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鬣狗,不同於擅長攀爬的花豹,我急速遊過小河,繞到丘陵山體的背面。越往高出攀登,就得越提防狙擊手。前面一片低矮棕樹林,把兩座丘陵之間的空地蓋滿,我匍匐而入,讓身體隱蔽進去,這才顧得上回望一眼身後的局勢。
二十多條流著口涎的棕鬣狗,早已追趕到河岸,由於不會泅水,它們急得嗷嗷乾嚎。丟在菖蒲草上的溼衣服,被這些畜生撕成了碎片,七零八落的踩在雜亂的狗腿下。
“那傢伙一定逃向對岸了?!豹M窄的丘陵山體縫隙,最先衝出一個懷抱獵槍的精瘦漢子,他見所有鬣狗堆擠在河岸,伸長脖子朝我所以在棕樹林乾嚎,忙賣乖地喊給其它廠丁聽。
“放屁,他拖著重傷的黑人,外搭一個小**,絕對沒那麼快的行動速度,你們都沿著河岸給我搜,沒準他們就躲藏在茂盛的水草下?!?
一個光膀子的禿頂,拎一扇板斧,惡狠狠的命令手下。“看,這有一件衣服,他們逃跑時掉下來的。”那個精瘦的漢子,又高調的叫喊起來,希望光膀子的禿頂相信,敵人確實已經渡河了。
“敢跟老子玩花招,兄弟們,給我好好的搜索河岸。他們三個沒有槍,儘管用你們的獵槍、刀斧打擊水草下面任何可疑之處。老子就不信,會讓三個不知死活的狗東西見到明天的太陽?!?
禿頂惡狠狠地罵完,一把拉過靠近身邊的一個廠丁,奪過他手上的獵槍,對準一簇較爲濃密的菖蒲草,砰一聲射擊。
胡亂飛散的鐵砂,打得水草叢直哆嗦,藏在附件的幾隻水鳥,嚇得疾馳而飛,不辨方向地撲進翠綠的丘陵屏障。它們翅膀拍打的很響,顯然飛行狀態沒來得及調整好,就倉促飛起來了。
“砰,砰砰……”一時間,三十多個廠丁紛紛效仿光膀子的禿頂,朝那些看似可疑的菖蒲叢亂射。有一個傢伙,掄圓了胳膊,使長長的砍刀戳進厚厚的水草,假如真有一個活人腦袋躲在下面,立馬裂顱而死。
我擡起右手,慢慢拽過一條棕樹枝,擋在臉前的同時,也能清晰看到那羣廠丁身後有無狙擊手。這些傢伙,各自牽著飼養的鬣狗,以碎衣服爲起-點,朝河岸左右嚴密搜索起來。
杜莫和女孩躲避的地方,敵人一時半會兒不會找到,河水流速很快,他倆整個身子沒入水中,幾乎散發不出吸引鬣狗鼻子的氣味兒。就算敵人對準杜莫和女孩頭頂的草叢放上一槍,堅硬的鵝卵石,可有效預防沙粒鐵珠等傷害。
藉助那段細長的棕樹林掩護,我很快攀登上北側的山壁,這個過程耗費了五分鐘,我不確定廢舊工廠的狙擊手有無趕到。所以,不能貿然探出頭部張望。
我先平躺在山體斜坡上,摳下三塊兒鬆動的雞蛋石,堆碼在左腳邊,假如他們的狙擊手出現,我便拋出去,製造點響動。一來誘惑敵人放棄搜索河岸草叢;二來挑釁一下對方的狙擊手,刺激他泅過河水追擊我。
我又小心翼翼地爬高一點,從山頂一株歪曲生長的小椿樹後面觀察對岸。那些傢伙還牽著鬣狗,分左右慢慢擴散搜查,眼看其中一組就要探索到杜莫和女孩的頭頂。
我必須減小杜莫和女孩的風險,否則,先前的一切都白費。我急速縮回身子,抓過一顆石子,剛要朝那些對著水草叢盲目發泄的廠丁投擲,狹窄的山體裂縫出口,一個滿頭小辮子的矮瘦傢伙衝了出來,令我眼睛一亮。
他背一把暗紅色狙擊步槍,斜挎綠色帆布小包,周身枯葉色迷彩,天氣如此炎熱,卻蒙著半截兒臉,酷似忍者。顯然,這也是一個狙擊殺手,可能不喜歡迷彩油,便用自制的口罩,遮住眼睛以下的容貌。
這傢伙在廢舊工廠,應該做了些裝備補給,所以到現在才追趕過來,這是“閻羅工廠”撒出來的壓軸追殺者,最後一張王牌。
