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雨好像停止了,但我趴在樹下的頭頂,水點還不斷從新亮翠綠的葉片上滴答著,砸在人的腦心後,一種透骨的涼意直往心窩裡鑽。
我依舊瞪大著眼睛,從包裹裡抓出一小把幹蝦仁,放在槍托旁用手一粒一粒,慢慢地往嘴裡塞著,咀嚼著。
傍晚很快降臨下來,四周漸漸升起白煙,看樣子要起一場大霧。如果是這樣的話,隱藏在島嶼上的每一個人,都得捱過夜裡的潮溼和淒冷。
當然,除了暖水袋之類的東西,是沒有人敢躲進山洞子生火的,除非他不想活了。可是我卻打算這麼做,而且我不想死。
光線越來越暗,任何時候,陰雨和水霧都阻擋不了黑暗的降臨。黑暗並不可怕,只要它能給想好好活著的人帶來便利,那麼它也是正義的象徵。
在這座查戈斯羣島之上,這場煉獄一般的地獄盛宴中,其實並沒有善與惡,只有誰殺死誰。我早已知道而且深深地知道,無論自己胸中塞著多少苦衷,懷著多麼高尚的善良,一旦自己被對方殺死,這些意識裡的東西,再也得不到人性辯解的修飾。
山還是山,水還是水,沒人願意去知道一個被殺死了的傢伙心裡還揣著怎樣的希望。這就是地獄法則;我被逼進來了。而這座羣島,越是到了白天,廝殺演變的越是慘烈,孕育著黑暗的光明纔是最可怖的。
槍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我雖然看不到,但我並不麻木,我很熟悉子彈擊碎頭顱是怎樣一幅畫面。
隱匿在黑暗和混沌的樹林下,我扒著地下黑乎乎的石塊兒和溼漉漉的山草往前爬,背上負載著自己的行李和狙擊步槍。
憑藉天黑前過來時的記憶,我摸向了一個靠近山壁底腳的大石窟。那其實只是山體風化出現(xiàn)的一個縫隙,大概兩米寬。我白天從附近跑過時,往裡目測了一眼,因爲洞口爬滿了粗大的藤類植物,我初步估計,那個石窟大概有三四米深。
頭頂枝葉上的水點,還在不停地墜落,使我的脖子始終積攢不起溫度。那些白天從島峰上被擊斃摔下來的海盜強兵,他們的包裹被我黑燈瞎火地一個挨一個摸索著撿到一起,然後統(tǒng)統(tǒng)拽進了山洞。
我雙手早已變得粗糙和冰冷,扒著那些凌亂的雜碎的石塊兒,我小心翼翼地往石窟裡面爬。在我感覺鑽進去的深度足夠之後,我便從行李中摸出一個袖珍小手電,將預備的紅布罩住燈頭,啪地一下打開了電源。
利用這點乒乓球大小的紅色光源,我開始翻檢收集來的海盜強兵們的包裹。這些傢伙的包裹裡面,裝著許多小玩意兒,而最令我欣喜得是,我找到了三個小金屬瓶,裡面裝有驅(qū)寒御風溼的洋酒。
因爲每個包裹都具有防水效果,而且裡面都有醫(yī)療用品,我將那些碘酊和酒精混著,澆撒在從包裹裡集齊的那些乾燥衣物上。
雖然外面的世界透著雨後的潮溼,可山洞內(nèi)比較乾燥,枯死在洞內(nèi)大石頭上的幾條粗大的樹根或老藤,被我用匕首斬斷,搭架在了衣物上面,然後再用石塊兒將它們圍好。
我又把三具海盜強兵的屍體拖進來,將他們扶正,使其左右對坐在石壁底下,每人背靠著石頭,懷裡抱一把svd狙擊步槍。而第三具海盜強兵的屍體,我卻將他擺趴在一塊較爲靠近洞口的大石頭上,再塞給他一把狙擊步槍,使他看來像個哨兵,給站在洞外窺視的人一種三人正輪流守夜的假象。
同時,我又抽出了幾根魚線,將兩顆手雷一高一低地掛在了洞內(nèi)的石壁上。
一切佈置好以後,我掏出一個銅色的防風打火機,突地一下點燃了那堆兒澆有碘酊和酒精的衣物。不等火光將石窟窿內(nèi)照得半亮,我就自己迅速爬了出去。
順著洞口垂搭生長著的粗大麻藤,我揹著一把狙擊步槍,嗖嗖地爬了上去。大概在距離洞口十多米的高度,我就用腳跟蹬住巖壁上一塊稍稍突兀的石棱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僞裝在了上面。
山洞裡面的火堆,由於漸漸燃燒起來,瑩瑩的紅光開始令黑漆漆的洞口若有若無地閃耀。我心裡很清楚,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仍然藏在附件一帶的巖壁上,他沒有走。
既然對方的武力和智力很高,我就不能再和他硬碰,而是要利用對方之長,讓他死在自己手上。
這座島嶼的豁口處,不斷有海風穿透進來,濾過那些本就溼透的枝葉,更是出奇地冰冷。這樣的島上,這樣的夜裡,使每一個尚未轉(zhuǎn)化爲屍體的肉身都想汲取火光的溫暖。而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必然是藝高人膽大,他極可能潛伏進山洞,去弄死那幾個躲起來烤火取暖的海盜強兵。
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一定知道,隨他一起埋伏在這座島嶼上的海盜真王的手下,已經(jīng)死得差不多,唯一不確定數(shù)量的海盜強兵,就是死敵傑森約迪的海盜強兵。所以,洞裡出現(xiàn)火光,有人想取暖捱過這陰冷的夜,那多半是他尚未殺乾淨的敵人。
這種煉獄一般的戰(zhàn)場上,是不允許大家都在遭受黑暗、恐懼、冰冷的煎熬時,某些人躲避起來享受什麼的。這場廝殺裡的任何一個人,如果玩不起了,如果熬不住了,那他只能死亡。死亡是唯一的出局。
所以,我點燃了溫暖的火,而自己鮮活的肉身,卻藏在巖壁上飽受著冷風刺骨。我不斷眨著眼睛,四周一片漆黑,陰冷的山風吹得人眼球有點乾爽。
腳下洞口處那種火光,雖然溫暖,但此刻已不是給活人使用,它是鬼點的燈,活人靠過去就得死,死在我的手裡。
一個時辰過去了,我感覺胃裡那些蝦仁消化得差不多,蛋白質(zhì)用在抗寒時,遠沒有一塊兒巧克力棒實用,我咀嚼了一塊兒甜食,並將包裝紙搓成小球塞進石縫中。
突然,我感覺到身體右邊的幾根青色大麻藤抖了一下,山猴或蛇蟒爬過麻藤的可能性很小,我想,應該是他,他來了。
我的心臟開始突突地跳動,從那根粗大麻藤的異動可以推斷出,那個傢伙正從我身體左翼的巖壁上攀爬下來,已經(jīng)離我大概不足兩米。
由於我身後貼靠的巖壁有點凹陷,所以我的身子能略略傾斜,如鑲嵌一般地掛在巖壁上。我將自己使勁兒後仰,左手偷摸著拽過一根從頭頂垂下的麻藤,狠狠咬在嘴裡,以便待會兒空出一隻手時,身體的重心不容易從巖壁上撲趴下去。
“嘶嘶哈,嘶嘶哈,咻咻……”一個喘著急切粗氣的傢伙,由上而下漸漸地向我越靠越近。我能聽得出,他在巖壁高處凍僵了,此時此刻正急著往下爬,急促的呼吸中帶著雜亂。更準確地說,裡面充斥著一種恐懼,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追咬他。
我胸腔中砰砰直跳的心臟,漸漸穩(wěn)定下來,我能感覺得出來,他不像是那個神秘且危險的高手,而是一個趁著黑夜在躲逃的海盜強兵。
我猜他多半是海魔號上的海盜兵,一定是白天躲在巖壁埋伏狙擊時,看到了那個使用穿甲彈射死許多人的神秘傢伙。見此人僞裝中有陷阱,陷阱中又有僞裝,虛虛實實令他琢磨不透、始料不及。於是,這個海盜強兵終於掂量出來了,憑藉自己的實力與之交手,那是必死無疑,不會有好果子吃。
