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莫憋了一泡尿,奔進衛生間的同時,咬住水果的嘴巴還不忘大喊。“朵骨瓦,看看冰箱在什麼地方,裡面有沒有烤肉。”
我走到每一扇窗子跟前,即可瞭望樓後翠綠的山體,又能鳥瞰側面整座布阿萊的城池。遠處的鬧市街中,市民們正熙熙攘攘來回穿行,爲各自的生活忙碌奔波。
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杜莫,看到臥室的軟牀,提起他肥碩的屁股便撲砸上去,緊接著,席夢思一般的牀體便發出吱吱扭扭的呻吟。
“奶奶的,上流社會的日子真過癮,朵骨瓦,朵骨瓦……”杜莫從隔間臥室發出樂不思蜀的聲調,召喚著她的女人,這傢伙一定是想試試,抱著女人翻滾在上面的滋味兒。
我抽出揹包裡的狙擊步槍,從窗口的每一個角度測試了一下最大射程,以及觀察那些可能阻隔射擊的掩體。
朵骨瓦提著她蓬鬆絲滑的黑裙,慌慌張張地跑上樓,進了杜莫躺著的臥室。隨著一聲女人的呼叫,她被杜莫拽上了軟牀,兩人啃著嘴巴翻騰起來。自打和杜莫見了面,這個女人的黑裙子,不知給杜莫褪掉了多少回。
今夜,朵骨瓦會跟我們住在一起。根據杜莫的講述,蘆雅會在第二天傍晚,被傑森約迪的手下送進這間公寓。我尋思了一會兒,心想該與懸鴉碰頭了。
情勢的變化,必須儘快通知他,以便我們做出新的調整和對策。杜莫和他的女人,在公寓裡嬉鬧了一天,他甚至把扒掉上衣和黑裙的朵骨瓦追得滿屋跑,**曖昧的空擋中,視我爲一團空氣。
雖然這個黑人女子有點難爲情,但迫於杜莫的不依不饒,也只能無耐地陪著杜莫開心。我這會兒,一點也沒高興的心思,一個更爲嚴峻的問題,開始在我大腦中盤旋。
時間的手掌,可以安撫一切。我剛接觸黑人女性時,很難對她們有性別的意識,但稍稍接觸幾次之後,也對黑人女性萌發了美醜觀,有了那種男人喜歡女人的感覺。
黃昏的太陽,墜到了樓後的山頭,變得又大又紅。吹進窗戶的風,透著一股春天才有的溫暖。此刻,我最爲期待的,是黑夜的降臨。
公寓內每個角落,我都搜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監視或監聽器材,這才叫過玩盡興的杜莫,讓他把朵骨瓦支開,開始了鄭重談話。
“杜莫,這次談話生死攸關,你可要仔細聽好。不然,你和朵骨瓦都得步卡蒙婭的後塵。”我坐在一張椅子上,表情嚴肅地說完,便凝視著坐對面的杜莫。
“什……什麼!”杜莫嚇得黑臉發紅,眼下任務的發展也接近了尾聲,他看到我這種從未有過的神情,頓時驚呆了。
“朵骨瓦這個女人可靠嗎?”我問杜莫。“追馬先生,您不是要……要傷害朵骨瓦吧!”杜莫有些結巴。
“哼,我若是傷害朵骨瓦,那跟傑森約迪不就一樣了嗎。”我語氣冷淡,接著說。“等你明白這次任務的真相,你就懂我的意思了。”
杜莫甚爲吃驚,他似乎把眼球也睜大了。“這次任務要獵殺的目標,是你真正的統領:海盜王!”杜莫又一次哆嗦,黑紅的臉蛋兒開始泛綠。他呆若木雞,吞嚥了一股口水,說不出話。
“這件事兒,發生在你加入海盜之前……”我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杜莫,當然,涉及懸鴉的部分,目前尚需隱晦。聽完這一切,杜莫已經成了一個被細絲線吊在空中大張嘴巴的木偶。
“在木屋時,我說過一句話,說你做出了正確選擇。你現在該想通了吧!”此刻的杜莫,大腦殼裡盡是嘰裡咕嚕地亂轉,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所以說,朵骨瓦一旦被傑森約迪收買,她註定是個悲劇炮灰。而且,關於這個真相,你不能對她透漏一絲,否則……”我沒有把話說盡,留給杜莫自己去揣摩。
杜莫白天的高興,此刻找不到一點蹤影,他似乎已經明白了事態,越是這種看似平靜,看似出現轉機的情況,其背後越隱含了大的風暴。
“我的上帝呀!這趟任務,竟牽扯出一個如此石破天驚的秘密。剛纔我還琢磨,等這次任務結束,我一定儘快找個機會,從海魔號上卷點小錢,帶著朵骨瓦跑路。照現在看來,真它奶奶的想得太天真了。”
杜莫又咕嚕吞嚥了一注口水,接著驚歎說:“傑森約迪這個人,表面看似豪邁,但骨子裡猜忌甚多,心胸也極爲狹窄。暗殺海盜王,篡權這種事,我就是有一百個腦袋,等他利用完了我,都會不惜代價地給我剁了去。”
我望了一眼窗外,瞅了瞅外面的天色。
“追馬先生,您可真是不簡單,能力遠在我杜莫預料之外的之外。若不是您告訴我這些,小杜莫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呢。”
杜莫鼓了一下腮幫,一鼓作氣地輕拍了一下桌子,惡狠狠說道:“既然他把我杜莫看得賤如草芥,下次上船見面時,我一槍崩死他,然後告訴所有的海盜,大家迎接海盜真王。”
一聽杜莫的話,我右手攥拳,食指拱起骨節,猛敲了一下他的大腦門兒。“這會兒還逞匹夫之勇!你用屁股想都可以想到,他手下那麼多人排擠你、鄙視你,這一點說明了什麼?說明他暗中鉤織出了一個關係網。事實上,那些海盜每次打劫回來,他們分得的財富,暗中要多於你千百倍。因爲你是那股勾結勢力的局外人。即便他們知道,真的海盜王要回到海魔號重拾大權,可一想到以後的利益分配上會發生變化,誰還會迎合你?你啊,有時也很意氣用事。”
杜莫兩隻胖手捂著給我敲疼的腦門,瞪著大眼珠子聽傻了,到了這個時刻,他才明白過來。自己在海魔號上,原來是被當作一個小丑給人玩耍。更爲令他憤恨的是,每次打劫回來,當著衆人面前每人分得相同的一份財富後,私下他們竟然還再分一次。而且,即使裡面分得最少的份額,也是杜莫所得的百倍。此時的杜莫,必然氣得肝兒疼,七竅冒火星。
“好了,時間不早,我要抹黑溜出去一趟。你的女人朵骨瓦能否活命,就看我天亮之前能否不動聲色地回來。
杜莫遲疑了一下,見我又要凸起食指關節鑿他腦門兒,忙擡手捂蓋住。“您,您……”
我小聲喝道:“您什麼!伊涼、池春她們還困在海魔號,難道我這會兒出去奪了她們,會丟下你和朵骨瓦不管嗎。”
杜莫大眼珠子提溜一轉,立刻滿臉尷尬地說:“不是這個意思,您能再給我一個安全套嗎?”
我沒有搭理杜莫,知道他是即興幽默一下。到了這會兒,就算有一盒安全套擺在他面前,他都不會有興致了。
夜色微微涼爽,皎潔的黃月被山體擋在後面,月光暫時照不到公寓樓上。杜莫抱著朵骨瓦,去到了一樓的客廳,他把女人放在餐桌上,讓她發出交歡時的極度呻吟,勾住大門外那幾個守衛的注意力。
而我,背上狙擊步槍,從窗口翻出,貓腰踩著樓頂邊沿兒,跳到了屋後的半山腰,再繞一大圈跑進布阿萊的市中心,去懸鴉告訴過我的一家街角水果店找他。
我一邊在半夜三更的布阿萊城內奔跑,一邊躲閃著那些配備武器的夜遊者。每走幾百米,便可撞見一撥兒背跨步槍的黑人。他們嘀嘀咕咕,不知在說著什麼,也許是閒聊,打發漫長無味的夜半時光。
夜空的月亮很圓,把城市霓虹早已消退的地方又照亮了一些,有些筆直街巷的出口處,遠遠便可看到站了四五個乾瘦的黑影。
面對這種迫不得已的情況,我就得翻上兩旁挨緊的那些二層小房子,貓腰踩在人家樓頂上,做跨欄式奔跑,從那些夜遊者的頭頂,像一隻蝙蝠似的飛躍掠過。
腳下這些住戶,多半家裡有槍。所以,我得把腳步壓得極輕,避免某個耳朵靈敏的傢伙衝出屋外,舉著武器對我打上幾槍。
跑了一個多小時,根據袖珍小地圖背面圈得一個紅點,我終於踩到了懸鴉入住的這家水果店鋪的屋頂。
店鋪同樣是一棟二層小樓,背靠一片樹林,無論出行還是躲避風吹草動,都可從二樓後窗翻跳而出,提著狙擊步槍攻擊或閃人。
我在樓頂蹲了幾秒,察看四周有無他人,正要沿著樓頂屋檐探下身子,用暗號輕輕敲擊窗口,只得聽身後有人說到。“別敲了,我在這裡。”
我心中一驚的同時,也聽出了懸鴉的聲音,這才慢慢轉過身去,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這傢伙即使在黑夜中,也是矇住了臉,只露出一雙炯亮陰冷的眸子。
“屋頂上貼地扯了魚線,你一跳過來,我二樓睡牀前的小鈴鐺便告訴我,等待的夥伴到了。”時間甚是緊迫,我倆並無閒話多說,雙雙盤膝坐在樓頂,披著銀灰一般的月光,展開了交談。
我把傑森約迪對我和杜莫的操控意圖告訴了懸鴉,同時對他講了眼前的被動性,需要他按我設計的謀略,先行救出蘆雅和朵骨瓦。
懸鴉是何等高手,許多事我不必饒費口舌,他就明白如何著手應對,纔是最爲可取。懸鴉告訴我,海魔號早已駛離了荒島,目前徘徊在北印度洋一帶。
現在,各國爲了保護本國商船,不受索馬里附近海域的海盜襲擊,海軍隨行護衛艦便出沒頻繁。所以,海魔號極有可能僞裝成漁船或商船,隱匿在了塞舌爾羣島。
這一點我也猜得到,朵骨瓦把我的意思轉達給傑森約迪,而海魔號上的蘆雅,第二天傍晚便可以被海盜送進公寓,可以肯定,海魔號距離索馬里很近。如若不然,就算動用超級快艇,也休想辦到這件事。
“我也懷疑這一點,自從索馬里水兵這支海盜,同下朱巴州的軍閥打得不可開交,海魔號也隨之出現在了這一帶。他們極可能對索馬里水兵輸出自己的武裝,協助他們打擊陸地上的軍閥。”
懸鴉聽完我的話,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遲疑地點點頭說:“這個海盜王傀儡,出招兒極爲詭異,看似他在勾結拉攏一支新興海盜,而實際上,更或是尋找機會,剷除分羹對手。”
聽懸鴉這麼說,我不得不感嘆,他畢竟是同海魔號打過交道的人,能從傑森約迪的刀口下帶著一張血糊糊的破臉逃生,自然比任何一個人更了那老傢伙的心態。
那支索馬里水兵,若同迪沃?夯特的軍閥打急了眼,多半會接受海魔號的援助,口號上稱之爲:“海盜一家親,互相幫助,互相提攜。這樣一來,海上打劫的日子都好混一些。”
但傑森約迪用心何等叵測,他正是瞅準了時機,希望自己的海盜成員蹬上索馬里水兵的大船,幫助他們對抗陸地軍閥同時,對其戰船上的武器屬性和佈局,以及人員的戰鬥素質及戰鬥強度,摸他個一清二楚。
等以後海魔號想剿滅索馬里水兵,儘可找片人煙稀少的海域,將他們誘騙過來,打對方一個百戰不殆,輕鬆拿下這股海盜中的異己勢力。
然而,懸鴉接下來告訴我的一些事,卻令我最爲擔心和害怕。他一直在打探另外四名敵對殺手的動向,尤其要弄清楚,究竟是哪兩名悍將被僱傭上了海魔號,日後一旦與其交手廝殺起來,也好提前瞭解對手的特點。
“凋魂門螺”和“巴巴屠”乃是八大殺手之中比較暗黑的兩位,傳言這八名頂級殺手,其中兩名爲女性,而凋魂門螺正是其中一名女性。
這個女人真正離開緬甸走進國際獵頭市場時,東南亞地區各個傭兵組織都心有餘悸地稱:“女瘟神可算送了出去,從此歐洲地區的傭兵市場,該波瀾震盪了。”
發達地區有得是錢,凋魂門螺只要收足了傭金,她纔不管死在自己手上的目標背後有多大的後臺,即使命中水承接守護的僱主,她也曾幹掉過一次。
雖然那次險些被命中水打死,但凋魂門螺心裡清楚,命中水不會放過她,早晚要尋上門來找她對決。
“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巴巴屠已經上了海魔號,他將替代戀囚童,和你一起執行追殺海盜真王的任務。你得抓緊時間。還是那句話,不要被敵人嚇倒,咱們也不弱,撼天奴後天晚上便趕來布阿萊,只等你救出三個關鍵的人質,咱們就乘了快艇,潛入海魔號殺光了他們。對於海盜船上的財寶,你我最好只拿一點,其餘的已經被撼天奴預先佔下了。”
我眉頭微微一皺,對給我打氣的懸鴉說:“這筆傭金可頗爲豐厚,那得讓撼天奴多幹點成績出來,我去尋找海盜真王的時候,儘量讓他出手相助。先把他和命中水栓對兒,他若勝利了,那可再好不過;如果夭折了,這一枚炮灰也不白搭,至少摸一摸命中水的實力和戰術。”
“哼!撼天奴可不是傻瓜,這種話得明攤開了說,想對他用心計,萬萬使不得。而且,你也感受到了,咱們雖未與敵人腥風血雨地交手,但激烈的心理權術對抗,已經拉開帷幕。”
夜色不早了,在昏暗的樓頂上,我和懸鴉拍定了新的戰略部署,便匆忙趕回座落在半山腰的那棟公寓。
黃色的圓月,仍然愣愣地掛在山頭,大得逼人卻步。我貓腰走在公寓樓後山體的曲折的石頭斜坡上,在一個可以遮雨的縫隙中,埋藏好懸鴉爲我準備的那筆錢款。然後再順著公寓後面的牆壁,小心謹慎地從窗戶鑽了進去。
杜莫見我回來,又是憂心又是喜悅地問結果。我讓杜莫放心,如果明天不出意外,蘆雅能平安到達這裡,朵骨瓦的性命便可保住了。
杜莫一時半刻不會明白,但他又得相信我的話,他那黑亮的臉蛋兒,不由泛起笑意。
第二天傍晚,一輛白色的小皮卡,從遠遠的山體腳下行駛上來。我站在三樓的窗臺前面,端起手中的望遠鏡,已可以看到一個撲朔著大眼睛的小丫頭,正坐在駕駛副座上左右張望。蘆雅一定急於想知道,這輛汽車會把她送進哪一棟公寓,而我必定站在門口等著她。
小皮卡的後兜上,站了六個手持步槍的黑人,其中一個竟也拿了紅黃色的svd狙擊步槍,以保證汽車穿過布阿萊城街道時,護送人質的安全。
這幾個護衛兵中,僅有那名狙擊手,是海魔號上的海盜,其餘幾個像是本地衛兵。
傑森約迪雖然在海上霸氣,但他承租這棟公寓時,一定又額外交了一筆錢,順便買通當地的勢力,這輛小卡車才能在路上一彈不發地開到這裡。當然,買同各各地盤劃分上的勢力,倒也花費不了多少錢,畢竟索馬里經濟衰落。
蘆雅先前的烏黑長髮,被梳成了多條美麗的辮子,上面插了一隻五光十色的蝴蝶結。她的脖子和手上,也戴了耀眼的項鍊和手鍊。
這個穿成富家小姐一般的丫頭,沒等開進大院的小卡車停穩,就急急忙忙跳了下來,擡臉看公寓正面的四個大窗口。
而我,依舊站在三樓高處,不動聲色地望著她,望著這個身著玫瑰色套裙的漂亮女孩。
“追馬!”樓下傳來一聲大叫,蘆雅仰著脖子,已看到三樓窗戶裡面的我。她咯咯大笑著,衝進了公寓的客廳。隨著一陣急促的踩樓梯聲,我轉過身子靜靜望著門口,期待著卻又想拉住時間的腳步。
“追馬!追馬!”蘆雅出現在門口,焦急而張望著的目光,終於與我對視。我嘴角輕輕一彎,張開了兩條粗壯而孔武的雙臂,迎接像一頭小鹿般撲來的蘆雅。
一個溫軟馨香的身體,登時撲進我的懷抱,我把她緊緊摟在胸口,心裡說不出得高興。蘆雅用她細長的胳膊,使勁兒摟住我的脖子,把噴香的臉蛋兒貼在我耳朵上,久久不肯撒手,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掰開蘆她的胳膊,抓住她嬌弱的肩頭,用目光打量著她,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像檢查自己的東西從別人手裡拿回時有沒有少了什麼。
杜莫提著一大包吃的,張著大嘴笑呵呵地跑上樓,朵骨瓦也跟在他的身後。“追馬先生,您瞧,小卡車還給咱們送來了香檳酒和烤牛排。”
朵骨瓦雙手扶在樓梯處的門框,遠遠注視著我和蘆雅團聚的一幕。“那個老傢伙,想得倒是蠻周到,知道您今晚高興,特意備送了食物,好讓咱們慶祝一番。”
我充耳不聞杜莫的囉嗦,輕輕望著蘆雅潭水一般的明眸,過了良久才問:“他們傷害你了沒有?伊涼和池春她們怎麼樣了?是否依舊安康?”
