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先生,你要我買的東西,我已經在酒店後面的街道上買到了,那裡有很多擺地攤的小老頭,賣一些奇形怪狀的小工藝品,我還特意給兩位小姐分別買了禮物,等咱們到了那家工廠,我就把禮物給她。”
杜莫去了福卡普的早市,買回了一些仿造的假寶石,他嘿嘿笑著,說話間口風很謹慎,沒有直接提到伊涼、蘆雅的名字,更沒有提到毛里求斯。
“你趕緊吃點東西,然後哪裡也不要去,一步不離地守著她倆。”杜莫明白我的意思,我昨晚就告訴杜莫,自己和懸鴉要去南非城一趟,由他和小珊瑚留下,照顧好伊涼和池春。
我和懸鴉都想盡快將寶石和金條脫手,但福卡普的地下寶石已由扎密爾壟斷,當地地下寶石市場的缺貨現象,實則是人爲的壟斷。我和懸鴉現在,不想在這惹上是非,於是還按照當初的計劃,去南非城更大的地下寶石交易市場,賣個滿意的價錢回來。
大家吃完早餐,他們幾個上樓時,伊涼突然走到我身邊,拉住我的一手,我望著她那雙明眸,卻遲遲不見她說話。
“你不要擔心,我最快明天下午就會趕回來,在酒店裡,有杜莫他們照顧你,我也很放心。”愛撫著伊涼的頭,見她睫毛有些溼潤,我急忙對池春暗示。
伊涼這丫頭,和我分開怕了,她非常擔心我這次去南非城會發生什麼事情,從而再把我和她分開。
“他們兩個大男人在一起,不會出問題的,咱們還是不要擔心。走,上樓去,看看杜莫這傢伙包裡買來的什麼好東西。”池春安慰著伊涼,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帶上樓。
我和懸鴉拿上行李,便出了麥西倫酒店的大門。昨夜剛下過小雨,早晨的街上,還泛著微涼。這會兒行人還不是很多,偶爾幾個下夜班的騎車族,手裡攥著一卷披薩料理,邊吃邊歪歪扭扭地蹬車經過。
“嘖嘖,瞧瞧,你快看這裡,王兄。”
我和懸鴉站在街道旁等出租車,比我們先走出酒店的兩個黃皮膚中年男子,也站在不遠處等出租。
其中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頂矮胖子,手裡捧著一份報紙,像發現什麼驚人消息似的,歪著脖子用右手食指不停的戳報紙。
另一個男子梳著油亮的四六分背頭,肥膩鬆弛的兩腮下垂,左右平衡著他那顆方形的大腦袋。從此人浮腫的眼皮,和發烏的眼圈,不難看出他的健康狀態很糟,是那種過度酒肉吃喝與縱慾所致。他的肝臟已被厚厚的脂肪包裹,趨向超負荷的早衰。
但這名黑眼圈男子的眸子裡,仍閃著光亮,彷彿有一種東西還在支配著他。聽到矮胖男子的驚訝,他像受不住蠱惑似的,忙側頭去看矮胖男子所指的地方。
看完所指的那一則新聞,這個黑眼圈男子往上推了一下眼鏡,很是質疑地說:“這是真的嗎?當地政府竟然爲新上市的寶石公司剪綵祝詞,並宣稱要高價回收一批寶石用來救市,讓寶石市場重新回覆春天般的溫暖。”
“該市政府都出面了,怎麼可能有假,瞧瞧拍攝的這張照片,這位領導手持大剪刀,笑得多開心。再看看觀衆席下的老太太們,還有這麼多員工,不都在高呼喝彩嘛!”
懸鴉收回斜視著兩個中年男子的目光,眼角掛著不屑,似笑非笑地對我說:“這兩個人講華語啊!看樣子也是來兌換寶石。”
我沒有說話,雖然聽到兩個傢伙在議論報紙上的消息,但我卻心知肚明,毫不爲之動心。
“孫兄,呵呵呵,虧你在新加坡也是位市委領導,怎麼連這點門道也參不透!”
矮胖的男子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擠眨著魚泡眼睛,望著黑眼圈男子的亮腦殼。
“這不就是拿政府的公信力出來給朋友捧場的嘛!你以前沒幫助過朋友嘛!咱們要是把寶石拿去賣給這家公司,一旦得不到如期兌付,到時找誰要錢去!找這位領導?找政府?你在新加坡也是懂法的,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呵呵呵……”
黑眼圈男子說完,擡手抿了抿他那母牛剛添過似的油亮頭髮,甚是得意。此人胸脯挺得很高,背也很直,又笑呵呵地扶了扶快要滑下短鼻樑的眼鏡。
“哎呀,王兄,真沒看出來,這次住麥西倫酒店,居然結識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幸會啊!幸會!那咱們還是坐船去南非城,確保萬無一失,這趟要是出了麻煩,我那位太太一定會嘮叨死人的。”
一輛藍色的出租車駛來,我急速揮手,搶在那兩個中年男子前面,和懸鴉閃身坐進汽車。
“哎!哎哎,明明是我們先出來站街等車,你們兩個怎麼搶啊!喂?喂喂!哪個國家的公民,這麼沒素質!”黑眼圈男子跳著腳,用手指著出租車的屁股,當街大罵。
“託內芬碼頭。”我把要去的地方告訴伺機。開車的伺機是個皮膚黝黑的亞洲小夥,年紀與我和懸鴉相仿。他從倒車鏡子裡看到後面有人在對我倆指手畫腳,便用簡單的英文問我倆。
“二位先生,你們不是本地人吧?麻煩你們下車,去和他倆解釋一下,免得我們福卡普本地人面子受損。我聽得懂一些華語,他們指責你們搶了出租車,罵福卡普市民沒素質呢!去解釋一下吧,告訴他們,你倆不是我們福卡普人。”
我眉頭不由得一皺,知道遇上了一個注射過雞血的二百五青年。“解釋什麼?”懸鴉咬著牙,眼角突然露出兇狠的目光。
“給你雙倍的錢,趕緊開車。”我語氣冰冷,對伺機催促道。
“呃,這個,嗯……”黝黑小夥頓時無語,他被懸鴉嚇到了,而我說給他雙倍的車錢,算是一個臺階,識相的就趁機走下來。
“嘿嘿,好來,我馬上開車。二位有所不知,剛纔從麥西倫走出來的兩位客人,其實提前打了電話,預定了這輛汽車。”黝黑小夥穿著米黃色吊帶背心,一邊熟練地打著方向盤,一邊尷尬地解釋。
但我和懸鴉都看得出來,這小夥子在撒謊,他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想緩釋掉內心淤積的尷尬。所以,我倆誰都沒搭理他。
拐過幾條行人漸多的街道,很快就到了託內芬碼頭,我和懸鴉上了小珊瑚精心檢查過的快艇,直奔西南海域衝去。
快艇駛出公海之後,我坐在起伏的快艇船頭,從帆桿中心抽出狙擊步槍,開始檢查槍械。
“追馬兄,今天海上的天氣不錯,這一帶海水格外湛藍,工具箱裡有魚竿,你若是打發時間,不妨垂釣玩玩。”
懸鴉開起快艇,簡直如不要命的醉酒飆車黨,幸好這會兒快艇上就我倆,若是有婦孺,沒準會下哭幾個。
“哈哈,我還記得你坐在海魔號的甲板上釣大槍魚呢,不過我現在可沒閒情逸致垂釣。兩袋真寶石,都藏在了船底最下面的隔層,上面這層放著杜莫買得水貨,萬一有人打劫咱們,環境不方便使用武力的話,就讓他們拿假的走好了。”
懸鴉也哈哈大笑,他今天顯得格外爽朗,因爲寶石馬上就要轉成現金,穩穩當當地存入個人賬戶。那個時候,我們纔算輕鬆了大半。
“追馬兄,等咱們離開麥西倫酒店時,那幾個猥瑣的中年男子,要不要教訓他們一下。”
我呵呵一笑,擺著手說:“行了,自從咱們進入福卡普,你我管的閒事夠多了,還是抓緊辦正事吧。”
懸鴉的意思我知道,他不過隨便說笑,無論是爲今天吃早餐時,有兩個亞洲男子在猥褻池春,還是因爲搶先出租車時被叫罵,這些都不值得放在心上,毫無意義地耗費正常人的心智。
“扎密爾這個混蛋,生意越做越大了,他居然煽動政府領導去給他的上市公司剪綵,老百姓哪裡知道,他們那些勾當。”
我嘆了一口氣。“是啊,臺上演戲,臺下全是托兒。居然說什麼春天,恢復什麼溫暖。”
懸鴉又哈哈大笑,拍著快艇輪盤道:“太滑稽了,依我看,那位領導在幫扎密爾試水。扎密爾想知道,福卡普民間還散落著多少寶石,這些寶石所佔的份額,會不會衝擊到他的市場壟斷地位。酒店門口那個矮胖男子,太過正直了,若真拿帶來的寶石去和這種公司打白條,他的那位太太真得會把他嘮叨進天堂。”
我倆又是一陣大笑,現在是去南非城換錢,我倆沒有理由不開心。而且換了現金之後,我就可以快速趕去毛里求斯,和蘆雅這丫頭見面了。
當然,如果懸鴉這次敢欺騙我,我保證我和他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南非城。
“你打算在哪裡靠岸?”我問懸鴉。
他說:“德班,在德班城。咱們只要順著南緯三十度往西,過了晌午就可以到達那裡。”
看到懸鴉很自信的樣子,我又繼續問:“你以前在德班城兌換過現金?”
