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既然你們不珍惜這個改變命運的機(jī)會,我也不多說什麼?”大胡茬乘務(wù)長微閉了一下炯亮的眼睛,滿臉惺惺哀婉地說完,轉(zhuǎn)身對渡輪乘務(wù)員憤憤擺手,大步跨出了艙室。
那個枯瘦的黑皮膚小女孩,酷似一截檀木,夾在其中一名乘務(wù)員的胳膊裡,大睜驚恐無助的雙眼,直到出了艙門拐角,乞望父親的視線才被門板強(qiáng)行斬斷。他的父親,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和身後兩個稍大一點的女兒分吃食物。
“我小時候很弱,也被人用一隻胳膊夾走。現(xiàn)在,我的胳膊比他們大腿還粗,倒要夾夾這羣混蛋小子。”杜莫一臉苦楚的笑,從被人夾走的小女孩身上,他彷彿看到自己童年的身影,悲傷、氣氛一時涌上心頭。
“不!”話語出口的同時,我擡起胳膊拉住杜莫。“你就是奪回女孩,她也會餓死在父親身邊。”杜莫聽我說完,朝那父女三人望一眼,恨恨嘆了口氣,重重坐回木箱。
杜莫說得沒錯,他現(xiàn)在很強(qiáng)很威猛,三拳兩腳收拾幾個普通人,就如小蛇吃蝌蚪,再簡單不過。更何況,我們有大木箱做後盾,裡面的武器和食物,保證我們不求人、不依賴人。
但是,杜莫忘記了一點,他的暴力無法充當(dāng)食物,即使打趴幾個惡棍,黑人和他的三個女兒依舊捱餓,脫離不了苦難。而杜莫這種衝動,就像生物入侵一樣,破壞了某種虛弱的社會狀態(tài),給自己招致麻煩。
“要殺就殺光,不然就別展現(xiàn)實力。”我對煩躁不安的杜莫冷冷說到。杜莫突然擡起抱在雙手中的臉,無耐地看了看門外,內(nèi)心漸漸平復(fù)下來。他知道自己不會殺光滿船的人。
杜莫冷靜的時候很睿智,誠如現(xiàn)在,他彷彿想起我們從何而來,又要到何處去,眼前悲慘的一幕,僅僅是個開端,等踏進(jìn)索馬里,比這更爲(wèi)悲慘的一幕一幕會接踵而來,隨處可見。
“嘟嗚……”渡輪汽笛再次響起,艙室牆壁上的木板,又發(fā)出先前咯咯吱吱的聲響,航行開始了。杜莫問我,要不要給那些小孩兒點食物,我堅定地?fù)u了搖頭,他也不說什麼,重新躺在木箱上調(diào)整心態(tài)。
渡輪行進(jìn)了十分鐘不到,卻又氣喘吁吁地停止下來。我的右耳,不自覺抽搐了一下,雙目視線急忙撒向艙壁。木板的咯吱又漸漸弱下去。
杜莫一骨碌坐起,睜著警覺地雙眼看我。這些渡輪海員,剛纔無故停船,不過爲(wèi)收購一些瀕臨難民的子女,賺些昧心的錢財。可是這會兒,又無故停泊,一定出現(xiàn)了意外。
杜莫早早抓出藏在木箱的手槍,同樣預(yù)感到了危險。呼哧一聲,艙門被猛然推開,幾個攢動的黑影,揹著刺目的陽光衝跑進(jìn)來。
“都不準(zhǔn)動,妄圖反抗者立馬槍殺。”七八個身著荒漠迷彩裝的蒙面男子,端持ak-47步槍,速度分組對準(zhǔn)了所有乘客。
“我們是索馬里海盜,爲(wèi)了守護(hù)國家領(lǐng)海,你們的子女必須加入我們,必須加入戰(zhàn)鬥,這樣纔不會餓死,纔不會給持槍的武裝打死。都聽好了,誰若敢拒絕,立馬亂槍打死,丟進(jìn)海里餵魚。”
領(lǐng)頭的海盜偏胖,公鴨一般的聲帶,噼裡啪啦地噴著大舌頭英語。他話一說完,後面兩個海盜便把步槍甩挎上背,大步衝進(jìn)抽擠在角落裡的貧苦乘客,凡見十歲左右的兒童,上去一把扯拽出來,掐著他們的脖子往大木筐裡提。
許多枯瘦的小黑孩兒,被按低了腦袋捆綁,偏胖的海盜見大筐裡擠滿了黑亮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蒙著的嘴臉不禁發(fā)笑.但他那雙眼神中,不免透出幾絲心慌。
“手腳快點,咱們還得坐著小船劫持下一艘渡輪。”領(lǐng)頭的胖海盜粗聲粗氣地催促手下,看他們從這些乾枯瘦削的黑人手中搶奪幼小子女。
一個脾氣暴躁的海盜,正從一位枯槁虛弱的婦人懷中搶小女孩,母親不肯給人奪去孩子,拼命嚎叫著反抗,幾度用牙去咬海盜的手臂,卻未能成功。
“嗒,嗒嗒。”那個海盜竟對這個力量微弱的女人開了槍,他彷彿害怕女人尖叫,怕這聲音傳上陸地,驚來正義強(qiáng)悍的拳頭,一下?lián)v碎其後腦。
艙室尖叫四起,虛弱枯槁的乘客,彼此蜷縮得更緊,胖海盜也給突如其來的槍聲嚇一跳,他支楞著全身寒毛,惱羞地朝開槍的海盜奔去。
啪啪兩聲脆響的耳光,惡狠狠罵道:“混蛋,誰讓你在船上殺人?你比豬還蠢!”激憤地罵完,又是兩記重重的耳光。
我彎腰坐在木箱上,耳膜忽然用力鼓了一下,這聲音餘溫未消,帶著熱氣又冒進(jìn)了我的大腦。杜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雖然來自非洲鄉(xiāng)下,卻是個講究紀(jì)律的人,未徵得我的同意,也不會貿(mào)然起身,去打這幾名海盜。
“先熱熱手,你右三,我左四。”杜莫終於獲得應(yīng)允,聽完我小聲的作戰(zhàn)佈置,這傢伙就像遇難機(jī)艙彈出來的飛行員,呼一下繃直雙腿站立,握在右手的fn57手槍,啪啪啪連射而出。
左側(cè)三個端持步槍的海盜,胸口和後心立刻閃出洞眼兒,彈頭戳碎的迷彩布片,宛如鳥毛一般,撒落到艙室木板上。右側(cè)四個海盜,嚇得遽然一愣,抱在手上的步槍險些掉落。
他們爆鼓著掛滿血絲的眼球,掃視完地上的三具死屍,繼續(xù)探尋的目光未等投向我和杜莫,四顆子彈早已飛馳在促短的半空。
“啪啪啪,啪”兩名海盜的腦門兒,忽如睜開了第三隻血眼,只滴滑了一注猩紅的淚,便朝後重重栽下去,倒砸在蜷縮一團(tuán)的黑人乘客中。
另外一名側(cè)向我和杜莫的海盜,裹著的冬瓜腦袋上,?布片瞬間冒出洞眼兒,也緊隨其後的栽了下去。唯獨這個胖胖的海盜小頭目,左膝蓋被彈頭崩碎,呼啦一聲單膝跪地。
我坐在木箱上,緩緩縮回持槍的手臂,淡淡地對杜莫說:“問他爲(wèi)何總是停船,基斯馬尤港有無發(fā)生特殊情況。”杜莫把手槍踹進(jìn)後腰,樂呵呵地應(yīng)聲。
這個滑稽的科多獸,泛起一臉淫笑,他嘴裡哼著稀奇古怪的歌調(diào),一邊扭著屁股舞蹈,一邊朝抱膝斜躺在木板上的胖海盜跳去。
悽慘哀嚎的胖海盜,見一個瘋癲嬉笑的大塊頭兒朝他靠近,忙用另一隻膝蓋撐地,試圖朝艙室外面爬。灰黑色的地板上,被一截傷殘的膝蓋拖出粗大的血痕。
“你,你你要做什麼?我是這艘渡輪的乘務(wù)長,沒我維持秩序,你們哪裡也去不了。”這傢伙全身抽搐,哆嗦得異常厲害,杜莫像祭祀時圍著活畜舞蹈的面具惡魔,依舊笑呵呵地逼視他。
“不,不不不,你是海盜,我在幫這艘渡輪上的乘務(wù)長清除海盜。他感謝我還來不及呢,嘿嘿嘿……”杜莫玩性大發(fā),從他獰笑的表情,我能冥冥察覺他的內(nèi)心。
杜莫骨子裡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他漆黑泛光的皮膚下,涌動著濃重殘暴的猩血。
“我,我在和大家開玩笑,我不是真得要搶這些孩子。你都看到了,我剛纔和他們公平交易,大家出於自願,這很公平。”胖海盜越說越怕,撕去和善僞裝的杜莫,確實嚇壞了他。
“哦?那咱們繼續(xù)開玩笑吧,嘿嘿嘿……”杜莫如一把鋒利的刀俎,不斷給淪爲(wèi)魚肉的海盜小頭目施加恐怖。
“別,別,你看,我的確是這艘渡輪上的乘務(wù)員長。”胖海盜的恐懼,大過膝蓋碎骨帶來的疼痛,他一把撕扯去遮臉的迷彩頭套,仰起脖子乞求杜莫。
“哈哈,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爲(wèi)海盜呢!嚇?biāo)牢伊恕T觞N?人家不賣孩子你就急眼了,扮成海盜動搶?這種玩笑確實很好玩,來來來,咱倆接著玩!”