那些牽鬣狗的廠丁,見到蒙面小辮子的出現,紛紛興奮起來,不約而同地朝他圍攏過去,猶如陷入困境垂死的人,突然看到了救星。
“懸鴉哥,河岸已經搜索過,根據鬣狗的反應,那三個傢伙應該渡過了河岸,藏到對面丘陵後側?!惫獍蜃拥亩d頂,低頭弓背,擺出一副鬣狗靠近雄獅時的偷肉姿態。這些廠丁很懼怕懸鴉,個個唯唯諾諾,彷彿等待神明的宣判。
“你們到這裡多久,有無發現可疑跡象?”懸鴉向前走了兩步,擺脫掉那些阻隔視線的圍攏,朝我趴伏的這片山頭來回觀察。
“大概有十分鐘,我第一個從夾道衝出,發現鬣狗羣集在河岸,咬下一件他們的衣服,這三個傢伙的背影,正好消失在斜對岸那片棕樹林?!本轁h子積極答覆,同時擡起胳膊,滿臉虔誠地指了指我剛鑽過來的棕樹林。
他們的講話聲很大,彷彿故意給別人聽到?!澳窃觞N不衝過河岸繼續追趕,搜索草岸要捉鳥嗎?”懸鴉打趣兒的問。
精瘦漢子連忙搶白:“本想去追,可是……”說著,他故作諱言之色,朝光膀子的禿頂瞥了瞥。
懸鴉沒有說話,短暫沉思了片刻,對那個光膀子的禿頂打了個響指,示意他靠近。那傢伙像條剛捱過鞭子又被召喚的狗,內心惶恐又強顏堆笑地哈腰湊過去。
“鐵面魔人死了,我見他躺在草地上,捂住咽喉很痛苦,於是用手裡的槍送了他一程。他生前是我的好朋友,現在去了黃泉,路上一定會寂寞,所以……”
懸鴉話未說完,一把掐住禿頂的咽喉,屁股後面閃出的右手,攥著一把鋥亮的牛兒尖刀,沒等其它人反映過來,禿頂已經圓眼大睜,破腹之痛令他周身緊縮,虛弱得佝僂。
這個不足一百七十公分的小個子,看似體型瘦削,殺人速度和力量卻出乎常人的預料。其它廠丁嚇得忙退後幾步,剛纔那股親密的圍攏勁兒,就像一盆乾麪粉中間墜入秤砣,砰一聲揚起又無奈地埃落。
“他殺了鐵面魔人,你知道那傢伙極度危險,所以不敢緊追,裝模作樣的搜索水草叢?昔日對你訓練,就膩煩你這副滑頭嘴臉。”說著,捅扎進禿頂腹中的尖刀,又猛然擰轉了一下。鮮血順著進一步張大的傷口,噗噗流滑進握刀把兒的拳心兒。
我趴在山頭,看得心驚肉跳,那小個子,正是傳聞的八大殺手之一:“九命懸鴉”,聽名字就可以想到,用一條命去殺一個九條命對手有多困難和危險。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這事兒不要對外聲張,就說已經抓住他們三個,弄死後丟河裡了?!睉银f大聲喝訓,拔出猩紅的尖刀,掐住禿頂咽喉的左手往上一提,擡起右腿猛得踹飛了屍體。
“譁”一聲巨響,沉重的禿頂砸進奔流的河水。懸鴉扭轉過臉,示意精瘦漢子過來。其餘廠丁雖然嚇得戰戰兢兢,但也不由的慢慢圍攏到懸鴉身邊。
精瘦漢子趕緊虔誠的跨步靠上前,他知道,自己不會步禿頂的後塵。
這些傢伙,一陣窸窸窣窣的耳語後,懸鴉把狙擊步槍與帆布包頂在頭上,趟著河水慢慢走了下去。
其餘廠丁,立即分散開,十個傢伙各自牽著鬣狗,彼此大聲招呼著:“走了走了,都回去了,就說三個傢伙被我們打死丟河裡了,要是哪個說漏嘴,割下他舌頭喂狗?!笔畟€廠丁被鬣狗拽著,嘰裡咕嚕地朝狹窄的夾道奔去,喧鬧沸嚷隨即平息。
但是,二十幾個抱獵槍的廠丁,卻悄無聲息的留了下來,他們彼此打著啞語手勢,遣散在河岸附近潛伏。
這是懸鴉出的陰招,他也懷疑水草下有人,爲以防萬一,便製造一場假象,與其漫無目的的搜索綿長茂盛的菖蒲叢,不如引誘敵人自己鑽出來。而懸鴉自己,明目張膽地泅水渡河,繼續追趕。
光膀子的禿頂,說起話來滿口流氓氣息,他這種人,以裝兇露狠來彰顯自己的價值;而實際上,卻被精瘦漢子心懷恨意。
