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全是乾燥的黃沙,眼球都單調(diào)得疼。我寧願在密林砍著藤莖走,也不想再這麼暴露地跑在荒漠上玩兒命。剛纔可把我刺激夠了,真該讓傑森約迪那混球來感受一下,省得他天天躺在海魔號上,摟著香妞、端著美酒還對我們抱怨日子百無聊賴。”杜莫說完,反手掏出揹包頂部插著的半瓶清水,仰臉灌了一口澆潤喉嚨。
荒漠越走越綿軟,我倆心裡不免有些驚慌,但迫於避開敵人的鐵甲車,只得硬著頭皮往裡鑽。吉利卜附近便是朱巴河下游,因爲(wèi)朝著有水的方向,彼此倒也有了幾分穿越荒漠的底氣。
“嘿嘿,追馬先生,夯特軍閥被另一股軍閥突襲,會不會很快同敵對的海盜握手言和?”杜莫打趣兒地問,好像對與自己同職業(yè)的索馬里水兵萌生了幾分偏袒感。
“迪沃?夯特若是理智,也不會在與毗鄰軍閥實力持平的情況下隨意招惹海盜。你看那羣被炸死在草坡上的枯瘦女孩,不難想象一張暴君的嘴臉。這兩股軍閥之間的關(guān)係,如同海魔號與索馬里水兵之間的關(guān)係。所以,你最好自己照顧好自己,萬一哪天兩艘海盜船廝打起來,提前想好逃命的法子。”
杜莫聽完難爲(wèi)情地憨笑,我有意幫他涮清意識,避免他與傑森約迪這支海盜產(chǎn)生盲目的情緣依賴。
“嗯,說得太對了,我就是想混到爲(wèi)傑森約迪挺身擋子彈的份上,恐怕那些虎視眈眈的傢伙們,也能用嫉妒的眼神殺死我,哈哈……,不管錢多錢少的吧,咱至少不冒那股傻氣兒!”
這話讓我聽得很舒服,他最能討我喜歡的一點,正在於他有獨立的意識和思維。正義感往往護(hù)佑這一類人,懸鴉正是如此。而那些慣於左右出賣的小人,最後連自己是誰都遺忘了,我又何敢對其託付一些實事兒,尋求善意幫助。
“唉!不過,夯特軍閥先與中朱巴州握手言和,合力對抗索馬里水兵的可能也是有的。”杜莫心懷釋然地接著說。
“沒有‘不過’,另一股軍閥若抓住機(jī)會,勢必把夯特武裝咬死。所以,他唯一的契機(jī)只能是索馬里水兵這支海盜。不過,彼此非得動手打到頭破血流的地步,才認(rèn)識到這一點,確實笨了些。”
說完,我從揹包掏出兩根擠壓變形的香蕉,拋給杜莫一個。“我請客,補(bǔ)充一下碳水化合物,天亮之前,咱們還得來一次急速飛奔。”
杜莫看到吃得就高興,他笑呵呵接住,剛剝開皮往嘴巴里送,突然怔住說:“他奶奶的,記得那次傑森約迪拍我腦瓜時,還笑問我是不是香蕉吃得過多,腦子變成蕉糊了。”杜莫氣鼓鼓說完,對著香蕉瓤猛咬一大口,笑瞇瞇地咀嚼起來。
我慢慢咀嚼著泥軟甘甜的香蕉,雖然面部表情依舊,但內(nèi)心卻意識到杜莫的城府,他一直在有意和我拉近關(guān)係,一步一步緩而穩(wěn)紮地同海魔號對立起來。
我也不介意,不管他真實想法如何,一旦他讓我感覺到惡意,第一個宰掉的肯定是這頭科多獸。杜莫吃完香蕉,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示意可以起跑了。
現(xiàn)在,他比我還著急,恨不能插翅飛進(jìn)夜空,把坦克車交戰(zhàn)的荒漠遙遠(yuǎn)地拋在身後,就像坐在月球上,看一隻狗站在地球上因追咬不到自己而吠犬。
“啊哈,哈哈哈……”一路狂奔了十公里,前方黝黑的荒漠地表,開始浮現(xiàn)零星矮叢。從杜莫喜悅的笑聲中便能聽出,植被地帶離我們不遠(yuǎn)了。
“我敢肯定,前面還會出現(xiàn)猴麪包樹。”杜莫興奮地神情,促使腳下奔跑的步伐更快,他幾乎伸開了雙臂,要去擁抱遙遠(yuǎn)的地平線。
“我也敢肯定,即使出現(xiàn)猴麪包樹,你依然爬不上去。”我淡淡說了一句,杜莫聽到我的調(diào)侃,慘白的牙齒笑露出更多。
“哈哈,猴麪包樹不是每一顆都那麼粗大高壯,有些甚至和我一邊高。您看我的魁梧體魄,多像一棵猴麪包樹,這在非洲飢困地區(qū)可是少見呢,標(biāo)準(zhǔn)美男身材。”
杜莫難以抑制即將走出荒漠的喜悅,開始自吹自擂起來,但他說得卻有幾分道理。“如果這裡沒有槍和矛,打架只憑拳腳,你倒真是塊兒做酋長的好材料。”
看到前面的矮叢,逐漸密密麻麻地出現(xiàn),我也不由得心悅。杜莫已經(jīng)衝到了我前面,他像只從樹上跳下來的大胖猴子,手舞足蹈地蹦跳而去。
遙遠(yuǎn)的淺墨色地平線上,幾株稀稀拉拉的猴麪包樹,像聖誕時節(jié)掛滿彩燈的歡樂樹,對我和杜莫徐徐招手。我知道,那些不是都市繁燈,是漫天搖搖欲墜的星星。
“追馬先生,前面就是一片草原了,你快點跟上啊!”跑到前面的杜莫,轉(zhuǎn)過身來興奮地對我揮手。我嘴角微微一彎,不由得再度提速,也盼望早點看到綠油油的草木。
前面的夜空,宛如掛滿璀璨小燈的垂幕,我趕到杜莫的位置時,遠(yuǎn)方平緩單一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高低起伏的黑影輪廓,杜莫說得沒錯,我們已經(jīng)處在草原的邊緣地帶了。