蘆雅聽到我的聲音,睫毛長長的大眼睛,對我再次撲朔了幾下,忽地抱住我的脖子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他們,他們沒有欺負我。伊涼她們也很好。我們就是太想你了,害怕你遇到危險。”
我縮緊的心頭一下輕鬆下來,捧住蘆雅稚嫩俏臉的雙手,擡起粗糙的拇指,刮掉她眼角的淚珠,輕輕對她說:“哈!你也算海魔號上的一名小海盜了,這麼容易哭鼻子可不行啊!”
蘆雅破涕爲笑,這才用粉白的小手背,抹掉滑到嘴角的眼淚,抽噎著朝杜莫和朵骨瓦呆看。
杜莫露著雪白的牙齒,黑亮的臉蛋兒鼓得老高,正像一塊廣告牌似的,站在我身後探著脖子,衝著蘆雅發笑。
“先生,你牙齒好白!嘿嘿。”蘆雅知道杜莫要逗他,反而喧賓奪主地調侃起他來。
杜莫忙閉了一下嘴巴,對蘆雅笑著說:“嘿嘿,我就當你誇我。來來來,這是我的情人朵骨瓦,她漂亮不?”
蘆雅又抽噎了一下,乖巧地點了點下巴。“嗯,漂亮!”杜莫聽完哈哈大笑,樂得屁顛屁顛,朵骨瓦和蘆雅彼此微笑著,點頭示以問候。
“朵骨瓦,你快去拿酒杯和餐盤,咱們一邊慶祝一邊交談,今夜要高興個徹底。”
朵骨瓦很聽杜莫的話,她永遠是那麼順受,女人的這種順受,若遇上心疼他的男人,會幸福一輩子;反之,則是不幸一輩子。
酒桌上,杜莫喝了很多香檳酒,他臉蛋微紅,摟著坐在身旁的朵骨瓦,不住用沾滿酒精和肉油的嘴咗這個黑女人的臉頰,朵骨瓦雖然有些難爲情,但也只能承受著杜莫的強吻。
“追馬先生,您看蘆雅這個丫頭,比咱們當初離開海魔號時壯多了,那會兒,她看上去可沒現在這麼結實呢。”
杜莫說得沒錯,那會兒的蘆雅,跟著我風餐露宿,盡是吃一些缺滋少味的野生動物肉,完全一副戶外生存的風土面貌。
蘆雅聽完我翻譯杜莫的話,頓時嘟起小嘴兒,比劃著兩條胳膊說:“對啊!在海魔號上,我吃的螃蟹有你手掌這麼大;鹹水蝦個個跟香蕉似的大;還有牛肉罐頭,新鮮的瓜果,想吃多少吃多少。所以,我就使勁兒吃,讓自己快點長大,只有變得強壯了,才能頑強的生存下去。”
她的柬埔寨語言,聽得杜莫和朵骨瓦一愣一愣。現在,我和蘆雅的交流,只要不用英文翻譯出來,杜莫想破了頭皮也聽不懂。
不僅從蘆雅的言談舉止看出她成熟了不少,尤其那種犀利乖張的眼神兒,古靈精怪的背後,已經有了與成人打交道的套路。
蘆雅只是骨骼和肌肉尚弱,再若經受兩三年的磨礪,憑著我教給她的狙擊術,與人廝打起來未必輸給杜莫。
“還有呢!我常坐在你們海盜船的船舷上釣海魚和龍蝦。有一次,那個叼著菸斗的老頭兒,在甲板上遛彎兒,還嘻嘻笑著靠近我身後,陰陽怪氣兒地對我說,小姑娘,當心掛到大鯊魚的嘴巴,讓它把你給釣下水。你這麼一小丁點,給大白鯊塞牙縫都不夠。”
杜莫聽完蘆雅的話,大張著油亮的厚嘴脣哈哈大笑說:“那個叼菸斗的糟老頭兒,就愛說損人的話,一肚子壞水兒。”
蘆雅聽杜莫說傑森約迪是糟老頭,一臉不以爲然地搖搖頭,並一本正經地修正杜莫的話。
“no,no,no,他可不是什麼糟老頭,每當風平浪靜的日子,他總愛扛著步槍出來,打那些盤旋在桅桿上空的海鳥。每次還叫我在大甲板上到處跑,幫她撿回射落的海鳥。我開始不樂意,他就說,你總不能白吃掉我那麼多美味海鮮,得幫我做點什麼。我本領強大,可以擊殺高中的飛鳥,你沒這個本事,那你就是個跑腿小船工。說完,他還陰森森地鬼笑。”
杜莫聽完又是哈哈大笑,他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同樣健談的小夥伴兒,過足一把交流的癮。蘆雅見杜莫笑得誇張,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我對那個老頭兒說,我不是跑腿的小船工,不就幾隻鳥嘛!你把槍給我,我來打,你去撿。說完,他真把手上那把狙擊步槍遞給了我,以爲槍在我手上一響,我就會嚇得坐地大哭。”
杜莫忙停住笑,興致濃烈地追問:“然後呢,你是不是說,今天不舒服,不在狀態,等哪天有機會了,好好露兩手兒給他瞧瞧,喔哈哈,哈哈……”
蘆雅愣愣地看了杜莫一眼,秀眉稍稍一揚,有點不服氣地說:“呵呵!我啊,打落了三四隻信天翁,每隻都有天鵝那麼大,其中一隻掛在桅桿上,那老頭兒只好招呼手下爬上去幫他摘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杜莫一邊失控大笑,一邊用手拍著桌沿。他嘴裡半嚼碎的烤肉,險些被他發聲的喉頭震撒出來。朵骨瓦忙用手溫柔地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別笑得那麼誇張。
杜莫忽然楞住了,他望著蘆雅的脖頸和手腕。此時,窗外的月光已經幽暗,室內的光線也隨之暗淡。“哎呦呦!嘖嘖!小丫頭你別動,給我瞧瞧。”
杜莫說著,把蘆雅的一隻小手從餐桌上輕輕拉了過去,捧在手上仔細端詳。“嘖嘖嘖!好傢伙,晃得我眼珠子亂翻。這,這可是真正的鑽石呢!”
蘆雅說話時,擺動的蘆雅的手腕上珠光寶氣亂竄,藉助屋內亮度的下降,璀璨之光也漸漸奪目。杜莫望著她手鍊上的幾顆白花花的鑽石,看得眼睛發直,半天轉不了彎。
“朵骨瓦,你也瞧瞧,看啊,她脖子上墜掛的那顆鑽石,個頭兒還大。簡直是一顆從窗外摘下來的星星。我的媽呀!我們在海上打劫那會兒,可是很少遇到戴這種好東西的乘客,一個月下來,也搶不到幾件。沒想到……”
蘆雅見杜莫拉住自己的小手,半天囉嗦個沒完,索性執拗地拽了回來。
“這有什麼啊,我在你們的海盜船上,叼菸斗的老頭常帶我參觀他那些搶來的財寶。他總是得意洋洋,說你們這些女人啊,是不是一見到這種東西就呼吸困難,雙腿發軟啊!我說這有什麼啊,不就帶顏色的玻璃球兒,我在柬埔寨的地攤上,見多了這種東西。”
蘆雅的話聽得杜莫抓耳撓腮、猴急猴急。“什麼!玻璃球兒?小姑奶奶,那,那那,那些是寶貝啊!你看咱住這棟大房子沒?只要從那一堆裡面摸上一件出來,換它七八棟大房子都沒問題!”
“喔!真能換大房子啊,我不知道。臨來的時候,叼菸斗的老頭還讓一個海盜兵抱出一個盒子,讓我在裡面挑幾件喜歡的,說是送給我的小禮物。”
蘆雅不緊不慢地說著,同時一指脖子裡掛的鑽石墜兒。“其它的墜子太大,我嫌掛著勒脖子,就挑了一顆小的。那老頭笑瞇瞇地說,小姑娘,這三樣玻璃球兒就送你了,拿著玩去吧!”
杜莫呆張了半天的大嘴巴,遲遲不見合攏,口水已經順著他的嘴角溜滑。這傢伙的味蕾,還保持著香肉美酒刺激出的興奮,聽到蘆雅說當時沒撿一串最大最沉的鑽石項鍊,更是垂涎得杜莫口水滋滋橫流。
“我的上帝啊!人與人的差距爲何如此懸殊!‘平等’難道僅是讚美的詩歌嗎!”此時的杜莫,拍得大腿啪啪作響,幾乎要仰天長嘆。
“我在海盜船上呆了一年多,給那老小子出生入死,搶了不知多少這樣的寶貝。他每次都是板著臉把東西收下,最後掏幾張美元打發我。你一個小屁孩兒,居然送你這麼貴重的東西,唉!這也太太太……”
沒待杜莫說完,蘆雅把桃紅的小嘴一撅,秀眉怒拱說:“你說誰是小屁孩兒?”
朵骨瓦見狀,忙又推了推身邊只顧感概的杜莫,對蘆雅抱以歉意的微笑。
蘆雅也隨之一笑,亮出一副剛纔是假裝生氣的樣子,兩個女人頓時心照不宣地偷笑起來。
杜莫只顧拍腿長嘆,叫苦連連。也不能全怪杜莫,他提著腦袋給傑森約迪搶來珠寶,傑森約迪卻僅用那麼點兒小錢兒打發了他,而後又拿著這種價值不菲的財寶慷慨送人,可謂慷他人之慨,解一己之歡。
杜莫自然受不了。不過,他還是清楚的,即使那些財富不贈送給蘆雅幾件,一樣會被個別海盜拿去揮霍了。而他杜莫,連一個子都別想再沾上邊兒。
這會兒看來,杜莫得等激動勁兒過去了才能想明白。傑森約迪是個僞善的老鬼,他討好蘆雅也不過是因人而異,無非是想間接地安撫我,讓我放一百個心,以示他是一個友好的海盜統領,一直在遵守諾言,只要我把事兒辦妥,以後的日子全是山珍海味、珠光榮華。
我心裡很清楚,從目前的局勢看,傑森約迪就算把再多的珠寶首飾掛在蘆雅身上,也不過是玩得一手把戲。
因爲蘆雅看似回到我身邊,但實質上,依然在傑森約迪的手心攥著。好比蘆雅之前關在海魔號上的牢籠內,現在只不過是把這個牢籠從海盜船搬到了公寓裡。
我去追殺海盜真王的路途,勢必兇險難料,而蘆雅在這種是非之地,除了呆在公寓內比較安全,又能被我放到哪裡。何況,大門口處還安插了海魔號的“眼球”,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傑森約迪的監控之中。
杜莫一時還想不通。其實,傑森約迪還是以前那個狡詐、摳門兒的老傢伙,他既然敢把珍貴的首飾掛在蘆雅身上,那就是說,這個人質飛不了,身上的寶貝也飛不了,誰也別想跟他這位叼菸斗的老傢伙耍心機。
蘆雅在海魔號上的這些日子,雖然吃好喝好,有很多自由的空間,但也改變不了充當傑森約迪籌碼的本質。
一旦我任務失敗,或者計劃出現大的偏差,那些海盜隨時都會對她下毒手,砍了手腳吊在船舷上逗鯊魚,一邊玩弄還一邊惡狠狠說:“要怪就怪那個不爭氣的男人,他沒本事救你。所以,你得遭這種罪!”