懸鴉呵呵一笑。“追馬兄,你就放心吧。班德城距離彼得馬裡茨堡很近,兩座小城之間,有一片烏博莊園,那裡看上去像一個種植園,也生活著不少黑人漁民,但那些灰色的蘑菇狀茅屋下面,卻存在著另一個充滿財富的世界。”
我聽得心下一驚,懸鴉這傢伙,在荒島剛分得寶石那會兒,把兌換寶石洗錢這種事兒,說得輕車熟路。可聽他現在的口吻,好像是在慢慢吐露出一些真實情況,讓我提前有所心裡準備。
而且,我剛纔拆開快艇帆幹,檢查狙擊步槍時,發現帆幹底部藏了好幾盒大口徑子彈。這更讓我不得不往另一個方面猜疑。
“凡是害怕見光的珠寶,大部分都拿到烏博莊園來兌換。那裡可是個臥虎藏龍的地界,兌換寶石的利潤很大,但風險也很高啊!呵呵呵……,稍不注意,去過那裡的人就再也回不來。”
懸鴉的話說到這份上,更是聳人聽聞。兌換黑色財富的地方,自然就像是一塊肥肉,一塊兒吸引著世界各地危險人物和組織聚集於此的肥肉。
我倆這一趟來南非,攜帶的寶石數量不算小,一旦在討價還價的複雜交易中,雙方發生矛盾,“買賣不成仁義在”這一套行話,可是一點都行不通,弱肉強食的廝殺,恐怕又要在所難免。
但是,對付幾個黑惡勢力的打手,沒必要這麼興師動衆。懸鴉這傢伙,一定對我隱瞞了什麼。我也呵呵一笑,面不改色,不讓懸鴉看出我的心理開始撥動。因爲到了這會兒,我們不可能再調轉快艇返回福卡普,返回到原來的時間。
蘆雅現在,還間接捏在懸鴉手裡。我們耽擱了幾天時間,大費周折的到此,若最終沒有兌換到現金,我揹著這樣一袋寶石,行動起來更是不利。
快艇越來越接近南非海岸,我坐在船頭,一直沒有說話,懸鴉卻說了很多有關烏博莊園的情況。直到前面浩瀚的海面上,出現一座壯麗的山脈輪廓,懸鴉還在對我說著話。
“德班城和彼得馬裡茨堡這兩座城市,距離萊索托不遠,那地方是一個國中國,只要在烏博莊園闖了禍,一有風吹草動,咱們就可以越境,脫身的時間還是有的。”
我拿起望遠鏡,提前瞭望南非山脈,蒼翠的高山下,呈現出一片連接一片的橙色和綠色,我知道那些是城市,如果現在快艇正順著南緯三十度往西,那麼前面就應該是德班城。
“現在天色很亮,咱們的快艇,就這麼直接靠過去?”我端著望遠鏡,伸長脖子朝前面眺望著。
“呵呵,放心吧,在德班城沿海一帶,只要有我在船上,咱倆就是普通遊客,可以暢通無阻。”
我放下望遠鏡,開始整理行裝,既然懸鴉跟德班城沿海一帶的巡查船有關係,那麼我們藏在快艇上的武器和寶石,就可以安全攜帶入境。
按照懸鴉的意思,我早早地拿出南非國旗,插在了帆幹高處。隨著快艇往海岸不斷的靠近,一艘銀白的巡查船,遠遠就注意到了我們,迎面行駛過來。
“hi!楠吉羅先生最近好嗎?”巡查船靠近,懸鴉把快艇速度放慢,聲音粗獷地叫了一嗓子。
巡查船上,兩個身著青色海關制服的稽查兵,各自抱著9毫米衝鋒槍站在船頭兩側;巡查船的上部,還趴著一個褐色毛髮的白人稽查兵,正端持著一把ntw-20反器材步槍,槍口準確無誤地對焦在我的腦袋上。
兩個懷抱衝鋒槍的稽查兵,並沒有搭理懸鴉,而是用奇異的眼神兒瞪著我。“japanese??korean??chinese??”
懸鴉出生在美加交界處,是個典型的無色人種,而我的黃皮膚,卻引起了兩個白人稽查兵的盤問。
“thai”我簡短地說了一句英文。這兩個白人稽查兵,相互看了一眼,又挑著眼角問:“here-you-doing?”
懸鴉不再說話,他也感覺得出來,這兩個稽查兵很不友好,他們對我倆的闖入充滿了敵意。只要懸鴉多插嘴,或者我回答不好,那麼這幾個稽查兵,極有可能會逮捕我們,然後扣押快艇,拖回去細細搜查。
我此時穿著淡藍色的沙灘褲,fn57手槍和四把匕首,都封藏在了帆桿內。只要我此時稍有反抗舉止,或者不耐煩地瞪他們一眼,巡查船頂上趴著的那個狙擊手,都可能會立即打死我。
“we?are?tourists,south?africa?scenery?beautiful,love?this?place!”我故意表現出怯懦,英語回答時,充滿拗口的泰國語調。
“hows?going?on?”一個戴著黑色墨鏡的高大警官,叼著紫色雪茄,從巡查船裡走了出來。他彷彿剛纔正在消遣,或者做著其它事情,直到現在我和懸鴉被盤問了半天,他才若無其事地走出船艙。
“good-afternoon!楠吉羅先生最近好嗎?”懸鴉見這艘巡查船內管事的警官走出來了,立刻語氣乖順地主動打招呼。
戴墨鏡的高大警官,聽懸鴉提到楠吉羅,立刻用手指夾下嘴上的雪茄,仰著下巴,透過黑亮閃光的鏡片注視懸鴉。
“你叫什麼名字?跟楠吉羅警司認識?”高大的白人警官,用手指抹了一下直挺的鼻子,平淡而毫不在意地問懸鴉。
“我叫伯尼,費舍爾?伯尼,很高興見到您,長官。我每次來德班旅遊,都承蒙楠吉羅先生關照,這次來遊玩,本想晚些再去拜訪他,卻在這裡和您的巡查船相見了。呵呵呵,我開始還以爲楠吉羅先生親自帶隊巡查呢!”
高大警官聽完,輕聲哦了一句,又把夾在手指上的雪茄塞回嘴巴。“你們等一等,我去打個電話。”
我繃緊的心絃,這次鬆了一口氣,懸鴉向我望了一眼,他自己剛纔也緊張得夠嗆。如果讓這些稽查員知道,我們腳下踩著兩袋寶石,帆船桿中間藏著兇猛的狙擊步槍和上百顆子彈,我想我倆過了今天,都可以上國際新聞了。
沒過一會兒,戴墨鏡的高大警官走回了船舷上,他依舊保持著警官的風度,面色沉靜地問懸鴉。
“你倆需要吃的嗎?我可以送你們一些啤酒和罐頭。正宗的軍供啤酒花,還有澳洲醬牛肉罐頭,這些東西,你們在德班城旅遊是買不到的。”
高大警官說完,不等懸鴉表示接受,就指派兩名稽查兵,搬來一箱啤酒和罐頭,放在了我們的快艇上。
緊張驚險的氣氛一解除,懸鴉和我才徹底放鬆了軀體,就彷彿剛纔被咒語變成了木頭,這會兒又恢復過來似的。
兩名稽查兵放下東西,重新返回了巡查船。戴墨鏡的高大警官,見自己的衛兵就位,這才邁著嗒嗒響的靴子,走到巡查船與快艇接觸的位置,膝蓋一彎,哐噹一聲跳上了我們的快艇。
我心中又是一陣緊張,生怕這傢伙看出什麼破綻,即使他們給了我們一箱啤酒和罐頭,但是,突然開槍打死我們的可能性,一點都不小,我太瞭解那些喜歡搞惡作劇殺人的把戲。
希望懸鴉真得早早買通了他所說的那位楠吉羅警司,要是這位高大警官和上級信息不對稱,而我和懸鴉的武器又沒在身上,虧可就吃大了。非死不可。
這名戴墨鏡的高大警官,踱步走到懸鴉身側,懸鴉很是恭敬地立正了身體。“長官,初次見面就承蒙您關照,真是非常感激,我船上還有兩包哈瓦那雪茄,您既然對雪茄很有研究,送給您真是太合適不過了。”
懸鴉說著,忙從快艇上拽過自己的大行李包,翻扒了幾下,從裡面掏出兩隻包裝精美的黃色盒子,非常禮貌地遞送到高大警官面前。
我萬萬沒有想到,昨夜在福卡普荒郊,一提到名字就讓埃伯伍興奮不已的名貴雪茄哈瓦那,居然懸鴉這傢伙的行李囊中就藏著兩包。而此刻,卻大大派上用場。
“我上個月去古巴游玩時,委託朋友買到二十包,非常正宗,老卡指揮戰鬥時,嘴裡抽的就是這種系列。這次來南非旅遊,走得比較匆忙,就帶了兩包,您先收下,回頭我讓人再專程來一次德班,捎帶十包過來送給您。”
懸鴉瞇縫著笑彎的眼角兒,等待高大警官接受哈瓦那禮物。“哦!原來是這樣啊!那我就不客氣了。”高大警官說完,鎮定地接過那兩包哈瓦那雪茄。他本想轉身回船,可突然遲疑了一下,嘴巴靠到懸鴉耳邊,聲音壓低了很多。“楠吉羅警司,已經升任到德班市委工作了,以後沿海這一帶巡查,由我全權負責。”
這下我全明白了,高大警官雖然剛上任巡查船,卻是個深諳官場之人。他先是給楠吉羅打了個電話,確認有費舍爾?伯尼這樣一個人,有這樣一套關係,然後很快就明白了全部。
他剛纔指揮兩個稽查兵,送給我和懸鴉一箱子啤酒和一箱罐頭。而實際上,這根本不是什麼關照,而是一種僞善的勒索。就像對方送給我們一粒芝麻,假如我們不識相,不送一個西瓜返還對方,那我們就會有麻煩。
而這名高大警官走下巡查船,也並非只想要兩包哈瓦那雪茄,他真正想要的,是懸鴉和楠吉羅之間的這層關係,把利益轉接到自己身上。
“呵呵呵,好的,好的。我常來南非旅遊,日後少不了您的關照。下次我再來寶地旅遊,定要非常正式的請您吃飯。”懸鴉也湊到高大警官的耳旁,壓低了聲音說。
高大警官沒有說話,只稍稍點了點頭,便又踩著嗒嗒響的靴子,轉身走回了巡查船上。他和懸鴉之間的簡短交流,已經令彼此心照不宣。
“二位來南非旅遊,一定要遵守本地法令,否則我依法辦事。好了,我們還要去執行巡查任務,祝你們玩得愉快。”高大警官說完,指揮著巡查船遠去。
“他媽的,楠吉羅這個混蛋!我上次給他送禮物時,這傢伙居然一點都沒提他即將轉職升遷的事情。這還不到半個多月的時間,唉!白讓我破費了一次。”
懸鴉憤憤地罵完,便啓動快艇,繼續朝熙熙攘攘的海岸靠去。高大警官臨走前,丟下的那些話,實則是在提醒我倆,每次來南非辦事,風格低調一些,別捅婁子出來。畢竟,他剛上任不久。
懸鴉每次受僱於人,都可以賺到豐厚的傭金,可他還是拼命的積累財富,現在看來,只在打通關係這一方面,就很是耗費財力。
那兩盒名貴的哈瓦那雪茄,不知可以換到多少倍的啤酒和罐頭。當然,這也是有回報的。每到一處,直奔任務目標而去,毫不拖泥帶水,被類似的瑣事羈絆。之所以有人肯花大價錢僱傭懸鴉做事,看重的就是懸鴉的成功率和辦事效率。
剛纔那位戴墨鏡的高大警官,從他的巡查船靠上我們快艇的船舷,直到他的衛兵把我和懸鴉完全控制起來,這傢伙纔有模有樣地走出來。這種人,永遠活在炮灰的後面,很安全。
也許,高大警官把懸鴉當成了一個到此投機的外籍奸商,他根本不知道,懸鴉的真正身份是一名國際性高級獵殺者。只要有人肯定大價錢,僱傭懸鴉幹掉這名高大警官,我想不出一週,德班城,甚至整個南非城,大街小巷的報紙上,都會出現這位警官遇害的消息。
快艇越來越接近海岸,浮動著湛藍色海水的金色沙灘上,雲集著大片穿泳裝的白人遊客。遠遠望去,就像一羣白色海獅擁擠在一起,享受著充足的太陽。
從望遠鏡中,可以看到許多性感的金髮女郎,她們抱著彩色游泳圈,牽著孩子的小手,從海水裡走出來,到沙灘上買冰激凌。
而沙灘上,那些從事服務工作的人員,多是頭髮短卷、嘴脣外翻的黑人,發笑時會露出一口白牙,但他們很高興外籍遊客光顧自己的生意。
“從距離上看,前面就是防鯊網,咱們把快艇從側面斜過去,租賃一個好的攤位,然後打車直奔烏博莊園,晚上在那裡過夜。”
我說好的,於是就開始整裝,將快艇底層的假寶石和真寶石都掏了出來,放進各自的大揹包。
蒼翠的山脈北側,坐落著一排緊湊的白色小樓房,建築十分別致,融入了深厚的歐非混搭風格。小樓房的臺階,多由木板構造,成t型筆直延伸到海邊的水裡。
很多豪華的私家小艇,都泊位在此,我們找了一個空位,懸鴉把船停好,然後上岸去交租金。
“hello?friends!”一名售票的黃皮膚男子,頭戴一頂印有南非國旗圖案的鴨舌帽,從一樓的小窗口裡面探出頭,遠遠地對我和懸鴉擺手打招呼。
他知道我們走上岸要買票,就提前招呼我倆,免得新遊客再左顧右盼地費勁找售票口。
“oh!great!you?are?the?musicians?to?participatethe?concert?”這個售票的男子,黃皮膚黝黑,他見我和懸鴉都揹著一隻黑色包裹的大提琴,就把我們當成了音樂家,以爲我們是特意到德班城參加音樂會的。
懸鴉從錢包裡拿出五百個蘭特,交給這名男子,並很有音樂家風度地甩了一下頭,回答說:“yes”。
“i?like?music!very-much!”賣票男子笑得很誇張,他睜大了眼睛,眉毛抖動,顯得很興奮。租賃泊位的票據一交到懸鴉手上,懸鴉就果斷乾脆地回了一句:“bye”,扭頭朝南面的沙灘走去。
我緊緊跟在懸鴉後面,身後傳來一聲熱情洋溢的呼喊:“pleasant?journey!”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對懸鴉說:“哼,這小子一天賺多少外匯,居然高興成這樣。”
“呵呵,追馬兄,說不定他真的喜歡音樂。”
我沒有再說話,沿著每隔百米就有一間冷飲小屋的沙灘,走了沒多遠,我就把咖啡色墨鏡戴在臉上,掩蓋起自己的相貌。懸鴉也戴上他的黑色墨鏡,但他的臉,還得被一層紗巾遮住,隱藏起人皮圖騰。
我倆揹著行李包,肩上挎著的兩把大提琴,這一切都是小珊瑚特意配置,用來容裝狙擊步槍。只要走出這片海灘,到了出現馬路的街道,我倆就可以打車了。
“哎呀!這南非的太陽,一點不遜色非洲。咱倆去買兩個冰激凌,追馬兄,你喜歡哪種味道兒,草莓?還是荔枝?”