“追馬先生,這次若再出現(xiàn)斑鬣狗尾行,瞧我不用ak步槍打爛它們的屁股,哈哈哈……”杜莫拍了拍橫在揹包上的步槍,眼神兒甚爲(wèi)得意。
“哼。”我淡淡一笑,拿過望遠(yuǎn)鏡偵查身後。遼闊的荒漠遠(yuǎn)際,看不到任何移動的小點兒,我想夯特武裝應(yīng)該變更了巡邏狀態(tài),不得不放棄追擊我和杜莫,轉(zhuǎn)而去竭力抵抗跨區(qū)突襲的坦克車。
“讓那幫傢伙慢慢打去吧,咱們總算可以安心趕幾天路了。”杜莫端起狙擊步槍,一邊仔細(xì)偵查前方的草原帶,一邊把握十足的說。
“嗯,咱們運氣不錯,至少不用暴露在荒漠上擔(dān)心鐵甲車。”收回望遠(yuǎn)鏡,我和杜莫繼續(xù)向前奔跑,早一點潛入濃密獠長的灌木草地,就多增加一分安全。
又跑了十多分鐘,腳下的沙地開始加厚變硬。我知道自己的雙腳已經(jīng)踩在蘊含生命的土壤之上,四周密密麻麻的矮叢,多是清一色的大犀角,大大小小全部展伸著長滿刺兒刺兒的肉莖,彷彿要警告我倆別踏到它們,否則必使人破皮流血。
我和杜莫又朝前跑了一會兒,各自蹲到一棵低矮的合歡樹下,急速翻解揹包,更換身上的僞裝。拔出鋒利的匕首,我起身從樹冠上砍些樹枝,快速編掛在叢林僞裝網(wǎng)上。
一旁的杜莫,再次把自己僞裝得像只翠綠的胖豪豬,他嬉笑著臉蛋兒,滿嘴白牙綻得突出。“嘿嘿,追馬先生您看我,是不是很像一顆猴麪包樹。”
我擡眼斜瞅了一下,見他僞裝得並無遺漏,便沒搭理這個嬉皮的傢伙。他自顧嘿嘿癡笑,左右轉(zhuǎn)了兩圈,好像要找一窪積水做鏡,好奇地對照一番。
“您看周圍,還多是些黃土,咱們現(xiàn)在就更換僞裝,是不是有點過早。”杜莫沒有找到水窪,轉(zhuǎn)過身來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
“不早,天亮之後,你我會徹底走進(jìn)草原,那時再更換僞裝,怕是要吃槍子兒。”杜莫聽完嘿嘿一笑,又準(zhǔn)備朝前邁進(jìn)。
“你跑得這麼奮進(jìn),想著急喂獅子嗎?”我冷冷說了一句,站起身來弓背掂掂身上的裝備,使挎帶儘量舒適些。杜莫瞪圓了眼睛發(fā)怔,以爲(wèi)我察覺到前方有猛獸。
“你跟在我身後跑。”杜莫意識到空驚一場,靦腆笑了笑,點頭表示明白。“雖然我們現(xiàn)在抱了槍,但奔跑進(jìn)草原後,還得儘量避開那些襲擊行人的猛獸。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開槍,真若驚起一片飛鳥,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也是可能的。”說完,我略略前傾一下身子,朝繼續(xù)前進(jìn)的方向展望了一眼。
東面的夜空漸漸淡去,我和杜莫在淺薄的草地上彈跳奔跑,防止雙腳給草莖羈絆摔倒。“咕嗚,咕嗚……”幾隻被嚇醒的草原綠斑鳩,拍打著翅膀飛向遠(yuǎn)處的樹枝。
杜莫跟在後面奔跑了三公里,忽然氣喘吁吁地說:“追馬先生,我有點餓了,咱們吃點兒東西再趕路吧。”聽到杜莫說餓,我的胃部咕嚕響了一下,這才記起被坦克車嚇醒後,一路狂奔到這裡未曾充分進(jìn)食。那根兒果腹的香蕉,早給急速奔跑的有氧運動榨乾吸淨(jìng)。
“好吧,跑到前面那片樹木較爲(wèi)集中的地方,咱們就坐下來進(jìn)餐。而且,你還可以睡上幾個小時。”杜莫聽完大爲(wèi)高興,但朝我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覺有點泄氣。
“這麼遠(yuǎn)啊,那不得跑到天亮嗎?”我聽完淡淡一笑,繼續(xù)提高跑速度。“趁著天涼得多跑一會兒,你我可不是太陽能賽車,頂著烈日趕路太消耗體能,揹包裡的食物和淡水已經(jīng)不多。”
杜莫聽完哦了一聲,不再抱怨我行進(jìn)中的苛刻要求。東方漸漸露出魚肚白,我和杜莫終於奔到那片茂盛的大樹腳下,四周全是蔥蔥郁郁的青草,假使再有裝甲車經(jīng)過,我倆只需往地上一趴,沒入植物的海洋隱蔽。
“哎唉!還剩最後一袋兒,吃完這些,我杜莫就可憐嘍!”杜莫將臘腸拎高到眼前,一臉無耐地嘆了口氣。
“你不是還有幾包餅乾嗎,這會兒離真正的飢餓還遠(yuǎn)著呢,留點情緒到那會兒再抱怨吧。”
我冷冷說完,撕開手裡的長筒餅乾,開始填進(jìn)嘴巴咀嚼。“我發(fā)現(xiàn)啊,這有錢沒處花也挺折磨人,靴子裡的歐元若是能變成幾包臘腸該多好,真不願意吃這些不壓胃的小餅乾兒。”
杜莫每次吃臘腸,都像進(jìn)行一場儀式,他總得先找個合適的位置,仰靠著揹包躺下來,把一腿粗腿翹到另一隻膝蓋上,等到完全放鬆下來,才舉著油晃晃的臘腸到嘴邊,先伸出舌頭添幾下,再用黑亮的鼻頭使勁嗅吸,接著便對準(zhǔn)臘腸猛咬一大口,滿臉無窮回味地咀嚼起來,二郎腿竟還配合嚼動顫悠。
我吃了幾片餅乾兒,又拿起望遠(yuǎn)鏡子朝四周偵查,防止食物的味道引來危險的動物。
“在馬達(dá)加斯加的貝魯酒店時,附近多得是賣臘腸的商店,可惜你魂兒都給美色勾了去,這會兒坐在草地上知道惆悵了。哼哼,你這副德行!”