所以,這個海盜兵放棄了戰(zhàn)鬥,他指不定鑽到哪個巖石縫隙中,或者往臉上、身上抹幾把死人血,躺在屍體下裝死,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纔想在漆黑的夜裡逃開那個“活閻王”。
“嘶嘶,咻咻。”這個慌張?zhí)用膫砘铮_實凍壞了,他一邊往下倉促地攀爬,一邊抽吸著凍出的鼻涕。我依舊躺在夜風中的巖壁上,嘴裡咬著麻藤,兩隻眼珠在暗處斜視著這個傢伙,像等待獵物靠近一般,等待他從我身邊爬過。
這傢伙在爬動的時候,只顧不斷地仰臉朝上張望,彷彿這個島嶼之上,就只剩他心中那個最爲恐懼的敵人了。就在這個海盜強兵的肩膀,與躲在暗處的我的肩膀出現(xiàn)水平的瞬間,我右手嗖地一甩,從自己的左肩頭抽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左手抓回咬在嘴裡的麻藤,腳跟用力反蹬巖棱,身體如突然閉合的另一半鐵合葉似的,噗地一下竄上了那個海盜強兵的身後。
“呃呵!”只聽得一聲欲要叫喊卻又突然失重落空的抽吸,從這傢伙嘴裡擠出。這其實就是人在最恐懼和最沒安全感的時刻,突然遭受到驚嚇,不等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不等釋放出爬滿在神經(jīng)線上的恐怖,生命就給奪去了一樣。
鋒利的匕首,從那傢伙脖子底下塞進去,使勁貼上他的咽喉,閃電一般重重地抹了一下,割開了一刀。右手完成宰殺動作之後,我及時抓握在麻藤上,用膝蓋奮力頂住這個海盜強兵的身體,使他不會轟然摔落。待到我的重心找穩(wěn),才用雙腳勾住他的胳肢窩,將他甩丟到一旁。
黑暗的山壁下,傳來一聲沉悶的響,他的身體砸在了一簇灌木上,因爲有呼呼作響的山風,所以人不仔細聽,幾乎察覺不出那是一具屍身落地的響動。
宰殺了這個海盜強兵,我墜著麻藤,重新甩蕩回自己先前的位置,再次埋伏著等待,等待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向火光略略瑩動的山洞靠近過來。
海風從島嶼豁口處吹來得更猛烈了一些,但它吹不透這霧氣籠罩的夜,吹不散這場殘酷的廝殺,吹不到我堅冷如冰的心。
我已經(jīng)渾身溼透,雙手抱著幾根粗大的蔓藤,安靜地貼靠在巖壁上。又過了一個小時,當我吐嚥下第二根高卡路里的巧克力棒時,忽然感覺抱在懷裡的麻藤抽動了一下,就彷彿這些粗大的植物突然之間變活成了巨蟒。
寒意宛如無數(shù)針尖,霎時遍佈我的脊背,憑著這股異動帶給我的驚悚,我已略略感覺得出來,這次一定是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終於決定下來,準備去弄死躲在洞裡烤火過夜的海盜強兵們了。
又是一陣異動,從我懷抱著的幾根麻藤中發(fā)出,我趕緊並慢慢地釋放開抱在懷裡的蔓藤,將雙手緩緩摳抓在石壁上。
當我擡起下巴,翻著眼珠往頭頂那黑漆漆、風颼颼地巖壁上看時,卻很難望穿,更難看到那團酷似人形的黑影到底在哪裡搖晃著。
我最希望的是,自己一手拉緊麻藤,一手將狙擊步槍搭在麻藤上面,等到那個下爬的傢伙,屁股撞在我槍口上的時候,我再用一顆飛射出來的子彈告訴他:“你上當了,你玩完了。”
可是,這種理想化的行爲根本行不通,我根本不確定他會抓哪一根麻藤,萬一與我抓在了同一根麻藤上,那樣實力的一個傢伙,又怎能感覺不出異動,怎麼不心生猜忌。而且,上面漆黑一片,人的肉眼視野根本投放不上去,盲目開槍只會打草驚蛇,喪失了自己利用埋伏的優(yōu)勢。實際上,真的這樣做的話,會比等他落入鬼點燈的死套後再與他交手正危險。
我雙手用力扒著巖壁,雙腳腳尖慢慢試探著往石壁上踩,讓自己的身體一點點地往一側(cè)移動,避開下來這個傢伙,不與他在同一條直線上。
大概距離那傢伙下來的位置有五米遠時,我才貼靠在另一處稍稍凹窪的巖壁上,繼續(xù)斜著眼睛往上面的黑暗中瞅。
如果雙腳踩著的巖壁再舒適一些,我就能掏出一支fn57手槍,等他與我身體平行時,衝著他腦袋連開三槍。
但此時,雨後的巖壁很是溼滑,我哪怕鬆開一隻手,說不定身體就會突然傾斜摔下去。更爲重要的一點是,我想利用這個火光瑩瑩的山洞多殺死一些人,最好戀囚童也能過來。因此,我儘量不使用大響動的武器。
當那個傢伙爬到與我身體平行時,我恨不得立刻撲過去,一刀戳透他的後心。可我此時的行動非常不便,那傢伙的反應,應該很靈敏迅捷,萬一我撲到一半時給他回擊一腳,自己非得摔下去跌死不可。
於是,我只能將自己蓋在垂搭的麻藤下,雙手死死摳住巖壁,用一雙躲在黑暗中的眼睛注視著他,注視著這個我要殺死的傢伙。
海風不斷從島嶼的豁口處吹進,穿過我漆黑的頭頂上方時,鋪長在巖壁上的無數(shù)麻藤,被掀得發(fā)出沙沙簌簌的響動。可我還是不自覺地屏息凝氣,生怕那個慢慢下來的危險傢伙會發(fā)現(xiàn)我。
我不斷眨動著眼睛,冰涼的眼球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人影,正像一隻山熊在拱著脊背爬下樹。雖然無法看出對方是八大傳奇殺手中的人,還是十二魔之裡的其中一位,但從對方敏捷的動作,我可以肯定,那傢伙身手確實了不得。
當我眼睛往下斜視的時候,那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已經(jīng)拽著麻藤悄悄下到了洞口。
我讓自己的脖子略微彎曲,低著眼睛往下注視那一片漆黑。那傢伙雙腳著地後,身體朝一側(cè)一閃,便趴在了黝黑潮溼的石頭上。他像一隻準備襲擊的鱷魚似的,雙眼死死向映出些許火光的山洞裡窺察。
我知道他在清點裡面的人數(shù),獲悉裡面的戒備狀況。由於山洞裡的火光恍惚,而且海盜強兵在晚上的時候會閉著眼睛睡覺,所以用死屍來僞裝活人睡覺的樣子,此時此境再合適不過。
那傢伙窺察好一會兒,纔將一隻手往屁股後兜摸了摸,我想他可能在掏手槍,或者取出一支消音器,想以最小的動靜射殺裡面的三個傢伙。
這團趴在地上的黑影,開始小心翼翼地往洞口靠去。見那傢伙的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進入一種獵殺狀態(tài),我摳在巖壁上的手纔敢移動,抓緊著幾把麻藤使身體慢慢下移。因爲我的眼睛看不到洞內(nèi),所以我只能通過耳朵,探知即將發(fā)生的事情。
“咻,咻咻”。突然,三聲蘊含著巨大穿刺傷害卻又稍稍震耳的消音手槍響從洞內(nèi)傳出,夾雜在股股盤旋升起的山風中,瞬時鑽入我的耳朵。
我腦中猜想著畫面,估摸他的消音手槍射中三具屍身的頭顱之後,這傢伙開始往裡走,試圖勘驗現(xiàn)場。
機不可失,我快速往下滑溜了一大截,抓到預先栓綁在巖壁上的魚線,伸出一隻手猛得拉拽了一把,拔掉了末端牽引著的手雷引擎。
“轟,轟。”山洞內(nèi)翻出兩團火紅的閃亮,接著便是兩顆手雷的爆炸聲,假如那個傢伙當時是站立在山洞內(nèi),那麼他的腦袋會在頃刻之間插滿彈片;如果他當時重心壓得很低,那麼他也會遍體鱗傷。即使這傢伙的耳目聾不了,瞎不了,幾分鐘之內(nèi),也休想再發(fā)揮正常人體器官的作用。