我鑽入棕樹林時,精瘦漢子並未看到我的背影,他刻意誇大事實,有意無意地捏造和延伸看到的情況,可見此人很會把握良機,藉助今天這個機會,讓光膀子的禿頂死在懸鴉手裡,一來剷除異己;二來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
假如哪個不長腦子的傢伙,非要追究精瘦漢子說話偏頗的責任,也就等於找懸鴉的不自在。
這些簡單的伎倆,懸鴉心知肚明,他身爲傳說中的八大殺手之一,能活到現在,何等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兒不曾經歷?,F在,這傢伙的智力程度,遠比他的殺人手法兒高明,這也正是他能活到現在的重要因素。
我與懸鴉同爲殺手,殺手不一定要孤獨才安全,才長命百歲,關鍵是看身邊聚集著怎樣一羣人。那些不論是非,深諳諂媚之人,往往是身邊真正的敵人。他們人性裡的污穢,會像病毒一樣傳染侵蝕。
懸鴉爲了保護自我,尋找機會做掉光膀子的頭頂,是很明智的選擇。他今天故意讓跟在身邊混吃喝的這羣廠丁看到,幹不出實事兒,只會使奸?;?,尖刀就是警告。
由此可見,懸鴉在這家工廠內的指揮力很強,他不需要靠籠絡垃圾來換得衆廠丁的支持和臣服。
人,尤其是一個殺手,最忌諱背離自我。所以,也就最厭惡這些使自己漸漸處於被動地位的東西。因爲,每一個高等級殺手知道,真若哪一天大難臨頭,禍根正起源於此。
在常人意識裡,總喜歡以古代君王爲鑑。其實,那些君王跟高等級的現代殺手相比,看待事物本身還很膚淺。
有些殺手弒君,其後流於民間的真相,往往只是一種煙幕彈。而後世裡,不乏有人對一個不靠譜的東西大加修繕,他們只會爲名利去說事兒,卻無法詮釋爲信仰而付諸的生命。
人類的強大,在於我們是否信仰正義。一個人有多強,在於他對正義的信仰程度。
鐵面魔人是活生生的炮灰教材。僱主會投其所好收買他,讓他感受到莫大恩澤,最後只得誓死相報。所以,當一個殺手,被這些東西左右時,他必須意識到自己開始虛弱,意識到自己還能活多久。
正是如此,我才成爲今天的叛逃傭兵,如果我仍沒醒悟,沒拿回自己的自由意志,依舊背離正義的信仰,恐怕早已虛弱不堪,死在幾年前的光景裡。
河面上起了幾絲微風,波光粼粼。我仍然很擔心,深怕藏在水草下的女孩會中計跑出去。即使我離開時,嚴厲叮囑過女孩。杜莫此時若還清醒著,自然會想到敵人有使詐可能,可萬一杜莫昏厥了,或者神志不清,女孩很容易上了懸鴉擺下的圈套。
懸鴉頭頂綠色帆布小包和狙擊步槍,很快泅水到了對岸,他像追蹤獵物似的,蹲下身子檢查河岸的腳印,以及被踩傷的草木。
我逃跑方式很嚴格,尤其面對這種尋蹤跡的追索,必須以腳尖虛點地表奔跑,儘量別踢踏草皮,更不可弄折柔弱的小樹。任何多餘的蛛絲馬跡,都可能招致死亡。懸鴉目前不知道我的身份,鐵面魔人的咽喉被割殘,無法在那種將死狀態下告訴他實情。
不過,懸鴉預感到這次闖入工廠的對手很強硬,因爲鐵面魔人已經慘遭不幸,而且死於肉搏。
賽爾魔傭兵最擅長血腥肉搏,能用匕首宰掉揮舞樸刀的鐵面魔人,並且攻擊部位特殊,看似小刀口,卻極其殘忍致命。懸鴉意識到這些,纔會謹慎甚微,他的出現如此滯後,可見在做充分準備,決定狙殺掉我們。
眼前不比在荒島上,我此刻沒有手雷和魚線,無法遠程炸死懸鴉,輕輕鬆鬆撿過狙擊步槍。假如我也有一把狙擊步槍,這傢伙自然不會那麼囂張地暴露在河邊。