一邊挖苦杜莫的抱怨,一邊把望遠(yuǎn)鏡放在了揹包上面。“嘿嘿,我隨便說說,隨便說說。”話剛一說完,他又長聲嘆了一口氣說:“唉呀!現(xiàn)在想想,真懷念那會兒的時光!”這傢伙一臉嬉皮,兩條聳動的粗眉毛間,泛起無限陶醉的快意。
我沒再搭理他,再次拔出寒光閃閃的匕首,站到樹下削砍枝條,然後把它們插在身體和行李四周,圍成一圈綠色屏障,提防遠(yuǎn)處的瞭望。
“吃完先別睡,你也照我的樣子,給自己圍出一個僞裝圈,不然中了子彈,這輩子別想美事兒。還有,吃完把食物殘渣埋進(jìn)土壤,防止氣味兒擴(kuò)撒。”我冷冷說完,拿出一塊兒綠色背心蓋在臉上,開始抱著ak-47步槍睡覺。”
杜莫吃完最後一根臘腸,又把那隻油光光的包裝袋翻過來添了半天,才慢悠悠在地上挖坑。“親愛的臘腸,我下一頓該吃素食了,再見。”
這個肥壯的黑科多獸,一邊沒精打采地掩埋土坑,一邊自言自語地囉嗦著。
一切整理完畢,杜莫開始抱著ak-47步槍執(zhí)勤。在我睡醒之前,他必須時刻注意周遭,這會兒若有猛獸或著毒蟲靠近,不比遭遇坦克車好到哪兒去。
睡了三個小時,我從沉乏的夢中睜開眼睛,杜莫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懷抱著步槍不斷耷拉下腦袋又?jǐn)E起。他已經(jīng)困到了極限。“噓,噓噓。”我對他小聲示意了一下,他舉起已是滿頭大汗的黑臉蛋兒,努力上挑著黑亮的眼皮,朝我瞄了一下之後,完全後仰躺在了包裹上,不到半分鐘,呼呼的鼾聲雷動。
我吞嚥了一口唾沫,才覺嗓子幹得近乎冒煙兒,忙拉過揹包,拿出半瓶清水潤潤了喉嚨。一顆熾芒四射的大太陽,高高懸吊在頭頂,周圍的植物,全部耷拉下來葉子,彷彿躲進(jìn)休眠才能避開這燥熱。
胸口的衣襟已經(jīng)溼透,褲子也黏糊糊地裹貼在肉皮上,再次舉起望遠(yuǎn)鏡瞭望四周時,看不到任何一隻草禽飛過,遠(yuǎn)處融融翻滾的熱氣浪,像海潮般在草稍兒上鼓盪。
潤過的喉嚨沒過一小會兒,又給吸入的乾燥空氣蒸發(fā)殆盡,我只得再拿水瓶,仰脖啐了一小口兒。眼前的情況有些焦心,如果前面不能出現(xiàn)一條小河,我和杜莫揹包裡的幾小瓶淡水,灌進(jìn)胃裡不消一刻鐘,就得從皮膚的毛孔裡全部汗流而出。
想到這裡,我慢慢站起身子,試著爬上近前的一棵高樹,看看在我和杜莫的淡水耗光之前,能否走運地遇到一條河流。我把匕首刀背咬在嘴裡,抱住大樹開始往上攀爬,只爬到半高,但見一條顏色醒目的大毛蟲橫在樹皮上。
大毛蟲黃色的脊背上,豎著幾根金亮的毛毛,腦袋前端有兩顆倒牛角似的黑牙。雖然以前沒見過這種蟲子,但從其醒目的色澤推斷,多半有毒。
看著眼前令人反胃的大毛蟲,我兩臂胳膊不覺泛起雞皮。在東南亞的叢林時,倒也見過不少怪異的昆蟲,但第一次踏入真正的非洲草原,偶爾見到一隻個頭兒如此粗大的毛蟲,心裡不免疑忌。
我雙腿用力夾緊樹幹,騰出一條胳膊,抓下嘴裡咬著的匕首,緩緩朝這條蠟燭般粗長的毛蟲按去。這條刺兒茸茸的傢伙,並無躲避之意,給匕首輕輕壓住頭部後,嗖地一下被撥飛出去,摔進(jìn)濃密的草地不見了蹤影。
我收回匕首,繼續(xù)往樹冠頂上攀爬,沒有再看到類似噁心的東西,才放心踩蹲在一根並不是太粗的樹枝上,搖搖晃晃地朝遠(yuǎn)處瞭望。
前面依舊是茫茫草海,那些長在草原上的歪曲樹木,由於領(lǐng)土寬闊,彼此捱得並不是很近,即有幾分樹林的特徵,又不免太過稀疏。
幾頭高大的棕點長頸鹿,正悠閒地圍在一棵樹下進(jìn)餐,再遠(yuǎn)一點,便可看到無數(shù)角馬和羚羊。我知道,這些景象說明我們離獅子和獵豹不遠(yuǎn)了。
附近應(yīng)該有河流,不然這些動物不會如此密集地聚攏在這片區(qū)域。我和杜莫都沒有它們那種可以嗅出水源方向的鼻子,所以,我倆如果直線跑下去,而河流卻豎立在我倆的左側(cè)或右側(cè),那跟奔跑在荒漠沒什麼兩樣。人到了這種境地,能多些運氣再好不過。
杜莫並沒睡多久,不到兩個小時,他便給渾身冒出的熱汗泡醒了。這傢伙睜開眼睛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拉開包裹找水喝。
“杜莫,我們得快些趕路,而且要尋找水跡,不然天色暗下後,視野更難發(fā)現(xiàn)河流。野獸的攻擊距離同樣會拉近。”我從樹下跳下來,一邊整理揹包,一邊對搖晃著大腦袋發(fā)矇的杜莫說。
“我的天啊,隔了這麼多年再回到非洲,抗熱的韌性一點都沒有了,就連打個盹兒也像躺在熱鍋上似的。咱們趕緊走,什麼時候遇到小河,我非得躺在清涼的河水裡睡它一覺。”杜莫用胳膊揩掉額頭淋漓的汗珠兒,邊收拾行囊邊憤恨地說。
“前面有很多角馬和羚羊,你能辨認(rèn)哪個方向可能有水源嗎?小地圖上的精密度已經(jīng)不夠用,上面關(guān)於這片區(qū)域,毫無河流標(biāo)示。”
我也擦一把額頭的汗水,希望杜莫這個非洲長大的傢伙能有點喜人的辦法。“獅子和獵豹多會固守在水邊,等那些食草動物焦渴難耐、壯著膽子過去飲水時捕殺。咱們有槍,這片草原上的淡水,咱們見一片霸佔一片,看它們哪隻敢不讓步,再不讓我痛快痛快,一律子彈伺候。”
杜莫有點暴躁,他對這種乾燥悶熱的環(huán)境氣惱透頂,想來他揹包裡的淡水已接近赤字。“我問你哪裡有水?沒問你哪裡有獅子和獵豹。”
我臉色陰沉地望著杜莫,他忽然意識到什麼,忙賠笑地說:“發(fā)泄一下情緒,追馬先生別介意,嘿嘿嘿,咱們邊走邊找吧!”