玩弄別人最狠毒的一招,莫過於先把對方捧高,再一個不注意重重摔死在低谷。
晚餐過後,我把蘆雅帶進臥室,她又抱著我哭了一通。我對她說出了眼前的形勢,她只是掛著淚珠點頭,良久才緩緩閤眼睡去。
索馬里的太陽,升起來的很早,窗戶投進第一縷光線時,我便輕手輕腳起了牀。杜莫也早早起來,坐在廚房望著快要燒沸的水發呆。
“你都交代好了。”我語氣冰冷地說。杜莫點了點頭,卻沒作聲。我從小腿下端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拉開壺蓋塞進了沸騰翻滾的水中。
我與蘆雅分離多日,想到僅共處了一夜就把她送走,心中積澱的憂傷更有些沉重。杜莫也要和他的女人朵骨瓦分開了,他這會兒的心情也不好受,但我和杜莫別無選擇。
那輛送蘆雅來的白色小皮卡,臨近傍晚的時候,會再次從山腳下開上來,把蘆雅和朵骨瓦接走,重新回到海魔號上。上次隨行的那個手持svd狙擊步槍的海盜,臨走前曾告誡杜莫,不要妄圖轉移女人,不要妄圖逃跑。否則,格殺勿論!。
太陽臨近中午時分,杜莫推開了公寓一樓的大門,興高采烈地喊道:“哈哈,爲了大吃一頓驢肉火燒,我可是連早餐也沒敢多吃。”
蘆雅牽著朵骨瓦的手,兩個女人笑嘻嘻地跟在身後。“追馬先生,你看蘆雅這丫頭,在海魔號上雖然有吃不完的螃蟹和大蝦,但山腳下那家有名的驢肉火燒店,她一定沒去過,這次讓她和朵骨瓦吃個夠,再多帶一些火燒回到海魔號上留著吃。”
杜莫嘰裡呱啦地笑叫著,嘴角似乎掛滿了口水。我一臉愁容,顯得極難割捨蘆雅的離去。
“追馬先生,您別難過了,短暫的分別是爲了日後相聚,趁她們沒走,咱倆都開開心心地吃它一回。我還要買一盒安全套,與我的朵骨瓦把分別後這段日子的親熱提前預支出來。”
聽到杜莫口無遮攔,我冰冷的面孔更見陰森。蘆雅悄悄走在我的身後,她拉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轉過身來蹲在地上。
“你不要難過,我在海魔號上生活的挺好,你快些把該做的事情做完,早日去海盜船上接我。”這丫頭剛一說完,眼淚奪眶涌淌。
我緊緊摟住蘆雅,語氣低沉地對他說:“嗯!趁太陽落山前,我們一定要好好珍惜這短暫的相聚時光。”
杜莫抱著多骨瓦又親吻起來,身後那幾個門衛,看到目瞪口呆。“奶奶的,看什麼看,快給老子敬禮,回來每人賞一個熱氣騰騰的驢肉火燒。”
那幾個門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頓時大眼瞪小眼地傻了,五個人當中,只有其中一個衛門,對著杜莫擠眉弄眼。
“**-you!杜莫親自己的女人你也眼紅。”罵完,杜莫也對那個門衛眨了兩下眼睛,示意不必擔心。
一番眼淚和愁腸過後,我們四個走出了公寓大門,兩個女人開始高興起來,蹦蹦跳跳地跑到我和杜莫的前面。路兩邊開著鮮豔的小花朵,吸引了她倆採摘。
走出公寓大鐵門,順著山坡往下,走了不到五十米,一條熾烈的火線,從我四人頭頂嗖地劃過,擊打在公寓的鐵門欄桿上,產生金屬尖鳴的震盪。
刻不容緩,嗖嗖嗖,又是幾條火線,從我和杜莫身旁擦過。我放聲大喊:“sniper!”同時,向跑在前面的蘆雅撲去,以便及時將她按倒,躲避射殺的子彈。
杜莫像一頭咆哮的公牛,也朝自己的女人朵骨瓦奔去,身後的鐵門被擦身掠過的子彈擊得火星四濺,那五個門衛慌亂地低下頭,紛紛躲到一旁的大石後面,進行盲目的還擊。
我和杜莫此次出門,並未背挎狙擊步槍,每人肩頭僅僅是一把阿卡步槍,撲倒蘆雅的一瞬間,我雙臂捆住她稚軟的身體,朝一側的大石溝裡面翻滾。
“嗒嗒嗒,嗒嗒嗒……”一躲避進掩體後面,我拼命朝狙擊火線劃來的方向還擊,杜莫也在一旁拼命還擊。
身後的五個門衛,仍躲在鐵門兩旁的大石後面,個個獐頭鼠目嚇得呆傻。他們只偶爾露出一下腦袋打上幾槍,聽聲音倒是滿激烈,但子彈擊向偏斜得很厲害。
“哇哇哇,哇哇哇……,朵骨瓦,你振作一點,振作一點。哇哇哇……”一旁石溝裡的杜莫,丟開了手裡的步槍,抱著胸口滿是鮮血的瘦女人嚎啕大哭。
我擡眼一瞥腳下躺著的蘆雅,端在手上的步槍也隨之落地。“蘆雅,蘆雅,按住傷口,一定要挺住,你會沒事的。”
對面山坡下打來的狙擊步槍,已經被我和杜莫的步槍打退,抄起身體癱軟的蘆雅,依託路旁的亂石遮掩,我急速往公寓大門裡面跑,杜莫也抱著他的女人緊隨其後。
“狗崽子們!快開槍,掩護我們!”杜莫雙目赤紅,咆哮著向那幾個躲在石頭後面的門衛大罵。他們立刻朝狙擊步槍射來的方向激烈開火。
一跑進公寓大門,我便躲到一側,把蘆雅輕輕放在地上,不顧一切地大喊。“杜莫,杜莫,快上樓,拿醫務包,快啊!”
杜莫把胸口浸染鮮血的朵骨瓦放在蘆雅身旁,火燒屁股似的朝樓上跑去。我拔出匕首,割開蘆雅腹部浸透鮮血的套裙,同時也割開了朵骨瓦胸口的衣襟,兩隻給鮮血浸泡猩紅的黑**,霎時搖晃在眼前。
杜莫拿來了醫務包,瘋一般地把止血藥粉往兩個女人傷口處倒,嘴裡依舊嚎啕不已。
門口那幾個衛兵,見山腳下的狙擊手不再開火,都紛紛退進院內,見兩個女人已被狙擊手打中,就不約而同地想靠上前觀看。這五個黑亮的傢伙,瞪著驚恐的眼睛,他們或出於好奇,或想搭一把手幫忙。
不管這五個傢伙出於什麼目的,我右手往屁股後面一甩,拔出了fn57手槍,對準一個走在最前面的門衛腦門兒,歇斯底里地怒喝道:“滾開,都給我滾開。”
五個傢伙見我像地獄的惡魔,沾滿血腥的雙手抓著手槍,對他們張牙舞爪地嘶吼,頓時人人兩腿打顫,哆哆嗦嗦往後快步抽縮。
他們知道,這個時候的我,正怒不可遏,一時又找不到發泄口,朝他們幾個腦門兒打上機槍泄憤,也是極有可能。
“山腳下那個混蛋是誰,是誰?我要把他找出來,活剝他的皮。你媽的,是不是你們門衛招惹的仇家?是不是?混蛋?”我的嘶吼在山腰高處迴盪,幾乎要把眼前的這棟公寓震得晃動。
“那幾個傢伙急忙丟掉了步槍,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連連對我和杜莫擺手。”我把五個傢伙逼退,杜莫已經抱著她的朵骨瓦哭叫不止。
“死了,都死了。哇哇哇,哇哇哇。”我被杜莫的哭聲轉移了注意力,怒氣衝衝地朝他奔去。一把提起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的杜莫,對準他肥圓的臉蛋就是一拳,這個黑亮的科多獸,哇啦一聲慘叫,連人帶鼻涕一起橫飛出去,跌落在屋前的臺階上。
不容他栽地落穩,我一個箭步追上,再次把他提起,對準他圓鼓鼓的黑鼻頭又是一拳,杜莫發出刺耳的尖嚎。
“都是你個混蛋,噁心的饞鬼,非要吃什麼驢肉火燒,現在好了,蘆雅的命誰來償還?誰來償還?”
我站在院子中央,望一眼腳下兩個橫躺的女人,頓時雙手握拳垂落,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仰天長嘯。
杜莫捱了兩拳,遠遠地坐在地上翻爬,好像在找他的牙齒。五個門衛蜷縮在鐵門一旁的圍牆根兒下,看得是戰戰兢兢,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躲一會兒。
我抱起已經僵直不動的蘆雅,緩緩走回了公寓裡面,杜莫也抱起他的女人朵骨瓦,遠遠地跟在我身後進了客廳。
兩具女人的屍體,就擺在一樓客廳的大圓桌上,隔著敞開的大門,那五個門衛看得是一清二楚。
我和杜莫端來清水,把各自女人身上的烏血輕輕擦拭乾淨,又從樓上搬來兩個大木箱子,用潔淨的牀單把兩具身體一裹,緩緩放了進去。
黃昏的霞光撒進公寓院子,似乎把一切都映得血紅,遠處的山腳下,亮著兩盞車燈的白色小皮卡,正緩緩地行駛上來。
五個門衛看到來接女人的汽車,其中一個急忙迎了過去,趴在車窗口對著副駕駛嘀咕了一通。
我和杜莫已經背了狙擊步槍,各種附屬武器也插滿在身上,分別扛著一隻裝有女人身體的木箱,朝大門口處停下的汽車走去。
白色小皮卡的後兜上,五名持槍黑人紛紛跳了下來,見我臉色陰森地扛著木箱走來,紛紛閃讓到一旁,他們瞪著驚恐萬狀地眼睛,看著兩隻木箱被輕穩地放在卡車後兜。
車上下來的副駕駛,站在杜莫身後,小聲問杜莫發生了什麼事情。杜莫沒有搭理他,只顧望著裝朵骨瓦的木箱惆悵。
那個手持svd狙擊步槍的傢伙,剛要擡手去觸摸其中一隻木箱,我左手忽如一道甩出的電光,一把掐住他的咽喉,硬生生地將他提了起來。
這傢伙離地的雙腳胡亂蹬踢,窒息令他眼珠不住上翻,黑腦門兒上的血管,鼓得快要爆裂。但他心裡清楚,雖然手槍和匕首就別在他的腰間,可他只要敢低手去掏任何一樣武器,自己的喉結就會被我咯吱扭斷。
“你再敢摸一下木箱?我就把你渾身的骨頭打碎!”杜莫見勢不妙,忙上前賠笑地勸說:“追,追追,追馬先生,息怒,息怒!襲擊我們的不會是他,不然他哪還敢來接人。”
杜莫面色惶恐,磕磕巴巴地說到。“啪!”一記響亮的耳光,在那個快要窒息死亡的傢伙摔落在地的瞬間,狠狠抽打在杜莫的胖臉蛋兒上。
“蘆雅,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她跟我的感情,不是你和朵骨瓦那種**關係。”我惡狠狠地說完,周圍的幾個傢伙可能出於害怕,稍稍有了提起武器防禦我的意向。
杜莫捂住被我摑腫得黑臉蛋兒,歪斜著溢出鮮血的嘴角,結結巴巴地搶說道:“大家冷靜。”然後,他趴到那個白天對杜莫擠眉弄眼的門衛耳前,小聲而惶恐地碎語到。
“不要出手!不能出手啊!這個傢伙不是普通的戰士,他能在一眨眼的工夫把咱們幾個頃刻打死!你難道忘記……”
杜莫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對我賠笑著說:“他們是害怕,是,是……,嚇得條件反射,追馬先生息怒啊。”
我臉色依舊陰森冰冷,毫無一點**的溫度。“小皮卡的伺機送我去朱巴河畔,蘆雅生前最喜歡美麗的水邊,我要親手把她安葬在長滿鮮花和蝴蝶飛舞的河畔,使她的靈魂得到安息,遠離人間的苦難與冷漠。”
杜莫一邊抹著額頭的汗珠,一邊捂住自己的臉頰,生怕我鐵耙一般的手掌再抽打在他臉上。
“是,是的,一切遵從追馬先生意思。伺機,送我們去朱巴河畔,路上不要開得顛簸,找些平穩的近路過去。”
那名伺機望了一眼脖子被掐出一道紫紅色印跡的隨行狙擊手,見他沮喪地低著頭,有意逃避自己的眼神兒,頓時明白了眼前的形勢,忙一屁股坐進了小皮卡,打著了發動機,將小皮卡小心地開進公寓的院門調轉了車頭,載著我和杜莫向山腰下駛去。
此時的天色,已經變得烏黑,長長的狙擊步槍,各自掛在我和杜莫的背上。杜莫對我大聲說:“這個兇手一定還在布阿萊城,追馬先生您放心,傑森約迪一定會打通各層關係,揪出射擊我們的人。”
這次,我沒再抽打杜莫的臉蛋兒,只是嘴角微微一彎。這股陰冷的笑,似乎要把城市夜空的涼風凝住。
小皮卡晃晃悠悠,噴出兩盞筆直迷渾的光線,繞進了貧民區後面的樹林,順著顛簸的小土路往河邊奔去。
杜莫告訴伺機,往東南方向開,那邊有塊風水寶地,少女的靈魂安葬在那裡,下輩子可以投生到富貴人家。
伺機很識趣,在黑夜中一路仔細地駕駛,杜莫怎麼說,他就怎麼開,只要一會兒別把他給陪葬了,那就萬事大吉。
白色小皮卡在幽冷的夜霧中緩緩向前,直到前面出現一片茂盛的植被,纔不得不剎車停止下來。
杜莫和我把兩隻木箱輕輕搬擡下車,順著潺潺流淌的河水,我倆走進一片黝黑繁茂的雜草樹叢,趁那個看護卡車的伺機不注意,忙將木箱裡面兩個女人快速抱了出來,又把木箱填充了石頭。
“噓!你倆不要出聲,快蹲到那片草叢後面。”蘆雅急而壓抑地大口呼吸,周圍的清涼空氣,縈繞在她周身溼透的衣襟上。
杜莫抱著從木箱裡爬出來的朵骨瓦,又是摟又是親,一股捨不得分開的親熱勁兒。
河水的中央,一個頭帶斗笠,揹著長長步槍的人影,正踩著一隻木排,撐著長長的竹竿靠來。此人看上去是那麼的悄無聲息,彷彿前來引領逝者亡魂的黑衣使者。
我拍拍蘆雅的肩頭,示意她和朵骨瓦往下游走,坐上那個黑衣人的木排,走得越遠越好。蘆雅突然轉身抱緊了我,只顧嗚咽抽泣,卻不敢說出一句話。
我用力推了她一把,低聲喝斥道:“快走,等我要回了伊涼,就會去找你。”
兩個女人相互扶持,沿著河邊的樹林,朝指定的木排跑去。見她倆走遠,我和杜莫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杜莫大聲吆喝,招呼那個伺機過來,開車的傢伙遲疑了一會兒,便也壯著膽子走過來。
“屍體若埋在河邊,會被附近的野獸拋出來吃掉,你幫我們搭把手,咱們一起使勁兒,把木箱掄進河中。願兩個聖潔的靈魂,快樂地沐浴在清澈的河水之中,阿門!”