我像直升機上釋放下來的空降兵一般,手腳攬住幾根粗大的麻藤及時下滑。雙腳眼見就要落在洞口的石頭上,那個傢伙卻突然從裡面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
藉助身體懸空的瞬間,我猛得一蹬身後的巖壁,提起右腳向這個傢伙的頭頂踢去。
這個神秘且危險的傢伙,雙手捂在臉上,我無法確定他是否已經(jīng)失明,但他的臉頰上,一定扎滿了彈片,盡是傷勢不輕的血道子。
眼見我的腳弓即將重擊在他後腦之際,這傢伙突然一矮身子,對準我的後腰就是一腳。很顯然,他從山洞內(nèi)往外跑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自己中了埋伏,知道自己中了奸計。
後腰吃了對方一腳,我忙鬆開手裡的麻藤,使身體蹲落在地上。雖然沒能一腳把他擊倒在地,但從他那反擊一腳的力度,我已經(jīng)清楚地知道,這個傢伙虛弱到極限了,他的肉身被爆炸傷害得非常嚴重。
“哼哼哼哼……”我扭過臉,嘴裡發(fā)出一絲陰冷低沉的笑。
“我感覺,你就是十二魔之裡的一員,今天落在我九命懸鴉手裡,也該著上帝請你去喝咖啡了。”
洞內(nèi)泛出的火光,在完全消散之前,我看了這傢伙一眼,他身體非常的高大,身上的僞裝網(wǎng)從進入山洞之前就脫在了洞外一旁的碎石頭上,只他那一張綠油油的酷似杏仁的臉,此時變得黏糊糊,黑乎乎。
他的一隻右眼窩下,懸掛著一團球狀的東西,我清楚的知道,那是他的眼球,給劇烈的爆炸震出來了一顆,即使再塞回眼窩裡去,也不會復明了。
從他衣服破敗的肩頭,我看到一隻與傑森約迪佩戴相同的肩章,那是海魔號上特有的上將軍銜:兩槓一花。
所以說,在海盜真王帶著他的十一個守護魔之重返海魔號之前,那是海盜船上唯一級別最大的將官軍銜。
“哼!傳奇獵頭族?你確定你殺得了我嗎。”那傢伙雖然傷勢嚴重,可不死之心甚是堅決,他彷彿還存有與我一決高下的實力。
我見他瞎著一隻眼睛,下巴依舊堅硬地一抖,用不屑的口吻向我說出這番話,我的心理也起了狐疑,生怕這傢伙突然使出什麼罕見的招數(shù),從我眼皮底下跑了。
假使真有這種概率極小的可能,那麼他日後尋仇,九命懸鴉那傢伙就該鬱悶一段時間了。
我既然滲透進入了八大傳奇殺手,自然要吃一塹長一智,對他們施加於我的或者展現(xiàn)出來的東西,能吸收利用的就吸收利用,能改良的就積極改良,不斷轉(zhuǎn)化了之後爲己所用,提升自我,使自己處在不斷變化發(fā)展之中,我才能在一切無法預知的廝殺中活下來。
“哼哼,你以爲此刻只我一雙眼睛在瞪著你嗎?嗯!”話一說完,我下巴也聳了一下,彷彿在對藏於這傢伙身後的另一個同伴示意,讓他冷不丁出手,弄死這個瞎了一隻眼的傢伙。
不出所料,我話音未落,只見這個右眼球掛在顴骨上的傢伙,脖頸猛地右轉(zhuǎn),朝身後黑漆漆的灌木叢看去。
他的右眼已經(jīng)瞎掉,又因爲是剛瞎,所以他一時很不適應視線的轉(zhuǎn)移,需要將頭扭轉(zhuǎn)很大幅度,才能夠看過去。
我就是要誘使他做出這種動作,瞅準這個時機,我一個箭步跳向了他。身體起跳中,我右手已經(jīng)從左肩電閃般抽出匕首,刀鋒直擊這傢伙的咽喉。
雖然他缺失了一隻眼睛,但此人的反應速度卻出奇的快,他左手外翻反抓,啪得一下捏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這傢伙雖然受傷嚴重,但他畢竟身手不凡,所以我沒將這一刺作爲實招,而是在甩身的過程中,左腳背暗蓄蠻力,當?shù)囊荒_“撩陰腿”,使出死勁兒踢在了這傢伙的襠部。
我只覺自己被對方擒拿住的右手腕突然一鬆,隨即再度發(fā)力,朝這傢伙的咽喉刺去。然而,此時沉浸在男人最痛苦的疼痛之中的他,又哪裡知道,我是虛招二用。
我的左手,嗖地一下抽出別在右肩頭的匕首,噌地一劃,從他咽喉中間抹了過去。
一個再堅硬的男人,再強大的魔之守護者,到了此時此刻,也該倒下去接受大地的愛撫了。
在人性的悲歡離合中,他這是死了;但在大自然的輪迴裡,他只是在迴歸大地,從哪裡長出來,再回到哪裡去。
不等對方身體完全載倒,我一把揪住他汩汩冒血的脖頸,提拽著這具正處在陰陽交接狀態(tài)的屍身,梭梭地往那片漆黑的灌木叢跑去。
我心裡很明白,剛纔的爆炸聲,一定驚起了島嶼上其他尚藏在暗處的狙擊冷槍手,我得在他們敢來洞悉之前,及早消失在黑暗中。
拖著一具熱乎乎的屍體,我貓著腰弓著背,在掛滿水珠的潮溼灌木中,飛快而又謹慎地奔跑。直到潛入一大片枝葉茂盛的樹冠底下,我才停止下來,眼睛在黑暗中朝四周眨動,想看一下週圍卻又什麼也看不到。
“哈呼,哈呼……”我嘴裡喘著粗氣,開始沿著山壁腳下摸索,最後走了好一段距離,才又發(fā)現(xiàn)一處山體裂縫。
我先將手裡拖著的這個傢伙的屍體,猛地一腳踹進山洞裡,發(fā)覺裡面並無危險,自己才蹲低了身子走進去。
裡面空間並不大,裂縫只有一米寬,深度不到兩米,但這足夠我躲避夜風,暖和一會兒身體的同時,順便勘驗一下腳下的屍身。
爲了增大安全,我又出來折了一些樹枝,將洞口遮擋嚴實,才重新回到山洞。打亮袖珍小手電那一束乒乓球般大小的紅光,在死屍身上,我翻找出了一些實用的東西和信息。
這具躺在我腳下的冰冷屍體,肩頭的兩枚肩章十分別致,因爲我沒從傑森約迪的身上仔細看過這種東西,所以此時便用匕首給割取下來。
拿起紅色的小光柱一照,肩章裡面藏有一片金屬薄片,用匕首劃破了拿出來看,金屬薄片上繡著幾行英文字母,我細細瞅了半天,才略略知道上面的意思。
這種海盜肩章,正面代表著軍銜,裡面的金屬薄片上,卻衝壓印記著類似軍牌的信息。這傢伙的確是海魔號上十二魔之守護者中的一員,他的代號爲:魔之腥羔。
從他的出生年月推算,他現(xiàn)年應該只有四十六歲,這個年紀和傑森約迪的年齡相仿。而在八大傳奇殺手之中,他們八個人的平均年齡,只有二十七八歲。
此刻翻看著手中的肩章,我心中泛起的恐懼,甚至比殺他的時候還強烈。因爲,當我讀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我突然知道了他們十二個之間,原來存在著一種契約,落款爲:海魔契約。
我雖然一時不能讀懂許多,但大概的意思是,十二個守護者之中,凡一人被人力所殺害,其餘十一名魔之,將爲其復仇和安葬屍骨。
另一個肩章裡面的金屬薄片,上滿衝壓印刻著一些奇怪的紋絡。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意思。突然,我腦中念頭一閃,恐懼像潮水一般涌起在心頭。
我想我已經(jīng)略略明白了什麼,這十二個海盜魔之,爲了讓彼此遵守契約,他們並未靠什麼宣誓,或者像某位神靈篤願。他們像是利用一張被分割開的地圖,使每個人守護著屬於自己的那筆財富的同時,也肩負著守護大家共同的這一筆滔天的海盜財富。如此一來,這必然就形成了一個強大的牢固的關係網(wǎng)絡。
一旦其中某個人死掉,那麼原屬於此人的那部分財富,就歸剩餘的衆(zhòng)位魔之分享。而這種分享,卻不是免費分享,它實則就是一筆非常不菲的傭金,僱傭活著的魔之們?nèi)懼畯统稹?