杜莫說完,端起狙擊步槍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前面,他彷彿要尋找獅子羣落,衝上去一槍把它們?nèi)繃樑埽皇軜纷套痰叵碛锚{子固守的淡水。
“你別走那麼靠前,獅子的潛伏獵殺不容小覷,你這樣昏頭昏腦地往前走,就算抱著一顆導(dǎo)彈,照樣有被咬傷喪命的可能。”我剛纔的臉色可能嚇到了杜莫,聽到我語氣和緩地提醒他,這才慢慢繞到我身後跟緊。
越往前走,地上的草叢越密越高,漸漸的下面開始絆腿,大片草稍兒可以夠到我和杜莫的腰肋。
“追馬先生,這樣走下去我心裡沒譜啊!大半截兒身子完全沉進(jìn)青草看不見,底下真有條大蟒或者匍匐過來一頭猛獸,咱倆的腳丫子一口就得給咬了去。”
杜莫臉色慌張,眼珠不住朝左右巡視。他的顧忌我自然清楚,可我倆不得不繼續(xù)往前走去,即使往一側(cè)偏斜著走,這片彌蓋大地的莽草,依舊深得嚇人,一點也看不到腳底下會踩上什麼危險的東西。
我和杜莫端起步槍,小心且謹(jǐn)慎地朝前面的深草中挪動,植草被焦陽烤得打蔫,散發(fā)著濃烈味道,直往人的呼吸裡塞。嗓子眼兒裡,彷彿真有片乾草葉,倒刮在氣管壁上,下不去也咳不出。
這種無法言語的難受,令我和杜莫各自的心裡不免悚怕發(fā)毛。“唉咳咳……”杜莫抱著步槍,在一側(cè)越走越慢,非洲烈日格外照射著他的黑臉膛,逼得他不由咧嘴齜出白牙。
“你別一驚一乍,集中注意力往前走。”我低聲責(zé)備杜莫,他滿頭大汗地扭過臉,哆哆嗦嗦地說:“兩條腿不聽使喚,一個勁兒打顫。”我也熱得難受,肺裡像給一團(tuán)棉花堵住。
從杜莫的肩膀,不難看出他兩條沒入草叢下的胖腿正哆嗦抖動,濃密的草稍兒,已經(jīng)在我倆的胸前晃動。“你有好幾支槍,剛纔不是吵著要去打獅子屁股嗎?”杜莫是真的害怕了,我一味的敦促未必奏效,只得換一種方式使他陪我走下去。
“您快繞了我吧,它們不藏在草叢底下咬我屁股,已是萬分感謝上帝。”杜莫這會兒才明白,自己剛纔說了大話,即使抱了槍械,隨便闖入獸王的領(lǐng)域也會付出代價。但他這會兒顧不得難爲(wèi)情,**的黝黑額頭,愁得鼓出一個大疙瘩。
“追馬先生,咱們還是退回到樹林,擇路繞行吧,這種走法太滲人了。”杜莫最終被眼前的草原嚇住了腳步,他抱著阿卡步槍,固執(zhí)地站在了原地。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心裡也打起幾絲退堂鼓,這片荒茂的草原,幾乎望不到邊際,每往前邁一步,就感覺自己淹沒的深一些,彷彿快要被吞掉。
“杜莫,你冷靜一下,咱們這會兒沒得選擇,身後是漫漫荒漠,拋開那些鐵甲車不說,往回走必會渴死在沙地上。你看這蒼莽的草海,如果橫向一側(cè)繞行,與其接觸的面積會更大,不僅耽誤時間,更會增加危險係數(shù)。只有硬著頭皮往前走,纔有可能最快穿越,甚至遇到水源。”
我一番緩和的話語,安撫了杜莫驚慌的心緒,他低眉沉思了會兒,擡起略略平定的臉,朝烈日瞅了一下,霎時給光芒刺激得縮脖,抹一把額頭的汗水後才說話。
“追馬先生,我若是被獅子、獵豹咬成重傷,或者給毒蛇蜇中,您可要痛快的送我一程。在這種鬼地方,橫豎都是死,不如痛快點。傑森約迪這個混蛋,這會兒一定端著涼爽啤酒暢飲,不住嘖嘖嘴巴……”
杜莫滿臉哀怨,彷彿在爲(wèi)即將遭受的不幸演練臨終遺言。他嘟起黑厚的嘴脣,絮絮叨叨的遺言最後全變成漫罵傑森約迪。
“你想不想活著走出去?”我打斷了怨氣十足的杜莫,他這會兒並不是在矯情,因爲(wèi)我心裡也怕,怕自己出了意外,所有羈絆就此無耐地折斷。
“想,恨不得憋出翅膀飛起來呢!”杜莫瞪圓了野牛一般的眼睛,驚訝地看著我說。“那你就閉住嘴巴,提高警惕往前走,如果感到腳下溼軟,要立即停步,並及時告之我。”
杜莫點了點,開始集中精力,與我配合著往前邁進(jìn),我們遇到的情形還不算太壞,至少這會兒沒有風(fēng),不然齊胸高的草稍兒來回晃動,真匍匐過來一頭或者幾頭猛獸,想及早察覺都困難。
四周的環(huán)境出奇燥熱,哪怕一張臉盆大的水窪,都可能伏守著掠食的動物,我最擔(dān)心的是那些類似蟒、鱷之類的爬行動物,它們在這種環(huán)境裡偷襲獵物,具有極大的優(yōu)勢。
“這會兒雖然酷熱,比起晚上黑燈瞎火好很多,至少提心吊膽的同時,還能耳目並用。”杜莫瞪著大圓眼,一臉嚴(yán)肅地跟著我走出了很遠(yuǎn)。他那副緊張的表情,和在先前的草地上伏擊卡車時判若兩人,這傢伙小時候一定給非洲草原上的什麼東西傷到過。
“嗯,追馬先生提高警惕,咱們還沒走出草原。”杜莫一本正經(jīng)地對我說,我輕而長地舒了口氣,繼續(xù)端持著步槍朝前走。
“我的媽呀……”杜莫忽然發(fā)出驚呼,我急速側(cè)身面向他,槍口同時對準(zhǔn)了他前面高高的草叢。
“嚇?biāo)牢伊耍人榱艘桓C鳥蛋。”杜莫驚懼的表情釋然,塌著眼皮深喘了一口氣,重新抱穩(wěn)了步槍邁起腳。
我用右腳腳尖兒鑽捻了幾下土壤,未感到絲毫潮軟,這才放了心,排除杜莫踩碎的是鱷魚蛋。
“追馬先生,我胸口可憋悶,恨不能對著四周打幾槍,一方面給自己壯壯膽子,萬一四周真潛伏著什麼東西,也容易給子彈崩死。”
杜莫的話聽得我不以爲(wèi)然,我一邊摸索著朝前走,一邊低沉地告誡:“別再異想天開,真若胡亂開槍,不僅嚇不跑野獸,反而刺激它們注意這裡,吸引真實的危險。”
一股混雜著草根的淤泥味道,似有似無地鑽入我的鼻腔,杜莫也聞到了這種氣味兒,他那張掛滿汗珠的黑臉蛋兒頃刻泛起笑意。
“水,前面有水。”杜莫興奮起來,朝我小聲呼喊。我並沒有看他,擡起右手向他示意別出聲,然後端穩(wěn)了步槍試探性地往前。
淤泥的味道越來越濃烈,面頰能微微感到撲來的氣息中略帶些許微涼,腳下的土壤也逐漸綿軟潮溼。杜莫見我拔出了手槍,預(yù)防突然竄到近身的猛獸,不方便被較長的步槍打到,所以,也跟著拔出短小武器。
ak-47步槍的槍管兒,撥開最後一層青草屏障,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細(xì)長明鏡的小河,猶如一窪湖水般寧靜,幾隻曲彎脖子的紅鸛,正在對岸清洗羽毛。它們異常謹(jǐn)慎,我和杜莫尚在草叢後面的身影,已經(jīng)嚇得它們振翅奔飛。
“嘰咕呃,嘰咕呃……”杜莫聽到鳥叫,嘿嘿傻樂起來。“瞧,火烈鳥,您看那赤色羽毛,就跟烤熟的肉一樣。”我仰臉注視著飛鳥的動向,見它們撲向了河水右側(cè),忙掏出懷裡潮乎乎的地圖看了看,轉(zhuǎn)而對杜莫說。
“這條可能是朱巴河的支流,咱們沿著河岸往東走,如果真能看到朱巴河的主流,說不定會見到漁船,若能乘搭著往河流上游走,無論到達(dá)吉利卜還是比洛,比現(xiàn)在要好幾十倍,而且可以補(bǔ)給一些食物。”
我倆急切地蹲下身子,捧喝幾口清水,又清洗掉臉上的汗污,身體內(nèi)外無比舒暢。撿起喝水時放在地上的步槍,我對玩兒命往自己脖子裡撩潑河水的杜莫催促到。
“我可不想在這種遍地獅、豹的地方打野味兒充飢,沒準(zhǔn)自己剛吃飽就餵了吸引來的猛獸。”說完,我徑自踩著長滿蒿草的溼軟河岸往東走去。
杜莫聽我說可能會坐到漁船往北走,再不用受這種奔勞之苦,他黑亮的臉蛋兒頓時鼓脹,笑得白牙直反光。“追馬先生,等等我,到了前面水深處,咱們下去遊一會兒如何?”