可是現在,面對八大傳奇殺手之一的懸鴉,本就非常棘手,但又沒有與他公平對抗的武器,劣勢可謂跌入谷底後又砸出一個深坑,困難及危險大到極點。
那傢伙不僅揹著狙擊步槍,腰間還有兩把fn57手槍,和海盜頭領傑森約迪使用的武器一模一樣。這種好東西,若用在幾個犯罪流氓手裡,充其量不過一把手槍,而別在懸鴉腰上,那威力的發作,絕對猛虎添翼。
原本以爲,廢舊工廠會指派一個普通打手,舉著狙擊步槍過來追殺,我也好引他進入繁茂樹林,出其不意跳下樹冠宰了他。只要抹到那玩意兒,別說一個鐵面魔人,就算十個八個,只要敢在工廠鐵網圍牆裡稍稍露一下頭,我定要打得他們頭蓋骨滿天飛。
但現在,周圍環境全變了,我只有一把匕首,用來解決眼前的困難,無異於拿著聖經,去感化一羣肆意作樂的惡徒,自然會兇多吉少。
這會兒若還在荒島的山澗峽溪,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潛伏到埋武器的地方,隨意抽拽出一把射程兩千米以上的巴雷特狙擊步槍,再背上兩百顆子彈,一壺淡水和幾包鮎肉,把廢舊工廠活活圍困成墓地,不消三天,叫他們全成屍骨。
懸鴉挎著的綠色帆布小包,裡面鼓鼓囊囊,不僅有充足的子彈,更有不少食物和淡水,他只要攀登上丘陵山頭,佔據高處後找個地方潛伏,那我只能憋在樹林的綠葉底下,活活餓死或渴死。當然,假如我熬不住,悄悄靠到河邊偷喝幾口水,腦殼會立馬開花,自己的頭蓋骨先飛起來。
面對懸鴉,我決不能僞裝在草叢或樹冠裡等他靠近。假如用這種方式突然襲擊他,或搶奪對方手裡的武器,以他的反應速度和攻擊手法,會第一時刻令我重傷或死亡。
**辣的陽光,烘烤著丘陵及下面的棕樹林,我從墨綠色的小枝上,掐下幾片初生的葉子,塞進嘴巴咀嚼。如果不把臉塗上保護色,仰起脖子窺察丘陵頂部時會很危險。懸鴉觀察異常的能力,會比海魔號上撒下的十個狙擊手還要強悍。
我自身就是一名等級很高的戰場幽靈,面對同職業的狙擊殺手懸鴉,我唯一的優勢,在於瞭解了對方的情況;而他,僅僅知道對手的肉搏實力超強,並不瞭解我的狙擊射殺能力更危險。
所以,懸鴉在眼前的環境下狙擊作戰,如何依靠地勢及植被特徵,他會採取哪些捕殺戰術,我都可以推測的出來。當然,我也知道他顧及不到哪些,容易忽略哪些。這便是我唯一可能取勝的一點點契機。
天黑之前,我不會採取任何行動,懸鴉早已泅過河岸,那傢伙的狡猾性,非一般狙擊手可以比擬。他一渡過河水,會立刻貼靠到丘陵山腳根兒下,貓腰在草叢裡繞爬,悄悄到達視野良好的高處。
懸鴉沿著河流與丘陵間的空地一路狂奔,在我俯角視線即將消失的一瞬間,他突然往東偏斜而去。但我知道,那也許是個假動作,一旦貼上山腳根兒,天知道他究竟會不會掉頭往西偏斜插過來。
希望丘陵下的小河裡沒有鱷魚或螞蟥,不然,杜莫渾身是傷,上身**的女孩,下體可能也出現破損,這些血腥味兒,會讓她們面對雙重危險。
我的上衣幸虧是迷彩綠,從海盜潛艇上下來時,是藍眼睛大副親手贈予杜莫和我的野戰服。所以,我不必再咀嚼苦澀的草葉塗染衣物,只要躺在一棵大棕樹下,坐在凌亂的雜草叢蜷縮成球狀,堅持到天黑後,就可以摸上山頂,搶奪懸鴉手中的槍械。
胃裡填滿的牛肉,正轉化成體能,飽灌的茶水,在剛纔的跑動中汗流殆盡。我若沒在工廠小房裡猛吃一頓,只怕到了天黑,也沒有力氣同懸鴉廝打。
太陽像個火球,燃燒了一整天,直到黃昏時分,纔將燒透的球體緩緩墜入一座座丘陵後面?;栌牡墓饩€,猶如幕布似的垂落下來,遮住預演的一場殺機。