伺機見我和杜莫不是要對他下毒手,匆忙挽起袖子走過來,我們三個人一起,將兩隻木箱投進嘩嘩流淌的河水。
杜莫和我又跪在河邊祈禱了一會兒,才坐著伺機的白色小皮卡,朝城市背面那半山腰上的公寓開去。
汽車沿著山坡,緩緩駛向公寓鐵門的時候,那幾個押車的傢伙,紛紛從公寓裡面跑了出來。其中有幾個傢伙,嘴裡還咀嚼著什麼東西。一見杜莫朝他們溼乎乎的嘴角細看,他們滿臉頓生緊張不安之情,拼命抿著嘴巴,扯直了脖子往胃部吞嚥,憋得眼珠都快從眼眶翻出來。
很明顯,那幾個一見食物就兩眼發綠的本地衛兵,趁我們不在這會兒,吞吃了我和杜莫的食物。但迫於假裝悲傷,杜莫並未像以往那樣,對他們不依不饒地大罵一番。
我讓杜莫告訴他們,我現在心情很亂,想一個人清淨,這裡的閒雜人等,有多遠給我滾多遠,不服氣的可以到屋子裡面找我,我的兩個拳頭正癢得咯咯作響。
這些傢伙聽完,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怪人,怪到他們不敢再用手上的步槍表示憤怒。做卡車來的人,又灰溜溜地坐卡車回去了。
我走進公寓客廳的時候,小聲提醒緊隨其後的杜莫。“不要得意忘形,那些傢伙可能在室內安置了監控,你若實在憋不住想笑,就去三樓把頭扎進馬桶笑個痛快!要是最後搞砸了,露出了破綻,朵骨瓦她們天亮就會被追殺,你的小命也不保。”
杜莫用手招架在裂開的嘴角兒上,滿腹抱怨地低聲說:“瞧您說的,我都沒地兒哭去,我還笑呢!我現在最想找條溼毛巾,裹些冰塊捂一捂臉上的傷腫。您出手也太狠了,就不能打輕點。”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安慰杜莫道:“你知足吧,朵骨瓦的命算是被你救了。我若下狠手,一拳就把你ko見上帝了。不過,那些低水平的門衛,根本看不出來,我是在打假拳。”
杜莫嘶哈嘶哈地喘著,把整個大腦袋塞進了冰箱降溫。“小杜莫今天最可憐了,先被您煮熟的匕首放了兩茶碗鮮血,還得忍著大腿上的割傷,強裝開心喊著去吃驢肉火燒。結果,吃了一頓拳頭,被您ko個半死。唉!命苦啊!”
杜莫像一隻扎進冰箱貪吃的胖犀牛,嘶哈嘶哈吸著涼氣,還不忘委屈地抱怨著。
“行了,行了,你這麼壯實,吃兩袋臘腸就補回來了,還是儘快想好下一步對策,我估計,傑森約迪又快把你當成活寶召見了。”
“可不得好好想想,若回到了海魔號,對著傑森約迪那老鬼說漏了嘴,小命兒就玩完兒,等他再釣鯊魚時,我就是那魚餌。唉!不過啊,我大腿上沒白給您割一刀,只有流我的血,才能使兩個女人不流血。”
杜莫扎進冰箱的大黑腦袋,遲遲不肯拔出來,彷彿凍僵在裡面一般。“男人流血,女人流淚。”我輕鬆而淡漠地回答杜莫。杜莫哼哼唧唧、嘟嘟囔囔,又委屈了半天,只最後一句嘀咕被我隱約聽到:“還是下輩做女人的好!”
我想杜莫今天確實受了委屈,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從小缺吃少穿,又沒爹沒孃,無論如何得安慰他幾句。
“呵呵,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容易,一會兒發個大獎勵。”杜莫聽到獎勵,終於把大腦袋從冰箱裡拔了出來,齜著雪白的牙朝我望來。
“嘿嘿,什麼好東西?”我見他被毆得青一塊紫一塊兒的胖臉蛋兒,這麼快就恢復了嬉皮,眉頭不覺一皺,表示出無耐。
杜莫心裡清楚,雖然我也是男人,但我不能割破自己的身體,用流出的鮮血製造蘆雅和朵骨瓦中槍斃命的假象。
雖然不確定“凋魂門螺”是被海魔號僱傭到了,還是被索馬里水兵僱傭到,但“巴巴屠”和另外一名殺手勢必高深莫測,我得把心身保持在最佳狀態,才能和懸鴉、撼天奴聯手,通過三對二的優勢打贏這場廝殺。
懸鴉爲了滿足我的計劃,幾乎把最後一點積蓄也耗光用盡,他這個人喜歡硬撐,雖然嘴上不說,但我從上次與他交談時看得出來,這傢伙的錢袋子薄到底了。
傑森約迪這個老鬼,這次可謂賠了蘆雅又折財。他原本以爲把那三件價值不菲的鑽石首飾給蘆雅戴上,可以向我炫耀一番,勾引我屈服的同時,也是對我暗中威懾。
這老鬼的意思很明顯:“爲何捨得給這小丫頭佩戴如此貴重的珠寶,因爲她飛不出手掌心,同樣也是在警告我和杜莫都放老實點,別見了人質就蠢蠢欲動有想法。”
我昨夜已囑託蘆雅,見到蒙面的九命懸鴉後,把首飾全部給他,以便他把首飾換成整個計劃的經費。而且,我還叮囑蘆雅,不要對懸鴉遮面布後的臉好奇。
杜莫見我半天不吱聲,腦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他也想到我在爲此時的蘆雅擔心。“追馬先生,您說那個劃木排的戴斗笠的黑衣人能保護好她們兩個人嗎?”杜莫壓低了聲音,有點不放心地問。
“哼哼!那個戴斗笠的黑衣人若沒本事保護兩個女人,恐怕你白天的時候,已死在他表演的子彈下了。”
我鼻腔發出兩聲冷嘲,杜莫畢竟也是個擅於遠程射殺的海盜強兵,他自然能看得出門道。杜莫倒吸了一口冷氣,鼓圓了眼珠子說:“哎!對啊,那子彈飛得可邪乎!顆顆都貼著我肩頭和頭皮飛過去,嚇得身後那幾個門衛都差點尿褲子。”
望著窗外的夜色,我抽出杜莫的褲帶,讓他趴在沙發上繃緊肌肉,然後掄起皮帶抽打。杜莫隨即發出慘嚎,臉上卻是笑嘻嘻。
“杜莫,明天你可能會去見傑森約迪。所以,你背上得有幾個真實的鞭痕?說著,我最後兩下不再抽打沙發,而是朝他脊背掄了下去。
這一次,杜莫發出了孕婦難產時的尖叫,他差點從沙發上飛起來。但他並未滿屋亂竄,熬不住了便把頭喝了命往沙發角里拱,憤怒的牙齒咬住沙發皮,始終強忍著撐下來。
“現在不打你幾下,等傑森約迪那老鬼看出破綻,你可就叫天不靈、叫地不應。”
杜莫擡起兩條胖胳膊,使勁想去抓撓火燒一般的脊背,一是他夠起來費勁,二是他即使夠著了也不敢伸手去摸,生怕觸及到傷口後會更疼。
“追,追馬先生,您都快成追命先生了,我怎麼覺得,這比刀割放血還難受!”
我語氣平緩地說:“你說得很對,我割你大腿放血時,手法做了講究,不傷一根血管。但這會兒避免不了,只得往肉皮上硬生生地掄,你說難受不難受。”
杜莫聽完,整個人身體癱瘓在沙發上,嗚嗚嗚地哭起來。“別哭了,不至於!一個堂堂男子漢,不吃點虧苦以後如何做得海盜王。”
杜莫突然擡起臉,咧著嘴巴強笑說:“我沒真哭,我這是假哭,用假哭來釋放**的痛苦,也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方式,還不失爲一名男子漢。”
我知道他貧嘴勁兒又上來了,便沒在說話,就對杜莫使了個眼色。杜莫急忙趴到窗臺下,透過窗簾朝大門處偷窺,只見那個門衛,正把耳朵聳貼在大門上偷聽,還不時被杜莫殺豬嚎一般的叫聲逗笑。
“奶奶的,不知死活的傢伙兒們,這會兒便宜你們了。”我知道,若換做平時,杜莫早提著步槍出去,摑得他們滿地找牙,他就是這麼個性格,不肯從小角色身上吃虧。
我爬出了窗外,杜莫瞪大了牛眼看著,以爲我今夜又要潛出公寓。當我把昨夜埋在後樓山腰石縫裡的那筆錢款提進屋內,杜莫雖未看清塑料帶內包裹的是什麼,但他也猜到,那就是給他的獎勵。
“哈哈,您難道給我買了臘腸。”杜莫顯得很興奮,他話只說到一半,破裂的嘴角又疼得他發出一陣嘶哈。
“哼,你自己打開,這會比臘腸更滋補你。”我冷冷地說完,便將那一包重重的東西丟到了桌子上。杜莫像一條認準骨頭的小狗,隨即撲抓了過去。
“哇塞,哇塞塞!這,這……,嘿嘿嘿,嘿嘿嘿。”杜莫看到那些錢款,忙用雙手捂住裂傷的嘴角發笑,眼球凸出得格外厲害,彷彿要代替手掌去觸摸錢幣。
“這是多少啊?全是紫色的啊?這下發財嘍!”杜莫抱起塑料帶,藉著窗外的月光一照,霎時喜得的倒抽氣兒。
“呵吐!一張,兩張,三張……”這個見錢眼開的肥壯科多獸,抽出一摞厚厚的歐元,往點錢的食指吐了口唾沫,便屁股溝也帶出笑容似的數了起來。
“別數了,每張歐元面額500,一共兩百張,這個價值,同你靴子裡塞著的那捲歐元可不是一個概念。這些錢在發展中國家,足夠你躋身中產階級,僅一年的利息就使你和朵骨瓦的全年的食宿解決了。”
我淡淡地對杜莫說著,杜莫凸鼓著黑亮臉蛋,只顧瞪圓了眼睛數錢,直到把這些貨幣數了兩遍,才抱在胸口面朝天花板禱告。
“上帝啊,我剛纔還爲以後的著落犯愁呢,想不到天降橫財,天降橫財。”我掏出後腰上的手槍,瞄準了杜莫的腦門兒。
當杜莫轉過臉來時,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帝降臨再多的橫財,你也得有命消受不是?還是把這些錢收好,抓緊時間想對策,伊涼和池春可還在海魔號上呢。”
我坐在黑暗的角落,語氣陰冷地對杜莫說。杜莫見我是在給他發熱的頭腦降溫,忙賠笑地說:“嗯,嗯嗯,一定一定,嘿嘿,儘管看我杜莫的好了。這回傑森約迪又該充分利用好我來牢牢控制住您了。所以,辦法比先前容易想了。”
對準杜莫的手槍,被我緩緩放在了木桌上,我扭過頭,望著窗外非洲大地上的月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傍晚,那輛白色的小皮卡,又從山腳下緩緩行駛上來。杜莫坐上他們的汽車,回海魔號向傑森約迪彙報具體情況去了。
我站在三樓的窗臺裡面,擡著望遠鏡目送。蘆雅和朵骨瓦不能再待在索馬里,這種每過幾天就會出現一場燒殺搶奪的叛軍爭鬥的地方。根據我的推斷,她們或許會被送往毛里求斯。
只要把伊涼和池春再運作出來,我和懸鴉、撼天奴便可提著步槍,走上海魔號清算一筆筆新仇舊恨。
但眼下看來,我不僅殺不得困在索馬里的海盜真王,還得想方設法保住那傢伙的性命。因爲,一旦傳出海盜真王遇難的消息,傑森約迪肯定會立刻對我翻臉,殺人滅口。
更可怕的是,他甚至會勾結索馬里水兵,促使四名一流的殺手合力向我撲來。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不可能再活著走出索馬里,活著走出非洲。
半夜時分,我正躺在公寓三樓的軟牀上,心裡盤算著杜莫如何對傑森約迪撒謊,如何把伊涼帶回我的身邊。突然,屋子中間的桌腳處,綁著的小銅鈴叮叮抖了兩下。
我並未翻下牀,只把枕頭底下的手槍慢慢摸了過來,槍口蓋著布片,對準了兩扇虛掩的窗戶。
“吱吱,嘶嘶嘶。”隱約兩聲怪異的叫聲,聽上去既像屋頂的老鼠,又像黑夜中掠過窗外的蝙蝠。
但我清楚,這是暗號,就忙用沉重的呼嚕聲,迴應了外面。只見一個揹著兩把長槍的黑衣人,從窗口外面倒掛下兩條手臂,猶如翻跟頭的蜘蛛,輕快迅捷地插身進來。
“哼哼!”這鄙夷、陰冷的笑聲,只有懸鴉纔有,我慢慢走下牀,靠近窗口朝樓下大門口的幾個門衛窺一眼,卻見五個傢伙正抱著步槍睡大覺。只是海魔號安插在其中的“眼球”,已更換成另外一個海盜,原來的那個傢伙,和杜莫一起坐著小皮卡回海盜船去了。
“帶了這麼多武器,看樣子要去殺人。”我淡淡地回了懸鴉一句,他坐在木桌旁的椅子上,蒙著面巾的臉上,閃著兩道幽幽鬼火般的目光。
“那兩個女人,已經由小珊瑚負責護送,她們這會兒,估計正坐在駛往毛里求斯的渡輪上。”懸鴉從來不說廢話,只撿要緊的說,他知道我心裡正牽掛著蘆雅。
“小珊瑚?那個上次用遙控裝置扯掉貝魯酒店窗簾的小孩嗎?”我有點不放心地問懸鴉。
“哼哼,你可別小看那孩子。他雖然只有十七八歲,可死在他手上的傭兵不下二十多個。放心吧,路上不會出現紕漏,真有什麼麻煩,小珊瑚也足以應對得了。”
我沒再說話,只默默點了點頭,心想那孩子一定是懸鴉的心腹,懸鴉這一身的本事,若不找個接班人繼承他的意志,必然是大大的可惜。不過,這傢伙找個不起眼的孩子,做他殺人時的副手,確實有幾分悚然。
“收拾一下,跟我走。”懸鴉這句話,聽得我心中一驚。不用問也猜得出,他大半夜背了一身的武器,翻過山頭來找我,絕不是爲了告訴我護送蘆雅和朵骨瓦的事兒。