杜莫一邊說著,一邊從右腳靴子裡掏出那捲綠歐元。“l(fā)ook!面值100的真鈔,一張就可兌換五十萬先令。現(xiàn)在,我也跟你公平交易。”
黑胖的大胡茬乘務(wù)長的下巴,啪一下給杜莫右手捏住,食指與拇指用力一擠,一卷綠歐元便塞進(jìn)他嘴巴。“咬緊嘍!你能買別人的骨肉,我就可以買你的骨肉,你若敢發(fā)出半點嚎嚷,看見沒?一刀剜下你喉結(jié)。”
面如死灰的黑胖大胡茬,那張嘴巴半開的臉孔,活像被恐懼僵塑的蠟像,杜莫幾乎把他嚇呆傻了。“握住,再握緊一些!”杜莫嘿嘿笑著,細(xì)聲細(xì)語地吆喝他,對方迫於無耐,右手只得握緊遞來的匕首的鋒利刀刃。
“若是扛不住疼,你就使勁咬歐元,這比止痛片還管用。“杜莫歪笑著嘴角,一臉無辜地望著黑胖的大胡茬,並捏了捏他握在刀刃上的拳頭,生怕攥得不夠緊。
“嗯嗚嗚嗚,嗯嗚嗚嗚……”黑胖的大胡茬乘務(wù)長,咧著寬厚的嘴巴,隨抽泣伸縮的眼角淌出汩汩眼淚。臥在他拳芯裡刀刃,好比一柄波動桿,令其整條胳膊劇烈哆嗦,直到傳遍全身。
“啊嗚嗚嗚,啊嗚嗚嗚……”這傢伙怕得像個孩子,恐懼如咒語一般,使他從先前的跋扈、貪婪、邪惡中返童。哭聲裡除了害怕,更多了乞求憐憫。他也嚐到了絕望的滋味兒,但看上去,遠(yuǎn)比那個賣掉女兒換飯吃的黑人脆弱。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數(shù)一二三,匕首會嗖一下挑起,你的四根手指,也會隨著一股鮮血飛起半空,之後滾落到地板上。不過,你不能撿走,它們屬於我,我已經(jīng)支付你了,公平交易,對吧?”
杜莫的描述,猶如一隻無形大腳,在陷進(jìn)恐懼泥潭的黑胖大胡茬頭頂又重重踩了一下。這傢伙哭得更厲害,奪眶而出的眼淚,好比奔流的溪水。
“一,二,三!”杜莫話音剛落,臥住刀柄的右手便要如閃電般斜挑上去。“啊哈!嗚嗚嗚,嗚嗚嗚……”屁股攤在地板上的黑胖大胡茬,隨著猛然襲來的驚悚,竟然彈起了一下,褲襠底下霎時滲出大片濃黃的液體。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杜莫笑得直拍大腿,他並未割斷黑胖大胡茬的四指,精神上的施虐令他難言酣暢。
“唉!你也是人,以後別做泯滅人性的事兒,不希望自己被如此對待,就別以此去對待別人。現(xiàn)在,給你個活命的機(jī)會,若你敢有半句雌黃,我生切下你舌頭。”
杜莫惡狠地說完最後一句,將鋒利的刀尖貼上他眉心,順著此人鼻樑緩緩滑落,停在他嘴巴一側(cè)。只等他耍滑頭時,瞬間斜扎進(jìn)腮幫挖舌。
“我我我,我說,我說,你問吧,我什麼都說。”這傢伙越來越虛弱,破碎的膝蓋溢出大片鮮血,被嚇出的尿液稀釋衝遠(yuǎn),在地板上延伸開來。
杜莫將我的質(zhì)疑一一詢問,黑胖大胡茬說,渡輪第一次停泊,是想找些飢餓難民倒賣他們的孩子撈些油水;第二次停泊是收到基斯馬尤港的航海消息,說那裡發(fā)生了激烈交火。
“爲(wèi)什麼交火?”聽到這裡,我不禁一驚,忙逼問到。黑胖大胡茬知道我和杜莫一夥兒,並且比杜莫更能決定他的生死,就忙打起精神,畢恭畢敬地說。
“迪沃?夯特?fù)碛芯嫉奈溲b,佔據(jù)著下朱巴州一帶。前些日子,索馬里水兵劫了他們一批海上來的物質(zhì)。夯特一氣之下,絞殺了十餘名海盜,並把屍體掛在碼頭的桅桿上示憤。結(jié)果……”
“結(jié)果怎麼樣?”杜莫粗聲問到,不容他有思考餘地。黑胖大胡茬縮了縮脖子,他已失血太多,開始打起冷戰(zhàn)。
“結(jié)果,索馬里水兵率領(lǐng)衆(zhòng)海盜打到岸邊,那些抗在肩膀上的火箭筒,像蜻蜓似的亂飛,炸燬了許多船隻。這艘渡輪雖然破舊,終端收益卻屬於夯特。所以,所以我們暫時不敢靠近,不然……”
“不然火箭炸爛你的蛋蛋是不是?”杜莫好笑的搶白。“啊,這個,是的是的。”黑胖大胡茬急忙承認(rèn),希望討好杜莫而使自己活命。
杜莫望了我一眼,我對他點點頭,這個肥壯的科多獸,一把抄起黑胖胡茬的下巴,將手槍塞進(jìn)他嘴裡。“乓”槍聲炸響,子彈從黑胖大胡茬滿是贅肉的脖頸爆出,直線竄向大開的艙門。外面隨即傳來叮一聲脆響,估計撞到了金屬鎖栓。
“收繳地上的步槍,我去找艘小船,天黑之前,咱們劃到科亞馬島,半夜?jié)撊胨黢R里陸地。”杜莫聽完我的指示,忙起身去撿散落在地板上的步槍。
我與杜莫對話的聲音稍微大了點,希望懸鴉可以跟上我的腳步。
揣好了手槍,我起身走出艙門,這羣假扮海盜搶奪幼童的渡輪乘務(wù)員,並未在艙門外留守人員,他們毫無作戰(zhàn)常識,卻想借機(jī)利用激戰(zhàn)在基斯馬尤港的海盜爲(wèi)幌,謀取不義之財。
我貓腰輕腳上了甲板,熾烈的光線和海風(fēng)撲面迎來,心肺說不出的暢快。甲板中央有間小鐵屋,透過明亮的玻璃,能看到一個油污發(fā)亮的掌舵輪盤。
我緊貼船舷繞跑,來到駕駛操作室後面,犀利的目光斜穿過門縫,見一個頭發(fā)略帶花白的黑人老頭,正躺在搖晃的網(wǎng)線吊牀上瞌睡。
一頂髒兮兮的船長帽,蓋住他整張面孔,窗外強(qiáng)烈的照射,以及泛光的海面,便煞不到小寐一番的滋味兒。靠近吊牀的牆壁上,掛了一件黑人老頭的破舊制服,釘在牆面上的掉漆鐵牌,剛好從破制服下露出半截兒,上面衝壓著圖案,是一張渡輪結(jié)構(gòu)簡化圖。
不必驚擾黑人老頭,我就可獲知備用小船的位置,渡輪尾部有個小倉庫,我悄悄調(diào)轉(zhuǎn)身子,貼回船舷一溜小跑兒,朝存放小船的倉庫奔去。
剛纔熾烈的陽光,將我處在陰暗中過久的體膚滋照飽和,我現(xiàn)在開始感覺渾身燥熱,脖頸有點乾巴巴的緊繃。杜莫在毛里求斯時,若被人捆在這種日照程度下的廢舊工廠,不到中午時分便會成一具乾屍。
奔至甲板尾部,快速掀起一塊兒方形木板,下面黝黑陰涼。我像沙漠鴕鳥一般,將腦袋探進(jìn)去感知了一會兒,確認(rèn)並無人跡後,以雙臂支撐身體,緩緩送下雙腳。
海面上漫射著強(qiáng)光,我受了過度刺激的視線,足足適應(yīng)了一分多鐘,纔看清倉庫並排著十二艘小船。我挑選了一艘船體完好,且體積輕便的逃生船,一端綁好繩子,另一端繩頭兒朝頂上光亮的方形入口投出去。
從陰暗的倉庫再回到甲板上,強(qiáng)烈光線又異常刺目,視網(wǎng)膜上產(chǎn)生的迷幻,同樣消耗一分鐘時間才淡去。我像鼴鼠出洞,先露出頭部,環(huán)視了一會兒,見熾熱乾燥的大甲板上空無一人,便縱身跳上,重新跑回了乘客艙室。