我猜測,那句安葬屍骨的話,很可能就是指找到兩枚肩章之中的一個,纔算有了開啓寶藏的鑰匙。
難怪海盜真王不能輕易幹掉傑森約迪,幹掉這個十二魔之裡的一員。因爲他不敢破壞契約,所以只有通過如此手段,才能剷除心腹大患,最後又不被其餘十一名魔之斬殺。
而傑森約迪,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來牽制海盜真王的手肘。此時此刻,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蹲躲在山洞裡,那種對蘆雅和伊涼的牽掛之情,像一把快要掐死人的手一般,狠狠扒在我的心頭。
我告誡自己,只要不被子彈擊倒,我絕不能讓情感擊倒,任憑這份羈絆有多悽苦多沉重,我都得咬著牙,忍著,受著。
我累了,我好累好累,我靠在冰冷堅硬的巖石上,眼前一片漆黑。我閉上了眼睛,讓大腦的思緒像失去牧人的羊羣那樣,自由地去移動。
我對這些海盜的財富沒興趣,可我卻被無可奈何地捲了進來。我發(fā)散著思維想:或許,根本就不存在海盜真王,而是這十二個魔之本就在輪流執(zhí)政。
更或者,存在海盜真王,而十二個魔之裡面,任何一個人,若想獨吞這筆財富後而活著,那就得殺光這個契約裡所有的人。而傑森約迪,就是想這麼幹的人。
這場海盜大戰(zhàn)之後,勝利一方肯定會蒐集每一個死掉的海盜魔之的屍體,尋找他們肩頭這一枚重要的勳章。想到這裡,我不免心頭又打了一個寒戰(zhàn),閉合著剛要進入睡夢的眼睛,又睜開了一下,漆黑依舊遮擋在眼前。
我心裡浮起一種恐怖的質(zhì)疑,我懷疑這場鮮爲人知的慘烈的海盜大戰(zhàn),其實就是一場陰謀,一場清理掉大部分魔之而獲取肩章的陰謀。說不定,海盜真王與傑森約迪這兩個傢伙,纔是勾結的真正元兇。
我渾身冷得要命,手腕上被播月撕咬去一口肉的傷處,這會兒在黑暗和冰冷中愈發(fā)得隱隱作痛。
我從包裹裡拿出一瓶從海盜強兵屍身上翻撿來的小洋酒,擰開蓋子往嘴裡灌了少許一點,希望靠著酒精的麻醉,讓自己的肉身熱乎起來,捱過這痛徹骨血的夜晚。
身上套著的衣服,都給雨水澆透了,這會兒一不動彈,身體的溫度並未因酒精的刺激而有所上升。我心裡很矛盾,人在白天與黑夜之中,思維總是不經(jīng)意地從理性變得感性。我希望杜莫還好好地活著,千萬別在我趕來之前,已經(jīng)死在了這個叫做“腥羔”的傢伙手裡。
“砰!”遮擋著樹枝的山體裂縫外面,忽然傳來一聲清晰的狙擊步槍聲。接著是唰唰奔跑地聲音,夾雜在如刀割般咻咻低吟的夜風中。
我原本閉緊的眼皮忽地睜開,雖然看到得也是黑暗,但我心裡明白,有一個抱著狙擊步槍的傢伙,剛剛貼著我蹲躲得石窟窿洞口跑過。
此時此刻,我徹底放棄了睡眠,這是煉獄的夜,是折磨人肉身的夜,怎肯給人去休眠,中止了這場慘烈的殺戮。
冰冷和潮溼既然使我無法睡去,而且又有了**從我身邊跑過,驚擾了我在黑暗中閉合的雙眼,那他就得死在我的手裡了。
抱在懷裡的狙擊步槍,又被我的十個手指硬生生地攥緊,我脊背反頂石壁,悄悄站起身子,慢慢向石窟窿的洞口靠去。
“唰,唰”又是一陣人的肉身在濃密樹枝間急速奔跑的聲音,聽上去像在追趕剛剛跑過的那個傢伙。
我用兩個指頭,緩緩撥開遮擋在石窟窿口前的樹枝,偷偷地向外面窺視。呼呼吹著的山風,立刻掃過我的鼻尖兒,外面盡是一團團的灌木,猶如翻滾著的黑影。
今夜連一顆帶閃點的星星都看不到,更不用說月色,高大的樹冠投不下斑駁,我只模糊看到一束黑影,消失在距離我二十米的大樹後面。
看來,剛纔獵殺腥羔這個傢伙時,山洞內(nèi)的爆炸聲,的確吸引來了隱匿在附近其他地方的海盜強兵。假如戀囚童在我之前尚未與腥羔遭遇,那麼此時出現(xiàn)的人,極有可能是他。
因爲,以他的實力,在廝殺了一整天之後,仍然可以活著的可能性極大。
雖然山風有些嗖嗖作響,但這座島嶼上,每一雙支楞在黑暗中的耳朵,還是對除此之外的其它異響非常敏感,哪怕是些細微弱小的差別,也絲毫不會放過。
我慢慢推開擋在眼前的樹枝,蹲低了身子,抱著狙擊步槍鑽出了石窟窿。“砰!”又是一聲沉悶而清晰的槍響,從前面的灌木中傳來。
跑動的黑影,已經(jīng)被前面的植物遮擋,我快速而謹慎地尾行過去,但我現(xiàn)在還不清楚,那個追殺在前面的傢伙,是否就是戀囚童。
砰!又是一聲槍響,這讓我心裡清楚他們兩個目前所處的大概位置。可是,那兩個人的追逐廝殺卻是往島嶼中心深入,那裡的植物更是參天和茂盛。
我緊緊跟隨,既不能讓對方察覺到我,又不能讓那兩個傢伙跑丟。黑暗之中,我越往前行進越感覺植物濃密得令人窒息,彷彿人突然變小到三分之一,在齊頭高的麥浪中小跑一般。
而且,腳下有許多無法預料的大石頭,跑快的時候,稍不注意或者運氣欠佳,膝蓋就會磕碰在上面,疼得人要命,卻又不敢喊叫。
倘若是高點的大石,上面爬滿了青藤,被幻視成一叢可以擠開穿過的植物,嗖地一下撞過去,面門非要當?shù)匾豁懽苍谏厦妫皇潜菢殴堑袅艘粚悠と猓褪翘手茄獣灥乖诘厣稀?
