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猶也稍稍皺了眉,卻是並未發怒,只道:“姑娘性子直白,雖是坦率,但有些話,也望姑娘掂量一番再行言道。畢竟,此地乃雲蒼,殿下也終歸是我雲蒼未來帝君,是以,姑娘公然對殿下不敬,縱是我等不會拿姑娘如何,但若讓有心之人聞了,怕是會對姑娘不利。”
說著,嗓音微微一沉,繼續道:“屬下之言,雖略有直白,但也是爲在爲姑娘好,若是言語有何不周之處,望姑娘莫怪。”
他嗓音剛毅,話語內容卻是略微有禮,言行之中,無論是語氣還是做派,皆有幾分大將之氣,那太子瑢身邊有這等忠心大氣之人,倒也太子瑢之幸。
長玥心底略有思量,然而面色卻無太大變化。
待片刻後,她僅是冷沉的朝竇猶掃了一眼,便低沉出聲,“竇將軍一片好意,扶玉豈會怪罪,更也無資格怪罪。”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陰沉冷冽的道:“殿下故意隱瞞扶玉,不告而別。此事,扶玉尚不可做主,更不可怪罪於誰。只不過,而今終於入得雲蒼,殿下怕也回了宮中,如此,就不知扶玉何時能再與殿下見上一面。”
竇猶略微恭然嚴謹的道:“姑娘乃特別之人,聰慧過人,再加之與殿下交情甚篤。是以,屬下雖不能確切說明姑娘何時能見得殿下,但想來也絕非不會超過七日,姑娘便能見得殿下了。”
長玥瞳孔微縮,“七日之內?竇將軍又是如何這般肯定?”
竇猶垂眸下來,剛毅恭然的道:“殿下生辰,即將到了。每番生辰,殿下皆會與屬下言道不曾真正尋得知心之人在生辰華旦一醉方休,而今,依照殿下對扶玉姑娘態度,倒也知殿下對姑娘的用心。是以,即便姑娘並非男兒,不可把酒言歡,但總可談心聊意纔是。”
長玥冷笑一聲,“竇將軍這番言辭,莫不是太過牽強了些?即便殿下想要華辰之日與知己之日一醉方休,但身爲一國太子,華辰之日定是宮中大慶,羣妃雲集。禮殿之上,殿下抽.身都難,更別說夜裡,定入寢在妃子宮闈,如此,殿下豈會在華辰之日尋扶玉閒聊?”
竇猶面色分毫不變,只道:“殿下行事,本不按照傳統。再者,姑娘身份尊貴,殿下大壽之日,姑娘被邀入宮一道慶賀,也是自然。”
長玥瞳孔驀地一縮,心底驟生起伏。
她深眼凝著竇猶,連帶語氣都乍然間充斥了殺氣,“雲蒼太子大壽,入宮晉見之人,皆非富即貴,顯赫逼人。若殿下要邀我入宮慶賀,會讓我以何等身份入宮?”
竇猶眼角也稍稍一挑,剛毅如常的道:“姑娘是聰明人,想必心底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開口問屬下。再者,姑娘徹底脫離大昭,追隨殿下入得雲蒼,甚至還要一舉拿回大昭,姑娘既有如此野心,便該早就做好將身份公諸於衆的準備纔是。只有如此,纔可憑藉姑娘以往名聲,搖曳諸國。”
長玥神色乍然一沉,滿身殺氣越發濃烈。
她陰沉沉的凝著竇猶,“如此說來,你家殿下對我並非安藏好心,此番大費周章的邀我來雲蒼,這其中目的,便是要大張旗鼓公佈我身份?”
他靜靜的觀著長玥,面色並無太大變化。
眼見長玥面色越發冷沉,瞳孔內的陰沉與殺氣也越發濃厚時,竇猶稍稍一嘆,繼續緩道:“屬下方纔之言,雖是略有過了,但無論如何,殿下對姑娘,皆是真心實意,更是用心。再者,如今雲蒼乃天下翹楚,殿下若要拿掉哪國,自是輕而易舉之事,又何須大費周章的利用扶玉姑娘再行實現?再者,而今大昭本成亂國,姑娘以爲,你這大昭前公主的身份又有多大價值?”