杜莫收集好那幾個假冒海盜死了的傢伙的七隻步槍,將槍械綁一捆兒分塞進(jìn)大木箱。那些被搶奪的黑人乘客,也從大筐裡取回了各自的兒女,紛紛摟緊在懷中。
“甲板上沒人,你我去渡輪尾部,那裡是備用小船的倉庫。”杜莫聽完我的指示,抄起兩隻大木箱便朝艙門外拖去。
我和杜莫的每一個動作,都使那些受驚嚇後更爲(wèi)蜷縮的乘客悸動,他們撲閃著惶恐的黑眼珠,不敢發(fā)出半點聲息。
懸鴉應(yīng)該聽到了我和杜莫對話,這樣他就不必再費力氣,四下尋找單獨離開的小船。
上到甲板後,我接過杜莫手中一隻大木箱,兩人貼著船舷,貓腰奔向渡輪尾部。駕駛室裡的黑人老頭,一定還發(fā)著白日夢,等那些提筐搶小孩的手下滿載而歸。
杜莫與我一起,將小倉庫裡那艘逃生船沿著陡直斜梯拉拽上來,然後再用繩子系吊起來,順著錨鏈浮到湛藍(lán)的海面上。“你扒著錨鏈下到小船,我把兩隻木箱垂懸給你。”
杜莫嗯了一聲,肥壯的屁股倒退到渡輪尾尖,慢慢沉下去。他雖然胖重,攀爬卻很敏捷。
佈滿灰塵的小船底部,凌亂的蜘絲隨著波浪蕩開,停擺好兩隻木箱,我也順著錨鏈急速滑下,趁著整艘渡輪尚未發(fā)現(xiàn)我們,即刻駛離遠(yuǎn)去。
“嘩啦,嘩啦,嘩啦……”我揮動雙臂,急速搖著橡皮漿,朝西側(cè)臨近海岸的科亞馬島前進(jìn)。杜莫火急火燎地翻開他的木箱,抽出m25狙擊步槍開始拼裝。
“你做什麼?”我一面劃水,一面問杜莫。“還擊啊!你看,那麼大的甲板,若衝上一羣人向咱們射擊,我倆只得往海水裡翻了。”我擡眼望了望渡輪上的甲板,上面依舊空空靜靜。
這艘航運大船不比戰(zhàn)艦,下來的時候,我也曾留意,並未看到遠(yuǎn)程打擊的機(jī)關(guān)槍或機(jī)關(guān)炮裝置。即使其他渡輪乘務(wù)員出乎意料地衝上甲板,朝我和杜莫的小船開槍,懸鴉也會從背後割斷他們的喉嚨。
但杜莫只顧逃離,是不會了解這些的。
“換步槍,用ak-47步槍護(hù)航。小船比搖籃晃得還厲害,雖沒有大的海風(fēng),你的狙擊也會打得像皮筋彈弓。”杜莫一拍黑亮油光的腦門兒,頓然醒悟:“哎呀!對啊,差點要了命。嘿嘿嘿……”
這傢伙嘿嘿傻笑,掀開木箱蓋子放回了m25,換抽了一把ak-47步槍,煞有介事地朝甲板瞄準(zhǔn)著。
我繼續(xù)後仰著劃船,熾烈的陽光烘烤得人脖子難受,四面銀光粼粼的藍(lán)色海水,像鍋蓋式的太陽能吸光板,將我和杜莫逃生的小船捧在手心曝曬。
飄在激盪起伏的海水上,朝西面的海岸線急速貼靠,視線中的巨大渡輪,漸漸變得模糊,身後一座蔥鬱小島,若然顯出輪廓。
“追馬先生,您快看呢,科亞馬島就在前面。”杜莫放下了步槍,指著我身後興奮的大叫。“杜莫,拿出望遠(yuǎn)鏡,瞭望小島上的情況。”
他爽朗地答應(yīng),知道我要他偵查什麼。那座島嶼雖然不大,萬一安插了擁有武裝的眼睛,我倆冒然接近必死無疑。杜莫熱愛著生育他的非洲大地,我們只到了近岸海島,他就像歸家的浪子,激動難耐了。
“七八座小丘似的海島簇?fù)碓谝黄穑喼毕駧讐K兒烤白薯,頂部澆了綠色沙拉。我覺得,上面除了抗旱的小蜥蜴,不會有人守望,不然早曬死了。”
杜莫端舉著望遠(yuǎn)鏡,一邊觀望一邊彙報。我放下雙槳,接過他手中的望遠(yuǎn)鏡,仍不放心地眺望向那裡,
幾座綠植濃郁的小碎島,上面長滿了駱駝刺樹,瀑流下來的綠色,無法將山體垂直的切面完全掩蓋,遺漏之初彰顯著條條點點的乳白,酷似破舊掉皮的綠傢俱,露出裡面的白灰粉。
杜莫說得沒錯誤,這種酷熱難耐的孤島,不會有人留守在上面,這毫無守株待兔的意義,除非預(yù)先知道有人會在此經(jīng)過,或者是雙方追打到此。
小船劃游到小碎島的中間,掩藏在山體後面,遠(yuǎn)處渡輪上的傢伙們,即使用再高級的望遠(yuǎn)鏡,也休想望得見我和杜莫。
“咱們找個坡度平緩的位置,把小船倒扣過來乘涼,休息到天黑後,再劃著它登陸索馬里。”見大船消失在視野裡,杜莫這時才輕鬆地說話。
這幾座小島,猶如長滿綠毛的小刺蝟,很難找到乘涼的地方。駱駝刺樹下倒有些陰涼,但我和杜莫畢竟是血肉之軀,不想給扎得遍體鱗傷。所以,斜支起小船製造人工綠蔭也是最可行的辦法。
我倆用繩子將小船拽上岸,再前後一起使勁兒,將船體反扣過來。杜莫爬到高處,砍了幾根樹幹和一些樹枝扔下來,樹幹撐起小船後,一抹綠蔭便出現(xiàn)在島腳稍微平整的巖石上。
杜莫也懂得僞裝,他又將那些細(xì)小的樹枝綁在船底。接著,我們又從木箱拿出叢林迷彩服換上。剩下的時間,便是躺著喝水吃肉乾,只等天色完全黑下來。
“追馬先生,那艘渡輪估計要在海上擱置到第二天早晨了,咱們劃著小船上岸後,找不到通往朱巴河畔的捷徑,這可要耽誤行程了。”
杜莫翹著胖胖的二郎腿,嘴裡咀嚼著一隻半紅半青的芒果,對著扣在臉頰上方的船體說。我耳膜鼓盪了幾下,杜莫也意識到,他說話時的音量被扣著的木船擴(kuò)大多倍,就忙不好意思地嚥下一口水果,怔住不動了。
我聳了聳耳朵,雙手依舊墊在後腦與巖石之間,咬著一根細(xì)小的草莖思考問題。過了片刻,我沉重地對杜莫說:“沒有捷徑就繞著跑出一條捷徑。”
“砰”杜莫的黑亮腦門兒,重重磕在倒扣的船弦上,他被我的話驚得坐起,一邊咧著嘴揉額頭,一邊睜大凸鼓的眼珠看我。
“追馬先生,您是說咱們避開基斯馬尤港,繞跑到朱巴河畔。”我斜了杜莫一眼,把咬在嘴角左邊的小草莖換到右邊。
杜莫見我一臉無謂,更是焦急地說:“您要知道,這麼做風(fēng)險很大,這不比在亞熱帶的公路上長跑,即使衝出朱巴州的軍閥聯(lián)盟,這種熔爐一般的天氣,也會把咱們烤焦。”
我停止了咬動草莖的嘴巴,思考杜莫的擔(dān)心,他的話不無道理。渡輪上的黑胖大胡茬說過,夯特?fù)碛芯嘉溲b,要在這羣持槍份子佔據(jù)的領(lǐng)地穿越,確實有點難度。
更令我擔(dān)心的一點,是繞行的路線上有很多荒漠帶,萬一需要戰(zhàn)略縱深時,就不得不躲避進(jìn)去,變成白骨的可能性很大。
“若不如此,咱們只得劃船趕往火箭彈亂竄的基斯馬尤港。到時候,你最好有頂鋼盔,坐在上面保護(hù)自己的蛋蛋。”我故作無耐地說。
“噢!這個……”杜莫撓著額頭略顯紅腫的包,頓時陷入左右爲(wèi)難的神情。“依我看,咱們放棄走水路,從這座島直線穿向布阿萊。”
我又斜瞄了杜莫一眼,語氣冷淡地問:“更換任務(wù)路線?你就不怕錯過目標(biāo)?”杜莫後怕地想了想,可又吸足一口氣挺高胸膛說:“得了吧,傑森約迪那個混球,自己躲在海魔號上抱香妞喝美酒,卻讓咱倆撲到這火盆一般的非洲大草原、大荒漠上跑馬拉松。他是每年給我們分不少錢,但我們也得有命消受不是!”