“殺誰?”我突然怔住不動,牙縫擠出冷冷的兩個字。懸鴉從身後摸了一下,接著丟來一團黑乎乎的紙包。我擡手抓住,掌心稍稍用力一握,便知是一把手槍。撕開了包裹著的牛皮紙,又是一把嶄新鋥亮的fn57手槍,上面依舊帶有新槍特有的油膩手感和金屬氣味兒。
“哼,你那把手槍給那個肥胖的黑小子了吧!這種短身武器必須成對兒戴在身上。要知道,另外幾名殺手的腰裡,至少彆著兩把手槍,而你只帶一把,一旦廝打起來,勢必要吃虧。拿著吧,那小丫頭身上的三件首飾,足夠補償我的經濟空虧了。”
我快速拆解了新手槍,又重新組裝好,並仔細檢查了彈夾,防止關鍵時刻卡殼。要面對那種恐怖的殺手,一絲一毫的差錯都足以導致喪命。
“我收到消息,得知巴巴屠已經離開了海魔號。天亮時分,那傢伙兒會在阿瓦伊附近的一個漁港登陸索馬里。傑森約迪把他安排到了你的作戰前方,一旦他運氣夠好,愣是把海盜真王幹掉,你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一邊聽懸鴉的講述,我一邊整裝著狙擊步槍,開始打點戶外行進的揹包。我和懸鴉對巴巴屠這名殺手的特點毫不瞭解,之前也未聽人傳言他的一些殺人事蹟,只知道他被列入了八大恐怖殺手的獵頭市場。
在上千名乃至上萬名的傭兵之中,能躋身到屈指可數的八大名列之中,想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任何人對他掉以輕心,送掉性命會是必然。
戀囚童的死,也該著我和懸鴉走運,沒有任何徵兆的閃擊戰,打得他只穿一條褲子跑出來,而且彈藥脫節。所以,以逸待勞、以二對一的廝殺優勢很大。但這次去幹掉巴巴圖,未必再有上次那種可以投機的機會。
這名叫“巴巴屠”八大殺手之一,此時必然是武裝好了身體和心態,才登陸索馬里的。也就是說,他已經處於任務的戰鬥狀態,可以隨時迎接不期而至的廝殺。
“你只管帶好武器,其它的我已經籌備。”懸鴉做事向來周密不疏,我二人借夜色翻出窗口,在樓頂的屋檐上貓腰小跑,然後縱身爬下樓壁,跳躍到山體的半腰。
一輪皎潔濃黃的大月亮,突兀地照射著我和懸鴉,四把長長步槍,分別背在我兩身後。二人躲避著光線,順著山石殘損的巖壁,猶如兩隻賽跑的野兔,奔向山頂嗖嗖飛蹬起來。
公寓裡的門衛已無法警覺到我們的行動。從山體的另一側跑下來後,眼前是一片凹凸起伏的碎石草地,一輛民用小皮卡,全身噴吐成綠色迷彩,正停伏在一拱窪地處。
懸鴉跑在前面,引領我奔向小汽車。等走近之後,見小皮卡後兜上放了兩個大大的包裹,裡面盡是些淡水和食物,還有必須的醫藥用品。而且,小卡車頭內的後座上,竟還橫著兩把嶄新的巴特雷狙擊步槍。看樣子,懸鴉這會兒手頭確實寬裕起來了。
“哦,這些武器先前抵押在了地下當鋪,昨天被我典贖回了幾把,都是自己平時收藏的寶貝兒,殺人的時候很上手。”懸鴉一邊說著,一邊坐到駕駛位置,開始熟練地打著發動機。
幽暗的山體背面,這輛迷彩色金屬外殼的“小甲蟲”,眼睛登時射出兩條光柱,推開了擋在車窗前的混沌,晃晃蕩蕩地載著我和懸鴉,朝正東方向的山坡爬去。
滿天星斗普照在四野,迷彩小皮卡在石子密集的草地上顛簸。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不住回頭看汽車後兜,堤防裡面的兩個包裹震出去丟了。
懸鴉沉默了好久,才陰冷地說:“阿瓦伊所處下謝貝利州,靠近謝貝利河下游的河畔,那裡的軍閥衛兵比較強硬,而且裡面童子軍甚多。咱倆獵殺巴巴屠時,很可能與這些武裝也發生衝突,所以……”
我心裡有些焦急,生怕巴巴屠活著蹦到我任務的前方,那樣我對傑森約迪的利用價值便會大打折扣。
“嗯,我懂。但根據小地圖展示的地形,我們無法捕捉到巴巴屠上岸的準確位置。”
懸鴉臉色陰冷地一笑,卻沒有說什麼,我想他一定有自己的辦法。很快,我們的小皮卡跑出了草地,順著山谷腳下一條斜而彎曲的山路,晃晃悠悠飛馳起來。
兩側山谷並不很高,只是上面長滿了蔥蔥郁郁的植物,伴著銀灰色月光的籠罩,盡是黑乎乎的輪廓,顯得森然突兀。
從東邊海岸吹來的涼風,透進搖下玻璃來的汽車門窗,徐徐吹在我和懸鴉身上,掀得人領口呼呼翻動。
空氣中,隨著魚腥味兒的漸漸濃烈,距離目的地的漁村越來越近,穿過一條坡上長滿濃密植物的羊腸小彎路時,懸鴉猛打了一下方向盤,促使小卡車一個急轉,斜衝刺進了樹林。
懸鴉鐵管兒一般的右手,迅速提起手剎,這輛“小甲蟲”便扎伏在了長草亂樹之中。我倆從車上跳下,抽出車座底下夾著得兩把鋒利砍刀,削了一些大樹枝和小樹冠掩蓋起汽車。一番快速的忙碌之後,緊接著便各自揹著行李,抱著步槍朝谷頂跑去。
站在高處,藉助滿天簇擁黃月的閃爍星辰,可依稀看到遠處浮蕩的大海。山腳下面,便是謝貝利河的下游,一條嘩嘩奔淌的寬闊河面,俯視便可盡收眼底。
“咱們用橡皮筏渡到對岸,那片木屋雲集的村落,是阿瓦伊附近唯一一個漁村。巴巴屠會途徑此處,你我只要在對岸的樹林裡僞裝好,瞅準機會便打死他。”
懸雅用望遠鏡朝那片稀落的漁村望去,我也放眼觀測了兩岸的地形,兩人決定成犄角之勢伏擊,防止對手從我們視線的死角漏掉。
蹲在小皮筏內,我利用兩把小木漿劃動,緩緩靠到對岸時,小筏已被水流衝斜了很遠。懸鴉快速收斂了渡水工具,把小皮筏藏在一簇草叢底下,又在岸邊找了些水亮的鵝卵石塊兒,將小皮筏壓蓋嚴實,兩人這才又抱起狙擊步槍,朝漁村方向跑去。
河對岸的樹林很茂密,每棵樹木的平均高度在十米以上,充足的陽光和水分,使它們拼了命的生長,幾乎遮住了夜空上方的光線。而且人在裡面奔跑時,極爲不舒服。腳下多是藤蔓和樹根,稍不留神兒,便踩上一坨泥糊糊的蘑菇,地表泛著潮溼的腥土味兒,彷彿要把人薰透了吸裹進去。
跑在前面的懸鴉,突然停住腳步,回頭對我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在此分頭行動,彼此分別伏擊在漁村的南北兩側。
我開始往漁村南面跑,腳下漆黑一片,我只能在急速奔跑中虛踩地面,纔不易被藤蔓之類絆倒,更不會被軟泥坑套住腳踝。
快要跑出樹林時,已很難再找到一棵高大樹木,使我爬上去埋伏狙擊了。附近這一帶地表,並非整齊的河道,而是下游河水沖積出來的半泥沙化的矮樹林。除非我生出翅膀,否則別想再居高臨下的盤踞打埋伏。
身旁密集的矮樹,普遍高度在三米以下,每一棵矮樹的樹冠,好似一朵倒扣的綠荷葉,樹冠枝條幾乎低垂進地上的溼泥裡,有些甚至長出了肉芽鬚根。
我只能再次抽出樸刀,揮砍掉一些遮擋的旁枝,纔可以貼靠到樹幹下方,使身上的僞裝網與濃密的樹葉融爲一體。
長長的狙擊步槍,被我從雜亂的樹枝中捅了出去,通過狙擊鏡孔窺望,整片漁村的南頭靜悄悄,籠罩在黑濛濛之中。
巴巴屠果然非同小可,他選擇的登陸地點和時間,可以很好地避開利用高處遠程狙擊的步槍視線。
倘若我和懸鴉臥趴在山谷頂部狙擊,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內,就無法校對鎖定經過漁村的目標了。即使巴巴屠長得個頭兒再大,體魄再結實強壯,狙擊鏡孔依然無法捕捉到一團模糊的黑影潛伏溜過。
樹林北面的懸鴉,據守的環境應該與我差不多,他也無法攀上高樹打埋伏。沒猜錯的話,他的腳下也多是鬆軟的泥沙,身邊四五米寬的小水溝比比皆是,縱橫錯亂地延伸在樹林中。
這種生態環境下,植物的根系無法抓牢土壤的,哪一棵樹木長得高,就會頭重腳輕根底淺,栽倒在爛泥中腐朽。
此時,距離破曉已經不遠,滿天閃亮的星星,突然暗淡得厲害。黃燦燦的月亮,也開始稀薄泛白,黑漆漆的光線,正如緩緩罩下的鍋底,鋪蓋了整片非洲大地。
我站在一棵泥沙稍微堅硬的矮樹下,樹冠像玻璃杯一般將我倒扣在裡面,一根黑魆魆的槍口,一動不動地對準了漁村南面。
如果巴巴屠上岸之後,必須得躲避著附近駐守的軍閥武裝繞行,他絕不敢從漁村中間冒失地穿過。否則,即使那些手裡有槍的漁民,也會推開自家木屋的窗戶,衝他打上幾下。
不出意外的話,那傢伙只能從漁村北側經過,或者去漁村南側繞行而過,穿過一片樹林後,再渡過謝貝利河的下游,往拜博達趕去。
“砰!”矮樹林的北側,傳來一聲沉悶渾厚的狙擊步槍聲,一條赤色火線,從樹林裡面竄出,直奔漁村北側飛去。懸鴉一定是看到了經過的巴巴屠,對他打出了先發制人的冷槍。
聽到槍聲,我心裡滿是期待,以懸鴉的狙擊水準,他既然敢開槍,說明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射殺目標。
待我剛要抽回步槍,朝懸鴉的方向奔去,“砰!”又是一聲沉悶渾厚的槍聲,彷彿剛纔射進漁村北側的那條紅色的火線,又給反彈了回來,徑直打入懸雅附近的矮樹叢。
我心裡咯噔一沉,滿腹期望頓然破碎,敵人分明在向懸鴉回擊,巴巴屠可能還活著。
我的軍靴踩在潮溼的樹林中,雙腳被河水沖積出的泥沙吸附的很厲害,整個身子就像金屬人跑在磁石上,蹬踏出的泥水腳窩,發出咕唧咕唧地響聲。
眼前黑漆漆的矮樹,一棵挨著一棵,宛如稠密的果園,封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到前面的懸鴉,只能隱約看到幾條熾烈的火線,從樹林和漁村北側之間來回穿梭。
“追馬,快撤!”我剛跑到距離懸鴉二十五米遠的地方,一條襲來的火線,竟從我身後橫穿而過。我即刻趴倒在泥水中,抱著步槍向前匍匐。頭頂上面,猶如流星傾瀉,無數條火線嗖嗖劃過。
懸鴉嚴肅地說完,自己也已撲倒在泥地上,率先朝樹林深處噌噌爬去。頭頂交織的火線,越來越密集,尖鳴呼嘯的子彈,噼裡啪啦地飛進矮樹林,打得無數細碎的枝葉撒落來。
一看便知大事不妙,我急忙調轉腦袋,跟在懸鴉蹬爬時攪混的泥水裡,快速跟緊匍匐。沒待爬出五十米,身後轟地一聲巨響,幾棵長在泥沙上的矮樹,根鬚與樹冠倒置,拔地飛上了天。崩碎的枝條和泥點,落得我和懸鴉滿脖子都是。不難想象,假如一具血肉之軀,給那樣的火力擊中,會是怎樣一副慘景。
“**!”爬在前面水溝裡的懸鴉,擡起他扎進泥水躲避彈片的腦袋,使勁搖甩了幾下罵道。
從那密集猛烈的火線打過來,我們就知道,這是遭遇了機槍的襲擊。一聲巨大的爆裂,進一步告訴我們,敵人不僅使用了機槍,而且是那種支撐在坦克車上的機槍。
這會兒,四周轟鳴不斷,飛濺起來的樹枝泥點,和落下來的樹枝泥點,交接出暴風雨襲來的景象,把我倆口鼻堵塞得異常難受。一時間,呼吸都成了問題,哪裡還敢站來奔跑。
我和懸鴉只能像兩條受驚逃竄的鱷魚,繼續用四肢玩命兒蹬扒地表,不顧一切地朝樹林裡面鑽。
“我當時明明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好似揹著鼓鼓行囊,並抱一柄長長的狙擊步槍,從漁村北側繞行過來,當我一槍打爆他腦袋之後,才知道這傢伙不是要射殺的目標。”
我不斷用嘴脣刮吐著舌頭,清理崩進口中的泥沙和樹葉,聽爬在前面的懸鴉如此一說,心裡頓時明白。
巴巴屠不僅在登陸地點和時間上做了周密考慮,而且在行進途中又設置了幻象。目前推測,他可能帶了兩到三名隨行者。其中一個隨行者,被他放在蝸牛觸角的位置,在地勢平坦的夜間行軍,一旦遭受埋伏的冷槍,走在後面的巴巴屠會立刻警覺。當然,察覺的代價是要支付性命,但不是他巴巴屠自己的性命。
“巴巴屠這小子,是個墨西哥城的一個孤兒,他從小在地下殺手組織中長大,尚未與你我正式對決,便陰了咱們一招兒。”
懸鴉斷斷續續地說完,開始蹲跪弓背,縮低脖子朝樹林後面望了一眼,又示意我快速往河邊跑。
巴巴屠的戰術,不僅詭異多變,更會因地制宜。從此次對手分析地勢的能力,以及拿活人作護身符的謹慎中,我和懸鴉才心照不宣地慶幸,上次那麼容易就打死戀囚童,確實太走運了。
八大傳奇殺手之一的巴巴屠,看到爲自己引路的活人誘餌被狙殺,第二槍索性便衝漁村中央射去。