說著,嗓音稍稍一沉,繼續道:“凡事,皆有兩面,尚不可僅看到陰暗之面。亦如,殿下對姑娘即便隱瞞了一些事,但無論如何,殿下行事,也皆是顧全姑娘的目的與安危了的。”
他言語依舊剛毅,話語內容雖是有禮,但卻不難聽出其中的幾許威嚴與謹慎。
只奈何這話聽在長玥耳裡,卻或多或少的夾雜了幾分威脅。
而今寄人籬下,自是受人輕視威脅,但若是,一旦兵權到手,亦或是反過來真正控制了太子瑢,那時候,別說大昭江山,便是這竇猶,這雲蒼的天下,自也是手到擒來,易於掌控。
思緒,驟然翻轉,層層蔓延之中,森冷,卻又思水流長,不至於全然結冰凝固,反倒是順流而下,突然間通透開來。
她兀自靜立在原地,安然沉默。
待半晌,她才斂神一番,幽遠的瞳孔再度朝竇猶那張剛毅且微微黝黑的面上凝來,低沉而道:“竇將軍苦口婆心,扶玉自也領情,不再多言。”
他神色微微一動,“姑娘若是當真能體會道殿下對姑娘的在意與特別,那屬下方纔言語的努力,也不算白費。”
長玥冷笑,“竇將軍這般爲殿下,忠心可佩。扶玉也自當佩服。”
說著,瞳孔微微一縮,已是不願再與他多言,只道:“將軍今日這些話,扶玉皆記在心裡了。只不過,而今扶玉終歸是寄人籬下之人,有些事,也非扶玉能體會就行,而得看殿下態度纔是。再者,如今即將入得雲蒼帝都,想來竇將軍將扶玉安置在別院後,便定會回宮覆命了,那時候,還望竇將軍在殿下面前替扶玉帶句話,就說,扶玉感謝殿下的知遇之恩,也望殿下,及早與扶玉見上一面,以便扶玉當面答謝殿下,也便殿下實現對扶玉的允諾之事。”
竇猶緩道:“姑娘之話,屬下定會帶到。”
“多謝。”長玥冷掃他一眼,不再言話,隨即便將目光再度落入不遠處的官道上,而後開始兀自吃著手中乾糧。
半晌功夫,一行人再度啓程。
馬車在帝都城門被人攔下,待竇猶與守城之將交涉幾句後,守城之衛急忙放行。
馬車入城,一路暢通無阻。
車外,一片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長玥修長的指尖微微一動,稍掀窗簾一角,便見車行於道,道旁皆是出聲吆喝的小販,行人也是人流如雲,雖紛繁吵鬧,嘈雜四溢,但卻看著熱鬧諧和,民生百態。
馬車一路前行,待行至大道盡頭,便拐彎朝右,待行至右側道路盡頭時,顛簸搖曳的馬車,終於是停了下來。
“姑娘,到了,屬下扶你下車。”這時,竇猶剛毅的嗓音恰到好處的揚來。
長玥不曾言話,僅是挪身朝前,待坐在馬車邊緣並掀開車簾後,她才淡漠出聲,“不必。”
這話一落,未待竇猶反應,她已是乾脆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竇猶凝她幾眼,剛然而笑,隨即將長玥朝前方一處別院的大門領,只道:“此處便是殿下提早爲姑娘準備的別院,姑娘先落腳於此。院內共有管家一名,小廝三名,婢女兩名,姑娘若有什麼事,儘管與他們吩咐便是。”
長玥淡道:“多謝。”
這話一落,二人已是行至了院門前。
竇猶駐足,伸手敲了門,片刻之後,屋門微微而開,露出了一名五旬男子。
那男子乍見竇猶,神色倒是不變,僅是淡然低道:“竇將軍。”
相比於那五旬男子淡漠態度,竇猶倒是極爲難得的面露幾分尊敬之色,先是朝那人微微一拜。而後道:“這位便是殿下的貴客,扶玉姑娘。這些日子,勞煩季管家與院內侍奴們好生照顧了。”
“知曉了。”四旬管家答得乾脆平緩,無波無瀾,卻也無溫無情。
竇猶點了點頭,隨即便轉眸朝長玥望來,只道:“屬下便先送扶玉姑娘到此了,日後姑娘若有什麼事,儘管與季管家說便是。此際天色也是不早,想來殿下也還在等著屬下回宮覆命,是以,屬下此際便告辭了。”
長玥轉眸觀他,待凝了兩眼,待淡漠點頭。
竇猶未再多言,當即轉身而走,率軍而離。
一時間,車馬瞬時而遠,轉眼便入了拐角,不見蹤跡。
“姑娘,請隨老奴進來吧。”正這時,管家恭敬的朝長玥道了話,只是言語之時,他依舊垂眸,不曾朝長玥觀望一眼。
長玥轉眸朝他陰沉打量,並未言話,待片刻之後,她才淡漠應聲,隨即順著管家引領入得院門。
這座院子,並不大,然而佈置卻是細緻巧妙。無論是假山與小水榭,還是花圃流水,皆一應俱全。
順著一條青石板路逐步往前,待繞過假山流水之後,便行至了一處屋前。
此際,屋前早有兩名衣著紫衣的婢女恭敬候著,眼見管家與長玥而來,雙雙恭敬行禮。