在這些密集散落的羣島上,廝殺不知道會持續(xù)幾天幾夜,如果身體受了外傷,又不能及時離開去醫(yī)治,被慢慢耗死和被子彈直接打死的結果是一樣的。
就像凋魂門螺,她現(xiàn)在就躲藏在一處如同石棺一般的石窟裡,意識清醒著,肉身卻強忍著黑暗與痛楚,處於一種休眠狀態(tài)。
我無法再繼續(xù)尾行下去,因爲前面的地形令我很陌生,那個最前面的傢伙,不顧一切地往裡跑是爲了逃命,而我在最後,是爲了殺人。所以,我不值得像他那樣去冒險,我必須理智。
在我往這座島嶼過來之前,我在長滿望天樹的谷島頂峰時已經(jīng)看到,這座島嶼只有一個豁口,若要不翻越巖壁而進來,那裡是唯一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
而此刻跑在最前面的那個傢伙,卻是往這個簸箕型的山口裡面奔,他最後只能面一座冰冷潮溼地高大山壁,沉沒在這濃密擁擠的植物海洋中。
雖然山壁上爬上了青藤,石縫中雜生著許多樹木,但那個逃命的傢伙,他不敢在這會兒往山壁上攀巖。因爲他已經(jīng)被要殺他人的緊緊盯上了。
即使在漆黑的夜裡,巖壁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在爬動,那個已經(jīng)追到他腳下,正躲在暗處的傢伙,會很果斷地朝他後腰打上一槍。
我摸到一塊大石頭後面,抱著狙擊步槍蹲了下來,這裡剛好可以避一避風,使我肉身上的溫熱多延續(xù)一會兒。
我心裡很清楚,不管是誰追殺誰,那兩個傢伙在這漆黑的夜裡,誰都不會再爬上巖壁逃走了。
如果僵持到了早晨,有了足夠的光線,這兩個傢伙更是不敢攀巖了,因爲他倆已經(jīng)相互盯死了對方。
我此刻只需等待,等待著天亮,等待著他倆之間角逐出一個勝利者。而後,這個勝利者再成爲我槍下的亡魂。我正是一個躲藏在一處靜觀河蚌相爭的漁翁。
即使那個正被追殺的人有可能是杜莫,我也不能一時腦熱地深入進去。萬一那個追殺者就是戀囚童,他白天躲在高處的巖壁上,已經(jīng)用狙擊鏡孔細細觀察了這個猶如死衚衕般的角落,以他的實力,憑藉地利上的優(yōu)勢,同時幹掉杜莫和我的可能也是存在的,而且概率不小。
我萬不可因爲殺死過八大傳奇中的殺手,就錯誤地輕視敵人。阿鼻廢僧他們的死,反而更讓我清楚地明白,無論一個人的肉身蘊含著多少實力,一旦激進的冒險,在不走運的情況下中槍,那一切的一切,全都得完蛋。
頭頂上斜伸著的樹枝,不斷往下滴水,但我不能慢慢擡起一隻手去將它折斷,因爲在天亮之後,它會增大遮掩我的密度,所以我得忍著,讓它滴。
晨曦的光線來得並不突然,它甚至比以往更晚些,太陽從晃動的大海盡頭升起,光亮像平鋪在海面上延伸過來,再笨重地爬上島嶼四周的巖壁,才使我們這些抱著狙擊步槍的廝殺者重新開始了狙擊視野。
四周繁密擁擠的植物,身上那濃重的翠綠,也開始了淡淡地顯露出。其實,這裡也是植物的戰(zhàn)場,它們擁擠著,離不開彼此,卻又爭搶著有限地陰暗與潮溼,和無限地陽光與空間。
這一夜,我雖然合上眼睛好幾次,可卻並未睡去。我將抱在懷裡的狙擊步槍慢慢端持起來,水平著往四周窺望,試試狙殺視野可以釋放多遠。
那些錦簇繁茂的植物,彷彿是在翻滾著枝葉生長,我?guī)缀蹩床皇滓酝獾闹θ~後面是否藏著一個**敵人。
越是在近距離作戰(zhàn),越是要僞裝好自己,我身後靠著的大石上,爬滿了青綠色的藤蔓。
夜裡的時候,我原以爲是樹枝在頭頂?shù)嗡F(xiàn)在纔看清楚,那些是纏長在大石上的藤蔓,已經(jīng)從石頂爬上了挨著的樹枝,以便獲得更充足的陽光。
這樣的生長方式,使四周形成了一道天然的迷彩色僞裝網(wǎng),蓋在了我的頭頂。我抽出肩頭的一把匕首,削割下一條身旁的青藤,重新纏繞在狙擊步槍上修補僞裝。
同時,我也給自己的身上,掛了許多這種翠潤欲滴的植物,使我看上去更像一株灌木,更能很好地融入在環(huán)境中。
夜裡的那兩個傢伙,此刻就在前面的植物中隱匿著,他倆之間的槍聲,從一方突然消失並隱伏起來之後,直到現(xiàn)在再沒響過。
天既然已經(jīng)亮了,廝殺又恢復到了那種一槍就擊斃目標的直接獵殺狀態(tài)。我和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會太遠,我們差不多是在半徑不足六七十米的方圓之中。
我試著慢慢趴在地上,附近即使有海盜強兵的屍身,這會兒也不敢在壓縮到這麼小的獵殺空間中去找尋和利用了。
我手裡握著一把fn57手槍,開始一點一點往裡爬動,我這麼做,並不是爲去殺死他倆中的某一個,而是想看看周圍的地形,做出一些必要的判斷。
四周的亂石很多,這些破碎的大石頭年代久遠,從上面佈滿的青苔和纏長的植物就能看得出來,我不敢再垂直著往裡爬,生怕中了對方的埋伏。
爲了能多看到一些雜亂大石後面的景象,我又試著往左翼緩慢而謹慎地爬了幾米。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不僅沒看到死寂一般的僞裝,卻赫然見到一大團濃重的綠色,正在天網(wǎng)似的藤蔓下翻滾。
那兩個傢伙,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廝打在了一起,其中一個手裡攥著鋒利的匕首,正咬牙切齒地往對方胸口下方扎。
因爲現(xiàn)在剛到清晨,又有濃密的藤類植物長滿在頭頂,所以光線還不是很亮。我快速眨動了幾下眼睛,令瞳孔成四五度斜視,再次窺望過去。
只見一個黑亮的大圓腦袋,正使勁頂在倒地後仰躺著的另一個傢伙的下巴上。與此同時,騎在上面的這個大黑腦袋,右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尖刀,正和對手較著勁兒,往身下壓住的對手的小肚子上捅。
那個大黑頭正是杜莫,他在和海盜真王手下的一個海盜強兵廝殺。但我已經(jīng)不知道,夜裡是他追殺對方,還是對方在追殺他。