那些守衛地盤的軍閥衛兵,正抱著阿卡步槍,坐在坦克車上垂頭悶睡。一條撕裂了黑夜、突如其來的火線,噹的一聲巨響,頂撞在了堅硬的坦克外殼上。
這些睡得正香得軍閥衛兵,屁股都給震疼了。他們手持強硬的軍火,自然容不得給人這般襲擊,紛紛睜開憤怒的眼睛環視。
無法獲知這一變化的懸鴉,依舊躲在漁村外面的矮樹叢裡,高密度地狙殺巴巴屠,劃出的條條火線,在轉眼之間,成爲黑暗中已被捅開的馬蜂窩的復仇之的。
我擡起腦袋,抹了一把臉上的污濁泥水,告訴懸鴉往大河西北邊上跑,先避一避這些火力兇猛的衛兵。要想打死巴巴屠,得先有命逃開當地重甲武裝的追擊。
最爲令我和懸鴉懼怕的一點,是巴巴屠那傢伙反咬過來。這種頂端的恐怖殺手,戰術手法極爲飄逸,換做一般殺手,多會乘機逃跑。而巴巴屠這種殺手,極可能正往我和懸鴉的逃生前路跑,反過來截殺我倆。所以,射殺這種重級別的人頭獵手,打不死他時,自己也休想活命抽身。
懸鴉心裡很清楚,對於身後那些軍閥衛兵,不能再用審視饑民的眼光看待他們,他們的重甲裝備,已經容不得人小覷。
臨海這一帶的武裝配備,要比索馬里內陸的那些軍閥武裝尖端。因爲,歐洲與亞洲之間,常有國與國之間的軍火購買交易,那些打劫的海盜,有時也會破天荒地搶到一艘運輸軍火的船隻。
而這種貨輪上,往往運載著用於某國因戰略性防禦或威懾而採購的戰車或戰機,對於這種即使購買方多給錢另一方也不一定肯出售的高端武器,被海盜們搶到手裡,性價比遠大於勒索一筆鉅額贖金。
這些可以壯大陸軍實力的武器,各個軍閥頭目自然眼紅得很。海盜們便可以此向各地軍閥換得豐厚的土地和人口,來拉長自己在海上的戰略縱深。
“利益勾結”無處不在,海陸之間也不例外。因爲軍閥不可能只做旱鴨子不下海;而海盜也不可能只做水鴨子不上岸。當矛盾不可調和之時,自然就得轟轟烈烈幹一架。索馬里水兵與迪沃-夯特軍閥武裝之間的那場水港大戰,正是這般不可調和的產物。
我身後的矮樹林中,已有無數射燈照了進來,那些氣勢洶洶的傢伙,竟然載著機槍手,把兩臺坦克車開到了樹林邊緣。
他們自然知道,樹林裡面泥沙癱軟,裝甲車容易陷進去拋錨,可他們還是步步緊逼過來。我和已是滿身泥水的懸鴉,回望之後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吞嚥了一股口水。
就在此時,我倆幾乎同時猜到,坦克車上面有高端的夜視追蹤儀器。他們不需要用坦克履帶壓到我倆的屁股,因爲鎖定目標的炮彈,可以將我倆瞬間撕裂。
斜支著炮管兒的坦克車,左右兩翼忽然冒出一對兒酷似大喇叭的雷達助導,車身向後一縮,一股火焰爆出。
“轟嗵……”
我與懸鴉跪蹲在泥坑凹處,背部使勁兒貼緊了樹幹掩護自己。兩人之間的那片大水窪,嘩啦一聲巨響爆上了天,無數泥點、水點猶如石子一般,崩打到我倆身上,雖然隔著衣服,卻也鑽心的疼痛。
那兩輛坦克車上的軍閥衛兵,把機槍打得如火龍一般,他們此刻毫不顧惜,彷彿忘記了節約一顆子彈可以換到多袋麪包。
懸鴉抓住炮彈發射的間隙,縱身躍進一條淺水溝,噼裡啪啦地蹬踹著腳丫子,往十點鐘方向爬。我緊跟其後。
這個時候,我倆誰也不敢再半蹲著奔跑,只能把身體融泡進泥水湯,通過降低身體的溫度,快速消失在敵人的熱導鎖定儀器上。
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好像有幾個軍閥步兵已經竄進了林子,他們在依靠坦克車的掩護追殺我倆。
此時此刻,想必巴巴屠已經繞過了漁村,他這會兒要麼趁亂伏擊我倆,要麼渡河而去。我心下不免焦急難耐。
若換做平時,那些乾瘦的黑人衛兵,敢這麼放肆的追來,不消一分鐘,我和懸鴉便能打飛他們的頭蓋骨。
但眼前這種時刻,我和懸鴉誰都不敢再朝他們開槍。大家心裡清楚,只要我倆的狙擊步槍在黑乎乎的樹林打出一條火線,敵人坦克車的炮彈會即刻撲來,炮管兒打肉人,不需要點對點精準擊中,爆炸會把人掀飛上天空扯碎。
人的身體泡在泥湯裡,無論四肢爬多快,速度也提不起來。那幾個抱著ak步槍的軍閥衛兵,已經蹦蹦跳跳地搜索過來了。
我翻起上嘴脣,下嘴脣兜住門牙,利用縫隙噴出氣流,發出幾絲細微的老鼠叫,示意懸鴉不要再跑,想法弄死這幾個扯住後腿的愣頭青。
懸鴉馬上意會,我倆急速把背上的揹包脫掉,往泥林深處掄了過去,然後雙雙平躺在了泥漿上,通過軀體抖動扭擰,使身體逐漸下陷,最後只露一張薄薄的臉皮在地表上。
整個世界瞬時安靜下來,由於雙耳已經埋入泥漿,我只能聽到自己沉悶的胸腔裡一顆心臟在砰砰蠕動。
我使勁擠了擠眼睛,令粘在睫毛上的泥水珠兒順著眼角滑落,不要阻隔我的視線。額頭上方,透過森森遮天的樹冠,依稀看到幾顆即將消退的星星。耳朵眼兒裡,泥水順著耳道,正咕嚕咕嚕地往耳膜處流灌。
那幾個端持著步槍的軍閥衛兵,已經窸窸窣窣地摸了過來。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他們好像頓足停了一會兒,又嘀咕幾句我聽不懂得土語,之後便分散開來,拉長彼此的間隔距離,繼續成兜網型搜索。
其中有個傢伙,竟還小聲咯咯發笑,彷彿我和懸鴉在陪他們玩躲貓貓的遊戲。我屏息凝氣,繼續躺在泥漿中等待,不到半分鐘,便感覺到一條細長而晃動的影子,像一把電鋸似的,從我胸口處切過。
有了這幾個傢伙的身體,作爲混淆我們的熱源,泥林外面的坦克車暫時也不再轟炸。而我和懸鴉,暫時也脫離了這種瞄準既不靠譜卻又會要人命的炮管兒轟擊。
一個身材矮瘦的衛兵,左右搖擺著腦瓜兒,躬身從我頭頂不遠處走過,他在朝懸鴉遁隱的位置尋去。看樣子,這幾個傢伙還搞不清局勢,他們不知道靠近我和懸鴉是怎樣一種危險和恐怖。他們多半誤認爲,被機槍、坦克打退進泥林的人,充其量就是附近尋仇的村民。
因爲,這些軍閥衛兵常去周邊村落搶食物和女人,爭執中不免要打死別人的父母和兄妹。所以,出現幾個抱著步槍來尋仇的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在這些軍閥衛兵眼裡,這種人不過是上門送死的活靶子。
不到十幾秒,那團矮瘦的黑影,已經踩到了躺進泥漿中的懸鴉身邊。就在此時,懸鴉猶如一頭大張著嘴巴僞裝在泥中狩獵的狂鱷,霍地一下破開泥漿的包裹,酷似詐屍一般坐了起來。
那個倒黴的小猴兵,渾身乍起的驚愣還未抖出,只聽得懸鴉左手啪的一聲,掐住了此人的右臂。那鐵爪一樣剛猛的五指,只稍稍用力下拉,便捏得敵抱不住步槍,人也疼得重心塌陷。
“咔吱!”隨著短而清脆的一聲響,懸鴉右手攥著的鋒利匕首,已經從這個矮瘦小猴兵的下頜戳進,刀尖直扎捅到對方鼻腔後面。
這種殺人手法,不僅殘忍而且講究。被宰殺者的喉頭,未來得及發出呼喊便給插碎,並且死時也沒法發出痛苦的哀嚎。
熱乎乎的鮮血,順著懸鴉攥刀的手腕直流進衣袖,這個恐怖的傢伙,好似沐浴到溫暖似的,清爽地舒了一口氣。
我知道,懸鴉這種反應並非在釋放壓力,這幾個嘍囉小兵,根本不對他造成壓力。懸鴉抒發出的一口悶氣,或許是因爲給泥漿憋得,或許是氣惱巴巴屠給他製造的麻煩;更或者,如此殺一個人,殺得沒味道,殺得乏味。
正欲擡腳踩踏到我胸口的這個衛兵,見同夥眨眼便死在了懸鴉手上,忙要擡起步槍朝那裡射擊。我騰地擡起胳膊,左手食指卡進了他扳機的後面,使之打不響步槍。與此同時,我右手一把掐住了此人的咽喉,把他向右側方一甩,死死按進了泥漿裡。
這個傢伙的身體也是乾瘦型,抓在手裡的感覺,猶如一小捆稻草。他扎進泥漿裡的腦袋,不斷嗆出氣泡,露在外面的四肢,痛苦地扭動掙打。
我只覺得自己一條大腿的內側,給對方因窒息而抽筋的手指掐的生疼,但我仍死死把對方的腦袋往泥漿深處按。
本來,我可以掐碎他的喉結。因爲這些人的**,大多比一般人脆弱。畢竟他們長期經受飢餓,若說到肉搏能力,與我相比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但將他按進泥漿裡的瞬間,我已隱約感到,對手像是個年僅十五六歲的黑人小男孩兒。他那枯瘦的四肢,掙扎的力氣越來越弱,摳住我大腿狠抓的小手,指甲蓋兒底下也出現了明顯的淤積紫黑。
其餘幾個衛兵,並未發現我和懸鴉,他們仍往泥林深處搜索著,畢竟這些人不是我要射殺的敵人,只要擺脫掉既可。
被我一隻手捏掐在泥下的男孩兒,已經由掙扎轉爲抽搐,見他憋得快要斃命,我右手猛地一提,將他像個大蘿蔔似的,又從泥漿中拽了出來。
同時,我摳掉他嘴裡的污泥,將其推到一旁的樹下。但他的那把步槍,卻被我扔進了泥水溝裡面,沉底兒不見了蹤影。
懸鴉已經背起了掄扔在遠處的包裹,抱著步槍朝十點半方向追去。我也不敢怠慢,撿回自己的揹包,也急速往前跑。這會兒最怕的就是,巴巴屠已經泅水過了河,我倆大老遠趕來估計要撲空了。
深一腳淺一腳地跑出了樹林,嘩嘩奔流的河面上,已經泛起蠶絲一般的晨曦之光。我右手提著狙擊步槍,急速攀上一棵高大的樹木,利用望遠鏡朝河岸對面觀望。額頭的髮梢上,渾濁的泥水還在不斷順流下來,對岸河邊逐漸映出金黃色的光芒。肉紅的朝陽也從樹林東面浮升出來。
簇擁的樹林中,盡是些棕樹和灌木,那些又長又寬以及又小又密的葉子,增大了整片樹林的密度,人眼無法看穿太深。
如果巴巴屠鑽進樹林跑了,我倆就得火速爬到西面的谷頂,居高臨下狙殺他;如果他沒有逃跑,而是躲在樹林僞裝起來,我和懸鴉就不敢冒然渡河。要知道,巴巴屠的冷槍,可是會頃刻取走我倆的性命。
時間耗下去不是辦法,懸鴉趴在另一棵樹上,突然朝對岸打了一槍。隨著砰地一聲悶響,一條白色的火線打進對面樹林;而幾乎是在同時,對岸也砰地一聲悶響,向懸鴉躲藏的樹冠打來一條火線。
懸鴉像一隻被彈弓打碎腦袋的麻雀,垂直從高樹上跌摔下去,身板兒結結實實拍在了草地上。
我心裡猛得一沉,心想不好,看樣子,懸鴉一定打在了巴巴屠佈置的誘餌上,才中了對方的勾引,被埋伏在一旁的巴巴屠瞬間命中。
當我收回望遠鏡,擡起搭在樹丫上的狙擊步槍,朝對岸槍響處的那棵大樹冠裡觀察,伏擊者早已跑得沒了影蹤,只剩搖曳的樹幹,以及子彈劃過後的樹葉,在顫顫悠悠地晃著。
我的額角瞬時滾落下一顆汗珠,難道對手就是獵頭市場中駭人聽聞的浮影殺手。他的攻擊著實詭異,另一向謹慎精叼的懸鴉,竟然也被瞬間擊落。倘若我再與其使用常規戰術,勢必隨後死在他的槍下。
我蹲藏的這朵樹冠很濃密,距離懸鴉的位置足有百米,隱藏在對岸樹林裡的巴巴屠,此時一定在用他的狙擊鏡孔朝我的方向掃描。
我即刻壓低了重心,胸口貼在粗大的樹幹上,絲毫不敢再妄動。對手的實力,與我以往遭遇的勁敵相比,完全不在一個層面上。對方幾乎看不到破綻,而他那種似有似無的破綻,多半會是一種引誘的陷阱。不然的話,懸鴉怎會如此倉促就開槍中計。
過了足足一個小時,我纔敢略略拿起下巴底下的望遠鏡,朝懸鴉的屍身處窺望。懸鴉被擊落的大樹下,長滿了濃密的水草,我看不到他埋進草叢的身體,只看到一雙穿著皮靴的腳底板,被水草隱約擋著。照此推斷,懸鴉的大半截兒身子估計斜扎進了泥溝。
對岸的殺手,把懸鴉擊落之後,便沒再朝他的屍身上補上幾槍,這並不是對手大意。一是草叢格擋了對方視線,二是對方也提防著我的冷槍。
其實,我現在還不清楚,巴巴屠是否已經察覺自己遭遇了兩名狙擊手。如果他知道,想來會非殺我不可,不然此人不會善罷甘休。
又過了一個小時,肉紅的朝陽已經變得刺眼,然而幸運的是,照射的角度斜插向了對岸,。這樣一來,對手的狙擊準鏡便容易閃出光亮,暴露僞裝者的身份。可是,巴巴屠又怎會犯這種低級且致命的錯誤。
我更不清楚,巴巴屠到底還剩有幾個輔助殺手。假如是兩個或者以上,一旦我射殺其中一個,另一個傢伙若是巴巴屠本人,他可是能在短短三秒內向我射來子彈,並且命中要害的概率很高。
懸鴉的屍身,不能就這麼拋在荒郊野外,我得熬到天黑,把他揹回小皮卡,找個妥善的地方安葬了。畢竟,若沒有他,我恐怕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