杜莫說完,氣鼓鼓地躺了回去,繼續(xù)吃起他手裡的半塊兒芒果。聽完杜莫的話,我紋絲不動的嘴角底層泛起笑意。杜莫漸漸明白了人生,對生活有了正確嚮往,命比金錢重要的覺悟,漸漸融化在他心裡。
我希望杜莫繼續(xù)放大這種高貴的意識,直到把所有善良人的性命看得勝過金錢,把蘆雅、伊涼等人的生命看得勝過傑森約迪的指令。
“那好,咱們直線奔進(jìn)布阿萊。”我爽朗的答應(yīng)杜莫,而他卻縮緊眉頭,一臉質(zhì)疑地瞅了瞅我。“有話就說。”我依然注視著上方的木船,但眼角的餘光已捕捉到杜莫臉上細(xì)微的變化。
他頓了頓,低眉凝思了片刻,才猶猶豫豫地問:“您一定很想念海魔號上的幾個女人吧?”杜莫話一脫口,他黑色面頰上的肌肉,難以自控地抽跳了兩下。
“有”我心中一凜,隨即冰冷淡然地回答。“啊呼”杜莫長長吐了口氣,彷彿我本該激動不已或者大發(fā)雷霆,但最終卻選擇了泰然處之。
“您就不想讓傑森約迪先釋放一個出嗎?”杜莫的話雖然說得平緩柔和,而我內(nèi)心卻像給無數(shù)饑民搶饃的雙手撕扯。
我丹田偷偷運轉(zhuǎn),通過看不出表象的深呼吸,剋制著面部表情,臉上依舊冷漠淡然。
“想”,我語氣輕鬆地回了杜莫,他進(jìn)步一試探著問:“那我下次見到任務(wù)傳承者時,該如何對他提出要求呢!總不能說您害了相思病,半夜時常叫喊她們,若不送個姑娘過來,定會影響到任務(wù)的執(zhí)行吧。”
杜莫越說我心內(nèi)越是澎湃,這傢伙的睿智思維,絕非一般海盜強(qiáng)兵能夠匹及。開始,我還以爲(wèi)杜莫察覺到我的反心,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已將意思巧妙地暗示給了我。
杜莫熱愛美好的生活,他希望自己生活到城市,過著天天住酒店的滋潤人生。但他更清楚,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得擁有生命。
這趟任務(wù),杜莫被兩頭矇在鼓裡,可他並不蠢笨,他不需要知道任務(wù)的真實目的,他只需保證自己還活著,以後能繼續(xù)活下去。
如果我完不成任務(wù),傑森約迪會追殺我滅口,而杜莫依舊能回到藍(lán)眼睛大副的小潛艇上,做他的海盜廚師。但是,那要看我給不給他活命回去的機(jī)會。
若此次任務(wù)失敗,傑森約迪一旦傷害了困在海魔號上的女人,我必然廝殺反撲,拼個魚死網(wǎng)破。這樣的話,杜莫會第一個被我宰掉。所有的這一切,看似滑稽無心的杜莫,都已暗自普算過了。
他想在傑森約迪與我之間活命,就得把兩方都安撫好,當(dāng)然,僅憑一張嘴皮子可不行,他必須做點什麼,拿出實際的保命籌碼。而此刻,他終於對我亮出了自保的籌碼。
傑森約迪不會顧及杜莫的死活,他只關(guān)注海魔號上的權(quán)利與財富。杜莫並未傻呵呵地充當(dāng)炮灰,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之所以主動提出這些,並積極的配合我,實則是保護(hù)他自己,將來不死在我手上。
我沉靜尋思了一會兒,懸鴉說過,雖然海盜王就困在索馬里,但想追蹤到此人的具體位置很難。所以,杜莫即將面對的任務(wù)傳承者,也不會清楚海盜王真身躲藏的位置。
杜莫確實想幫我,經(jīng)歷了那麼多波折,他尋求保命的同時,也從主觀上傾向於我,希望爲(wèi)我做點什麼。
我吐掉嘴裡咬著的草莖,扭過臉鄭重地說。“你這樣跟他傳話,我既然已經(jīng)深入進(jìn)目標(biāo)的範(fàn)圍,接下來將依靠自己的追蹤能力,摸索到任務(wù)目標(biāo),將其第一時間射殺。”
杜莫閃動著黑亮凸鼓的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他此刻彷彿成了我的間諜,與我保持同一立場。我略略停頓,給了杜莫一點消化時間,然後繼續(xù)說。
“時隔近半個月,傑森約迪是否一直在履行彼此的承諾,我是無法確定的,所以,我要任選一個女人,由海魔號上的人護(hù)送到索馬里,不管他們採取何種手段,必須讓我看到挑選的人質(zhì)仍完好無損。若不然,我便反殺回去。”
杜莫聽完,皺著眉頭猶豫了半天,他顯得有些顧忌,便以商量的語氣說:“得修改一下用詞,傑森約迪這個混球,最氣惱別人的挑釁,不如說你看不到她們的平安就無法全身心投入任務(wù)。他自然明白你的用意,咱們儘量別激怒他。
杜莫也停頓一下,理了理思緒接著說:“客觀上講,要回一個女人的可能性比較大,同時也撓撓他的痛處,欺人不能太甚。你想阿,任務(wù)都發(fā)展到這份上了,他未必會賭氣延誤大局。”
我淺淺一笑,對杜莫點了點頭,這傢伙很會審時度勢,難怪傑森約迪派他來做任務(wù)陪護(hù)。如今,眼見要踩到海盜王真身的尾巴了,傑森約迪當(dāng)然投鼠忌器,不會跟我較勁兒死磕,蘆雅、伊涼她們的安全係數(shù),便不會出現(xiàn)大的波動。
畢竟,戀囚童已死,海魔號上一時間也調(diào)度不來新的替補。被傑森約迪僱傭了的另外兩名八大傳奇裡的殺手,少說也得十天至此,而傑森約迪,更希望我在這十天裡就找出海盜王,圓了他的陰謀大願。
“不過,任務(wù)傳承者與我再次接頭的地點在布阿萊,只有到了那裡,我才能把要人的意思轉(zhuǎn)達(dá)給傑森約迪。”杜莫說完心裡的話,隨即長嘆一口氣,彷彿因不能立刻幫我轉(zhuǎn)達(dá)而惋惜。而我,明白他的潛臺詞。
從科亞馬島直線奔到布阿萊,勢必穿越軍閥駐紮佔守的區(qū)域,沿途多荒漠、草原,若爲(wèi)了避開這些武裝份子,冒險從火爐般的非洲熱地繞行,肯定好不到哪去。這樣一來,我們想穿過,他們要攔截,交火避免不了。
如果杜莫在半途遇到危險,或意外死亡,就算到了布阿萊,也沒人傳話給傑森約迪,杜莫彷彿預(yù)知了穿越途中的兇險,才誘使我更多地保護(hù)他。
他見我躺了半天,一直沉思不語,又一骨碌坐起說:“追馬先生,您可別把我杜莫的爲(wèi)人想得過於猥瑣,從海盜核潛艇到眼前這幾座小島,我有兩次是在死亡冊上掛了名,可都是您爲(wèi)我抹掉名字,把杜莫的小命兒撈了回來。”
杜莫的話,令我大腦像電影倒帶般,退轉(zhuǎn)出一些記憶。他繼續(xù)說道:“第一次是肉眼可見的危險,在毛里求斯的廢舊工廠,您把我從鐵面魔人曝曬俘虜?shù)幕瘜W(xué)罐上救回;第二次則是肉眼不可見的危險,您本可以完全放任我的衝動,但卻對我耳提面命、三令五申,視杜莫爲(wèi)真心夥伴。知道嗎?若換做令一個人與我同行,怕是眼皮不都夾杜莫,看不起我這個非洲鄉(xiāng)下來的黑人小夥。”
杜莫越說語速越快,我斜瞟了一眼,他彷彿在背誦一篇即將登臺演說的稿文。“那晚在酒吧,我被那多城市人歡呼簇?fù)恚@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是您給了我很大勇氣。我沒感染那兩個舞女身體上的病毒,全是因爲(wèi)你把杜莫當(dāng)人看,我……,唉!不說了,全是眼淚。嘿嘿……”
嘰裡呱啦的一番話總算結(jié)束,杜莫黑亮的臉蛋開始泛紅,他意識到自己有點過激,忙綻出既尷尬又慶幸的笑臉,掩蓋新生的尷尬。
杜莫有個習(xí)慣,他一旦笑瞇瞇地難爲(wèi)情,不想被我注視面部時,便露出刺眼白牙。我總覺得,他能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心理活動。
“噢,你死了,海魔號上那幾個女人的性命便有危險,你沒必要爲(wèi)此感激。”
我收起先前的和藹,滿臉冰冷地說。“噢!不,您別這樣想,我雖是傑森約迪手下的兵,但爲(wèi)人勝過他,這些感激在他眼裡,或許是**裸的利益關(guān)係,可我不這麼認(rèn)爲(wèi),所以,我真心想幫助您。”
杜莫說得很認(rèn)真,我淡淡哦了一聲,便不再搭話。他這一番情感沸騰,是不是一場表演,我無從探知,但我知道,他能預(yù)感到我潛意識裡有殺他的念頭。所以,他希望加深彼此間的好感,削減我這種念頭。至少,關(guān)鍵時刻我會竭盡全力保護(hù)他。
