼前,發(fā)現(xiàn)意見書在揭發(fā)前線省銀行黑幕,署名者是這家銀行的中層官員。他認爲銀行貸款對像都是阿爾弗雷德的親信及其家屬,這些人資質(zhì)有限,極有可能無法還款,但是錢已經(jīng)發(fā)到他們手裡,風險正在積累。公開信最後還指出,難道大會最高層有人要用這種方式讓阿爾弗雷德發(fā)財嗎?
金永真帶著尷尬的表情離開長廊。“這封信是在說伯父嗎?”絲琳寬悄悄地問。
“也許是吧。你父親永無謬誤,我爸可是經(jīng)常犯錯。”金永真從小就看到那些專家們教訓父親——這套設(shè)備的運行原理你搞錯了,這個數(shù)字你得再覈實,這項工程的意義沒你想得那麼簡單。說話語氣就象教訓自己的學生。
“每次我爸都說,好好好,我再學學,我再研究。所以,他挨別人訓我一點不驚訝。”
“這條我看寫得就很對。”帕塔指著那封意見書,不以爲然道:“我就討厭那個阿爾弗雷德,一身舊習氣,根本不像科學人。”
金永真捅了姐姐一下,帕塔收住話頭。不管怎麼說,絲琳寬都是旋風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