懸鴉穿著本來就厚實,再加上他遮面,自然汗流浹背,所以要去吃冰激凌。我倆走到一位黑人婦女的攤位,主動拉開人家的冰櫃。
“是涼的就行,給我拿一個吧。”我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很想將手上拎的“樂器”放下,可我又不能如此大意。
“呵呵呵,呵呵呵……,坎蒂絲,你們兩個又輸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白人女孩,扎一頭金黃色的馬尾,穿著性感豔麗的比基尼,抱著排球笑呵呵地走來。
“柏莎,你先別得意,等我吃點冷飲,補充了體力,你就沒這麼走運了。”跟在馬尾女孩身後,有三個同樣年紀的妙齡少女,一黑兩白。
“老闆,給我來一杯……哇噢!”馬尾女孩話未說完,就對我和懸鴉手上拎的大提琴產生驚訝。
“miss,這裡沒有‘哇噢’這種冷飲。”懸鴉很風趣地調侃了馬尾女孩一句。他的這種搭訕,似乎很被眼前這個女孩青睞。
“well!”馬尾女孩很無辜地擺了一下雙手,然後笑著問懸鴉。“你們是音樂家?也是來南非度假的嗎?”
馬尾女孩笑瞇瞇,她身後的幾個女友,也相繼圍了上來,很是高興地望著我和懸鴉。
“you-are-right!”懸鴉咬了一口冰激凌,很是享受地品嚐著,卻又顧及到回答馬尾女孩。
眼前這個女孩,似乎突然對懸鴉有了莫名的好感,她一直盯著懸鴉挺直的鼻子,眼神兒中流露著喜歡。
“on?you?two?”馬尾女孩又試探著詢問懸鴉。“yes.”懸鴉繼續咬著冰激凌,點頭回答女孩。
得知就我和懸鴉兩個大男人,我倆身邊沒帶其他女性,四個妙齡女孩立刻激動不已。
“我們四個來自約克大學,爲了過一個充實的暑假,就特意來南非。你願意加入我們嗎?咱們晚上在野地宿營,我很希望你可以到我的帳篷裡來演奏。”
馬尾女孩說完,很是期待地望著懸鴉,希望他可以欣然接受。她身後的三個女孩,更是興奮不已。我約莫聽得出來,這四個女孩很想約男性朋友一起度假。尤其這位馬尾女孩,她大概只有十九歲,居然很直白大方地對懸鴉暗示。
看來這女孩有點對懸鴉一見鍾情的意味,或者她在約克大學有男朋友,只是這會兒想要一次新鮮的一夜情。我無法理解,懸鴉這傢伙身上,究竟哪一點魅力,對眼前這個窈窕的妙齡女孩產生了魔力。
因爲,就連我天天和懸鴉在一起,也只能看到他一雙暗藏銳利的雙目,至於他那高挺的鼻子,也僅僅是在紗巾下展現輪廓。
而眼前這位瞪著藍眼睛的漂亮女孩,對戴著一副墨鏡的懸鴉,卻從感覺上被瞬間吸引了。如果,我讓她們知道,我和懸鴉是兩個只有膚色而沒有國籍的殺手,而且殺人時手法黑暗,毫不姑息。我想,她們四個一定會嚇得哇哇大叫,只怕連排球都不顧上拿,就慌亂地逃散沒了蹤影,更不要說約懸鴉深夜鑽進她的帳篷裡,和她浪漫**。
“你們是英國的大學生?也是音樂專業嗎?”懸鴉用舌頭舔舐著牙牀,開始撕開第二個冰激凌的包裝。
“yes!我們四個還準備在本地開一個小小的篝火party,到時有了你們的加入,一定會更棒。你來嘛!”馬尾女孩說完,故意咬著嘴脣兒,眼神迷離地望著懸鴉,很有挑逗意味兒。
“no!”我下巴一揚,戴著碩大的咖啡色眼睛,對馬尾女孩冷冷說了一句。我的話,真像一盆冰水,嘩啦一下潑灑在她臉上,澆得她頭髮、臉頰、乳溝不住滴水。
“why?”馬尾女孩很吃驚,她更加誇張地瞪大漂亮的藍眼睛,一臉無辜地扭頭看身後的三個女友。
“why?not!”我繼續冰冷生硬地回答。四個女孩見我態度堅決,而懸鴉只顧在一旁大口吃著冰激凌,毫無在意她們的樣子。
“哼!”馬尾女孩終於生氣了,她憤憤地扭身走開,身後的三個女友,也隨著她一起。可是,馬尾女孩沒走幾步,突然回過頭來,閉一隻眼睛,歪吐著舌頭,一副鬼臉面對我,並把一根細長白皙的中指豎立得很直。“death?gay!”
我毫不生氣,依舊側著戴墨鏡的面孔,嘴角兒泛起笑意,對那個馬尾女孩輕輕脣語:“you?too!”
吃完冰激凌,身體的熱量已被驅趕掉大半,我和懸鴉繼續拖著沉重的行李往前走。剛上到馬路,就有一輛紅色taxi,我倆匆忙坐了進去。
呼!懸鴉一關閉他那一側的車門,便如釋重負一般。“現在的小妹妹,可真夠麻辣,望塵莫及的時代了。呵呵呵……”懸鴉自顧笑起來。
“是啊!她要是半夜找你拉提琴,我可以一點忙都幫不上。”
懸鴉又是一陣爽朗的笑。“差點班門弄斧了,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伺機,去烏博莊園,”懸鴉話一說完,前面那個伺機立刻擡眼,望了望頭上側的倒車鏡,打量起我倆。
“problems?you?我們趕時間去演出。”懸鴉見伺機沒有立即開車起步,而是舉動異常,立刻嚴厲地逼問。
“no?problem!”伺機被嚇了一跳,連忙打火起步,載著我和懸鴉,順著長滿猴麪包樹的柏油路,直奔西北方駛去。
紅色的taxi,在樹蔭斑駁的公路上飛馳,伺機沒有載我們穿越市中心,而是走了外環,直奔西北方向,上了沿海公路。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一座美麗的海濱城市,褐紅色的城市樓房,多像放大的油彩積木,很漂亮、時尚。一條條幹淨的街道和綠地,佇立著乳白色的街燈。不經意走進德班這座城池,真會產生一種置身歐洲小城的感覺。
許多穿橘色短褲的黑人孩子們,在樓房下的沙地上運動嬉戲,他們把球網掛在細長筆直的椰樹上,叫喊著將足球踢飛來踢飛去。
“真羨慕這些孩子們。”懸鴉見我望著車窗外出神,就隨口對我說了一句。我呵呵一笑,沒有說什麼。大概不到一小時,前面便出現崎嶇的山道,出租車開始盤旋著往上爬。
身後的海濱城市漸漸遠去。前面,穿過一條山間隧道,便遠遠望見幾座山谷,鬱郁蒼蒼的高山硬葉灌木,厚厚包裹在山體上。
我問伺機,這幾座山谷上面,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見我突然和他攀談,便立刻打開掛擋桿旁的盒子,拿出一盒香菸,示意我抽一根兒。
“你要是想吸菸,我不介意。”我看出了出租伺機的心思,便對他說。
伺機很是感謝,他說自己這個時間開車容易犯困,非得來一支香菸,激發一下精神。
叨著菸捲的伺機,嘴裡吐著白煙,對我和懸鴉說:“您要去的烏博莊園,就在那幾座山谷中間。山上沒什麼特別,盡是些矮小濃密的灌木叢,包括高大的普羅梯亞木,窗箱老鸛草和有著濃郁芳香的香雪蘭。不過,由於城市空間蔓延太快,外來物種入侵和火災這些原因,大大破壞了它的旅遊價值。目前,已經很少會有遊客去那裡參觀了。”
伺機的攀談,並未說到我心裡去,我真正想了解的,是關於烏博莊園的情況,包括它的一些傳聞。於是,我就告訴這位伺機,我不僅是個音樂家,還喜歡瞭解各地奇聞,問他能不能講述一些,打發無聊的乘車時間。
“二位先生,眼看就快到烏博山谷腳下了,有件事情我告訴了二位,你們可別太驚訝,如果改變想法,二位還可以坐我的車回去,在班德城找家上好的酒店客房過夜。”
聽伺機談及這些,立刻引起我的警覺,我連忙坐直身子,讓他快點道來。
“烏博莊園本是一片廣闊茂盛的種植園,由於德班城近海漁業發達,後來就把海魚加工廠也建設到那裡。但是沒過多久,加工廠就起了大火,從南非北部招來的長工,沒有一個倖免於難,都在大火裡燒死了。”
懸鴉瞇縫著眼睛,聽得很是入迷,他迫不及待地問伺機:“哦!那後來呢?這家海魚加工廠重建了嗎?”