臨近上午時分,太陽完全暴露出**辣的本質,毫不姑息地曝曬著一切。我趴在樹幹上的身體,已經被汗水整個浸透,懸鴉的那一雙腳,依舊垂搭在草叢裡一動不動。水壺就挎在我背後,嗓子眼兒幹得快要冒煙,但也不敢扭過身子取水喝。
謝貝利河很寬很直,水流異常湍急,我大腦中的血液,正像這奔流的河水,也在打著無數漩渦。
這是步入索馬里以來,面對的最艱險的一場廝殺,直到現在,我都沒機會看到巴巴屠的身影,更不用說他的相貌以及詭異的招數。
“砰。”正當我趴在樹上汗流浹背、焦懼萬分時,西北方向的山谷頂,突然打下一條幹白細長的火線,如利劍一般戳進對岸一朵大樹冠裡。
只見那層濃厚的樹枝裡,登時掉落下一具屍體。我急忙托起狙擊步槍,利用狙擊鏡孔朝響槍的山谷窺望。
一個左半邊剃著光頭、右半邊紮成辮子的傢伙,已把黑魆魆的槍口對準了我貼在狙擊鏡後的左眼。
我嚇得渾身一顫,周身的血液似乎在血管兒內瞬間結成冰碴兒,心尖兒不由冒出一聲暗叫:“完了”。
因爲,我已經比對方慢了半拍兒,那傢伙的步槍,像狼嘴一樣搶先將我咬住,只要我勾搭在扳機上的食指,再敢稍稍妄動一絲,對方擊殺的子彈,會頃刻撞碎我步槍上的鏡孔,將我的眼球打爆。
對岸那幾座翠綠的山谷,形狀酷似擁擠著的大海螺,此時已完全顯形在刺眼的陽光下。我與那傢伙雖然相距一千六百一十五米,但我心裡很清楚,自己性命已經懸在了對方的食指上。
短短三秒鐘,我完全忘記了呼吸,急劇跳動的心臟,彷彿要扒開我的嗓子眼兒,獨自個兒蹦出去逃命。我強壓住肌肉裡每一根兒神經,絲毫不敢把這股波動傳達到掛住扳機的食指上。
然而,對方卻遲遲沒有開槍,他似乎要用這種恐怖榨乾我靈魂裡最後一滴血,直到我完全像個稻草人,枯萎在樹幹上才肯收手。
一根粗壯蒼勁的中指,映在我貼近狙擊鏡的瞳孔上,那個傢伙居然用挑釁的手勢向我傳達鄙視。當對方擡起一張花蟒皮似的大方臉,我才恍然醒悟。他正是八大傳奇殺手之中的撼天奴。
“呼!”憋在我胸腔的這口氣,本以爲要到另一個世界去傾吐,此刻心知虛驚一場,才徹底透了個乾淨,把一隻剛要邁進鬼門關落地的腳又抽了回來。
雖然撼天奴是懸鴉傾家蕩產僱傭來的殺人夥伴,但我心中也不免有些氣惱。從這個傢伙手指上顯露的膚色,能看出他是個白人,來自哪一個洲際還不清楚,可他對我豎起的那根中指,寓意尤爲深刻。
懸鴉之前已把我的個人資料告訴了撼天奴,使便他分清敵友,別誤傷了自己的盟手;同時也利於協同作戰,彼此根據各自的實力制定戰術。然而,撼天奴與我一見面,就給我來了一個極不友好的下馬威。
他彷彿在告誡我,別覺得自己在東南亞了不起,如果跟他過不去、跟他動手打鬥,我這臺“殺戮機器”會很輕易被他廢掉。
這是我接觸懸鴉、鐵面魔人和戀囚童以來,接觸到的第四名悍將殺手。對方的中指,雖然充滿了傲慢無理,但他的槍口竟能快速捕捉到我,將我瞬間壓制在擊殺下,足見這份蔑視背後的實力。
撼天奴收起了他強硬的中指,隨即食指和中指指向自己的眼睛,又對我這一側的樹林捅了兩下,然後其拇指和其餘四指圍圈狀。
此時此刻,要以大局爲重,只要事態是向著我最終目的發展,我沒必要在乎這種無謂的“侮辱”。
撼天奴的意思很明確,他是在告訴我,剛纔被他從樹上擊落的傢伙並非巴巴屠本人,而真正的巴巴屠,正伏隱在我身後的這片樹林。
巴巴屠的詭異和冒險,不由令我驚歎,他聽到我和懸鴉被軍閥衛兵兇猛的火力拖住,便指使兩名副手提前泅到對岸,與我和懸鴉隔河對射。
這勢必製造了一種雙方各據兩岸的煙幕格局,而巴巴屠本人,竟然潛在了我和懸雅的後方。難道那傢伙是要叼著匕首,從身後偷偷爬上樹活宰我倆。
想到此處,便叫人不寒而慄。我的後脊樑骨,不知在何時又滲出一排冷汗。夜裡那些衝進泥林搜索的軍閥衛兵,想來已被巴巴屠用刀子逐個宰殺。如若不然,巴巴屠也不方便潛在我們後方。
我身後盡是相同高度的大樹,密密麻麻沿河岸往裡覆蓋,此時的巴巴屠,指不定正潛伏在哪一朵茂盛的大樹冠內,伺機獵殺我。
現在看來,估計只剩巴巴屠一人健在,他那隨行的兩名副手,戰鬥實力已經了得,可想巴巴屠的本領會高到何等地步。
我依舊趴在樹冠裡,不敢做任何大的動作。此時的撼天奴,仍趴在山谷頂部一棵棕樹下,利用石堆兒擋住了對岸森林的射擊角度。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半邊光頭半邊扎辮兒的傢伙,嘴巴在一聳一聳,好像悠閒地吃著什麼。
撼天奴那一槍真是天價,懸鴉生前給了他那麼多金錢,他此時僅打了一槍,看樣子像要置身事外,不管我了。
河面上的太陽,逼近下午一點鐘左右,正是一天當中最火辣的時刻。這麼耗下去不是辦法,可我身後伺機伏殺著巴巴屠,令我又不敢貿然下樹脫身。
“砰!”大後方的泥林裡,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槍響,初聽頓時令我寒毛倒立,以爲子彈朝自己飛來。可是,第二聲沉悶的槍響立刻安慰了我驚悚的神經。
槍聲雖然離得稍遠,但能聽得出,這兩聲槍擊不是在同一個地方發出。“砰,砰。”又是兩聲傳來。我先前絕望的心情,隨遠處那兩股不斷移動的槍響頃刻瓦解。
那分明是兩個狙擊殺手,正在快速奔跑著對射。想到這裡,希望像潮水一樣,已在我胸腔重新翻滾而起。我急忙抄起望遠鏡,向懸鴉的屍身處望去,先前依稀埋在草叢裡的兩隻腳,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苦盡甘來,我總算能確定身後這片茂盛稠密的樹冠沒有伏擊的冷槍了。我又驚又喜,匆忙抓起搭在樹丫上的步槍,抱著粗大的樹幹急速滑溜下來。
循著激烈緊湊的槍聲,我猶如脫繩野兔一般,嗖嗖向前躥跳。無論懸鴉在追射巴巴屠,還是反被巴巴屠追射,我勢必要往兩人廝殺的左翼繞跑,瞅準機會一槍打死巴巴屠。
身旁的樹木漸漸低矮,抱著長長的狙擊步槍,我不斷壓低自己的重心,防止垂下的樹枝刮傷自己的臉頰,尤其是眼睛。
軍靴踩踏的土壤,開始變得稀鬆溼軟。條條四五米寬的泥水溝,如同斑馬身上的紋絡。它們雖然不深,橫在眼前時卻也延誤我急速奔跑的時間。
此時,我不敢再耽擱半秒,左右錯綜的矮樹,在我飛馳疾跑中已化做黑影嗖嗖掠過。越往泥林深處猛竄,橫斷前路的水溝就出現越多。我利用急速奔跑產生的慣性,腳下一個狠勁兒猛蹬,縮身騰跨而過。
畢竟人沒有翅膀,就連像家鵝那種飛不起來卻能短暫滑翔幾米的翅膀也沒。而且有些水溝的寬度接近十米,我雙腳多次落進齊腰深得泥水中,然後抱高了步槍,趟著渾濁往岸上跑。
此刻我才明白,懸鴉的眼睛是何等銳利。如果說撼天奴能準確捕捉到我,那是因爲他居高臨下,通過分析地形地勢,鎖定我大概躲藏的位置。
如果有飛鳥從我僞裝的大樹附近掠過,那種平直的滑翔,只要突然一抖,急速跑偏或提升高度,便會將我暴露。當然,這種細微且稍縱即逝的變化,只有類似撼天奴這種實力的傢伙能察覺到。
懸鴉的實力,猶如深不見底的淵潭,他平時和普通的敵人廝殺,僅展露高過對手一節的實力和手法。所謂君子不易露其鋒芒,如果打個小猴兵也使用必殺技,估計他本人離被殺也不遠了。
接觸到這幾位獵頭市場的高端殺手,我才進一步明白,第一次與懸鴉交手確實受了承讓。九命懸鴉的絕殺技,到底有幾種!每一種殺傷力有多大!我現在一點也不瞭解。
眼前已是我第二次與懸鴉聯手截殺敵人,他的每一次射擊,看上去都顯得莽撞,彷彿在約摸著敵人的位置開槍,有意暴露自己給敵人射擊。然而,他卻依舊活著,依舊走過這麼多年的殺手生涯。
在剛纔的廝殺中,對岸的樹林猶如層層綠帳,懸鴉卻準確識破了對手的僞裝。他當時在河岸後的大樹上,打出那一槍的同時,肯定考慮到自己會引來一條還擊的火線,可他依舊敢把狙擊步槍打得如此“隨性”,真不愧是藝高人膽大。
懸雅之所以摔下樹,在於他命中對方的瞬間,發現打中的不是巴巴屠,而就在短如電光的一閃念兒,他忽然意識到巴巴屠沒在對岸,而是潛伏在了自己身後。
此時的懸鴉,雖然打死了一名敵手,但他的位置也隨之暴露,爲了躲避被身後的巴巴屠打死,他及時借住對岸襲來的火線,跌下樹假死,從而逃過巴巴屠的獵殺。
對岸樹林裡的另一個傢伙,遲遲沒泅水過來檢驗懸鴉的屍體,說明他們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一時無法捕捉到我的僞裝位置罷了。
而我,若不是老老實實趴在樹上,想熬到天黑後抽身離開,而是想通過尾隨巴巴屠再次伺機射殺他,恐怕早已給前後夾擊的子彈打成肉靶。
撼天奴在谷頂僞裝了多久我不清楚,我記得坐小皮卡來時的路上,懸鴉曾有過神秘而自信的一笑,彷彿料到了這種局面。
而且,摔進草叢假死懸鴉,在麻痹敵人幾個小時之後,竟然鬼影一般爬進了樹林,悄悄捕殺只把注意力投放在我身上的巴巴屠。
腦子裡思索著這些,我雙腳不能再跑直線,不然陷進泥坑拔不出腿就麻煩了。由於我是躬身奔跑,視線壓得極低,透過矮樹的底端,已經能看到懸鴉彈跳追趕的雙腳了。
巴巴屠再往東南方向逃竄,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副手全部死光,現下正有三名殺手在追趕他一人。此時的巴巴屠,必然不會貪戀戰鬥,自然是脫身爲妙。
形勢已倒向了我這一邊,順著懸鴉追趕的方向,我再度提速斜插過去。如果前面的泥樹林水溼度增大,一逃兩追的三個人,都有踩進泥潭喪命的可能。既便如此,巴巴屠還得玩兒命的跑,我和懸鴉也得玩兒命的追。
巴巴屠一定不能活著跑回海魔號,戀囚童的死已經使傑森約迪有了猜忌,近日若給這傢伙跑掉,船上那些女人的風險會瞬間增大。
“砰,砰,砰!”懸鴉左右跳躍,一邊躲避著那些烏黑的泥坑,一邊不斷朝巴巴屠開槍。
懸鴉每打出一槍,我都抱有希望,他肯定不是在盲目射擊,但巴巴屠非同尋常,自然有著巧妙的躲避之術。
“砰,砰。”隨著我和懸鴉的追趕,一點鐘方向的山谷上,連續打來兩條熾烈的火線,直奔急速逃竄的巴巴屠而去。
有了高處遠程狙擊步槍的協助,巴巴屠更是陷入困境。前面的矮樹叢越來越密,猶如一排排木籬笆。雖然我與巴巴屠拉近了距離,但視線卻遭到了嚴實的封鎖。
突然,我心中一驚。撼天奴剛纔還在河對岸的山頭,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他如何登得上南面最高那座山谷頂峰。
那個開槍射向巴巴屠的傢伙是誰!如果說他是撼天奴,那剛纔對我豎起中指的傢伙又是何人?想到這裡,左翼邊追趕邊射擊的懸鴉,突然不見了蹤影,不留一絲痕跡地銷聲匿跡了。
我忽地明白,出現了敵對雙方以外的第三方。顧不及多想,我一頭扎進身邊的稀薄泥水溝,潛泳向低窪的矮樹排後面躲藏去。
雖然剛纔有人襲擊巴巴屠,可天知道他被打死之後是不是該輪到我或者懸鴉泡在泥林中吃槍子了。
“呼,呼呼呼……”我像黏糊糊的活泥俑,從飄滿枯枝敗葉的水溝裡,緩緩浮游到矮樹排底下,這纔敢將頭慢慢露出來呼吸。
用泥糊糊的手掌,使勁兒抹了好幾把泥臉,才勉強可以睜大些眼睛。此時,除了我的眼眶,耳朵眼兒、鼻腔全是泥湯,淤腐的腥臭味兒異常濃烈。
我折斷一根細長的小樹枝,利用一端的鉤狀樹杈,去勾自己的狙擊步槍。
因爲剛纔情況緊急,我根本沒有時間用安全套罩住槍口後再下水,索性便將武器提前拋丟到了這附近。
小樹枝如同一條剛出生不久的小蛇,小心翼翼地朝橫在水溝邊上的狙擊步槍伸去。一拿回自己的武器,我快速拉動了槍栓,長長的槍管兒從矮樹排下悄悄捅了出去,槍口對準了最南面那座山谷頂上。
綠油油的山草,如同獸毛一般長滿在石壁上,山谷頂部成馬鞍形狀,許多或高或矮的海檬樹,以及大葉片的綠棕樹,使山頭看上去像人遭電擊後乍起的頭髮。
我的狙擊鏡孔中,t型準線從左往右緩緩移動,開始捕捉僞裝下的對手。根據刻度鏡片上的顯示,對方居然在兩千一百米的距離向泥林射擊,可見此人非同一般。