蟲鳴開始吵鬧的時候,我緩緩伸展開體魄,朝最優良的狙擊位置爬去。這片丘陵後面,也是一片開闊平坦的草地,如果託拽著杜莫和女孩穿越,即使奔跑再快,也無法在懸鴉登上山頭後瞄準射擊時跑出敵人的射程。
懸鴉明白這一點,他知道我們三個最可能的隱藏位置,不外乎山腳下這片茂密的樹林,而且我們沒有淡水和食物,他不會冒險追進樹林,那樣等於揚短避長,失去自己的優勢。
所以,他會樂悠悠地趴在高處的山頭,只等我們煎熬不住,暴露出隱藏的肉身。這對懸鴉而言,權當一場低風險的狩獵遊戲。
扎滿槐樹刺兒的雙手,已被我利用天黑前的時間清理乾淨?,F在,我用匕首從上衣割下布條,纏綁好掌心,一步步朝敵人最可能守殺的狙擊位置匍匐而去。這個過程,必須極爲小心,如果我貓腰小跑,或直起身子逼近,對戰懸鴉這樣的殺手,危險係數非同小可。
連在一起的丘陵,只棕樹林這一段分裂的格外明顯,其它多是一拳寬的縫隙。最高的一座丘陵疙瘩山,形狀酷似低頭翻看肚皮的猩猩。
那裡是這一帶最好的狙擊位置,只要懸鴉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敵人也是一名幽靈狙擊手,他必定考慮不到太多,會滿懷信心地趴守在那裡,監視山後的大片草地,只等我們三個畏畏縮縮地出現在地平線上。
一切只因我的武器落後,只要讓我摸到一把狙擊步槍,那些潛伏在河岸的廠丁,一個別想活著回去。懸鴉現在已經是我的敵人,面對敵人,必須殘忍兇狠的宰了他,不然我和伊涼等人都會沒命。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在乎我們的生死,所以,我必須熱愛在乎我的女人,熱愛活著的正義和良知,把她們全部拯救出海盜賊船。
丘陵山體比起山澗的山峰巖壁,並不怎麼粗糙,石頭表面苔蘚似的促短小草,非常柔順滑溜,令我像蛇一樣,聳動腰肢爬行得很快,沒多久便上到半山腰。
白天烈日的烘烤,使我感覺像趴在燒過的熱炕上,胸膛乾燥沉悶,嗓子渴得厲害。
月亮並未如期而至,或許它已經升起到天空,只是廢舊工廠的污染,割斷了宇宙與人們之間的視線;而在荒島時,我轉移了侏儒野人的七個寶箱後回來,奔跑在山峰頂部,夜空裡的點點繁星,亮的晃人眼睛,彷彿伸手可以摘下。
腦中回憶著過去,即使那些日子也飽經風險,可是蘆雅、伊涼、池春都在身邊,我的靈魂尋覓到了快樂。此刻的想念,充滿無限牽掛,我知道這是愛,內心深處那雙傷痕累累的手,正爲此而堅持不懈,繼續從痛苦深淵外上爬著。
月亮確實攀上了夜空,躲避進黑魆魆的雲層,我已經匍匐到丘陵頂部,接下來,要從高低起伏的山頂再慢慢逼近懸鴉可能伏設的狙擊位置。
丘陵頂部的棕櫚樹,長得稀稀拉拉,並不繁密,幸好有些腰高的蒿草,使我能潛伏在裡面,像獵豹躲在枯草後面伺機撲追羚羊。
山體頂部最高處,酷似一隻金元寶的形狀,四周蔥蔥郁郁的綠草,正好虛掩起狙擊步槍的槍管兒。今夜沒有月光,懸鴉猜到我們也許摸黑逃跑,他的不以爲意,實則放任令一種殺害的發生。
因爲,我掩藏好杜莫和女孩,從河草下面鳧上岸時,女孩突然釋放了愕然,急匆匆的提醒我一句。
丘陵後面這片開闊草地,是以前滯留下來的地雷區,白天經過的話,可以看清雷針旁插著的木棍,繞開走即可。
但晚上,萬不能胡亂穿越,不然整隻身體會炸上天,落下來的卻是屍體碎塊兒。
懸鴉很瞭解這種情況,所以,他寧願聽到我們被炸上天的聲音,也不會主動同我拉近距離,引發慘烈的血肉搏鬥。