開車伺機搖搖頭,又拿起煙盒叨了第二隻香菸點燃。“重建?當地人都說,那是種植園故意放得火,因爲魚腥味兒污染了他們種植的香料,雙方交涉不下,最終導致了悲劇。”
懸鴉呵呵一笑,饒有興致地追問伺機。“這有什麼可驚訝,我倆沒必要再坐您的車回德班城。”
伺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語重心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彷彿早已預料到,只要自己道破天機,懸鴉立刻會收起不屑的態度。
“海魚加工廠的老闆,爲了報復種植園,也決定破壞它們的經濟命脈。所以,凡是有到烏博莊園去參觀植物,感受那裡特意保留著的農奴制生產文化的外來遊客,海魚加工長的老闆就會安排手下,尋找機會害死這些遊客,然後嫁禍給種植莊園。”
說到這裡,我大體明白了一些。或許,烏博莊園真有伺機所說的這些事情發生,但我和懸鴉卻認爲他刻意誇張了事實。出租車已經大老遠開到這裡,如果他不是爲了獲得更多車費而故意嚇唬我們回去,那麼他自己多半也是被矇在鼓裡的人。
懸鴉不是第一次來烏博莊園洗錢,他自然知道這裡面的內幕。烏博莊園名義上以種植園的經濟和文化而存在,但在它的地下,卻深藏著一個面相世界的黑市窗口。
爲了追求最大最高端的利潤,製造一些駭人聽聞的謠言,讓閒雜人等遠離烏博莊園;而且,一旦有前來參與寶石交易的遊客被黑吃掉,那麼當地人就會以爲,是海魚加工廠爲了報復種植園才行兇的。
不會有人知道,這名遊客是因爲攜帶了見不得光的黑色財富,交易不成被人謀財害命。
當四個軲轆的出租車不能再往前移動時,我們在一截兒斷橋處下了車。這時太陽接近偏西,伺機坐在車座上,目送我和懸鴉走出很遠後,還故意閃爍兩下車燈,照射我們。
我不由得回頭,卻見那伺機坐在車上,臉上泛著詭異的笑容,彷彿是在故意製造恐怖氣氛,使人覺得,這司機就是海魚廠安排在烏博莊園附近的殺手。
我縐了縐肩膀上的行李,繼續順著斷橋往山坡下走。這裡地勢起伏很大,我倆必須挺著身子下到山谷底部,再從山谷對面走上去,纔會有一條蜿蜒在山谷上通往烏博莊園的路。
山谷底部,積存了一些前日的雨水,很多肥壯的紅腿豹紋蛙和銀背蛙,遠遠就聽到了我和懸鴉沉重的腳步,紛紛從茂密的矮灌木下面竄出來,噗噗通通扎進泥水裡。
我們上到山谷對面時,雙腳上的鞋子已經溼透,沾滿了泥濘。“追馬兄,這有塊兒大巖石,上面很溫熱,咱們脫掉鞋襪,清除一些水分和泥巴。從這裡走到烏博莊園,最快也得晚上八點鐘到,咱們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然後一口氣奔到目的地。”懸鴉說著,便拔出匕首,摳他靴子底部的泥巴。
這是我第一次來南非,坐在烏博山谷腳下的石頭上,又一次看到了血色黃昏。落日很紅很圓,像燒透的燈籠,把四周的山和樹都映射成了暗紅。
屁股下的巖石,確實很溫熱,我喝了半瓶運動飲料,便吃起福卡普最具風味的麪包。食物都是杜莫和小珊瑚一起準備的,如果我給杜莫錢,讓他去給我買吃的,這傢伙一定會買純淨水,而小珊瑚的消費觀,卻比杜莫高一點點。
“這片殷紅的火燒雲,真如鮮血。”懸鴉灌了一口飲料,抹著嘴角對我說。“是啊,看樣子,今晚有免費的淋浴。”我話剛出口,遠處翻滾著巖漿一般絳紅的天際,傳來隆隆雷響。
“咱們趕緊走吧,這山谷多石頭和泥沙,雨真要下大了,不僅泥濘還會很滑,不走運摔到的話,傷勢也不輕。”
我二人匆匆起身,背起重重的行囊,順著山谷的彎路,開始斜向上走。
咔嚓,一道白熾的閃電劃過,整座山谷像被巨大的手電突然掃了一下。隨著烏雲快速的壓境,閃電過後的山谷更顯黑暗。
“見他的鬼,前日經過福卡普的熱氣團,怎麼突然跑這裡來了,分明是要將你我淋個落湯雞嘛!”懸鴉憤憤罵道。我用匕首斬了兩片大芭蕉的葉子,和懸鴉分別舉在頭頂遮雨。
蠶豆大的雨點,彷彿聽到了懸鴉的咒罵,立刻針對性一般地砸落下來。我倆腳下的小石子,由先前的灰色瞬間變成一片黑溼。山谷裡塵土和植物的混合氣味兒,也在這短短的一分鐘內浮騰起不少。
我倆揹著大包裹,用芭蕉葉擋在額前,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蹬著石子往山上走。雨點將芭蕉葉砸得叭叭直響。
“追馬兄,你以前在東南亞叢林時,常遇到這種天氣嗎?”由於整片世界都在雨中混響,聽到懸鴉的喊話,我也大聲回答說:“是的”。
懸鴉又接著喊:“那你覺不覺得這樣很酷!”我喊話回答:“我只覺得很溼。”兩人在吃力的行進中,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
咔嚓,一道夾帶震耳炸雷的閃電,再次劃破烏黑的雨夜,我下意識往山道上坡望去,想借助短暫的光線,看看烏博莊園有無出現在前面,距離我們還有多遠。
突然之間,一個身穿雨衣、腦袋罩在雨帽裡的神秘人影,隨閃電消失的剎那,也跟著消失不見。而那人影的懷裡,好像也抱著一把長長的槍支。
懸鴉也看到了山道斜上方閃現的人影,我倆彼此各朝一側翻身,然後簌簌爬動,躲進了低矮的灌木。
我喘著粗氣,不由回想起紅色taxi伺機曾說過的話。山道上面突然出現的那個人影,極可能在下雨之前,就注意到了我和懸鴉。
白天那個伺機,不像是烏博莊園安插的眼線,我和懸鴉或許在下車時,就被山谷裡這個神秘人影給盯上了。
通往烏博莊園的路,之所以坑坑窪窪,山道嶙峋,正是爲了不讓陌生人輕易到這裡。而且,烏博莊園既然洗滌黑色財富,那麼它就一定得有人組織和看護,放一兩個崗哨,偷偷藏在山谷上監視來客,倒也不足爲奇。
“嘿!我們是音樂家,帶來了黑夜裡的星星。你是什麼人,快回答。”懸鴉躲在一旁的矮灌木後面,扯著嗓子大喊暗號。
“我是午夜裡的牧羊人,尋找山谷中迷失的羊羔。”一個話語鏗鏘的漢子,也大聲回答了懸鴉一句。
“哈哈哈,疾風先生,那傢伙是烏博莊園的哨兵,咱們上去吧,總算可以坐車進烏博莊園了。”懸鴉大笑著,對我藏身的這一側喊話。
聽懸鴉如此一說,我倒沒顯得很高興,而是斜趴在石子坡上,用一簇灌木擋住臉,謹慎地往上面看。
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披著油亮的雨衣,抱著長長的步槍,像袋鼠似的蹦跳下來。見對方已經毫不設防,我這才相信,這傢伙的確是烏博山莊的哨兵。
“看你們兩個上山時,我就知道要下雨,所以找了一輛越野車,早早停在這裡等你們。”雨衣裡的男子,撩著前額的帽子喊完,就拼命的擺手,示意我倆快速跑上來。
我和懸鴉蹬著鬆散的石子,拖拽著**的大包裹,總算掙扎著衝上了坡道。等我們一坐進加長型帶帆布篷子的焊鋼狩獵吉普車,立刻發現裡面還坐著兩個體型高大的男子,他們都穿著雨衣,雨帽將頭嚴嚴實實地遮住,顯得格外神秘。
“呵呵,goodnight!”懸鴉一擠進汽車,就笑呵呵地對裡面的兩個傢伙打招呼,卻不被理會。和懸鴉對暗號的是一名白人男子,他一坐進車,就掀翻了雨衣帽子,露出油亮嫩白的光頭。
我斜瞟了副駕駛座位上和後排左側的兩個神秘男子,他們懷裡居然抱著svd德拉諾共狙擊步槍,而且他們兩個人的雨衣非常乾燥。
光頭嘴裡嚼著口香糖,然後發動汽車,兩束耀眼的車燈光柱在雨中一經射出,激烈躁狂的搖滾音樂,便從吉普車後面混響,失真的低音炮,直震得人心臟翻騰。
“吱……,嗚嗚,嗖!”這個光頭彷彿被音樂刺激到,又彷彿故意炫耀車技,他把狩獵吉普車原地飄逸,待到調順方向,離弦之箭一般竄射出去。
“哈哈,哈哈哈。”光頭一邊急速打著方向盤,一片不停地搖晃腦袋,被音樂節強烈感染著。
山谷中雨下得更大,狩獵吉普車的頂篷,不知是被大雨砸得嗡嗡直響,還是被裡面的搖滾音樂所鼓動。車窗外面一片漆黑,我抱著自己的行李,只能通過汽車正面的擋風玻璃向前看。
一片片起伏的綠草,長在佈滿細碎石子的地面上,偶爾幾隻肥壯的野山兔,不知冒著大雨奔跑什麼。它們遠遠就被聚光刺目的車燈照花了眼,居然蹲在原地呆傻,兩顆眼珠瑩瑩閃光。
光頭很想軋中幾隻野兔,可此時的環境很糟糕,路面不僅溼滑,兩旁也多是溝壑。所以,每一隻野兔都有驚無險,從飛馳的狩獵吉普車底盤擦過,嚇得兩隻長耳朵直彈跳。
隨著路面越走越寬,大塊平整的巖石地面漸漸露出,我們大概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汽車,才藉助車窗外的閃電,看清一片片黑溼的茅屋出現。
這些房屋建造,很像非洲的村落,一點也看不到莊園的氣魄。狩獵卡車在一家窗戶裡面閃著串聯小紅燈的茅屋旁停下。嚼口香糖的光頭,把手剎猛地往上一拉,立刻扭過臉來。
“嗨!聽著夥計,這些茅屋後面是一片墓地,如果你們兩個是好管閒事的國際警察,我可以向上帝發誓,那裡很快就有你們長眠的睡牀。”
面對光頭的警告,懸鴉立刻開心起來,他呵呵笑著,擺著雙手說:“nono!這可是我第二次來做交易,你們這裡的規矩很多,不過我都懂,放心好了。”
光頭向身旁的兩個同伴看了一眼,見他們還是沉默,都沒什麼意見,就甩了一下右手,指著狩獵吉普車旁的茅屋說:“你倆今晚就住宿在這裡,裡面有很多娛樂,等明天中午,我們會來接你們。”
我和懸鴉拖著行李走進茅屋,身後那輛狩獵吉普車,又是一次原地飄逸轉向,咚咚嘎嘎地響著搖滾樂開走了。
走進茅屋門口的一剎那,我低聲問懸鴉:“怎麼?咱們就在茅屋裡和他們交易?”