此時此刻,我本該急忙趕過去協(xié)助杜莫,合力弄死那個傢伙。但是,我又萬不能那麼做,因爲這是戰(zhàn)場,大家的神經(jīng)都繃緊到了極限,即使是組隊的戰(zhàn)友之間,也不會在如此情形下,冒失地去拍彼此的肩膀。
看到這個黑亮的科多獸還活著,我心中說不出得欣喜,而“杜莫堅持住,我來幫你了”這句話,雖然在我胸中嘰裡咕嚕地翻滾著,卻始終喊不得出來。
首先,我不確定四周是否還隱伏其他的敵人;其次,我的突然出現(xiàn),若分散了杜莫的注意力,沒準會讓他在剎那間死在對方手裡。
殘酷地廝殺延續(xù)到了這會兒,存活下來的海盜強兵,自然是個兒頂個兒的厲害。可我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杜莫與一個實力相差不多的傢伙死鬥,讓他甘冒這種致命的風險。
我快速拽過背上的狙擊步槍,扯掉眼前的草葉子,將武器平穩(wěn)地放好擺正。到了這個緊張的時刻,我是萬萬不敢冒險用手槍去協(xié)助杜莫,因爲有可能誤傷了他。但是狙擊步槍就可以,槍管兒前的腳架,能使射擊武器穩(wěn)穩(wěn)地趴在地上,而子彈只需0.1秒,就可以擊碎目標的腦袋。
“呼!”我長長吐出一口氣,使自己有些焦急的心跳頃刻間平穩(wěn)。狙擊鏡孔中的t型準線,順著雜亂大石之間的縫隙和低矮的綠色植物推移過去,一下校對住目標躺在地上的腦殼。
那個海盜強兵也是個黑人,但他的身體沒有杜莫肥壯,所以一旦給杜莫壓制在身下,再想依靠腰肢的力量翻撲很困難。
杜莫的脖子給那個傢伙的右手死死掐住,他那張塗滿迷彩油的胖臉上,此刻佈滿了猙獰。由於窒息和抓痛,杜莫眼角和額頭的血管極近爆裂,兩隻血紅的大圓眼珠子,眼看就要從眼眶掉出來似的。
杜莫的左手,死掐對方的右手腕,不讓對方手上的力氣完全釋放,否則喉結定會給人咔嚓一聲捏碎。而被壓在身下的那個海盜強兵的左手,也在死死剋制住杜莫的右手腕,不讓杜莫攥著的那把鋒利匕首刺進小腹。
“嘣!”一顆沉悶尖鳴的子彈,突地撞開周圍的潮溼空氣,穿過大石之間的縫隙,再透過斑駁參差的草枝,貼著地皮嗖地一下,鑽進了那個正與杜莫拼死較量的傢伙的腦殼。
窒息到欲要嘔吐的杜莫,全身劇烈地抖動了一下,沒等他急速反應過來,身下的對手在眨眼之間只剩半顆血肉模糊的腦袋,而杜莫的臉上,如潑了一盆爛泥般,盡是黏糊的血肉和腦漿。
子彈從槍膛一竄出,我就把準鏡對向了杜莫。在杜莫不知道是我開得槍之前,他絕對會嚇得屁滾尿流。因爲,他沒來得及抹一把臉上的血污,就像受驚地螞蚱一樣,呼啦一下,飛趴到了身旁的一塊大石頭後面。
杜莫以閃電的速度逃躲在了大石後面,他在極度的驚嚇之後,應該考慮到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就是我可能與他處於一個戰(zhàn)壕,所以才擊發(fā)冷槍幫他打死對手,但他未必知道幫助他的這個人正是我。
第二種可能性,如果他閃避不及,第二發(fā)冷槍子彈就會擊爆他的腦袋。就好比兩個調(diào)皮打架的孩子,一個先被父母摑了後腦勺,另一個剛要幸災樂禍地譏笑,後腦瓜子上便也給來了一下。
這是一種致命的猜測,杜莫平時雖然嬉皮,但他這會兒絲毫不會,也不敢大意。他始終躲藏在石頭後面,不敢露出一點身體的行跡。
“嘶嘶,嘶嘶吱,嘶嘶吱。”我模仿著竹鼠的叫聲,聲音小到剛好使前面躲著的杜莫聽到。這種叫聲裡暗含著編碼,過了好一會兒,杜莫才用非洲耳鳥的叫聲小心地迴應。
他的口技模仿能力很差,而且島上的飛鳥早給沉悶厚重的槍聲嚇得棄巢而逃,這個時刻,誰若是用鳥叫打暗號,一旦被對手聽到,那肯定是極危險的。
當然,杜莫迴應的音量也很小,小到我剛好隱約聽到。我的眼睛依舊貼靠在狙擊鏡孔的後面,等著杜莫探出腦袋。然而,遮擋著這個黑亮科多獸的大石後面,卻慢慢探出了一個扁鏟形的小鏡片,正左右扭動找尋,試圖往我這裡照。
我一點也不覺得杜莫好笑,他反而令我心裡踏實,這傢伙若不是如此小心,恐怕我過來找到的只能是他的屍身了。
“哼!”我靠在狙擊鏡後面的嘴角微微一彎,鼻腔發(fā)出一聲冷笑。這笑是爲杜莫還活著,又被我找到而高興。
他舉在手裡探出來的小鏡片,猶如一個好奇的小腦瓜,轉(zhuǎn)扭了好幾下,才照到我綁滿青藤的狙擊步槍,以及酷似一堆雜草野藤的我。
我從狙擊鏡孔中,清晰地看到了那張撲克牌大小的鏡片,傾斜折射在上面的影像有些晃動,但我還是模糊地看到了一個圓圓地黑色鼻頭,以及杜莫那雙犛牛似的大眼珠子,正使勁翻著往上看。
我鬆開握槍的左手,豎起一根小指,每隔三秒就彎曲一下。這個暗號,是我離開布阿萊公寓時,偷偷和杜莫共識得,即使海魔號上的傢伙們看到,也不會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我又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做剪刀狀,去剪我豎著的小指,這是在告訴杜莫:“你很危險,你已經(jīng)成了炮灰,就像壁虎尾巴似的。”
杜莫看到了這些,他再也按耐不住,嗖地抽回了小鏡片,又在大石頭後面鼓搗了一會兒,重新裝扮好僞裝,才內(nèi)心急切但行動緩慢地朝我爬過來。現(xiàn)在,他終於肯靠近我了。
“追馬先生,追馬先生,我來了……”杜莫幾在用嗓子中的氣流發(fā)聲,如大蚊子嗡嗡叫時的分貝。
他滿臉都是污血,眼睛紅紅的,像熬了三天三夜,但從他眼瞳中盈動的液態(tài)晶亮,我更覺得他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我的上帝啊!怎麼會是您呢!能遇到您這樣的貴人,杜莫的小命也不算小了,呵呵。”我沒有再看他的臉,只用耳朵迎接他。頭頂上的光線越來越亮,眼看太陽的光芒就要爬上巖壁的峰頂傾瀉下來了。
所以,我仰躺過身子,開始注意上面那些鋪展著生長的藤蘿的稀薄度,防止在光線不斷得變化中,自己漸漸暴露僞裝卻未察覺。