我的推算沒有錯,匍匐緩緩進行,當距離丘陵頂部最佳的狙擊位置近乎三十米時,我身體便不敢再動。
前面一片黑乎乎,隱約看到一棵大棕櫚樹的輪廓,周圍擠著蔥蔥郁郁的蒿草。我定睛凝視這模糊幻滅的景象,瞳孔慢慢放大,然後側目定格。
不一會兒,視網膜上便捕獲到了細微的異動,長長的蒿草叢,時不時有幾根草莖微微晃動,像有一隻剛睜眼的野兔幼仔,迷失在裡面出不來。我很清楚,那極可能是懸鴉,他在吃喝東西,或者撓癢癢。
懸鴉周身衣物裹得遠比我嚴實,這傢伙佔盡了地利。山頭的草叢裡,嗡嗡亂飛著很多黑褐色花腳蚊子,它們好似看出我不能亂動,不敢像平時那樣,一巴掌把它們拍成一灘血漬斑斑的肉餅,於是抓住時機,瘋狂肆意地撲叮我。
我的爬行速度剛一放慢,脖子和腳腕兒便起了幾個疙瘩,即使刺癢難耐,也得忍住不去撓,不然就引來懸鴉的子彈。
距離天亮足有十個多小時,而我要用這十個小時爬完三十米的距離,也就是說,我得像空氣一樣,悄無聲息地接近到懸鴉身邊,一刀抹斷他的脖子。
只有保持比蝸牛還慢三拍的速度,才能一步步安全地接近敵人。我幾乎是用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蒿草根部發力,使身體在意念作用下朝前推移,只能這樣,纔不使靜止的蒿草異常晃動。因爲今夜無一絲風。
附近的草叢裡,幸好沒有蟈蟈或蟋蟀之類的鳴叫小蟲,不然,我的逼近會被懸鴉的聽力察覺到。杜莫在河水泡了一下午,這會兒不知道挺過來沒有。
杜莫和女孩,應該聽到懸鴉已經揹著狙擊步槍過河,他倆必須藉著黑夜遊過河岸,甩掉持獵槍的廠丁。夾在懸鴉和廠丁中間太危險,天色一旦放亮,再想移動半步都會喪命。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三個時辰,我才挪動出十米,距離懸鴉不足二十米。胸口底下,總是些尖菱尖角的石子,擱得人肉皮生疼。花腳蚊子叮咬我很厲害,彷彿一羣惡棍,在追著踢打一個爬行的弱者。
又過了兩個時辰,黑夜變得更濃,陰雲過濾下來的細密月光,反而使周圍有了些微弱視覺。這個時候,遠處的天空,若突然劃下一道閃電,對於我和懸鴉來說,會是多麼殘忍血腥的一幕。
他並沒有睡覺,棕櫚下的濃密雜草叢,依舊有幾根野草不時搖動兩下。我知道,對手就在眼前了,慘烈的廝殺一觸即發。
一條趴伏的身體輪廓,漸漸在蒿草叢隱現?,F在,我完全可以確定,這傢伙就是白天的狙擊手懸鴉。
我倆間距不足三米,左肩頭的匕首,被我右手嗖一下拽出,早已踩進石面凹槽的雙腳掌,猛地用力後蹬,身體忽如離弦之箭,從細密的蒿草中竄起,持刀撲上懸鴉後頸。只要一擊即中,必然插斷他兩肩中部的脊椎,讓他頓時喪失反擊能力。
可是,就在我身子拱起的瞬間,一條細軟的絲線縐到我胸部。“叮鈴,叮鈴……”絲線被急速拉伸趨於繃緊,沖斷的前一秒,一串悅耳的銅鈴,在懸鴉趴伏的前端晃響。
這傢伙不僅狡猾,更是謹慎到了極致,他意識到伏擊位置周圍蒿草茂盛,容易被對手或野獸偷襲,於是習慣性地利用魚線,以狙擊位置爲圓點,拉起一條半徑三米的圈,將自己保護在中心。
無論危險從哪個方向悄悄逼近他,視野極差的環境下,都會觸動這根兒警報絲線。而他的頭部左側,插了一截兒棕櫚樹小枝,三顆成人眼球般大的鈴鐺,正好掛在上面。
突如其來的一聲響,完全超乎我和懸鴉的意料,彷彿午夜招魂的風鈴,令彼此骨頭上也豎起寒毛,極限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