我抱緊步槍,雙腿加緊趕路,這個肥壯的科多獸杜莫,剛喝上幾口清水緩過氣息,又要開始囉嗦。他雖然嘴上那麼說,但真若看到幾條鱷魚脊背,再讓他與我一起泅水渡河,怕又嚇得他雙腿打顫。
沿著細(xì)長的河岸,我和杜莫一前一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儘管皮靴上沾滿了污泥,但暑氣卻緩解不少,此時也不必再爲(wèi)飲水憂心。
前面越走越寬闊,許多大小不一的鳥兒,不斷往返於草叢與河水之間。它們貼近水面低飛,時而猛得一下?lián)湓饫淖ψ颖闫∫粭l手指粗的小魚,興匆匆地飛回草叢,大概在爲(wèi)看護(hù)卵蛋的母鳥餵食。
幾條長鞭似的花蛇,從對岸甩著s波紋游過來,見我和杜莫體積龐大,無法入口消化,才悻悻繞到一旁,灰溜溜鑽進(jìn)草叢,去偷吃鳥蛋。
“追馬先生,咱們幸虧沒繞著走,不然的話,與河流平行前進(jìn)就算到了天黑,也遇不到水源;等兩個人渴死了,上帝告訴咱們,河流就在身旁的草叢後面,您說得有多尷尬!哈哈……”
杜莫又要打開話匣子,此刻沿著河岸走路已很難再跑起來,他的嘴巴倒是有了喘息閒聊的機(jī)會。“上帝不會使人尷尬,除非你先令他尷尬。”
“嘿嘿,您說咱們能看到漁船嗎?”杜莫向前奔進(jìn)幾步,靠在我凸鼓的揹包後面問。“等到了朱巴河邊,自然就知道,上船之前,你最好還是謹(jǐn)慎著點,不然上帝真會使你尷尬。”
兩人不再說話,再度集中精力往前奔走,看著前面的水域越來越寬,我心裡說不出的敞亮,根據(jù)小地圖上的描繪顯示,附近唯一能出現(xiàn)的大河只能是朱巴河。
沿草地與河水間的岸邊行走,行程並非一路暢通,幸虧我倆途中小心,仔細(xì)辨認(rèn)著泥溼路面邁進(jìn),雖然眼球累得膨脹發(fā)酸,可還是險些踩進(jìn)非洲鱷魚僞裝在岸邊的嘴巴里。
杜莫談起了他在布隆迪的家鄉(xiāng),說那裡離魯慈慈河很近,附近曾出現(xiàn)過身長六米的非洲大鱷,它的體積比當(dāng)?shù)厝艘娺^的任何一隻淡水鱷都要大三倍。
更令人恐懼的是,這條鱷魚已經(jīng)躍出了其它鱷魚的食物鏈,專門以行動不快、容易撲咬到的哺乳動物爲(wèi)食。
每年發(fā)情時節(jié),這條兇悍的大傢伙都會來河岸獵捕人類,許多在岸邊玩耍的小孩兒,甚至乘小船捕魚的漁民,都已成了它的腹中鬼。
聽完這些,我心裡不免有些生畏,東南亞沿海地區(qū)的鹹水鱷,最大可達(dá)十米,體重一頓以上,這些傳聞我也只是聽說,並未親眼所見。
但在荒島尋覓獸肉時,我曾親身體驗,僅那條四米多長的霸鱷,就險些要了我的性命。
此刻,身體右側(cè)是濃密的草叢,左側(cè)是幽幽河水,左右都看不穿裡面,若真竄出一隻體型巨大且行動敏捷的鱷魚,我和杜莫一時半會兒很難閃避。
目前爲(wèi)止,杜莫的步槍教訓(xùn)了幾隻身長已達(dá)兩米多的淡水鱷魚,凡是攔在路上不肯讓步,每條尾巴上都捱了步槍子彈,疼得翻爬進(jìn)水中沉了底。
我提醒過杜莫,不要使任何一隻動物被打死後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中,那樣會招致更多危險。這些尾巴嚐盡苦頭的淡水鱷魚,回到河中之後,會向四周的同伴發(fā)出預(yù)警訊號,促使區(qū)域內(nèi)的其它鱷魚主動避開我倆。
接近傍晚的時候,我和杜莫終於走到支流的注水口,一條泛動著金色波紋的遼闊大河,透出依稀的樹木枝葉,已完全橫在了眼前。
杜莫歡欣鼓舞的跑到岸邊,迫不及待想看到一條經(jīng)過的漁船。
“追馬先生,這會兒看來不會再遭遇猛獸了,您幫我掩護(hù)著點,我爬上那棵大樹眺望一下,看看有沒有朝上游來的漁船。”
杜莫眼中翻動著喜悅,把揹包和步槍丟在地上,朝朱巴河左岸一棵高大但卻像手掌般斜伸出的大樹跑去。
我從樹林後面?zhèn)刹榱撕用婕皩Π叮瑏K未看到任何武裝人員。黃昏的金色光芒,把世界鋪蓋成了幽幽暗紅,肥胖的杜莫已經(jīng)抱在歪樹上,雙腿夾緊樹幹使勁兒翹首。
“哈,哈哈,哈哈哈……”趴在樹上的杜莫,一邊用右手平頂眉毛搖晃大腦袋,一邊喜出望外地大笑。
我猜他可能真的看到了漁船,忙側(cè)過臉去向右張望,昏光瀰漫的河面上,依舊波光閃閃,看不到絲毫柳葉般大小的船影。