懸鴉苦笑著搖搖頭,拍拍我的肩膀說:“烏博莊園可不是菜園,咱們這纔到哪裡啊!等到了明天,那幾個傢伙還會來接我們,咱們繼續往烏博莊園裡面走。”
“oh,hello,welemy?home.”一個身穿淡黃格子的短衫黑人男子,嘴脣上跳動著黑黑的小鬍子,沒等我和懸鴉把茅屋室內看個大概,他就站在吧檯裡面熱情地招呼起我們。
悠閒的爵士音樂響著,幾個粉紅色絲襪豔女郎,正站在長長的吧檯兩側,搔首弄姿地擺動著臀部,每個人好似剛吃過蒼蠅粉,臉上展露著飢渴難耐的表情。
四五個膚色各異的遊客,正端著扎啤,圍在極具原始部落風格的木質圓桌上,仰著脖子看這些女郎的襠部。
小茅屋的老闆,見我倆渾身溼透,於是趕緊託上一盤熱咖啡,待我倆喝完後稍作休息,才領著我們走進茅屋的地下。
原來,小茅屋緊緊是一種文化彰顯,真正的豪華設施,都鋪墊在了屋下,多由平整光滑的大理石構建,走廊裝飾得金碧輝煌。每間客房不亞於酒店,衛生間和洗浴設施,也應有盡有。
來這裡的遊客,幾乎都是爲了洗錢,自然個個都算得上富翁。所以上面茅屋裡的那些女郎,自然非常賣力的表演和誘惑,希望和這種可以闊手闊腳的男人們做身體交易。
我和懸鴉訂購了標準間,兩人洗過熱水淋浴後,我們都沒再上去,而是吩咐茅屋的老闆送來飯菜,吃過後早早地睡下了。
外面雷聲翻滾,此刻躺在低矮的木牀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出,自己已經睡在了地面的底下。
我不知道福卡普今夜的天氣如何,伊涼和池春住在一起,又有杜莫照看,我自然稍稍放心。唯一牽腸掛肚的,便是蘆雅現在過得如何。
攀登山谷的疲倦,很快使我進入夢想。大雨下了一整夜才停,天剛矇矇亮時,就有人用力敲擊我們的房門。
“都起來了啊!去烏博莊園參觀的遊客們,都帶好自己包裹,不要忘記此行的目的。”從音色上我能聽出,這是昨夜那個光頭男子的聲音,他的嘴裡還嚼著口香糖。
我和懸鴉匆匆吃了兩口早餐,便整裝好行李,背上大提琴,夾雜在另外幾個遊客當中,晃晃悠悠走出去。
茅屋門口,滿是溼漉漉的青草和碎石子的路面上,停著兩輛狩獵吉普車,正好可以裝下我們這間茅屋裡的幾個遊客。
我和懸鴉還是坐上了昨夜的汽車,那個光頭沒有再播放激烈的搖滾樂,而是戴了一隻綠色墨鏡,黑色的挎帶兒背心,將他白皙的皮膚和肌肉彰顯得格外醒目。
昨夜那兩個神秘的傢伙,此刻同樣戴著墨鏡,無法清晰看到面容,而svd狙擊步槍,卻依舊抱在他們懷裡。
“孫兄,我怎麼有一種被恐怖分子綁架去的感覺,他們載著咱們這是去哪裡?該不會……”說話的這名中年男子,用華語對坐在身邊的矮胖男子說道。
從昨晚走進那間茅屋,我就注意到這兩個傢伙,他們就是和我同住麥西倫酒店,並同樣到此清洗黑色財富,還因爲爭搶出租車而鬧情緒的倆傢伙。
狩獵吉普車開得飛快,長頸中年男子說完,還不忘用手抿一下自己油亮的四六分頭,很是注重儀表。
但光頭自己沒有頭髮,他可管不了飛馳的吉普車會兜風吹散誰的髮型。即使這位長脖子的中年男人在自己的國家也算得上高官領導,一行一動都會令很多下屬緊張不安、侷促不安,但到了這裡,他自己卻知趣兒得很,知道開車的光頭和身邊每一個人都不會吃他那一套。
“哎呀!王兄啊!我怎麼也有這種感覺了,你看看這些人啊,他們居然抱著武器,咱們這次可得千萬小心,不然的話,連求援大使館的機會都找不到。”
這兩個中年男子,他倆並不知道,我雖然滿口泰語和柬埔寨語腔調,但對簡單的華語對話,還是可以聽懂大概意思。
“哎!我說老哥,你不要胡亂擔心,你要只拿了貨真價實的東西,來這裡遵守我們的規矩做交易,不會有人傷害你。我的步槍,是用來保護你們的。”
懸鴉驚愕地望了我一眼,我倆都沒料想,光頭居然會說華語,他聽懂了兩個中年男子的對話。
“你看,看那裡,很多獅子;再看這邊,這是南非花豹,有了步槍才能確保你們的安全。”我順著光頭駕駛員的手指望去,幾棵茂盛的大樹下,七八隻黃褐色的大獅子,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它們剛吞吃了一隻牛羚,看上去很不屑我們的經過。
而南面的大樹上,有一隻斑點耀眼的花豹,正瞪著小眼睛注視我們。它看上去像還沒有吃早餐,彷彿覬覦我們丟下一些食物給它。
昨夜兩個沉默的神秘男子,依舊不吭一聲,他們兩個都有著中東男子式的絡腮鬍子,給人一種不可親近的生硬和冷酷。
狩獵吉普車顛簸足了一個半小時,前面便出現長滿翠綠馬唐的曠野,狩獵吉普車毫不減速,直直往上面竄去,驚出一片翠紅各異的飛鳥。
眼看前面即將面對綿長的山壁,可狩獵吉普車突然猛地一打方向盤,柳暗花明一般,帶我們鑽進了兩道山壁的中間,開始往下斜衝。
這一次我徹底看清,前面望不到邊際的玉米地,包圍著一座蒼勁古樸的莊園。莊園面積遼闊,且三面環山,而就在莊園的四周,佇立著很多巨人一般的石像,看上去已經近千年的歷史,甚爲滄桑。
大部分巨人石像的高度,近乎四十米以上,如果成人非要攀登上去,就如螞蟻爬在人身上一般。但很多大石像由於風化破壞,頭部和手臂殘短不少,似乎每一座大石像都已不再完整。
光頭開車很猛,濃綠的玉米地中間,有一條大型青石鋪墊出的道路,他似乎看都不看,就把狩獵吉普車顛簸著衝了上去。
烏博莊園的建造,非常獨特,彷彿它的一半是山,山的一半是莊園。狩獵吉普車穿越了玉米田,在莊園的大門口停住。
光頭下了車,連忙催促我們站好隊形,以便使他像位導遊似的,帶領著我們走進烏博莊園。
我揹著自己的行李,提著重重的大提琴,規規矩矩地站在懸鴉身後,而那兩個講華語的中年男子,就站在我的身後。
我們這一組,一共來了十位遊客,大家此行的目的,都心照不宣。烏博莊園的格局,很像三面依山的古羅馬的鬥獸場,階梯型的圍牆外,環繞站著幾十尊四十多米高的古代士兵石像,它們整齊列陣,從莊園一直延伸到山腳下,就連眼前的大門口,左右都是兩尊二十米高的石像。
這兩尊石像,造型極爲抽象,使人無法揣摩出張著兩隻短小翅膀的胖惡魔,左手舉盾右手掄錘子,到底象徵著什麼。但現在給我們幾位遊客的感覺,卻意蘊著一種猙獰的威嚇,彷彿是在警告來者,擅自闖入就會永遠困在地獄。
光頭單肩挎著阿卡步槍,率先走在前面。踩著昨夜雨後潮溼的青石,我從懸鴉身後側頭,順著似乎看不到盡頭的臺階,斜向上仰望了一眼。
這座古樸的環形石堡莊園,就彷彿被三面大山夾擠在了半腰,再加上山谷的早晨晨霧瀰漫,竟給人一種古代城市樓浮現的感覺。
腳下的條形大青石,除了中間人經常走動的地方,兩側早已生滿厚綠的苔蘚,真要不小心踩到這種黏稠的植物,定會摔倒後順著石階滾回到山腳,絕無生還。
“嗷嗚,咕嗚嗚嗚,咕嗚嗚嗚……”一條肥壯的金錢花豹,卷著粗長如鞭的尾巴,見我們幾個經過時,突然從石階右側的一塊方圓大石上站立起來。它伸著脖子,瞪著黃亮的眼珠,煞有隨時撲上來襲人的姿態。
這頭肥碩的南非大花豹,想必原本就趴在這塊兒大石上,只是我們幾個人的經過,好像打擾到它,才令它產生了敵意。可非洲大花豹的出現,卻著實嚇到我們。
我心驚肉顫,有點屈膝後跳的下意識。身後那個長脖子的四六分頭男子,立刻失聲哆嗦了一下,好像有人拔掉了高壓線,然後捅在他屁股上。
“唉吆哦……”隨著他一聲驚叫,這傢伙居然躲到了我的身後,他縮著脖子,雙手死死掐住我背上的包裹。
我像只兩腿站立的大棕熊用力抖掉背上的沙子那樣,厭惡地搖晃了幾下,甩掉這名中年男子的爪子。一是我揹包裡裝了太多寶石,不能給人隔包摸出馬腳;二是這個男子太猥瑣,若是那隻南非大豹撲過來,他八成會下意識地往前推我一下,拿我做他的擋箭牌,替他挨咬。
“哈哈,潘毛,你嚇了客人們一跳。乖一點,我給你吃的。”光頭見我們這些外來者被嚇到,他立刻得意地哈哈大笑,對著南非大花豹說完話,居然從包裡摸出一塊兒半熟的牛排,準確地丟上了大石。
我很難理解,光頭爲何要對著一隻根本就不可能聽懂他語言的動物講話,而且他講得還很投入,像和人對話似的,言語間還帶著幾分套近乎。
光頭得意的言行,給我們每位遊客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彷彿眼前不是一隻豹,而是一條狗,這條狗是他養得,混賬起來的時候,只咬我們而不咬他。
大凡人對著動物講話,多是講給第三方同類聽,就像馬戲團的小丑,指揮著多種動物雜耍,喊它們的名字,告訴它們要做哪些動作,但實際上,卻爲了讓觀衆看樂子。
光頭丟給南非大花豹一塊兒帶血筋兒的豬排後,花豹立刻放棄了攻擊姿勢,重新趴在大石頭上,兩隻前爪扒著食物啃起來。
懸鴉附和著光頭一笑,顛顛背上的大包裹,繼續跟在光頭後面走起來。而一直跟在我們小隊後面的兩名沉默男子,始終抱著svd步槍,不漏半點聲色。
“王兄啊!這裡的人好怪異,居然豢養野豹,真是嚇死人了。”矮胖的中年男子,掏出一隻白色手帕,一邊哆哆嗦嗦擦拭著額頭的汗珠,一邊驚魂未定地對前面的黑眼圈男子說。
這名黑眼圈男子,本就被我蠻力甩掉雙手而尷尬羞臊,聽得身後的矮胖同僚如此一說,他立刻借題發揮,牢騷了一句。“孫兄所言極是,就算豢養野豹,那也得找條鏈子拴住它,萬一傷到咱們可怎麼辦!”