既便如此,看到眼前這個盤膝而坐不時傻笑的杜莫,我內(nèi)心深處,仍要保留宰他的可能性。因爲(wèi),杜莫城府太深,他充滿求生**沒有錯,但我和懸鴉的計劃,會讓他沒得選擇。
火球一樣炙熱的太陽,終於從垂直的頭頂沉入大海盡頭,駱駝刺樹叢中僞裝的耳鳥,開始睜亮眼睛咕咕起飛。我和杜莫在小船的陰涼下,美美休息了四五個小時,此刻心情都舒暢許多。
令我憂心的是,我們的子彈數(shù)量並不充足,一旦前進(jìn)中遇到麻煩,和當(dāng)?shù)匚溲b衝突起來,就得需要一比一的射殺機(jī)率。杜莫槍法並不弱,與我配合著對付些持槍民兵不會多困難。射殺軍閥武裝時,只要多注意著點,也是可以挺過彈藥匱乏期。
趁著傍晚最後一絲即將隱下海面的餘光,我從懷裡掏出鴉給過我的地圖,預(yù)先熟悉登岸後會有哪些地貌。
“追馬先生,您這張精美的袖珍地圖,一定是在碼頭附近的流浪攤上買的吧,這下咱們就不會像感冒的蝙蝠一樣,在路途上亂撞啦,嘿嘿嘿……”杜莫說完又傻傻地笑起來。
“杜莫,從咱們的大木箱裡拿出僞裝網(wǎng)衣,栓掛滿綠色布條披在身上。”杜莫哦了一聲,興沖沖地按我的要求做。
科亞馬島左側(cè)的臨岸陸地,由於近海的原因,氣候溼度稍重,飄來的暖氣團(tuán)降下淡水,促使山谷長滿蔥鬱的熱帶植物。
我現(xiàn)在還看不到這片碎島的具體地貌,只能根據(jù)小地圖上顯示的一條墨綠曲線,大概推測了一下。住在貝魯酒店時,我和杜莫外出購物過一次,除了買一些食用品,還特意到那些住在沿街帳篷內(nèi)賣軍需的小店轉(zhuǎn)了轉(zhuǎn)。
杜莫從木箱裡掏出一個油綠色揹包,開始挑揀他木箱裡的物品。我將地圖揣入懷中,也趁著黃昏餘光開始了物品整頓。
海上蒸騰起幾絲涼爽的風(fēng),浪花漸漸從小島根部的巖石激撞上來,些許水點彈到斜扣的小木船底部,發(fā)出啪啦啪啦的聲響。
我將一件荒漠迷彩及匹配的僞裝墊在揹包底部,中部塞滿塑封的固體食物,七八個芒果和橙子,滾落進(jìn)揹包內(nèi)的縫隙,五瓶子明亮的礦泉水,平鋪在揹包封口處。
“追馬先生,木箱裡的草藥和幾瓶白酒怎麼辦?”杜莫勒緊揹包封口上的繩子,轉(zhuǎn)過臉來問我。他已經(jīng)換好綠色迷彩裝,一隻長長的m25狙擊步槍,挎在他渾圓厚實的背上。
“找些石塊兒,把木箱墜入海底,箱蓋一定關(guān)好,別讓裡面的幹藥材和酒瓶浮上來。”說完,我把雙手奮力一拉,胸前像口袋一樣站立的鼓鼓揹包,便被封口繩子繫上活結(jié)。
“嘩嘩,咚咚!”我倆將各自的木箱推入大海,接著一起翻動斜扣的小木船下水。此時的光線極盡暗紅,湛藍(lán)的海島西側(cè),一輪紅透的落日彷彿淹沒了口鼻,只剩一雙雋永的眼睛注視我們。
小木船像著水的魚兒,駕著衝擊岸石的波浪鼓盪,栓船的繩子,被單膝跪地的杜莫踩在靴子下,他拔出錚亮的匕首,橫在眼前代替鏡子,往黑亮的臉蛋上塗油。
“你把左眼圈塗綠,右眼圈空著就可以了,記住,我是兩隻綠眼圈。”杜莫像胖女人化妝似的,一邊用黑亮的手指勾描眼角,一邊嘿嘿笑了幾聲。
“在野外的晚上,我的膚色是最好的僞裝,所以,黑人是上帝釋放進(jìn)暗夜的精靈。”杜莫調(diào)侃了幾句,仍認(rèn)真地畫著僞裝,他明白我的用意。假如上了海岸,置身綠林或翠山之中,彼此可以通過臉上的迷彩特徵辨認(rèn)。
沿途遭遇的敵人,不會只有一個,我們必須考慮周全,隨機(jī)變換著戰(zhàn)術(shù),。一夾擊敵人時,杜莫心態(tài)過於緊張,將我綠花花的面孔與敵人混淆,死在烏龍子彈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追馬先生,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總覺的它要撐破散落一地。”杜莫俯身站立,如拉滿貨物的水牛,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裹,隨他故意搖晃的屁股顛簸了幾下。”
我正跪在地上檢查一把ak-47步槍的彈夾,看到杜莫一臉質(zhì)疑,便語氣平淡地回答:“行,這種帆布揹包比牛皮還結(jié)實,除了彈頭和匕首破壞,你屁股再怎麼搖也顛不爛它。心理作用。”
“嘿嘿,那就好,我總覺得這包質(zhì)量太次,承受不住三十公斤的重力。”杜莫說完,又使勁搖晃了一下屁股,彷彿要證明給自己的潛意識看,打消心理作用。
他黑胖的臉蛋兒,完全塗滿迷彩油,極似一隻剛打過架的熊貓,披在身上的迷彩僞裝網(wǎng),將他的身體維度擴(kuò)大一圈。現(xiàn)在看來,他更像一個抱柺棍兒的拾荒者。
我彎腰站起,把那些碎樹枝和木桿踢下水,然後聳一下肩膀,使揹帶滑落到身體最舒適的角度,與杜莫上了小木船。
此時的天色,猶如一張擋在眼前的黑幕,杜莫在搖晃的小船上坐下身子,推掉背上的包裹,開始劃槳駕馭小船。眼前一片烏漆,只聞得島鳥和撥水聲。
我斜靠在小船尾部,仰在鼓鼓的揹包上,這個姿勢很舒服,遠(yuǎn)比躺在堅硬的巖石上愜意。膝前橫著一捆兒ak-47步槍,憑藉聽覺和手感,我繼續(xù)挑選著武器。
“咔嚓!”槍栓的回覆聲很脆,杜莫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這把步槍給你,另附兩個飽滿的彈夾。”說著,我把一隻阿卡武器立在他揹包旁。
“咚咚,咚咚咚”其餘五把ak-47步槍,被我拆卸了彈夾,統(tǒng)統(tǒng)丟進(jìn)水裡。一輪酷似大白燈籠的圓月,從小島叢集的尖峰冒上來,漸漸照亮廣闊的水域。
“哈哈,追馬先生,第一次看到非洲的大月亮吧,您看它多像只乒乓球拍兒,大得可以拍翻咱們的小船。”杜莫一邊說笑,一邊謹(jǐn)慎小心地劃著木船。
有了足夠的光線,我們的小木船很快遊離了羣島中央,進(jìn)入暢通無阻的浮蕩海面。
滿天繁星亮得出奇,彷彿剛擦拭過一般,杜莫哼起非洲部落裡的小調(diào)兒,樂悠悠朝岸邊靠去。距離海岸一公里時,我掏出望遠(yuǎn)鏡,向綿長曲折的海岸線上偵查,除了一片高低起伏的樹林輪廓,和一根早已破舊廢棄的燈塔,看不到任何人影。
“杜莫,抓緊時間,加速前進(jìn)”我端著望遠(yuǎn)鏡,以鼓勵的語氣命令杜莫。“好來,坐穩(wěn)嘍!”這個肥壯的科多獸,像套在海面拉縴的水牛,再度鼓起蠻力,朝卷涌著白色浪朵的岸線直奔過去。
“到了,到了,我杜莫回來了,哈哈”杜莫小聲呼喊著,內(nèi)心想象著自由的奔跑與歡呼。我倆挽起褲腿兒,踩著綿軟沙灘拖拉木船,將其拽入一片高高的椰樹林。
“放心吧,追馬先生,這會兒不會有人注意到咱們,你看兩側(cè)的海岸線,除了礁石和潮水,也就咱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這裡瞎溜達(dá)。”
杜莫滿腹興奮的說著,微涼的海風(fēng)徐徐吹來,撩起我額前凌亂的長髮,他的喜悅感染了我的瞬間,我內(nèi)心卻已浮上積重的牽掛。
我倆拉著繩子,將小木船往椰林深處又拖了一段距離,找到一個長滿野草的坑窪地勢,纔將木船反扣到裡面,仔仔細(xì)細(xì)掩蓋一番。
“杜莫,我們從這個方向直線穿越,直到布阿萊河畔。”杜莫背起鼓脹的行李,順著我手指的方向開始前進(jìn)。月光很白很亮,雖然是夜晚,我和杜莫也不敢繞到椰林稀疏的地方行走,生怕給分區(qū)佔領(lǐng)的軍閥察覺,惹上致命的麻煩。
狙擊步槍豎綁在了揹包上,我倆抱著ak-47步槍,抓緊時間往前走。杜莫奮力揮砍著匕首,割斷那些纏繞在兩棵樹木之間阻礙通行的藤類植物。
身後沖刷海岸的浪潮聲漸漸稀薄,除了幾隻受驚亂竄的林鳥,只剩杜莫與我沉重的呼吸。“嗒,唰,嗒嗒,唰……”杜莫砍削著擋路的植物,隨著腳下不斷吃力,我感覺到自己在往高處走。
看來,椰林從高處生長到海岸邊,只有繼續(xù)往高處走,找個視野良好的位置,才能看清四周的環(huán)境,僅憑一張地圖想象會差別很大。
“追馬先生,咱們腳下踩的是山還是谷?”走在前面的杜莫,越來越感覺吃力,不由問起了我。“不知道,希望是谷或者林坡,這裡沒有歇腳的位置,咱們得先看清周圍的地貌,才能休息一會兒。你還堅持得住嗎?”