“我看到了,追馬先生,真的有漁船過來呢。”杜莫一邊興奮地大喊,一邊從樹上跳了下來。等了十多分鐘,東邊的河面盡頭,果然浮現(xiàn)出一點迎著夕陽的黑斑,悠悠朝上游劃來。
“這是什麼船?半天也行進(jìn)不了百米。”我收回望遠(yuǎn)鏡,遞給站在身後露著一嘴白牙的杜莫,他高興地接過去,並瞭望那隻小船。
“非洲村落裡的漁船。您想啊,他們哪買得起那種帶馬達(dá)的船,多是找根較粗的大樹,劈開後挖空了裡面,說白了就是長條木盆,作爲(wèi)水面小型的承載工具。”
我蹲在揹包一旁,開始給步槍填補(bǔ)子彈。杜莫踮著腳,一直用望遠(yuǎn)鏡瞧那一尾小船的靠近。
“杜莫,若是小船坐不下咱倆,你就想法子把他們騙靠岸,趁其不備搶了他們的漁船。當(dāng)然,不能白拿別人的生活資料,塞十歐元進(jìn)他們的口袋。記住一點,沒必要的話,不要傷害他們。”
我一邊整理著包裹等船,一邊對望著遠(yuǎn)處嘿嘿傻笑的杜莫說。“嗯,知道了,遇到您這樣的好人,他們真是走運。”又過了一會兒,那尾小木船劃得更近了一些。
“呀呵!一羣小屁孩兒,一巴掌摑倒一個。”杜莫齜著白牙,嘿嘿笑道。“若覺得自己活力四射,去找塊兒頭相同的人摑,比如鐵面魔人,別對著一羣餓得站不穩(wěn)、跑不動的孩子自大。”我淡淡說完,拉緊揹包封口站起身。
“嘿嘿,瞧您,我就是嘴上過把癮兒,隨便說說。”我拿過杜莫手裡的望遠(yuǎn)鏡,望向那尾逐漸靠過來的小船。木船看上去有**米長,前端尖尖後端平寬,想必是伐倒了一棵很高很粗的樹木而鑿成。
一個黑得發(fā)亮的小女孩兒,呆呆坐在木船後端的橫木上,她不過十歲模樣,長了一雙亞洲人的黑眼珠,看上去很漂亮。
另外三個是黝黑的男孩兒,其中兩個約摸十三四歲。最小的一個男孩不過七八歲,屁股坐在木船底部,仰靠著小女孩兒垂下的雙腿。
看樣子,這很像一家四口。母親把家裡僅有的一件紅色挎帶兒背心,穿在了小女兒身上,兩條搭在瘦骨肩膀上的挎帶兒,已磨損出些許小洞眼兒,開始打卷外翻;背心兒的肚腩部位,也睜著幾個露出黑色皮膚的稍大洞眼兒。即使這般破舊,總算把黑亮的小女孩包裹了一下。
那兩個稍大點的黝黑男孩兒,各穿一件熱帶常見的短小褲衩,防止蛋蛋劃傷或給蚊蟲叮咬,他倆腆著鼓圓小肚兒,站在木船中間,細(xì)細(xì)的雙臂在不停擺動。
“哎嗨……,小孩兒,過來過來,我這有好吃的東西。”經(jīng)過的小船靠得更近了,杜莫從河岸的樹林後面跨出,左手高舉著一包餅乾,不住向木船揮舞。
我依然躲在樹後,用望遠(yuǎn)鏡注視著他們。“小孩兒,過來,我這裡有好吃的食物,過來吧!”杜莫用索馬里語大聲喊叫,內(nèi)心的興奮難以抑制。
船上幾個黑人孩兒,一齊朝我倆的岸邊瞅來,他們停下手裡的活兒計,向手舞足蹈的杜莫望了半天。兩個稍大一點的黑人男孩,終於抱起木漿,向杜莫緩緩靠近。
我依舊躲藏在樹枝後面,生怕這羣孩子被杜莫嚇跑,那樣我倆真得趴在河邊的大樹上喂一夜蚊子。
木船越靠越近,杜莫仍揮動著手裡的一包餅乾,他站在岸邊急得來回踱步,恨不能伸手一下拉過小船坐上去。
快到岸邊時,兩個稍大點兒的黑人小男孩兒,使勁兒把木漿搖了幾下,木船藉助慣性繼續(xù)向岸靠近;而他倆卻同時彎下腰,每人撿起一把a(bǔ)k-47步槍,笑嘻嘻地對準(zhǔn)了杜莫。
杜莫登時一哆嗦,站在水邊一動不敢再動,彷彿突然中了咒語,變成一尊高舉餅乾的石像。他知道,假如轉(zhuǎn)身跑回樹林,後背勢必鑽出幾個**,當(dāng)場斃命。
所以,他只能像根木頭似的,杵在那裡祈禱上帝,希望這幾個孩子是出於防衛(wèi),不是意圖槍殺杜莫搶奪物品。
我心下一驚,忙從身後的揹包上抓過狙擊步槍,“咔嚓”拉動一下槍栓,準(zhǔn)線對準(zhǔn)在一個男孩兒的小黑腦袋上。
只要他倆敢把a(bǔ)k-47步槍再略略端高一些,使眼睛和槍膛準(zhǔn)星持平,我會毫不猶豫地打翻兩個小孩兒的頭蓋骨。
木船上面並未開槍,那兩個抱著步槍靠來的男孩,一臉天真燦爛的笑容,露出的雪白牙齒和杜莫一樣,在此時黃昏中更顯刺眼。
木船篤地一聲,尖尖的前端從水面捅到岸上,雖然我背對著杜莫,但料想他已嚇得一身冷汗,爲(wèi)了避免慘劇發(fā)生,他得更加積極主動地展現(xiàn)出友好。
爲(wèi)防兩個男孩對杜莫的行爲(wèi)產(chǎn)生誤解而開槍,杜莫把那包長筒餅乾用雙手高舉過頭頂撕開,然後捏出幾片給這幾個孩子看。
“來來來,來來來,一人一片,嚐嚐!嚐嚐!巧克力味道,啊!甜著呢!”