若再遇到某個眼神犀利的傢伙,不是危險有多大的問題,而是會被對手一槍打死。
“哼,我還以爲過來之後只能幫你掩蓋掉你的屍體呢!”我翻過身子,這才顧得上看了杜莫一眼。
杜莫此時那猩紅的眼珠更是紅暈,瞳孔上盈動的光亮,急速而旋轉(zhuǎn)著閃耀。他忙擡起一隻手,抹一把滿臉的血污,但是我知道,他是想不被我察覺而擠壓出眼眶中噙著的淚水。
“嘿嘿,我還是等到追馬先生趕過來了,這下小杜莫心裡可有底了。”杜莫向上繃了一下腦門,眨動幾下眼睛,然後嘿嘿一笑,試圖找回先前那個在我面前外表嬉皮、內(nèi)在慎密的科多獸。
我知道,他現(xiàn)在心裡亂了,他彷彿這會兒才明白,那晚我們冒雨走下海魔號的甲板時,我對他打出得手勢,其真正意味著什麼。
這場聲勢浩大的海盜大戰(zhàn),在我生平之中都是罕見和慘烈的,更不用說尚屬於海盜強兵的杜莫。因爲這場大戰(zhàn)之中,不僅參與進來了八大傳奇獵頭者,就連聞所未聞的十二魔之也在其中。
現(xiàn)在,我們既然已經(jīng)進來了,那麼這場廝殺在沒出現(xiàn)結果之前,除了死掉,誰都別想規(guī)避。
這場大戰(zhàn)最攝人心魄的地方,已經(jīng)不是參與進來的殺手和守護者有多危險,而是各種真真假假的猜測以及未知的秘密。
直到現(xiàn)在,我所殺的每一個人,我都無法預料殺死他們是否與我最終的目的產(chǎn)生了違背。這種違背是可怕,尤其在千鈞一髮的最後關頭。某個被殺人的關鍵人物,其最終目的倘若與我的利益從根本上相一致,那麼最後少了這種東西,就會使原本可以解決的事件本身擱淺。這就叫做功虧一簣。
可是,所有的一切,一切的內(nèi)幕,沒人會告訴我,我更不敢去問。去問就證明我知道某些不該我知道的東西,這反而招來非滅口不可的殺身之禍。
所以,我只能快刀斬亂麻,混在傑森約迪和海盜真王之間,不漏動機地促使他們兩方同時削弱,使我最終面臨的麻煩和困難最大限度地減小。
倘若最後,就如我臆想的那樣,海盜真王與傑森約迪纔是這場海盜大戰(zhàn)陰謀的元兇,那我等於成了他們倆實現(xiàn)真實目的地催化劑。
“杜莫,那個臉上畫籠的傢伙在哪?”我倆依舊趴伏在地上,頭靠近著頭說話。杜莫聽我提到戀囚童,他眉宇間爲之一震,彷彿一種極其敏感的回憶突然襲上大腦。
很顯然,即使我剛纔沒有對杜莫打出手勢,讓他明白自己是這場海盜大戰(zhàn)的棄子,他也已經(jīng)知道,戀囚童爲何要與他成爲搭檔了。這一下,海魔號徹底讓杜莫寒透了心了。
而我,也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完全放心地去開發(fā)和利用的合適人選,他就是杜莫。他的朵骨瓦和我的蘆雅,也有了重新迴歸的一點點希望。
“追馬先生,我要是有您一半的本事,我非去殺了那個傢伙。上次離開布阿萊公寓回到海魔號,我一上船就見到這個傢伙格外的恐怖。”
杜莫停頓了一下,好像他身體上某個部位疼了一下,令他猝不及防,隨即咧了咧仍沾著血漬的嘴角兒。
但他又很快接著小聲說:“說真的,我確實有點怕他,我想他們上船來就是爲了賺足傭金,我呢,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將就到他們幹完活兒拿錢走人就是,反正是傑森約迪掏腰包,又不花我的錢。”
聽到這裡,我反而覺得杜莫有點可憐,他想活著,像每一個想活下去的人一樣。但他不知道,和這羣脫離在人性社會之外的傢伙打交道是怎樣一種狀況。
杜莫纔是一個二十二歲的黑人小夥子,雖然很強壯,但他的閱歷和這羣傢伙相比,他經(jīng)歷得僅僅是貧窮、飢餓、戰(zhàn)亂、歧視。
那種由人性演變出來之後又脫離人性的很黑暗的東西,他遠遠還未涉足過。那裡對他而言,就像一座遺失在年代裡的黑森林,一座埋葬在無底深淵的邪惡古廟。
他一時半會兒是走不到那裡的,可是,他卻像迷失在翻騰大海中的一葉小舟,不由自主地被漩渦卷推到了門口,但又進不去。所以,杜莫這會兒才感覺到,可以摧毀人意志的迷茫和無助究竟是何等滋味兒,這讓他的靈魂開始在肉身中徘徊,然而,這一切又都是必然。
杜莫在不得不和凋魂門螺相處的日子裡,用他最擅於的一種“弱受僞裝”去巧妙的討好著那個女人,磨合著彼此之間的距離,使自己處在一種安全的位置上。
因爲他與那個緬甸女人之間的實力相差太懸殊,聰明的弱者只能如此。要知道,杜莫在他相對的那個水平上,已經(jīng)算得上非常智慧了。
可是,就像戀囚童那樣,一旦對方不買賬,他就會想以杜莫的死來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這種時候,杜莫的一切弱受僞裝,在戀囚童的價值判斷裡,甚至連紙片片的輕薄也比不上。
杜莫不想硬碰硬,因爲他不是對手,可他既然想活著,那就得積極地去尋找或者挖掘出更大的利益,和對方想實現(xiàn)的利益交換。而且,這個過程轉(zhuǎn)變的要快,要在對方下手之前使之掂量出利弊。
這種挖掘是殘酷的,總得有一種東西要去承受,就像壁虎遇險時斷尾一樣,它也是在挖自己的肉而求活命。可是當想吃掉它的一方,清晰地認爲壁虎的整隻身體遠比它脫掉的尾巴肉多時,這就是本質(zhì)上相通的一種兇險。
所以,當這隻壁虎無路可逃,它唯一的希望就是反口咬死對手,死也要咬,死死地咬,往死裡咬。爲了千千萬萬的壁虎,爲了使它們的尾巴重新恢復價值。這麼做一定要果斷,就像沒決定一槍打死對方之前,萬不能先把槍口對著他。
從橫向上看,杜莫不懂得這些,他被套在這個框架裡,非常得可憐;可從縱向上看,我雖然懂得這些,卻也被套在了這個框架之中,掙脫不出去。我也可憐。
“哼,不花你的錢?傑森約迪掏腰包?他的腰包裡,那些驚人的財富哪來的?還不是千千萬萬個杜莫去給他搶來的,不要忘記自己的被別人裝進腰包裡的東西,尤其是一種重要的東西。”
杜莫又誇張地咧了咧嘴,伸出舌頭舔舐了一下乾涸在嘴角的血漬,皺著眉頭吐了一口。“噗!嘿嘿,追馬先生瞧您,我這不也知道自己入錯行當了,我這會兒……,哎呦!”