杜莫大喘了幾口氣,呼哧呼哧地說:“可以,就是背上的行李,重心總往身後墜。”我也同樣感覺得到,便對杜莫說:“坡度陡增的原因,你小心點,別後仰翻滾下去,摔一下傷勢會很重。”
“嘿嘿,那倒不會,我只是隨便說說。老這麼朝前走真是沉悶。”杜莫領(lǐng)路的行進(jìn)速度越來越慢,這麼一直往上走不是辦法,一旦上面沒路,想再下來會更困難。
“先停下來,你把右側(cè)這棵樹上的旁枝砍一砍,我需要遠(yuǎn)眺的視線。”杜莫聽完驚訝了一聲,他前胸與攀登的石面幾乎成了五十度夾角,想轉(zhuǎn)身爬上樹去砍樹枝卻有些難度,可他還得硬著頭皮去做。
費了十多分鐘,杜莫總算砍禿了身旁的樹冠,我摘掉揹包,將他換下來爬上了樹頂。這棵樹木只有成人大腿粗,我越往高處爬,樹桿被壓得越是彎曲,倘若突然嘎吱一聲,墜折了這棵單薄的小樹,會比後仰翻下山還危險。
“追馬先生,別再往上爬了,這樹都快成c型了,看著很嚇人。”杜莫站在下面提醒,我才趕忙停止不動,兩條大腿夾緊樹桿,使勁聳高脖子往樹冠層的外面看。
望遠(yuǎn)鏡中,呈現(xiàn)一大片黑洞洞的漩渦輪廓,再往後眺望,纔出現(xiàn)平緩起伏的黝黑線條。“杜莫,咱們得穿過這個像木盆一樣的山谷,才能走進(jìn)地勢平緩的山坡。”
我小心翼翼爬下來,與杜莫靠著樹桿站歇了一會兒,開始往回走。除了天上的飛機(jī),想直線奔到布阿萊是不能的,杜莫垂頭喪氣,揹著重重的行李往山腰處走,我依舊跟在後面。
“好了,咱們往北側(cè)走。”杜莫先前的興奮,彷彿沒能衝過山頭,又退縮回去了,他半天悶頭朝前疾走。下來到山腰處,腳下的坡度小了很多,除了個別地段,此時的山體斜坡僅有二三十度了。
艱難地走了一夜,杜莫不知砍斷多少根草木的身軀,晨霧濛濛擴(kuò)散的時候,我們終於繞到盆谷另一側(cè),開闊的視野霎時呈現(xiàn)眼前,令人說不出的舒暢。
“哈呼!”杜莫露出雪白的牙齒,笑著讚了一下。我和他一樣,慶幸眼前不是浩瀚的荒漠或草原。不過,在略微起伏的地勢上行走,暢通無阻的同時也缺失了掩體,如果夯特的武裝力量在附近巡邏,我和杜莫被追殺的風(fēng)險會非常大。
“杜莫,趁繚繞的水霧散開前,咱們必須火速穿越前面這片視野開闊的地勢。”我倆開始更換武器,將ak-47步槍橫在脖頸後面的揹包頂部,遠(yuǎn)程狙擊步槍抱在懷裡,然後朝山下衝跑。
天色應(yīng)該放亮的很快,射程準(zhǔn)度僅二三百米的ak-47步槍,不利於平旦地勢作戰(zhàn)。如果敵人配備了機(jī)槍,子彈在千米之外像長長的火棍兒一樣掃過來,我們只有用狙擊步槍,纔可以在第一時間內(nèi)還擊,打飛對方的頭蓋骨。
盆谷與遠(yuǎn)處潛伏的緩坡地勢之間,凹陷出一條小河,兩岸生滿茂盛的植草,一簇綠一簇黃地延伸侵佔,河泥是它們爲(wèi)之瘋狂的食物。
杜莫彎腰揹著包裹,開始尾隨在我身後,他的武器有效射程爲(wèi)九百米,無法第一時間射殺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的目標(biāo)。畢竟,他不比懸鴉,我需要額外地保護(hù)好他。
我倆稀里嘩啦地趟過小河,上到對岸時,揹包浸溼了一半,褲襠滴滴答答全是水。“這水真涼,冰得蛋蛋疼。”杜莫一邊翹著屁股抖摟潮溼的大腿,一邊不停地抱怨。
“上帝沒在這條小河養(yǎng)鱷魚,已是很眷顧你我了。”杜莫聽完又嘿嘿傻笑,我挺身眺望了遠(yuǎn)處的地平線,希望在晨霧消失前衝出這片不利於隱蔽的草地。
“杜莫,快跟上。”我頭也不回地叮囑了一句,抱著狙擊步槍俯身奔跑。左翼的地勢起伏大一些,且多處生長著濃綠的矮樹和雜草,一有特殊情況,可以頃刻趴地,利用保護(hù)色僞裝。
這種起伏的地勢,就像桌面爬滿了青綠色烏龜,視線持平看去,凹凹凸凸延伸到路的盡頭。滋滿水的褲腿兒跑起來很不舒服,周圍薰繚升騰的晨霧,倒令皮膚有點冰涼。
“追馬先生,咱們何時停下來吃點東西?”我奔跑的極快,杜莫始終吃力跟緊,但他確實很累,又不好意思叫停,便以肚子餓爲(wèi)話茬,即使我不喊停,他也能獲得一點精神期待。
“霧氣快消失了,前面出現(xiàn)灌林或山谷的話,就可以進(jìn)去暫歇。繼續(xù)跑吧,你包裡的臘腸飛不掉,如果敵人的子彈擊中你,這些食物就有人替你消化了。”我雖然說話,卻雙腳狂奔,不敢延誤一絲時間。
“噢,上帝啊!”杜莫聽完,汗淋淋的黑臉蛋都有些煞白,他知道這話絕非玩笑,所以擔(dān)心被子彈擊中的同時,更怕自己包裡的食物被敵人撿去分吃。
霧氣比想象中退卻的還快,肉紅的太陽從東方的海面彈了上來,正好看到非洲地面上奔跑著的兩個綠人。我心裡甚是著急,前面依舊沒有掩伏地勢的跡象,再這麼跑下去,會完全暴露在地面上。
“哎呀!”杜莫不小心絆到腳,側(cè)身滾了幾個跟頭,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速度太快,難爲(wèi)了這頭肥壯的科多獸。“快,爬過來!”我小聲急切地命令,杜莫頭髮上沾滿碎草,未來得及擡手清理,便朝左側(cè)一塊凹窪的草皮上滾去。
我已經(jīng)趴伏在一個半米高的斜泥坡上,狙擊步槍的準(zhǔn)鏡緊緊貼在眼睛上,杜莫雙肘扒地,嗖嗖匍匐過來,然後斜躺著推掉揹包。
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一輛破舊的綠卡車,正慢悠悠的往東南方向駛來,速度不是很快,一眼便可看出是巡邏車。卡車後兜上,站著六個精瘦的黑人,他們舉著ak-47步槍,正分食一根香菸。這些傢伙裡面,只兩個黑人男子穿了軍綠迷彩裝,其餘多是赤腳露膀,全然一副去麥田收割的農(nóng)夫模樣。但這些人都有槍,他們在收割入侵者的頭顱。
“追馬先生,夯特再怎麼說是霸居一州的頭目,他的士兵看上去怎麼這麼落魄,個個跟下地幹活的一樣。”杜莫也拽出了狙擊步槍,伏在我右側(cè)窺望一會兒說到。
“你以爲(wèi)他們多富!”我冰冷短促地回答,意在警告杜莫,別在這種特殊時刻說些無謂的話。他尚意識不到,狙擊聊天時一顆子彈飛來爆開頭頂是怎樣一幕。
所以,他跟我在一起,必須養(yǎng)成良好的習(xí)慣,萬一和八大殺手那種級別的傢伙對抗時,一不留神注意力被分散,射不死對方的結(jié)果只有一個:給對方射殺。
破舊的綠皮卡車,尾巴冒著濃濃黑煙,朝我和杜莫的右翼駛來,他們一大早就開始了巡邏,可見這一帶的局勢異常緊張。杜莫拉動了一聲槍栓,我忙側(cè)過臉去阻止。
“別急!他們尚未發(fā)現(xiàn)你我,說不定往別的地方開去。”杜莫悶聲嗯了一句,繼續(xù)認(rèn)真地瞄準(zhǔn)。非洲海岸附近的草地上,才**點鐘的樣子,太陽已經(jīng)烤得人不自覺地添溼嘴脣。
那輛綠皮卡車的發(fā)動機(jī),像害了哮喘一般,輾著草皮顛簸前行。通過狙擊鏡孔,能看清駕駛汽車的伺機(jī)是個十七八歲的黑人男孩。
他光著膀子,髮型像刺蝟脊背似的朝後撅翹,乾癟的胸大肌下面,除了依稀可見的腔骨輪廓,看不到任何肌肉和油水。