“no?no!你用鐵鏈栓住它,潘毛就沒有了自由,會失去上帝賦予它的魅力。”
黑眼圈男子見領路的光頭搖著撥浪鼓似的亮腦袋,反駁自己的觀點,他立刻抹了抹額前垂下的一撮兒發柳,哈著腰爭辯道:“讓這種畜生有了自由,那它就會咬人,你看剛纔的架勢,咬到我怎麼辦?”
光頭聽完黑眼圈男子的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那是因爲你看上去像一塊兒豬排。”
黑眼圈男子根本聽不懂光頭玩笑裡的含義。因爲,當大型貓科動物襲擊成羣經過眼前的獵物時,會很快判斷出哪一隻行動最遲緩,且反應最遲鈍,然後定位目標攻擊。這也是爲什麼食草動物可以優生優育,繁衍生存。
可偏偏黑眼圈男子認爲光頭侮辱了自己,讓自己在姓孫的同僚面前很沒面子,於是他立刻顯出一種大度無謂的神態,腰桿也恢復了先前的筆直。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樂乎,君子之道也!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我不覺眉頭一皺,側臉用眼角餘光斜視身後這位脖子細長的中年男子。
“哎呀王兄,好學識,好學識啊!”矮胖的中年男子,一臉諂笑,豎起粗短的拇指,在黑眼圈男子的胸口比劃著。
“what?li-bai?”光頭男子這一次,無法再用他那種剛過中文六級的華語聽懂黑眼圈男子的話,因爲這是古文,我也無法明白什麼意思,更不用說懸鴉可以聽懂。
“哈,哈哈,哈哈哈哈……”四六分發型的中年男子,見光頭把這兩句古文的作者錯猜成李白,臉上頓時佈滿開懷大笑,他搖晃著長脖子,精神舒暢無比。這一次,他用古人找回了自己的面子,用一個民族的偉大文明找回了面子。
“咕嗚咕咕嗚,咕嗚咕嗚咕嗚,咕……”忽然之間,通向烏博山莊的無盡石階上面,飄來一股悠遠飄渺的笛聲。這聲音悅耳無比,幽怨裡帶著牽念,衷腸裡帶著傾訴。
“哇嘔!這個東方妞兒昨晚一定又殺人了,大清早就爬上石像奏簫,不可思議的行爲。哼哼,我喜歡這種美妙的聲音。”光頭閉上眼睛,如癡如醉地搖著下巴,完全沉浸在音樂中。
“yesterday?once?more!”懸鴉雙手拖住快墜到屁股下的大揹包,仰著脖子往石階右側的幾尊高大石像上觀望,嘴裡不自覺的說了一句。
“什麼?”我沒有聽懂懸鴉嘴裡叨咕的話,害怕錯過重要的提示,忙追問他。
“呵呵,我在說這首笛聲的曲子。”懸鴉輕鬆一笑,對我解釋道。
我這才記起,自己在東南亞傭兵營地時,晚上躺在帳篷裡聽收音機,好像有聽過類似的曲子,但直到現在,經懸鴉如此一說,我才知道原來曲子叫這個名字。
順著悠揚的笛聲,我們幾個加快了攀登石階的腳步。由於晨霧還未散盡,我一時無法從現在的位置看清吹簫人。但有一點,光頭剛纔得意忘形的自言自語,使我們每個人都聽得出來,那是一個女人在奏蕭,一個昨夜又殺人歸來的女人。
我很是奇怪,既然她昨夜殺人歸來,那麼此刻爲何不吃點美味的早餐,然後回屋子大睡一覺;何必非要大清早爬上三四十米高的石像,而且還悠閒地吹起簫笛。
當我們又在石階上走了十來分鐘,繞開之前撩人飄忽的晨霧,我便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望遠鏡,循著悠揚的簫聲,朝一尊高大的巨石像上窺察。
我此刻手中的望遠鏡,是杜莫在福卡普早市的地攤上買來,像這種水貨掛在脖子上,在光頭和那兩個沉默男子眼中,瞥一下都能識別出真假。而我和懸鴉,要得就是被對方誤解,把我們當成前來兌換寶石的普通遊客。
即使杜莫買的是水貨望遠鏡,非準軍事作戰所用,但此刻用來觀察巨石像上的奏蕭女人,足夠將她的一顰一笑看清楚。
一位頭戴圓帽的女人,雙手持一根金褐色竹蕭,站在一尊石像伸出的手掌食指上,怡然自得一般盡情吹奏,整個人完全沉浸在樂聲中。
我八歲之前的家,因爲是在中國境內的雲貴一帶,所以從這名女人的帽子和服飾,一眼看出她是位少數民族,一個哈尼族的女人。
這女人黑色的圓帽外圍,用白色的珍珠帶包著,大紅的飄穗墜頭,從後腦和左耳垂下。她服飾爲士林佈滿襟衣裳,下穿短襠緊腿褲,褲腿邊沿繡著犬齒花;小腿套著繡花腿罩,腿罩上綁著多色彩線。
僅憑這種五彩斑斕的服飾文化,以及精湛的製作工藝,就足以體現出東方女性的勤勞和智慧。
“good?morning!我帶客人們回來了。讓你考慮的事情怎麼樣了?願不願意加入我的綠山谷樂隊。”光頭好像對那位石像上的女人有幾分敬畏,但又嬉皮著有求於她。
四十多米高的巨大石像上,突然停止了簫聲,那女人身段婀娜,面孔算得上花容月貌,而且她的皮膚出奇的白。
聽到光頭喊話,她剛壓低下巴,望向光頭男子,卻見我正躲在懸鴉背後,用小望遠鏡窺視她。這女人幽深的明眸中,突然閃出一絲銳利,她速度扭過臉去,左手在額前抹了一下,再把面孔轉向我們時,已經變成了一張黃毛人猴臉。
“哎呀,王兄,你快看,那女人會變魔術。她的臉,臉……”矮胖男子很是驚訝,他推著黑眼圈男子的胳膊,激動起來。
“這有什麼啊!孫兄,等你將來到我的地界,我給那些京劇名角兒下通知,讓他們給你表演,那一張張大花臉,半分鐘就能變出三十副不同面孔。”
矮胖男子聽黑眼圈男子說完,又激動地用手帕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
站在巨石像食指上的女子,變成猴子臉後,卻雙手掐腰塌著背,直直注視著我不說話。
“oriental?beauty!”我豎起拇指,對著巨石像上面的女人比劃,誇她是東方美人。這樣一來,她就會把我當成一個好色男人,從而忽略我實際在對她的武力以及精神力的判斷和分析。
“喂!你考慮過沒有啊!”光頭又對著上面喊了一聲,臉上露著呵呵笑意。突然,那女子又拿起竹蕭,對著我們吹奏。
這一次的節奏,大變之前風格,不僅歡快而激烈,而且緊湊的變幻層出不窮。
懸鴉回頭瞧了我一眼,因爲他已經感覺出,這不再是什麼歐美流行曲兒,而是滿富東方文化的民族曲風,所以只好無奈地望著我。
“harvest!”我低聲對懸鴉說。
懸鴉一聽到“收割”二字,神情立刻緊張。
因爲,此時的悅耳簫聲中,忽然之間捲起一股無名的殺意,就彷彿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他們馬上就宰了我們,無償收割走全部的寶石。
簫笛戛然而止,待我擡頭再看那張猴子臉時,只見那名哈尼族女人將長蕭在手指上一轉,非常迅速利索地插回後腰間。
緊接著,她便縱身一躍,彷彿下面是水的世界,又彷彿她生有翅膀。身後的兩名中年男子,立刻捂著胸口失聲,被高空女子的跳躍嚇到。
可是,哈尼族女人並未摔下來,她拽著繩子,盪鞦韆一般,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這一刻,我和懸鴉徹底看愣住了,因爲這種身手,我只在凋魂門螺身上見過。懸鴉來之前,對我說烏博山莊臥虎藏龍,可如今只從這名女人身上,大可窺豹一斑。這裡不是一般的臥虎藏龍。
光頭男子見吹簫女人走遠,至始至終沒搭理自己一句,於是很無奈地擺擺手,對我們示意到:“沒辦法,誰叫我是個求賢若渴的人。”
我們繼續跟著光頭走,但心裡卻泛起嘀咕,身後的幾個遊客,還不知自己正走進龍潭虎穴,不知剛纔的簫聲中透出無名殺意。
光頭說,在烏博莊園,只要誠心來交易,不搗亂不壞規矩,就可以活著離開。但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們攜帶的寶石過多,假如對方一時籌集不到現金,而我們又不願意等待,對方勢必要起殺心。
我答應過伊涼,最快今日天黑就趕回福卡普,但是從那名女子的身手,我已經深深意識到,進入烏博莊園的人,一時半刻走不得。
“現在,你們在門口站好隊伍,拿上自己要交易的東西,一個接一個的進去,不要亂了秩序。”光頭帶我們走到了石階的盡頭,一扇古老烏黑的大木門,帶著沉重的山谷清晨氣息,隨著推開發出刺耳聲響。
烏博莊園四周全是起伏的翠綠山丘,這座外表刻滿南非歷史滄桑的山堡建築,裡面卻全然充滿了現代氣息。華麗的大廳空間,給人一種置身盧浮宮的錯覺,華光如玉的大理石地板,將屋頂各種色彩斑斕的壁畫映射下來,使走在上面的人,分不清自己是踩著地板走路,還是踩著屋頂走路。
一張五米多長的花崗巖大理石條形桌,擺放在大廳中央,桌子中間坐著三個西裝革履的白人男子。其中兩個略顯花甲,第三個白人男子卻剛入中年,眉宇間聚著一股學院派的傲氣。
“老闆,我把這批客人給您帶來了,他們在門口排好了隊伍。”光頭沒有理會坐在條形石桌上的三個男子,而是趕緊朝大廳裡面走了幾步,對著一堵刻滿浮雕的高大牆壁深深鞠躬,語氣非常禮貌公瑾。
我這才注意到,面對門口的這堵高大石壁上,有一條橫直的走廊,距離地面不下十米。但那個光頭對著石壁講完話,只見牆壁走廊上一端光影閃動,有人要走出來。
這面牆壁上雕刻的繁雜浮雕,作用非同一般,站在下面的人乍眼望上去,多會把那條橫直的走廊誤認成浮雕圖案的一部分,而走廊的兩端,更難於看出洞口,殊不知通向哪裡。
一個黑色眼睛的歐洲人,身著一套嶄新的咖啡色西裝,淺白的豎條格調,顯得他身材筆直硬朗。西裝裡面套著的一件純黑色的絲綢襯衫,並沒打領帶,領口灑脫地外敞,露出脖子上一串細小的鋼珠項鍊。
他鬆散適中的短髮,自然蓬鬆地向後豎起著,只兩鬢和下巴胡茬顯露出銀白,告訴了我們他年近五十五歲。
我很想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一下這個被稱作老闆的人,但這個舉動會非常不禮貌,我不可能觸怒了對方之後,再豎起拇指稱讚:“handsome”!