四個黑人小孩兒,都從木船上走下來,趟著岸邊淺淺的泥水圍攏向杜莫。
“好吃不?再來一片如何?嘿嘿嘿……,我像你們這麼大的時候,也常在河裡捕魚,那會兒別說吃到這東西,就連餅乾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唉!你們真夠幸運。”
見這幾個孩子並無敵意,杜莫黑亮的臉蛋鼓得老高。五口森森白牙浮動在黃昏的河岸。“來來來,每人再給兩片,慢慢地嚼,細(xì)細(xì)品嚐。”
這個肥壯的科多獸,嬉皮笑臉地站在岸邊,像在抓著食物喂一羣飢餓的小雛雞。四個黑人小孩兒,再次接過餅乾,彼此高興地看了一眼,又笑瞇瞇地吃起來。
杜莫見時機(jī)成熟,忙把手裡剩的半包餅乾大大方方地塞進(jìn)最大一個男孩兒手裡。
“我想渡河到對岸去,你們能用木船送我一程嗎?天黑後若過不了河,晚上睡大樹都給花豹咬屁股呢!”杜莫打趣地說完,把幾個只顧貪吃餅乾的孩子逗得咯咯發(fā)笑。
那個穿紅挎帶兒背心的黑亮小女孩,不斷踮起腳尖,到大男孩手裡捏餅乾吃,看得出來,她餓壞了。即使這樣,她還不忘分一片給最小最矮的男孩兒吃。
“幾位小哥兒、小姐兒,給個面子唄!送杜莫一程好不?”滑稽的杜莫很會逗小孩兒開心,不消一會兒功夫,他就與四個孩子處得格外融洽。
四個黑黑的漁民小孩,都笑瞇瞇點頭示意,很願意幫助杜莫渡河。我心裡清楚,這個肥壯的科多獸又在扯謊,糊弄這幾個孩子,就像前幾天傍晚,在窩棚村落騙我一樣。
杜莫又跟幾個小孩兒嬉笑了一會兒,然後扭過臉向我呼喊。“追馬先生,出來吧,這羣小屁孩兒同意咱們乘船了。”聽到杜莫把握十足的語氣,我才挎起狙擊步槍,揹著自己的行李從樹林後面走出來。
這幾個孩子見到我,霎時表現(xiàn)出吃驚,他們或許第一次看到黃皮膚的人種。在這羣未經(jīng)世事的孩子眼裡,除了黑色肌膚,其它膚色一定令他們的視覺難以承受,甚至覺得淺色皮膚好醜,有點畏厭之情。
我目光柔和地走向他們,那兩個抱槍吃餅乾的男孩兒,見我挎著長長布包,後背一個鼓鼓囊囊的行李包,稍稍有點不知所措。
他們不知道,我屁股後兜還掛著一把fn57手槍,一旦令我覺察到敵意,會在眨眼的瞬間拔出短手武器擊斃他們。幾雙詫異的眼神兒,如念動般一閃,紛紛對我抱以天真的微笑。
我雖然不懂索馬里語,這羣土著一般的孩子也不懂英文,至少我瞇起眼睛甜甜地微笑可以展示友好。
走到幾個小黑孩兒近前,他們都不覺後退幾步,那個年紀(jì)最小的男孩兒,躲到姐姐的身後,向我側(cè)出一雙炯亮的眼睛。
“嗯!”我輕輕應(yīng)了一聲,把右手握著的一包未拆封的長筒餅乾遞到小女孩兒臉前,她仰起瘦削的黑臉蛋兒,兩片微張的嘴脣露出下部肉紅的牙牀。
三個小男孩兒的眼睛一亮,齊刷刷望向小女孩兒,期待她快些接過這包香甜的食物。
黑人小姑娘彷彿在這些目光中萌生了使命感,兩顆潔白的門牙咬著粉色舌尖兒一笑,羞赧地接過餅乾。
三個小男孩兒立刻把女孩接過餅乾兒的手圍攏起來,彼此迫不及待地準(zhǔn)備分吃。
杜莫一手挎步槍,一手拖著行李包,從樹林後面跑了過來。
“嘿嘿,咱們快些渡河吧,你們到船上吃,天色就快黑了。”四個黑黝黝的小傢伙兒,稀里嘩啦踏進(jìn)淺水,紛紛跳上了木船。
這尾木船比我在望遠(yuǎn)鏡中看到的要大,我和杜莫把兩個揹包放在船中間,彼此均勻地坐開,小女孩兒和最小的男孩兒各自坐在我和杜莫的腿上,我倆一人一支木漿,朝朱巴河中央劃去。
船吃水很深,河面與船舷不足二十公分,杜莫長舒一口氣,得意地向我聳了一下腦袋,哼唱起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部落小曲兒。
兩個大點兒的黑人男孩兒,蹲在行李左右,他們這會兒,手裡還剩半包兒餅乾,互相看著對方嚼動的嘴巴發(fā)笑,一味的開心讓他們忘記了堤防,漁船上兩支磨得發(fā)亮的ak-47步槍,已經(jīng)暴露地擱置在了船舷底下。
如果這時,我想拿回那半包餅乾,只需伸出兩張粗糙大手,掐住小哥兒倆枯瘦的脖頸,向著舷外一輪,他們就得飛出二三十米,浮在水面嗚哩哇啦亂叫。
即便不拉過他們隨手放在船上的ak-47步槍對其掃射一番,鱷魚也會尋著波動很快泅來,把他們幾個消化掉。
如此一來,也能減輕船的負(fù)擔(dān),加快航行速度。可他們只是些天真爛漫的孩兒,和我以及杜莫小時候一樣。
“河對岸是不是比洛城?我到那裡之後還會回來,下次帶更多的餅乾兒分給你們吃。”杜莫假裝認(rèn)真地說。
四個孩子都睜大驚愕的眼睛,紛紛望向杜莫,小女孩兒急忙擺手,告訴他要去的地方不在對岸,而是在上游。
杜莫頓時裝出滿臉失望,幾乎快要流出眼淚,以此博得幾個小黑孩兒的同情心。我心裡不由得冷冷一哼,這傢伙對幾個孩兒撒謊都弄得這麼做作。
兩個蹲在木船中間的黑人小男孩兒開始收網(wǎng),他們的木船後面,拖著一條五十米長的粘網(wǎng),網(wǎng)的末端拴在一塊浮木上,那些成人手指般大小的魚兒,成羣結(jié)隊游到河面時,看不到這種絲線纖細(xì)、網(wǎng)眼兒濃密的捕網(wǎng),只要撞到上面,腹部魚鰭便掛在網(wǎng)上。好比汽車衝進(jìn)了窄衚衕兒,擠在裡面倒不出來,也衝不過去。
年紀(jì)最小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幫助兩個緩緩收網(wǎng)的哥哥摘下網(wǎng)上掛住的小魚,高興地放進(jìn)草簍。“哇塞!你們伙食也不錯嘛!”杜莫看到活蹦亂跳的白磷小魚,更加高興地說。
女孩告訴我們,他們捕魚不是自己吃,三天之後捕滿了兩個草簍,便拿到比洛城出售,換些生活必須品回家,或者換些更能抗餓的食物回去。
“那咱們不正好去比洛城嗎?”杜莫興奮地問女孩。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看了看兩個年長的哥哥,頓了半天才說,上游的魚太少,草簍裝不滿魚,去了比洛城也換不到錢。
杜莫把女孩的話翻譯給我聽,我嘴角兒立刻泛起一絲笑意。“你告訴他們,徑直送我們到比洛城,我包裡還有很多餅乾兒,路上可以繼續(xù)分給他們吃。並且,到了比洛城,他們不需要靠賣魚換錢,想買什麼生活必須品,你我?guī)退Ц丁!?