我的狙擊步槍,只看到一些繁茂的草木,偶爾有風從谷頂吹過時,那些飽含綠汁的葉子會抖抖發亮,漫射耀眼的陽光。
並且,山頭鼓出許多大石頭,石上爬滿了藤蔓植物,想在一時半刻看到射擊者的臉很困難。
過了好久,左翼的懸鴉仍沒打出令人期待的槍聲,跑在泥林前面的巴巴屠,似乎也在剛纔的一瞬間隱匿了起來。
幸好有這些枝葉濃厚的樹冠,遮擋起跑進泥林中的我們,潛伏在山谷上的狙擊步槍,纔沒有憑藉著地利繼續射擊。
懸鴉躲藏的如此迅速,也說明了一點,最南面這座山谷上出現的射手不會是撼天奴,撼天奴埋伏的位置,懸鴉之前肯定知道。
假如對方是海魔號上僱傭的另一名悍將,那他爲何向自己的任務夥伴射擊。種種的推測,最後只有一種可能,那傢伙極可能是海盜真王的護佑者:命中水。如果對方正是命中水,那麼此時的海魔號上,必定有海盜真王臨走時安插的心腹。
困在索馬里兩河之間的海盜老統領,既然獲知了巴巴屠要來刺殺自己的消息,命中水便提前迎擊對手,打一個出其不意,幹掉這個往自己飯碗裡扔沙子的巴巴屠。
可是這些情報,我和懸鴉之前都不知道。而命中水選擇的狙殺位置,和懸鴉看中的地段一致,這些位列名將的殺手,戰略眼光不謀而合。
想必命中水已在暗處埋伏多時,如果此人一直在山谷的高處,夜裡我和懸鴉開著亮燈的小卡車往此處靠近時,這個神秘的人物就已經在注意我們了。
撼天奴剛纔甚爲傲慢自恃,他估計這會兒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腦袋指不定被命中水的狙殺準線瞄了幾遍了。
命中水直到此時纔開槍擊殺巴巴屠,想來也是看懂了一些局勢。他雖然搞不清我和懸鴉爲何也要殺巴巴屠,但至少我們的利益趨於了一致。
撼天奴要感恩自己的第一槍,他射殺掉的是巴巴屠的副手。假如這個傲慢的傢伙當時向我射擊,有了與巴巴屠是一夥兒的嫌疑,命中水剛纔那兩槍,這會兒一定打在了撼天奴的腦門兒上。
直到命中水看懂了懸鴉、撼天奴和我,知道我們三個是一夥,都是衝著幹掉巴巴屠而來,他這才利用高遠地勢射擊。即便距離太遠,無法一槍打死巴巴屠,但至少可以壓制目標的逃跑速度,協助我和懸鴉追上巴巴屠。
我站在水溝裡的矮樹下,稀薄的泥湯漫過胸腔,樹冠垂下的濃密枝條,將我整個兒罩住。狙擊步槍的瞄準鏡,始終無法偵查到南側那座山頭的異常。
懸鴉那邊仍是沒有動靜,我和他心裡都清楚,命中水僞裝狙擊的位置,左側必然會有巨大的石頭,擋住北面山谷頂上撼天奴的射擊角度。
此時的懸鴉和我,已經跑進了泥潭遍佈的矮樹林,而且此處又是河水沖積而成的平坦地勢。可想而知,命中水現在看我倆的感覺,就如同站在自己家裡,看擺在茶幾上的魚缸裡的兩尾小魚。他只要有想法,隨時都能伸手進水把魚掐死。
泥林環境很特殊,不同於其它地方,在這裡面奔跑,每一腳都得踩到爛泥,發出吧唧吧唧的咗吸聲,簡直就是穿了鐵鞋在磁石上跑,而且極不利於向高處還擊。
命中水的如意算盤打得太響了,他分明是故意等我和懸鴉追進這麼蹩腳的地形之後才向巴巴射擊,展示大家利益一致、不妨聯手合作的意圖。
可是,懸鴉卻突然消失藏匿了起來,同時也是在暗示我快速藏匿。很顯然,在對方可以輕易射殺我們,而我們卻很難還擊的被動局勢下,懸鴉和我都不會接受這個協議。
命中水是怎樣性格的一個人,我們誰都不清楚,但是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來做“試紙”。
懸鴉遲遲不再開槍,說明他在等待,等待聽到槍聲的撼天奴快速移動位置,等待我們三個當中也有一把狙擊步槍可以鎖定命中水之,獵殺巴巴屠的“合作遊戲”纔可以繼續。
如果命中水打死巴巴屠之後,向身在泥林中的我和懸鴉射擊,那撼天奴就向他射擊。大家只能在互相牽制的基礎上合作。不然,我倆就這麼貓著。
可是,心裡最焦急的人是我。我現在恨不能有千里傳音之術,讓僞裝在谷頂的命中水知道,我們幹掉巴巴屠不是出於獵頭同行之間的競爭,不是想爭取到刺殺海盜真王的傭金。如果他知道我的苦衷,自然也就瞭解,我們實質上是在免費的護佑海盜真王,是在保住他命中水的飯碗。
現實的無耐是殘酷的。我不可能和命中水溝通,上帝把恐怖的武器丟給了我們,把廝殺的技能賦予了我們,但我們心靈溝通的本能卻極爲有限。所以,上帝又坐在他的搖椅子上偷偷發笑了。
這種浪費時間的廝殺協議,只會讓巴巴屠獲得逃命的機會,而我只能站在腐臭的泥溝樹下等待,絲毫不敢再冒險現身。
一小時多的時間過去了,估計撼天奴已經趕到可以挾制命中水的位置。我慢慢抽回狙擊步槍,開始觀察左翼懸鴉的位置。可他那裡除了條條污濁的泥水溝,和歪七橫八長著的雜草,稠密無邊的矮樹下看不到任何人的跡象。
狙擊步槍在這種視線極受干擾的條件下,已經不利於廝殺。因爲我們三個都如遁地一般,肉身扎進了泥水溝,沒人再敢立起身子行走,我們只能像鱷魚一樣,爬行著尋找目標。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過去,我必須趁著今夜返回布阿萊公寓。否則,一旦讓公寓大門口那幾個門衛察覺出人去樓空,必然會向海魔號彙報。
利用剛纔等待的時間,我用匕首割下很多枝條,編紮成僞裝的樹枝披掛蓋在後背,便開始朝泥林深處的巴巴屠的藏身位置爬去。只要我爬動時注意頭頂樹枝的稠密度,遠處山谷上的命中水,也難看清每個人的動向。
背上的狙擊步槍,槍管兒已由安全套封住了口徑,我貼著水溝邊沿匍匐移動,兩隻手掌在扒地時,不僅要向後摳挖淤泥。還得時刻感知著泥漿的粘稠度,降低身體陷入泥潭的風險。
向東南方向爬了大概一百多米,我再度感到泥地的溼軟增大,如果一直爬下去,直到泥漿的稀釋度與液態水差不多,人便可以潛游逃生。
可是,隨著泥沙稀薄直到液態水的過程,中間要有一段像芝麻醬一般稀軟的爛泥過度帶。巴巴屠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越過這段吃人泥沼,鑽進大河逃脫。
向前面爬的越遠,我心裡的恐懼也就越大。縱橫交錯的泥水溝,宛如無數條糾纏在一起交配的巨蟒。而且泥漿的稀薄程度,愈發變得不規則,我不僅要注意頭頂的樹冠遮掩;還得小心自己一個不留神兒墜進泥潭,被活活憋死在裡面。
矮樹林附近的野鳥,早給剛纔的槍聲嚇得棄巢而逃,只剩樹下泥窪裡一些水蜘蛛、蛤蟆和泥魚之類的小生命,還在自顧自的忙碌,左跑右跳不大在意我們。
我使勁擠壓了一下眼皮,使上面乾涸的泥漿碎落,就開始環顧四周的變化。離敵人越近,看到對方的機會也就越大,相對而論,被對手看到的機會也隨之增大。
突然,我注意到左前方的一條泥溝裡面,離我二十五米遠的水溝邊上,幾隻青皮蛤蟆在異常跳動,紛紛往兩側蹦竄。
晃眼一瞅,並未看到什麼,可當我利用瞳孔成三十度斜視再看時,只見一條斜直的樹棍兒在緩緩移動。
那樹棍兒沾滿了黃泥,大概有織毛衣的竹針兒般細,長不到四十公分。瞬間,我小腦的神經團膨脹了一下,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
在我和懸鴉隱匿之際,巴巴屠用匕首斬了一截枝條,利用食指和拇指的扭擰,把枝條的樹皮與枝骨脫離,再用牙齒咬住一端的枝骨,慢慢抽空枝條,一根就地取材的吸管兒便製成。
巴巴屠知道,自己再往東南方向奔跑下去的話,會被活活逼進泥潭憋死。於是,他利用剛纔的空隙,竟然潛游到泥溝裡,出乎意料地往懸鴉右翼繞逃,想在我和懸鴉的間隔中間,回到追殺者的後方。
如此一來,懸鴉越往前走,敵我之間的距離拉得也就越大。巴巴屠採用的這招“泥遁之術”,是在把對手的追擊的速度,轉化爲自己逃命的速度。
但是,由於泥溝分佈錯亂,我又得挑選枝稠葉茂的矮樹以便從下面爬過,便出乎意料地與巴巴屠遭遇了。
看著對方一點點的靠近我來,而我手上的狙擊步槍,已經無法打到地表凹陷處的目標,我只好拔出一把fn57手槍,斜著朝兩人的交匯處慢慢爬去。
越過一排矮樹之後,我爬到了一塊兒隆起的泥草皮上,而就在此時,那根兒移動著的樹皮吸管兒下面,竟然豎起一面小鏟形鏡片,正利用光的折射效應偵查四周。
而此時的我,一時來不僅躲藏,那面豎立起來的小鏡子轉了一圈後,很快下抽消失了。如此一來,事態就變得棘手。
對方不是一般人物,巴巴屠不會用小鏡子一照到我後就立刻縮回去。因爲,這種舉動說明他已經發現了。那傢伙兒收回小鏡子之後,斜立在泥湯上面的呼吸管兒,又慢慢地向前移動,節奏和先前一樣,絲毫沒有驚慌錯亂的跡象。
這令我很矛盾,但又不得不防。巴巴屠是真沒有看到我,還是看到我之後故意擺出的麻痹陷阱。四周依舊沒有懸鴉的影子,難道他真往泥林深處追去了。
此時此刻,我不能再按這條可能已被識破了的路線與泥溝裡的巴巴屠交匯,必須得另找一條泥溝,從下一個溝渠交匯處攔截對手。
“嗖嗖嗖……”我奮力擺動貼在草皮上的四肢,使身體快速後退,回到原來的那條泥水溝,然後順著溝邊往回游去。
當我再次略略擡起頭,窺望距離二十五米遠的水溝時,那根斜直的樹皮吸管兒已經停止遊動,如同長在地上的一株野草。
爲了確保安全,我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提前咬在嘴裡,繼續順著溝邊往那根吸管處靠近。
泥林上空的太陽,滲透下無數參差的光柱,渾濁的泥水味兒,藉著照射蒸發,泛出股股塞鼻的腐臭。
當我繃緊全身的神經,距離那根兒樹皮吸管兒不足四米時,便雙手撐地,兩腳後蹬,如一隻騰空撲向蟋蟀的花貓,制空的瞬間,咬在牙上的匕首,已經攥進左手,鋒利的刀尖兒翻轉朝下,兇猛得掄刺起來。
“啪,啪啪”巴巴屠咬住樹皮吸管兒的位置一定在頭部,我便估摸出對方後心的部位,一連往泥水下紮了三刀。鋒利匕首的刀身,長約二十五公分,一旦擊中目標,非得將巴巴屠的前胸後背戳透。
這一招勢如破竹的連刺,還未到使完,我心裡就咯噔一沉。泥水拍打手腕的感覺告訴我,敵人的肉身不在樹皮吸管下。就在這石火電光的剎那,激起的泥點還未完全落回水面,我只覺得右側泥面上嘩啦一翻,一團黃泥糊糊的黑影中,閃著一點鋒利的白光,直刺向我的脖頸。
我上身猛然前傾下壓,躲過致命一擊之後,左手反抓對方幾乎擦著我後腦頭皮而過的手腕。剛擒拿住巴巴屠一隻手臂,他另一隻手握著的匕首,帶著甩飛起來泥點,直刺向我前傾的胸口。
我急忙丟開左掌裡的手槍,再去擒拿對方持第二把刀進行攻擊的手腕。“啪”地一聲,雖然遏制住敵人這一招橫刺,但對方的爆發力著實兇猛,我只覺得胸口一疼,便給對方鋒利的刀尖兒劃出一道十公分的口子。若不是我蠻力驚人,可與之抗衡,非得被他的匕首刺進肉裡十公分。
我牙齒一咬,利用自己堅硬的額頭,對準巴巴屠的鼻樑骨,“當”地一聲猛砸,使他向後趔趄了一下,才完全把他雙臂擰到自己胸前。
這傢伙重心後倒的同時,沉在渾濁泥湯下的一隻腳,嘩啦提了上來,厚硬的軍靴跟兒,“哐”地一聲踹中我下巴。霎時間,疼得我兩眼冒金星,眼前發黑眩暈,有一種想嘔吐的感覺。
掐在我手中的兩隻胳膊,趁機被掙脫出去,巴巴屠整個兒身子後仰進泥湯裡。我挨中他這一腳猛踹,也躺進了泥水裡。
面對具有一定肉搏實力的人,在短短四五米的距離,即便手槍就在腰上也不再實用。因爲,從拔槍到瞄準射擊,最少需要一點五秒以上。在這樣短促的廝殺距離,匕首攻擊或擒拿格鬥可不到一秒鐘便將拔槍者一擊倒地。所以,我和巴巴屠都沒有拔槍,我甚至連拔出第二把匕首的時間也不敢耽誤。
我倆起身之後,像兩隻跳起來對撞的青蛙一般,再度撲打在一起,彼此死死掐住對方的二頭肌,額頭頂拱著額頭較起勁兒來。
“哼嗯呀,哼嗯呀……”泥水從我倆的頭髮、臉頰上不斷滾落下來。兩張猙獰的面目,齜牙聳鼻透著兇狠,惡毒地對視著。
這時的我們,簡直就是兩頭扒在牛羚屍體上的雄獅,喉嚨翻滾著憤怒的低吼爭吃獸肉,誰都不肯退讓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