老闆走到牆壁走廊的中間,雙手輕輕扶在欄桿上,用那雙炯亮聚神的眼睛,暗含笑意地望了望門口站立的我們,卻沒有說話,只下巴稍稍點了點。
這種人的眼神,看似謙和可親,但卻暗含一種由不得別人拒絕的敬畏。而他脖子裡那一串細小的鋼珠,如我沒猜錯的話,那可能就是軍牌。
他年輕時,多半在歐洲某個國家的軍隊服役過,即便現在上了年紀,一派紳士風度的儀表,但那種軍將風範裡的銳利,還是無法完全掩蓋。
我們攀登石階上來時遇到那名哈尼族女人,此刻就站在這名老闆身邊。她已經脫去了剛纔的裝束,完全一副束腰黑帆布夾克,散著一頭飄逸如絲的東方女性黑髮。一副軍用墨鏡隔擋在她額前垂下的長髮與雙眼中間,使人不覺聯想到“保鏢”二字。
我先前以爲,烏博莊園不過是一些黑惡勢力倒換地下寶石的場所,地方政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他們又做得不顯山漏水,不直接損害到當地百姓的眼前利益,所以纔有了存在的基礎。但現在,我略略明白,這裡實際是由一個熟悉並掌控軍事的老闆在經營黑色財富。
光頭對這種交易流程很嫺熟,他扭過臉來,衝著懸鴉前面的幾個遊客擺手。“第一個遊客,拿著你帶來的東西,坐得石桌對面去。快點,抓緊時間,the?timemoney.”
我們這組遊客隊伍最前面,是一位來自印度的黑臉男子,他圓圓的大鼻子頭,猶如腦門兒下懸著一頭大蒜。印度男子受寵若驚地跑向石桌,他腰臀上的贅肉膘,像水袋一般在他穿著的灰白色大袍子裡上下竄動。
桌前的三個白人男子,見他胳膊夾著一隻竹皮小箱子奔來,立刻正襟微坐。印度男子哈腰弓背,把小箱子放在石桌上打開,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托出一個小布袋。
三個坐著的白人男子,如嘉賓臺上的評委一般,彼此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後,用不約而同的鄙夷姿態重新面對這個印度男子。
從石桌上擺放的幾件精密儀器,不難看得出來,那三個白人男子是寶石鑑定專家,他們在烏博莊園做事,所經手寶石的品種和數量,自然不是尋常專家所能比擬。
看到這個印度男子像捧著神靈聖寶一般捧著一隻箱子過來,最後居然就拿出一小袋寶石做交易,自然會看輕了眼前這位客人。
我站在懸鴉後面,遠遠瞧著大廳中央的交易。這三位專家,即使整日摸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但摸得比別人多了,也令他們產生了優越感。這種優越感被當作一種工具,一種居然可以用來高姿態於他人的工具。
坐在中間的一位寶石專家,更著脖子挺直了頸椎,用手左右搖動了一下領帶扣兒,便把印度男子的小布袋整個傾倒在桌面上。
嘩啦一聲短暫輕薄的脆響,二十多顆通體晶亮的鑽石,打著旋轉在桌面上抖動。
“oh,god!就這些嗎?”那位中年專家,很是吃驚和無奈地攤開雙手,他前傾著身子,歪著脖子,幾乎要把鼻孔翻轉上來面對桌前這位印度男子。
“嘿嘿,不少了,不少了。這東西在我們那裡,弄多了會惹上危險的。”印度男子一邊說著,一邊滿臉堆笑點著頭。
最後,這三名男子又相互對視了一眼,就彷彿剛纔的鄙夷是一顆炮彈,但沒有打中目標,領他們三個很失望。
中年男子抿著嘴,深沉而無奈地搖著頭,但最終還是戴上白手套,用橡膠鑷子夾住一顆寶石,開始在顯微鏡下觀察起光澤度。然後由另外兩個專家對寶石分別稱重和測量質地。
我望著前面石桌上那二十多顆鑽石,靜靜地等待,懸鴉卻慢慢扭過臉來,挑著眼角笑意瞧了瞧我。不言而喻,印度男子的寶石,若跟我倆包裹裡的寶石相比,確實小得像稻米,更不用說在數量上的對比。
過了大概十分鐘,那三個專家檢驗評估完印度男子的寶石,彼此交頭接耳了幾句,最後都撇著嘴脣點點頭。
“怎麼!就給十五萬歐元嗎?是不是少了點!”印度男子見中年專家把一摞翠綠的歐元現金放在石桌上,並緩緩向他推來,他一眼就看出了現金數額,並有點不樂意的支吾起來。
“嗨!小子,你先看清楚,這是十六萬歐元。你的這幾顆石頭,還沒有這莊園裡的蒼蠅大,能給你些錢,已經很照顧你了。你去南非任何一座城市的地下寶石交易所,都不可能給你像我這裡的高價格。別說在南非國內,就算南非臨海這些國家,他們的地下寶石交易,都比不了我們的價格。”
中年專家翹著二郎腿,食指和拇指託著長滿絡腮鬍子的下巴不斷摩挲。他越說越得意,好像自己真得站在了上帝的天枰中間,大聲宣揚著公正合理。
“可是……,十六萬歐元也不算多啊,這些寶石,在我們當地估價,總價值都到了二十萬歐元呢!”印度男子極其不樂意地嘟著嘴,把拿起來數了一遍的歐元,又放回了石桌上。
這一下,可真讓中年專家有點不耐煩了。“那你爲什麼站在這裡?我說老弟啊!這些東西,你心知肚明,沒有我們幫助你,你拿著這些會寢食難安。”
“真主在上!朋友介紹我來的,說這裡價格公道……,我看這次的交易還是等等再說吧!”印度男子一臉不情願,又把手指伸向桌上那一摞歐元,往石桌對面推了一公分。
“oh!god.既然是你朋友介紹你來的,那你還顧慮什麼?你連朋友都不信任了嗎?我們童叟無欺,你卻懷疑我們欺騙了你?那好,你一槍殺了我,然後拿著你這幾顆可憐的小石頭,去其它地方交易,ok?”
中年專家說著,突然從石桌下翻上一把手槍,啪地一聲,扣在那一摞翠綠的歐元上。
“come?on,你拿起槍,往我這裡打。”中年激動地說著,像烏龜似的探伸出脖子,用手指著自己的頭頂。
“我的媽啊!王兄,看來不妙啊。”身後傳來矮胖男子驚怕的嘀咕聲。
“那個阿三真是的,婆婆媽媽,幾萬歐元算得了什麼,跟我們那裡地方上的gdp相比,簡直九牛一毛。他們那裡的石頭還是小啊,回去發展經濟啦!”黑眼圈男子說完,也掏出口袋裡的白手帕,按了按額頭上的汗珠兒。
在場的每個長了腦袋的人,都可以想得出來,印度男子正被恐嚇,但遊客隊伍裡的人,沒有一個敢嘀咕那位中年專家的霸道。
此刻的印度男子,一臉的無辜和無奈,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拿起桌上的十六萬歐元;要麼就拿起手槍,崩了中年專家的腦袋。可是,印度男子如果選擇了第二條,我都可以保證,他只能把自己的寶石和自己的遺體捐贈給這座莊園。
這名印度男子,根本就看不懂,剛開始時這三位寶石專家的鄙夷意味著什麼。三個寶石鑑定專家,接人待物的經驗很老辣。他們三個人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名印度男子,把二十多顆寒酸的小寶石都奉若神靈,像這樣的客戶,根本指望不上他會再弄來高質量的寶石,更指望不上留作回頭客帶來的更多利益。
所以,烏博莊園裡的三個寶石鑑定專家,決定只給他十六萬歐元,在擺著精密小秤盤的交易桌上,一棒子把對方敲死,扼殺掉這種找上門來的寒酸的交易對象。
印度男子望著石桌上的槍,望著中年專家的眼睛,最終還是極不情願地妥協了,拿起了小秤盤前面的那一摞歐元。
“交易好的遊客,自覺站到隊伍後面,不要隨意走動,一會兒等其他遊客完成交易,我用吉普車送你們到莊園的東湖。那裡有環境典雅的總統套房和漂亮迷人的女郎,只有你們有這個權利,可以享受三日vip,all?the?happy,for?free.”
光頭說著,然後擺手招呼懸鴉前面的最後一位遊客,輪到他去石桌前交易了。
那位印度男人,先前的財富迷夢破滅了,他吃了大虧,如果再賭氣不肯去烏博莊園的東湖,那結果只有一個:他將吃更大的虧。
“那個阿三啊,可要想開點,就當四萬歐元的差價消費了總統套房和美人吧。”黑眼圈男子對矮胖男子又小聲嘀咕了一句,立刻博得矮胖男子的認同。
我心裡有點擔憂,怕待會兒自己過去交易寶石也和印度男子一樣被敲竹槓。而令我更焦心的一點,就是在天黑前能否回到德班城,再連夜趕回福卡普的麥西倫酒店。
第二位遊客交易回來,臉上並未帶出預期的興奮,但有了印度男子這個冤大頭做標桿兒,再和他自己對比一番,也就算得馬馬虎虎的滿意了。
福卡普的地下寶石交易市場惡化,大部分洗黑錢的遊客都把市場轉移到了南非,現在的烏博莊園,真可謂生意紅火,客源滾滾來。這種驟然的供大於求,自然會令他們抓住機會狠撈一筆。
“第三位遊客。大家快一點,待會兒另一批客人就要趕到了,咱們都抓緊時間,早點去東湖入住方位最好的套房,選用最漂亮的女郎。”光頭說完,懸鴉已經抱著帆布袋走向大石桌。
“各位先生早上好,很高興咱們又一次合作了,呵呵。你們這裡的價格和信譽,絕對是印度洋西海岸最好的,這一點我深有體會。”懸鴉走到桌前,沒有抓緊時間交易,而是先恭敬地彎了一下腰,然後就抱著帆布袋對三個專家打招呼,大有阿諛討好之意。
三個專家早就被懸鴉懷抱的大布袋所吸引,見懸鴉走過來後又禮貌又精乖,於是三人再度對視,彼此紛紛認可地點頭。
這一次,三位專家先前的那種鄙夷,終於像炮彈擊中了目標似的,令他們甚爲受用,彷彿屁股溝都會連帶上嘴角兒的微笑。
懸鴉沒有像印度男子那樣,把整袋兒寶石全部放在石桌上,他先伸手進帆布袋裡,抓了一把寶石,嘩啦一下放在中年專家的顯微鏡前。
這一把寶石,先不用看形狀大小,僅聽得落在石桌板面上瞬間旋轉出的響聲,就足夠使人驚歎不已,拍手稱讚好石頭。
一把寶石,有紅,有藍,有綠,有白在桌面旋轉著,幾乎同時把三位專家的眼球吸附到桌面上。霎時見,懸鴉成爲大廳裡最拉風的一位遊客。
“哎呦!孫兄,你聽聽,你聽聽,這寶石的成分和個頭兒,真是……這兩個人是哪裡來的!有機會定要結識一下,今後國內國外的,也好相互照應。”
黑眼圈男子一邊說著,一邊再次用白手帕按著額頭,惦著腳尖兒向大廳中間的桌子上翹首。
矮胖男子由於被我擋在身後,只好身體側歪出隊伍,斜著身子往前看。我回頭看了他倆一眼,黑眼圈男子立刻同我對視,他哈著腰諂笑,點頭向我示意。
雖然我很難理,黑眼圈男子爲何沉迷於這種打招呼的方式,而不是大大方方。他彷彿天生就不會這些,只是這會兒突然用到了,他才照貓畫虎一般,從別人或者下屬那裡剽來應急。
但我還是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角,即便如此,這竟也引起了他和矮胖男子的一陣欣喜。
“good,good,good。”三位寶石鑑定專家,一邊勘驗著懸鴉放在桌子上的幾顆寶石,一邊不住地稱讚寶石的成色和分量。
其中那名中年專家,還不忘回頭仰望了一眼浮雕走廊上的老闆,獲得一種認可的眼神兒後,又立刻高興地扭過臉,更加幹勁兒十足。
五分鐘過去了,懸鴉又把手深深地塞進帆布袋兒,抓出一把寶石,攤放在石桌上。
“oh!god!假寶石。”突然,那名中年男子驚詫地叫道。
我站在門口的隊伍前面,聽得“假寶石”三個字之後,原本正常跳動的心臟,突然爆竄了一下。
我心中暗叫:“怎麼可能?懸鴉備用的那袋兒假寶石,應該就在他這個黑色的大揹包底下,以他的頭腦和謹慎度,不可能荒唐的拿混了裝寶石的袋子。再者說,就算拿混了袋子,那懸鴉抓出去的第一把寶石,爲何被三個專家讚不絕口。難道烏博莊園的人見財起意,想先污衊我們,然後殺人滅口,獨吞這袋兒寶石。”
我心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剛纔那個中年專家,爲何莫名其妙地回過頭看一眼浮雕走廊上的老闆,彼此互遞的眼神,莫非就是殺人越貨的暗示。
可是,另一個更可怕的念頭,也隨著寶石專家那一句:“假寶石”的話讓我如被旱雷擊中。那就是,滄鬼的寶箱裡面,本就參雜了真假寶石,只不過假寶石做工逼真,超出了人用**感官識別的範圍。
“假的?”懸鴉臉上的驚愕,全集中到眼睛裡,他轉身望我,我也望著他。但從他再次轉回身的瞬間眼眸中,我明顯察覺到,他朝我身後那兩名沉默男子掃了一眼。這很像在給我傳遞訊號,讓我堤防。
“先生,你以爲這裡是動物園,我們幾個是猴子嗎?你的第一把顆寶是真的,質量不錯;但你接下來的兩把寶石,全部是假的,我現在懷疑你袋子裡寶石整個兒都是假的。”
中年男子情緒激動,他對著懸鴉指手畫腳地說著,毫無客氣可言。
“不可能的,這些寶石,我和我的朋友每人一袋,當時我倆都看過了,絕對沒問題。爲什麼到了你這裡,寶石就變成假的了。我是奔你們的誠信而來,你的手下也一再告誡我們,老實本分地完成交易,才能安全地活著離開山莊。我不可能愚蠢地拿著假寶石來送死吧?”