四個黑人小孩兒聽完杜莫的話,彼此瞪著既興奮又有些疑惑的眼睛。我沒有說話,繼續(xù)用力劃著木漿,希望趁著夜色安全趕路,早點到達(dá)比洛城。
“你們賣掉兩個草簍的小魚兒能獲得多少錢?”杜莫見幾個小孩兒猶豫不決,忙籠絡(luò)他們的心思。年紀(jì)最大的黑人小男孩兒,憋著腦門兒尋思了片刻,告訴杜莫說,至少換到100個先令。
杜莫聽完哈哈大笑,脫掉一隻皮靴拽出了那捲綠油油的歐元。“呶!看看,這是什麼,沒見過吧,我告訴你們,這一張綠鈔票可兌換五百萬先令,我有這麼多錢,你們有什麼好擔(dān)心。”
幾個孩子並未見過歐洲貨幣,所以,他們對此並不敏感,只是童心裡充斥著一些好奇與嚮往,紛紛露出雪白的小牙發(fā)笑,繼續(xù)低頭侍弄手裡的漁網(wǎng)。
“嘿嘿,看來啊,只有把塞滿鼓鼓一大揹包的先令,讓你們每人抱一抱,嘔得你們眼珠快要掉在地上,你們才能理解一張綠歐元意味著什麼。”說完,杜莫凸鼓的臉蛋兒甚是得意,又哼著小曲兒把那捲歐元塞回了靴子。
金燦燦的夕陽,已經(jīng)半露在河岸的樹林後面,光線極盡柔和,彷彿一顆打進(jìn)白瓷碗兒裡的雞蛋,盪漾著悠悠波光。兩岸的水鳥漸漸飛回窠巢,我和杜莫再也不必?fù)?dān)心陸地上的危險,黑暗快要把我們的小木船隱藏起來。
到了半夜時分,幾個孩子已經(jīng)捕到半簍小魚,他們有了些睏乏,再次分吃了我拿出的一包餅乾之後,開始背靠著背瞌睡。朱巴河畔透著夜晚的涼爽,杜莫和我奮力劃槳,尖長的小船宛如一條梭魚,安靜而急速的逆流而上。
到了後半夜,天氣有點滲涼,我讓杜莫從包裡拿件衣服,給這幾個孩子蓋上。?“這羣小屁孩兒皮實著呢!他們白天不怕曬,晚上不怕涼,和我小時候一樣。”杜莫嘴裡叨咕,但還是照我的吩咐做了。
爲(wèi)了提高航速,我倆一夜未睡,直到東邊的河水盡頭再露微微淡色,杜莫才張著大嘴打了哈欠。“唉,早先以爲(wèi)是那種大點的漁船,可以躺在艙裡睡到天亮,結(jié)果自己辛苦了一夜。”
我沒有說話,讓杜莫慢慢站起身子,用望遠(yuǎn)鏡朝上游眺望。他有些興奮,用腳尖捅醒了那個稍大一點的男孩兒,問他前面是不是比洛城。黑人男孩兒有點發(fā)蒙,揉了揉睡眼說,前面就是比洛城。
“都醒醒,醒醒,咱們到比洛城了,你們趕緊收網(wǎng),待會兒耽誤了時間,我可不等你們。”最大的黑人小孩兒,搖醒了抱頭睡著的弟弟妹妹,招呼他們趕緊收回夜裡撒出去的漁網(wǎng),好跟著我和杜莫去購物。
小船又劃了半個小時,沿河岸密集搭建的小棚子,漸漸呈現(xiàn)在眼前。杜莫揉了揉浮腫的眼泡,興奮裡不免帶些失望。“這哪是什麼城市!不就一座破漁村,奶奶的,去哪裡買臘腸啊!”
幾個孩子卻興奮起來,在他們眼裡,這種類似漁村的熙攘小城鎮(zhèn),足以令其激動不已,就像杜莫初次見到馬達(dá)加斯加的濱海城市時一樣。
我和杜莫除去了身上的僞裝網(wǎng),只上身更換了一件運動衫,這種地方的居民,對持槍者並不敏感,就像看到廚師站在案板前拿著一把菜刀,士兵站在哨所旁背一把步槍。
幾個孩子光著腳,把木船拽栓在岸邊的一棵樹上,開始領(lǐng)著我和杜莫往比洛城裡面走。
此時的天色尚早,這座位於朱巴河畔的非洲小城鎮(zhèn),居民纔剛剛起牀穿衣,幾股炊煙從遠(yuǎn)處的屋頂開始升空。
沿著樹林間的小路,朝比洛城中心走了半個小時不到,已經(jīng)初步看清該城的全貌。“哎吆!這種小地方居然還能看到燈光和樓房。”杜莫頹喪的臉上閃出一絲驚歎。
平坦的草地上,浮現(xiàn)出一片房屋,其中不乏夾雜些或白或淡黃的樓房,最高的也超不過三層,多半是職能單一的公寓,有的甚至還在壘蓋中,露著紅色磚皮。藉助零星的燈光,乍看去儼然有幾分城市近郊的風(fēng)貌,可隱約之中,也不免透著幾絲荒涼。對在荒漠和杳無人煙的草地上奔波了幾天的我們來講,卻也不免生出幾分新鮮感和親切感。幾個黑人小孩兒告訴杜莫,他們得先去賣魚,所以要往比洛城東走。
我和杜莫想找家旅店,好好睡上一覺,再僱輛汽車直奔布阿萊。眼下各家各戶尚未開門,這麼早就冒失地靠過去,容易吃到戶主的槍子兒。所以,只得先陪這幾個孩子轉(zhuǎn)悠幾圈兒,也是可以遇到旅店的。
出了樹林,腳下便是半沙半壤的赤色土地。兩個小黑孩兒哥哥抱著步槍,妹妹抱著半草簍小魚,最小的黑孩兒則揹著捆好的白色粘網(wǎng),杜莫和我跟在他們後面。
“追馬先生,咱們?nèi)羰莵G下這羣小傢伙兒就跑,前面那兩小子肯定開槍射咱們,嘿嘿。”比洛城的幾絲城市風(fēng)貌,令杜莫回覆了些喜色,他笑呵呵地對我說。
“哼,你答應(yīng)過他們的事兒還未履行,這會兒撒腿就跑,他們買不到生活必須品,回家怎麼交代,小哥倆兒不拿槍打你纔怪。”我嘴角一歪,略帶笑意地回答杜莫。
“嘿嘿,就是,就是。”杜莫用英文和我交談著,前面四個漆黑的小孩兒,興沖沖地朝前走著。他們此時已完全相信,我和杜莫會爲(wèi)他們支付購買費用,這種好事兒對他們而言猶如天降。
一股股濃烈的魚腥臭味兒,夾著清晨的微涼納入鼻息,街道兩旁盡是些低矮的房屋,各家門口前,支著白天賣魚用的攤案,想來這條街道白天也會有幾分熱鬧。
我們繼續(xù)往裡走,一個乾瘦的黑人婦女,正裹著一條花色鮮豔的裙子,推開門板出來倒夜尿。她脖子和腳上都戴著白色項圈,圓圓的腦殼泛著烏黑,微隆的前額似乎長到頭頂,後腦勺些許長了些頭髮。
這名婦女見我們幾個過來,一臉好奇站在了原地。我知道,她的眼神兒被我異樣的膚色吸引。幾個小黑孩兒上前問她收不收河魚,她這才緩過神兒,將手裡的瓦罐頓放在地,伸手進(jìn)草簍抓了幾條魚拿出來看,接著對黑人小女孩兒嘰裡咕嚕地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