杜莫肉身上又疼了一下,我心頭一沉,知道杜莫這種疼不像以前給人打腫嘴巴後,還不忘耍貧嘴時產(chǎn)生的疼。
“你傷著了?”我語氣低沉冷淡地問,不容杜莫有任何的搪塞。
“哎呀……”杜莫像個突然泄氣的皮球,沉重地抒發(fā)出一口淤積在胸中的怨氣。
“那個去地獄給惡魔刷馬桶都不被待見的混蛋,我真恨不能……”杜莫情緒一激動,身體上又傳來一陣疼痛,終止了他的憤恨。
“言簡意賅地說,你我要想最後活著離開這片羣島,現(xiàn)在就得跟時間賽跑。”我低聲說著,眼珠卻不斷往上翻動,注意著頭頂那層森森濃郁的藤蘿。
外面光線的照耀,在隨太陽升起的高度不斷變化,若是四周巖壁上還隱匿著相當厲害的狙擊殺手,他會根據(jù)很多基本常理,推斷出目標隱藏的位置。
例如,太陽光線照射不到的位置,一般不會長出喜光的灌木,如果哪個冒失的傢伙,身上插滿了喜光植物的枝葉,而卻躲到了陰暗處,那麼他離吃槍子的慘劇就很近了。
“他割了我一刀。”杜莫說完這句話,臉上嬉皮的表情順然消失,他努力地吞嚥了一股口水,以此平復內(nèi)心的波動。
從杜莫聳動的喉結,我看到他那黑亮肥厚的脖子上,縱橫著多條指甲深剜出的血痕和淤紫,那七橫八豎的爛皮肉,胡亂地外翻著。
這種傷口,不是那種街邊悍婦打架時撕扯出來的皮外傷,而是一個健碩的海盜強兵在極度求生的狀態(tài)下,試圖掐死對方而使自己活命時釋放出的傷害。
我心裡很清楚,杜莫是說戀囚童割了他一刀,這一刀不僅割開了杜莫的皮肉,也割傷了杜莫的心。
這場海盜大戰(zhàn),本就是一場廝殺,血腥無論演變到何種程度,杜莫都得咬著牙去面對,因爲他理解殘酷的含義。
可是,自己的老船長傑森約迪,雖然平日裡不待見杜莫,甚至極盡苛扣他實際應分給杜莫的那份錢財,杜莫也忍著了。但杜莫萬萬有沒想到,傑森約迪將他與戀囚童安排在一起,其真實目的是要杜莫做炮灰,要杜莫去死。
這讓杜莫不得不意識到,他在與我合作之後,傑森約迪眼中的杜莫,已經(jīng)是一個不可靠和不能再繼續(xù)利用的人。即使從隸屬關係上,戀囚童是外人,杜莫纔是海魔號上在編的一員,老船長就算再怎麼刻薄,多少也得念點舊情,不該用如此陰險的手段弄死他。
發(fā)生的這一切,再次讓杜莫感到了一種歧視,一種羞辱。且不說戀囚童、懸鴉、凋魂門螺他們在海魔號上如何被重視和優(yōu)待,就連我這個被挾持入夥的亡命傭兵,從傑森約迪那裡享受到的待遇都遠好過杜莫,可以說是有著質(zhì)的變化。所以說,海魔號把杜莫的心輾碎了。
我讓杜莫調(diào)過腦袋去,給我看他肉身上的刀口,杜莫咬著牙、咧著嘴,像只年邁笨重的老龜,扭過他那肥壯的身軀,小心翼翼地拉開了左腰處的衣服。
猩紅污穢地鮮血,已經(jīng)把敷蓋在刀口上面的藥布陰溼得烏黑,四周黑亮的皮肉,也浮腫到了極盡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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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馬先生,我覺得自己傷得不輕啊!”杜莫像露出屁股等待打針的患者,用圓圓鼓鼓的後腦勺面對著我,強打精神說。
“嗯。”我冷冷地看了一眼,淡淡迴應了一句。
“真是沒想到呢,我本來還想著讓那傢伙對我有好感,這樣一來,在打鬥的時候,他就能多少關照我一下。”
我仰起臉,又望了望頭頂?shù)奶偬},清晨時刻的冷,彷彿這會兒才滲透下藤蘿層,我不由得舔舐了一下冰冷的嘴脣,讓自己回味到溫度的感覺,再把這種意識灌輸進大腦,使之傳遍到全身每一個角落裡去。
“關照了你一刀。”我說完這句話,卻也見杜莫有了些顫抖,他像一隻受傷的熊,身上的脂肪不能再爲他保持溫度。
“去那,往那裡爬,我給你重新清理一下傷口。”杜莫嗯了一聲,緩緩扒動著四肢,我倆一前一後,朝植物更爲繁茂大石頭堆裡鑽去。
因爲在爬動時,即使不小心或不可避免地碰觸到了大石,也不會像碰觸到植物那樣,引發(fā)上面的晃動。
“唉呀!唉呀……”杜莫嘴裡唉嗨著,他此刻的身心,已經(jīng)放鬆了下來,這會兒再要爬動,傷口的疼痛便來得清晰徹骨。
“追馬先生,您是不知道,那傢伙的陰險和恐怖,簡直令人髮指。開始的時候,他讓我聽他指揮,埋伏在離他兩百米的正前方。”
躲進幾塊大石堆裡,一邊聽杜莫說著,我一邊揭開了他傷口上的藥布,那條刀口雖然腫脹得厲害,但尚未有感染的跡象,好在杜莫自己及時用碘酊清洗了破損處。
“您知道嗎!爲了很快地射殺掉對手,他居然讓我躲在大樹底下去,用繩子牽動著使樹枝搖晃,吸引那些藏而不露的冷槍。”
杜莫吐咽掉一口唾沫,脊背抽動了兩下,又接著說:“我當著他的面,看著他那雙恐怖至極的紅眼睛時,我沒有敢拒絕他,但我心裡清楚,他就算狙殺手法再精湛,可冒險的人是我,誰知道這島上會藏著哪個和他一樣可怕的狙擊手,真出了意外是我完蛋,他能損失什麼。大不了,再指使其他的海盜兵來取代我的位置。嘶哈……”
杜莫又是委屈又是抱怨地說著,當我用袖珍小鑷子鉗著蘸飽滿碘酊的棉團兒,擦拭他刀口裡面的時候,他立刻周身一震,疼得打住了嘴巴。
“你傷得這個位置很特殊,除非你的腦殼和手臂能翻轉(zhuǎn)過來,否則,即使有足夠的醫(yī)療包,也別想靠自己處理好傷口。”
杜莫傷口上縫的藥線,就像稻田裡用來嚇鳥的草人那樣縫製地七橫八豎,異常粗糙。
當然,這不是因爲杜莫大大咧咧、笨手笨腳,他是夠不著,不得勁兒,纔給自己縫合成這副槽糕的模樣。但我已經(jīng)知道,戀囚童爲何會刺傷他這個位置。
“一開始的時候,我在多棵樹上綁了好幾根兒繩子,但我始終不敢拉動,我很猶豫。那會兒廝殺相當慘烈,各處的冷槍響聲不絕於耳,大家生怕僞裝疏漏,躲藏還來不及呢,只有我被逼著幹這種蠢事。”
“傷口清理乾淨了,我現(xiàn)在用彎鉤再給你縫合一次,你忍著點,別疼得失聲。”魚鉤似的縫肉彎鉤,閃著銀亮的光芒,被我用小鑷子夾著,靠在杜莫裂開的肉皮處。
爲了保持僞裝,不發(fā)出不該有的聲響,我操作每一步之前,都得讓杜莫有心理準備。
“好的,追馬先生,您就縫合吧,我那裡疼得啊,疼得就感覺不出是自己的肉了。我還是想,想和你說著話,轉(zhuǎn)移了注意力,來代替麻藥呢。”
我又擡頭望了望上空四周,試著讓自己蹲坐在地上,蜷縮成一塊兒石頭的形狀,以便給杜莫好好地縫合起傷口。
“本來,我不想傻呵呵地拉那些繩子,天知道哪顆不長眼睛的子彈會從濃密的大樹冠上嗖地一下鑽下來,剛好個天殺地打中了我。”
杜莫雖然嘴裡說著,可彎鉤扎進肉裡的滋味兒,還是令他有些欲罷不能,他拽過僞裝網(wǎng)上綁著的一根樹枝,咬在嘴裡接著說,雖然含糊不清,但我卻能明白意思。
“於是呢,我就拿起狙擊步槍,向戀囚童那個傢伙的位置窺望,希望再試探一下他的意見,是否真得有必要讓我這麼冒險。可結果呢!我剛看到他的輪廓,那傢伙就當?shù)匾粯尨蜻^來了。我的天吶,我這才明白,這事兒根本就沒商量的餘地。他是在惱怒地警告我,如果我不照做,他就打死我,讓我連在冒險中碰碰運氣地機會都沒了。”
杜莫突然停住了,他拱著的脊背有點抽搐,像是在哽咽。“這他媽哪裡是搭檔,竟然讓我給他當炮灰使,傑森約迪這個老混蛋,聘請得都是些什麼邪種兒啊!”
杜莫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他剛纔雖然沒有哭,但他的委屈還存著,並未在記憶力裡消融。可他的心還是不夠堅硬,所以會碎掉。而我的心,卻早已心死如灰。
“嘶哈,嘶哈……”杜莫抽泣著,他眼眶汪出了很多淚,一張圓胖的黑臉,更是花亂不堪。
“最後我沒轍了,又不能撒腿逃跑,他和我的對話,已經(jīng)不再需要用手勢,而是用他的槍管兒,代替他的手指對著我比劃。當我知道,自己被他狙殺鏡孔鎖定住了之後,我只能找塊兒厚重的大石頭,躲在底下,硬著頭皮去拉拽那些繩子。”
“杜莫,你可知道國際性獵頭市場,那些跨國、跨洲際作業(yè)的殺手裡,有八個傳奇式的傢伙。而那個臉上畫籠的人,正是其中的一位,暗地裡人稱:瘋籠-戀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