“這位是扶玉姑娘,爾等以後,好生伺候著。”管家目光朝婢女一落,幹練低沉的出了聲。
婢女們頓時恭敬點頭,只是下意識的轉眸朝長玥望來時,神色卻是一顫,個個面露驚豔。
管家不曾多呆,朝長玥囑咐幾句,便踏步離去,長玥也被婢女們引進了屋門,婢女們端茶倒水,恭敬伺候。
日子,平然如水,悠閒靜謐。
接下來的兩日內,長玥皆閉門不出,日子過得清閒淡漠,然而心底深處,卻早有盤算,隱忍靜待。
這別院,也是靜得出奇。
那五旬管家,除了入院的第一日見過之後,便未曾再見,身邊恭然伺候的兩名婢女,性子也是本分沉悶,縱是隨時伺候在旁,但卻未得長玥吩咐,不會主動出聲。
太過寂寂平靜的日子,若過一日倒是尚好,但日子尚久,便略顯壓抑了。
待得第三日一早,已閉門兩日的長玥,終於是屏退了婢女,獨自踏出了屋門。
這座別院,人煙稀少,縱是在別院隨意溜達,兀自四竄,也不會遇見一個侍從。
奈何,此行本是打算隨意行走,走馬觀花,奈何待剛要行至拐角,卻突聞拐角不遠,隱約揚來一道恭敬謹慎之聲,“殿下壽辰將近,本要舉宮同慶,不料二宮那位突然回城回宮,怕是來者不善。”
長玥神色微動,足下驀然一聽。
片刻,拐角不遠竟揚來了別院管家的嗓音,“二宮那位,被貶出宮已數十年。而今突然回宮,自是來者不善。”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殿下如今,有何打算?”
這話一落,那最初言話之人繼續道:“近些日子,二宮那位回城回宮,鬧出的陣狀倒是不小。又或許是二宮那位刻意差人放出話來,聲稱二宮容顏上乘,品性兼優,此番回城正是爲了擇妃而來。這消息一出,民官沸騰。您也知曉,如今皇上已年事已高,加之多年受得太子殿下壓制,是以,心底早有怨念,這事,雲蒼民官皆知,是以,趁此二宮回京,難保皇上不會親近二宮,爲二宮擇重臣之女賜婚,那時候,疏太子黨羽定聞風而動,肆意朝二宮靠攏。那時候,殿下處境定是不善。殿下這幾日,也未有何打算,只是自信了得,靜觀其變,只道那數十年都在外的人突然回來,即便鬧的風聲大,但也不足撼動殿下。殿下心態雖好,但奴才與竇將軍瞧著,倒也有所擔憂,卻又不知該爲殿下進言些什麼。”
管家低沉道:“二宮回宮,自會讓皇上與疏太子一黨心悅。只不過,若想憑此就撼動殿下,自也是異想天開。但,即便如此,殿下自也不可掉以輕心。畢竟,十幾年都不曾回來的人,如今突然回來,自然是有備而來,若是太過輕敵,並非好事。”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而今我且問你,宮中可是一切正常?”
“正常。”
“朝野之中,最數攝政王與劉太師權傾朝野,這二位,有何動靜?”
“尚無動靜。”
管家默了片刻,只道:“未有動靜,應是都在靜觀其變,說不準便會突然叛變,亦或是異軍突.起。雲蒼雖大,但異心之人太多,難保不會五分八裂,殿下若要壓制二宮,便只得……極早行事。”
“您的意思是?”
管家嗓音微微一沉,一字一句的道:“趁二宮還未真正得勢,趁攝政王與劉太傅還未真正擇出擁護之人或是反叛時,殿下須得,弒皇,逼宮。”
這話一落,另外一人半晌才道:“您這話,奴才定會帶給殿下,只是,殿下早就說過,如今您年事已高,且身子有恙,需靜養,國事方面不便再讓您操心。方纔若非您執意而問,奴才自也不敢主動在您面前提及。殿下如今穩坐東宮,朝野之中也有不少擁護之臣,是以,二宮那位若要撼動殿下,的確是絕非易事,也望您稍稍放寬心,不必太過擔憂殿下。”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轉了話題,“對了,殿下讓奴才此番過來,是爲探探扶玉姑娘之事。這幾日,聽說扶玉姑娘一直都閉門不出,可是有何異樣?”
管家低沉道:“除了閉門不出之外,倒是並無異樣。無論是隱居食寢,都如常。”
說著,語氣也越發沉了幾許,“這位扶玉姑娘,身份雖是特殊,於殿下而言,雖是尚有好處。但,此人容貌雖傾城上等,但卻滿身陰沉,晦氣騰騰。這般姑娘留在殿下.身邊,並非好事。望你回宮之後,與殿下言道,就說,扶玉姑娘此人,尚可利用,但卻獨獨不可動情,望殿下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