他們暗淡黝黑的軀體,充滿飢餓的寫照,如果這是一個冷兵器時代,與這種體能的人戰(zhàn)鬥,完全一巴掌颳倒一個。而現(xiàn)如今,他們的統(tǒng)治者,卻準(zhǔn)確地把食物控制在了只夠他們扣動扳機(jī)的氣力之間。
副駕駛位置上,同樣坐著一個黑亮的男孩,樣子也不過十五六歲,他黑瘦乾枯的兩隻胳膊,抱著一把附加揹帶的ak-47步槍,正露著慘白的牙齒髮笑。
看樣子,這幾個小黑孩兒一定希望在草地上發(fā)現(xiàn)什麼,可以嗒嗒開上幾槍,好比春節(jié)時間,小孩子們放炮竹那樣,對此饒有興致。
“追馬先生,他們可能是出來獵獴做早餐的,若是知道咱們背了兩大包裹臘肉、甜果,這幾個小孩兒會玩了命的追打咱們。”
杜莫說得沒錯,他們只要看到陌生人路過,首先想到的就是打死目標(biāo)後翻找行李,看看有沒可吃的東西或者先令。不難想象,步槍抱在這羣飢餓的小黑孩兒手中,對外來人將意味什麼。
“追馬先生,他們不過八個人,趁距離尚未拉近,咱們最好打死這幾個傢伙,弄輛卡車開著前進(jìn)也不錯。”杜莫窺望了半天,忽然擡起臉來正色說到。
“再等等,如果對方察覺不到咱倆,沒必要打草驚蛇,你我只是通過,他們不是任務(wù)目標(biāo)。那輛破卡車,只在指定區(qū)域內(nèi)巡邏使用,若駕駛它在草地上狂奔,一旦誤入其它區(qū)域,咱們會頃刻暴露。你要知道,火箭彈擊中卡車的概率遠(yuǎn)大於擊中你我。”
杜莫怔了一下,黑厚的翹嘴脣抽動了些絲,欲言又止的將頭低下去。“你有話就說,這裡畢竟不是叢林,對於非洲大陸的瞭解,你比我判斷要準(zhǔn)確。”
杜莫雖然是輔助任務(wù)的搭檔,但在兩人之間,我不能太過獨斷,而且,傑森約迪指派杜莫做此次任務(wù)的陪護(hù),也是考慮他生長在非洲,對周圍的環(huán)境比較熟悉。
“那好,我直說了,您可別惱火。”杜莫聳了聳鼻子,眼睛斜視著我說。“嗯!說吧。”我依舊盯著遠(yuǎn)處駛來的卡車,鉤掛在扳機(jī)上的手指,拉力漸漸增大。
“這裡已經(jīng)是非洲大陸,在戰(zhàn)術(shù)上,您應(yīng)該多結(jié)合我的意見。這輛卡車一定要打掉,那幾個持槍的少年,一個活口也留不得。這裡是非洲最貧窮、戰(zhàn)亂的土地,您的仁義道德必須收起來。”
我心中一驚,疑慮油然而生,杜莫爲(wèi)何如此,他難道很在乎此次任務(wù)的成功,怕我意氣用事誤了彼此。
“這些只是飢餓的孩子,他們爲(wèi)了食物而持槍,看上去像惡魔,但他們不是。你和他們這般大時,也是什麼都不懂。”我有些氣惱,語氣固執(zhí)地說。
“追馬先生,您別生氣,他們的確是孩子,但他們洗劫貧民部落時,燒殺搶掠如同做兒戲。一旦我們在前面遭遇敵人,這幾個傢伙也會因巡邏疏漏被槍斃。”
杜莫這麼一說,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這裡的每個人,都想擺脫貧窮、擺脫別人的欺壓與嘲諷,他們摸到了槍,反而比別人嗜殺。尤其對外來人口,他們把命運的不幸,歸罪於我和杜莫這種闖入者。
狙擊鏡孔中,缺失擋風(fēng)玻璃的綠皮破卡車越來越近,t型準(zhǔn)線的交匯點,已經(jīng)校對在副座那名十六歲黑人少年的太陽穴。
準(zhǔn)星上的孩子,依舊說笑著,他們還太小、太餓,看不到自己純真的笑容,只關(guān)注懷裡抱著的步槍。
“當(dāng)!”一條熾熱的白線,從我狙擊鏡孔旁邊如流星般劃過,那個正露著白齒說笑的男孩,左眼角頃刻爆出一股黑漿。杜莫先開了槍。
駕駛卡車的黑人男孩,腦袋左側(cè)的頭髮裡汩汩冒血,人已經(jīng)趴在滿是猩紅的方向盤上。綠皮卡車像踩到尾巴的貓,在泥軟的草地上猛打旋轉(zhuǎn)。
“當(dāng)、當(dāng)、砰、砰、砰、砰”站在卡車後兜上的幾個持槍男孩,未看到卡車頭部裡面的一幕,便隨著失控打轉(zhuǎn)的卡車暴露出乾癟的胸膛。僅僅十秒鐘,六個黑色的生命相繼栽倒。
他們?nèi)徊欢梅蓝R,不能像正統(tǒng)士兵一樣,第一時間躍下汽車,躲避狙擊手的連射。杜莫又打死了後車兜上兩名黑人男孩,我及時打死了四名,雖然他們的武裝配備異常落後,毫無任何通訊器材。
“快,跟上。”我背起身後的包裹,抱著長長的巴特雷步槍,朝八百米外的綠皮卡車奔去。杜莫緊跟其後,沒有絲毫怠慢。
趕到近前,泥軟潮溼的草地上,滿是輪胎輾壓出的圓形印跡。卡車已經(jīng)熄火,一個黑瘦的男孩,從車頭摔了出來,他乾枯黑皺的雙手捂著眼睛,發(fā)瘋一般地慘叫、蹬腿,後背像磨盤一樣,在地上擰轉(zhuǎn)、抽動。身旁細(xì)軟嫩黃的小草,沾滿濃黑暗紅的血液,墜彎了腰顯得尤爲(wèi)吃力。
“叭!”我掏出屁股後面的手槍,一顆子彈擊進(jìn)他油亮的腦門兒,雙眼給子彈穿碎的男孩安靜了下來。
杜莫端著狙擊步槍,繞卡車檢查了一圈,發(fā)現(xiàn)全部斃命後,才急忙湊過來。“哎!追馬先生,咱們還沒審問呢,怎麼就……”杜莫想從男孩口中詢問前路的情況,他也許會一點阿拉伯語或索馬里語,但腳下這個小男孩,一定不懂英語。
“以後,這種目標(biāo)讓我來打。”杜莫沒有說話,他意識到我內(nèi)心有些沉重不安。
我並不責(zé)怪杜莫,綠皮卡車明明向右側(cè)駛?cè)ィ瑓s突然一斜朝我們駛來,意圖避免的射殺,最終還是發(fā)生了。
假如是我打出第一槍,這個坐在副駕駛上不足十六歲的黑人男孩,就不會受太多痛苦。他們並不邪惡,只是惡劣的環(huán)境令他們身不由己。
我心很清楚,如果真讓他們靠近,等發(fā)現(xiàn)我倆之後,這幾個武裝起來的小傢伙,會依託在卡車後面,與我和杜莫僵持交火,這勢必拖延了寶貴的時間。我和杜莫揹包裡的食物,無法也不可能遣散這羣持槍的孩子回家,使他們從此免遭飢餓與槍殺。
綠皮卡車沒有一片碎玻璃,車身滿是白色凹點,可見沒少充當(dāng)對射時的鐵肉盾牌。杜莫拆掉了這些男孩的步槍子彈,與我均勻?qū)Ψ帧_@點戰(zhàn)利品,令我得來的很不是滋味兒。
“哐”。杜莫拽下趴在方向盤上溢血的死屍,左手提著該男孩的褲帶,將他掄上汽車後兜,又撿起碎掉兩個眼珠的男孩,同樣哐噹一聲,也把他掄上後兜。
這兩名十六七歲的黑人男孩,彷彿輕如兩捆稻草,被杜莫掄得如此輕鬆。當(dāng)初,若杜莫不是被人拐賣,即使活到今日,別說長出粗壯的胳膊,恐怕一個眼前的揹包都能壓折他的脊柱。
“追馬先生,咱們把卡車推到右邊,那片草地比較凹窪,地平線上的望遠(yuǎn)鏡,看不到大部分車身,咱們也好趁機(jī)奔進(jìn)。”杜莫說完,率先把持著卡車方向盤,斜身拉拽起來。
我繞到卡車後面助推,車兜底盤上的條形溝,滋滿了濃濃的黑紅血液,染得人雙手盡溼。六名年紀(jì)相仿的枯瘦男孩,胸口和腦袋上仍在汩汩流血,濃烈的腥味兒,漸漸吸引來草地上的蚊蠅圍攏。
“杜莫,抓緊時間突進(jìn)。”我蹲下身子,在草地上抹了幾把手上粘染的鮮血,然後背起行李,抱上狙擊步槍催促到。
“這輛破卡車,連半包香菸都翻撿不到。”杜莫從車座上跳下來,隨口抱怨了一聲,很快跟上我奔跑的腳步。