坐在石桌中間的花甲專家,用手指戳著攤在桌子上的寶石,非常傲慢地嚷道:“你這個人就是不本分,不老實,你就是來送死的。”
我本想走到桌前,拿起被指責爲假寶石的那幾個寶石細看,確認一下懸鴉有無被人調了包。但身後的兩個沉默男子,還有前面的光頭,以及浮雕走廊上站著的哈尼族女人,都可能一槍打爆我的頭,或打傷我的腿。
“呵呵,呵呵。好了,不要吵了。年輕人,爲什麼蒙著面孔,你在逃避這一刻的害羞嗎?”浮雕走廊上的男子,終於發話了。他聲音沙啞,卻充滿堅韌男人的磁性。
“先生,蒙面是我的自由,就像你非要穿著褲子站在上面一樣。”懸鴉沒有與花甲專家爭執,而是被站在浮雕走廊上的老闆刺激到了。
“呵呵,年輕人,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凡是來烏博莊園交易寶石的客人,沒有一位像你這樣在我面前時矇住臉。你知道嗎,對於遵守規矩的人,我這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警察局都比不了。”聲音沙啞的老闆,好像並未被懸鴉頂撞的話語刺激到。
“我臉部受過傷害,毀容了,不想給人看笑話。”懸鴉像是對這位老闆有了些妥協,語氣頓時減緩了大半。
“哼哼!我年輕的時候,有過很多像你這般性格的士兵,他們在戰場上受到的肉身損害,遠比你嚴重幾倍,但他們從不自卑自己身上的這種榮譽烙印。難道你的臉是被女人抓花的嗎?”戴軍牌的老闆最後一句話剛說完,立刻引得手下鬨堂大笑。
“不是。”懸鴉果斷乾脆地回答。
“那就揭開面紗來看看。”戴軍牌的老闆進一步逼迫懸鴉露出面孔。
在這間石洞大廳內,他們根本不知道,石桌前站著的這個蒙面男子,究竟是怎樣一個極度危險的殺手;他們更不會知道,躋身獵頭一族八大傳奇裡的殺手,臉上的人皮圖騰,是沒人敢用好奇和質疑的眼光去看的,這無異於找死。
我站在隊伍前面,心裡很著急,真想讓那個戴軍牌的老闆知道,寧可不做這筆交易,也不要讓懸鴉臉上那張迄今爲止我都未敢見過的神秘圖騰示衆,否則,就會召來地獄。
“這裡不是選秀場,關注我的臉幹什麼。我來,是交易寶石,既然你的三位專家非要說我的寶石有問題,那麼好吧。”
懸鴉說著,立刻拿起剛纔放在石桌上的手槍,他的這一舉動,嚇得大廳所有在場之人,都下意識地抽身一縮。
唯獨那位站在浮雕走廊上的老闆,卻顯得格外沉靜,他那雙黑色的眼睛,瑩動著一絲微笑,彷彿要告訴每一位緊張到的人,這種場面對於他曾經的槍林彈雨生涯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麼。
可是,當大廳裡的衆人看到,懸鴉拿起那把黑亮的手槍,卻頂在了自己的右側太陽穴上,都紛紛鬆了一口大氣。
因爲,如果烏博莊園的人被打死了,其他乖順的遊客多會受到殃及;在場的光頭和兩個沉默男子,還有浮雕走廊上的哈尼族女人,也會因保護不力而被追責。
但懸鴉若是死了,無亂他是自殺還是他殺,頂多搬擡出一具屍體,大家卻相安無事。該交易寶石的遊客,繼續排隊交易,該在莊園做事的護衛繼續做事。所以,大家紛紛鬆了一口氣,一口大氣。
而我心裡,卻非常的明白,懸鴉絕對不會因寶石的真假而弄傷自己一根毫髮,他是個級別很高的殺手,對他而言,生命永遠大於財富,只要他好好活著,就會有無數訂單,無數豐厚的傭金再回來。
“我真心實意帶著朋友和大量的寶石來貴莊園交易,毫無也不敢有欺詐之意,可你突然之間說寶石裡面有假,甚至懷疑我抱了一整袋兒假寶石來交易。鑑定寶石的儀器設備,都是你們單方所有,你爲什麼不懷疑自己的鑑定儀器出了問題,或被人做了手腳?”
懸鴉用手槍指著自己的頭,振振有詞,氣勢上嚴厲要挾,就彷彿槍口頂在對方腦門兒上。
“我纔是最大的冤大頭,如果今天你們不給我個公道,那好,你來扣扳機打死我,讓我的鮮血和腦漿塗滿這張石桌。讓我身後這些遊客目睹,讓世界各地打算前來交易寶石的遊客都知道,烏博莊園的交易大理石桌子上,沾染著顧客身上的哪些東西。”
我記得在自己小的時候,還沒流浪進東南亞之前,經常會看到一些大人們生氣時,總愛打他們自己的臉,惡毒的咒罵自己。
後來到了東南亞,傭兵營地有很多白人。雖然他們多是因作奸犯科,在本國混不下去了,才跑來東南亞做傭兵,但他們卻在那些一見到白人就心理上屈膝膜拜的“亞洲土著”面前找到了優越感。
於是,經常有個別家夥,不懷好意地向我攀談起這些,“嗨嗨,追馬,聽說你來自東方。我這一生喜歡漂泊,曾經也去過那裡,但有個問題我搞不懂,爲什麼你們那裡的人,看到別人做錯了事兒,不是懲罰對方,而是要打罵自己?這種思維模式,真是太有趣兒了,一直牽動著我的好奇心。”
我很厭惡這些自大傲慢的傢伙,他們每次過來不懷好意的攀談,都會用一隻胳膊搭在我的肩頭,問完話等我回答時,就把我當搖獎機似的,使勁搖來搖去,彷彿答案可以從我嘴裡掉出來。
我當時還沒完全長大,不願招惹這些傢伙,否則只會給他們暴打我一頓的藉口。
我回答說:“被對方惹惱怒的時候,心裡肯定希望痛打、惡罵對方一通;但意識到對方很強硬,無法對其施予這些報復時,勢必就要尋找一個替代,一個可以對他恣意打罵卻不敢還手反抗的弱者。當一時找不到像這樣合適的對象時,拿自己來替代是最安全和放心的,無論如何毆打、咒罵自己,自己心裡都會非常清楚,自己會不會反抗自己;毆打咒罵自己的同時,還希望對方明白,自己現在毆打的不是自己,而是對方。對方已經化作了自己,所以自己可以不必顧忌而狠狠的打。雖然自己的臉很疼,但在意淫上卻很過癮,很解氣。”
即便我如此講述,可對方還是不依不饒,他們本身就不是來破解思考,而真正的目的是來羞辱我。因爲只有這樣,這幾個傢伙纔會哈哈大笑,從而使他們更緊密地湊在一起,惺惺惜惺惺。
“你們那裡的人,真是有趣兒得很,這不就跟**一樣?沒本事找到小妞,就對著自己的雙手幻想!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當時的我,除了擡起眼皮小心地望一望對方,也只能接受他們的哈哈大笑。但如果現在的我,重新出現在這些傢伙面前,我想他們寧可嘲笑自己,也不敢再像過去那樣。
“哈哈哈,在東南亞的任何一個地方,一旦遭受了外來掠奪和內部壓迫,財富被卷空了,女人被卷掉了,剩下的男人們,安於**的就是順民,出去強暴的就要被打死。這就是奴才們的生存之道。”
他們年紀比我大很多,但毫不客氣和介意地用自己的人生經驗來奚落我,愚弄我,鄙夷我。只要我回答不慎,又會引發他們期待已久的一場大笑。
“從我父親打贏那場保家衛國的使命戰役到現在,我們那裡的土地上,就沒有了‘奴才’這種職業和稱謂。”我坐在營帳後面的汽油桶上,很小聲地辯解了一句。
“什麼?沒有了?奴性!奴性!只要這個東西丟不掉,你們永遠擺脫不了這種職業和稱謂。不要笑死人啦,哈哈哈……”
我擰著眉頭,望著他們參差不齊的大板牙,牽強而附和地抽動了一絲嘴角兒,因爲只有也混在他們堆兒裡笑一下,我今天才有可能躲過一場打罵。
“我說追馬,你和那些人不同,你現在整日和我們在一起,免費地接受耳濡目染,你已經很開化,知道嗎!”
望著這幾名或殺人,或販毒或強姦而不敢回國的流竄犯,我除了再次抽動一下嘴角兒,展露一絲笑意,是不能往他們幾個想打我的陷阱上踩的。我得活著,讓自己完好無損的成長起來,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