“追馬先生,您別太在意,前面還有很多這樣的路障,你我若是死了,就該他們翻找咱們的包裹了。他們一輩子都未必嚐到臘腸的味道呢!”杜莫一邊奔跑,一邊喋喋不休。他的疲勞和飢餓,被剛纔血腥的一幕暫時掩蓋了起來。
我漸漸明白,杜莫爲(wèi)何對美食特別感興趣,在非洲的貧窮村落,拿一塊兒熱乎乎的香肉披薩,不知能換到多少年輕漂亮的女孩。杜莫太想得到別人的認(rèn)可與關(guān)注,或許,這也正是他成爲(wèi)海盜的一個原因。
但我反感一點,他有個不好的習(xí)慣,例如剛纔的卡車,他喜歡鑽到裡面亂翻。可是,他此刻衣食充足。這好比爆發(fā)的拾荒者,即使有了百萬資產(chǎn),西裝革履走上大街後,見到別人丟棄的易拉罐還是手癢。
繼續(xù)奔跑的路上,我很少和杜莫對話,只希望前面快些出現(xiàn)山林或灌木帶,我們也好躲起來穿行,避免類似剛纔的射殺。
懸鴉應(yīng)該也蹬上了岸,正朝這個方向挺進(jìn),我繼續(xù)快速行進(jìn)。不然,在地勢平坦的溼草坡看到懸鴉尾隨而不對其射殺,杜莫必然猜疑我。
踢踏著柔軟的綠草地,我和杜莫挑選凹窪地面,一路躲躲閃閃奔了十二公里,太陽升到十一點鐘的位置,空氣開始熾烈,肺部每呼吸一次,都像吞嚥了口火苗。
“追馬先生,您快看,快看!”跟在身後氣喘吁吁的杜莫,忽然大呼小叫起來。我已經(jīng)看到,前方的地勢出現(xiàn)了較大起伏,腳下的草木高度也逐漸提升。
“嗯,翻過那條翠綠的山坡,後面多半會出現(xiàn)樹林或山地,咱們必須休息三個小時,躲過赤道太陽最毒辣的照射階段。”我鼓舞著杜莫和自己,腳下不覺蹬跑得更賣力。
杜莫又渴又餓,聽說再跑一會兒便可以休息,頓時提上些勁頭兒跟緊。那條平緩翠色的山坡,連綿起伏很長,奔到近前纔看清,至少二三十米的高度。
我對杜莫暗示了一下,兩人彼此放慢腳步,如同撲抓獵物的貓,彎腰弓背朝坡頂上蹬。山坡最高的位置,零星長著幾簇繁而濃密的灌木,杜莫快速趴伏到那些植物後面,利用狙擊鏡孔眺望。
前面應(yīng)該到了另一個武裝割據(jù)地區(qū),但望遠(yuǎn)鏡裡看到的景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遠(yuǎn)處又是一座山坡,距離我和杜莫大概三四公里,中間凹伏的地勢上,長滿了或濃或淡的青草,幾條靠椰樹做桿兒撐起的電線,低低拉過田野,向更遠(yuǎn)的方向延伸去。
“您看,前面的山坡地勢更高,植被也更加茂盛繁多。”杜莫朝我這邊望了望,想徵求一下我的意見。我繼續(xù)趴在一棵低矮的灌木墩後面,雙手舉著望遠(yuǎn)鏡偵查。
東側(cè)的凹伏草地上,閃動著幾個黑亮的點,迎著刺眼的陽光灼灼跳耀。六七個皮膚黝黑的小姑娘,每人挎一個荊條編成的小籃子,像溪岸上的縴夫一般,上身一起一伏地往高處走。
“杜莫,左翼十一點鐘位置,那些人在做什麼?”杜莫聽到我的命令,急速扭動槍管兒,朝遠(yuǎn)處幾個黑人小女孩望去。
偵查完兩翼,我轉(zhuǎn)而觀測遠(yuǎn)處的山坡,以防有敵人躺在裡面乘涼。因爲(wèi)那裡地勢較高,我和杜莫奔跑過去的時候,兩個移動的大綠點比較扎眼,容易給敵人看到後射擊。
“哦!幾個餓肚子的丫頭,估計結(jié)伴兒來挖草根兒充飢。”聽完杜莫的彙報,我又用望遠(yuǎn)鏡看向西側(cè)。
這些枯瘦烏黑的小姑娘手中,都握一把短而小巧的鏽鐮刀,她們不時蹲下來鉤挖刨土。原本穿在腿上的長褲,早已破爛崩線到了膝蓋,現(xiàn)在看上去更像短褲,緩解了熾熱的天氣,卻展露了棍把粗的小黑腿兒。
破爛短褲的材料和尺寸各異,通過衣服上殘留的對勾商標(biāo)以及艾迪達(dá)字母,一眼便知是歐美國家丟棄的舊衣物。別人眼中的洋垃圾,販運到了這種地方,卻成了上帝的恩賜,清潔和自尊早已從這些孩子的人格中抹殺掉,從她們降臨在這片不幸的熱土地那一刻起。
即使這種丟棄的洋垃圾,已不知被她們的父母或者兄、姐穿過多久,最後輪到她們幾個時,已經(jīng)糟粕得像紙片片。
黑亮枯瘦的小姑娘們,差不多十三四歲光景,雖然每個烏漆的小圓頭上留著羊絨球一般的短髮,但少女發(fā)育隆起的胸脯,還是傾訴了她們的特徵。可是,她們的褲子都快要磨損失去,哪裡又找得到遮攔胸脯的衣物,只能像男孩一樣光著上身。
收回望遠(yuǎn)鏡,我用力咬了咬後槽牙,準(zhǔn)備背起行李繼續(xù)突進(jìn)。“唉!可憐的小丫頭們,爲(wèi)了填飽肚子連命都不顧了。”杜莫和我一起背挎行李時,不由發(fā)出一聲感嘆。
“草根也可以充飢,餓著肚子纔不顧性命。”我冷冷回答,然後抱槍奔下山坡。杜莫緊跟其後,像尾巴似的搖甩走動,利用一簇簇灌木,一蔥蔥綠草掩護(hù),爭分奪秒往下一座山坡追。
“不是,追馬先生,那些孩子是趁著炎熱跑進(jìn)來偷吃的”跟在右翼奔跑的杜莫,又要打破了沉悶,試著挑起話茬。但我卻聽得一驚。
“怎麼?吃草根也要偷?”杜莫見我有些詫異,知道這個話題能和我多聊幾句,忙補充說:“對!野兔、田鼠可以隨便吃,隨便拋挖。她們不行。”杜莫有些賣關(guān)子,我再度提速,生怕前面的山坡頂上,某朵綠叢裡飛出一顆尖鳴呼嘯的子彈。
他見我半天不語,只好自己主動續(xù)說:“比如咱們打掉的那輛綠皮卡車,若是看到她們進(jìn)來拋挖食物,這幾個姑娘會像野獴土獾一樣被步槍打死。當(dāng)然,也可以施暴後再殺,反正是要殺死,玩玩樂樂再殺又有誰會在意。”
杜莫如此一說,我纔對他剛纔的行爲(wèi)有些理解。同時,也對這一帶的貧窮、戰(zhàn)亂有所理解。如果這些饑民可以挖食草根吃飽,不再爲(wèi)了半碗米飯去持槍殺人,迪沃-夯特又如何壯大武裝,如何逼迫無辜的百姓爲(wèi)他個人私慾的膨脹而彼此廝殺。
此次任務(wù)的征途中,在同一個地球上,目睹了不同的世界,東南亞雖然貧窮、混亂,但比起索馬里,有如一個在監(jiān)獄,一個在地獄。稍有秩序的監(jiān)獄,只要肯賣力幹活,可以不用餓死;而地獄,只接受肯出賣生命的人。
“啊哈,總算可以涼快一會兒了,追馬先生,您的前胸後背整個溼透了,趕緊補充點淡水,看樣子,前面還會出現(xiàn)小河,咱們不愁水喝。嘿嘿,現(xiàn)在,我可要大吃大喝一番嘍”
杜莫露出白亮的牙齒說完,高興地搓了搓手,開始鬆解自己的揹包,他又揪出一根油晃晃的臘腸,吧嗒吧嗒地嚼吃起來。
“不要脫掉衣服乘涼,更不要拽開拉鍊和釦子。”杜莫斜依在一顆矮墩墩的棕櫚樹下,吃得嘴脣油亮,額頭大汗淋漓,索性要脫膀子時,我嚴(yán)厲提醒他。他聽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續(xù)大吃大喝。
我撕開一包餅乾,就著一個香甜的芒果咀嚼,喝完一瓶純淨(jìng)水後,便拿起望遠(yuǎn)鏡瞭望。杜莫與我輪流勘察,一個睡覺時,另一個人負(fù)責(zé)放哨,提防著坡下巡邏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