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夜在醉仙樓內(nèi),她與他便撕破了臉,甚至於,前夜那蕭意之還曾扣了她的脖子,分明是有殺她之意,而今,他竟能好心的專程爲她備馬?
霎時,心底陡然卷騰出幾許複雜,但卻是片刻,長玥便已按捺住了心神,恭敬無波的朝蕭意之回了話,“多謝王爺體諒。只是,扶玉乃卑微之人,不足王爺這般特殊以待,是以……”
話剛到這兒,長玥嗓音驀地頓住,目光也是朝那一列整齊而列的馬掃去,隨即再度恭敬的出了聲,“是以,扶玉御那匹馬便是。”
嗓音一落,長玥還恭敬的伸手朝不遠處的那匹馬指了指,而後便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蕭意之並未立即言話,不用擡眸,長玥也知他那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定在裝模作樣的僞善打量。
待周遭氣氛也跟著沉了片刻後,身旁妖異之人突然懶散勾脣的出了聲,“既是王爺有心體恤扶玉美人兒,美人兒倒該敬謝纔是。再者,策馬狩獵可非易事,有匹適合自己的馬,終歸是好些呢。”
這人說話,的確是懶散隨意,不腰疼了。
長玥心下微微一沉,濃密睫毛掩蓋下的瞳孔內(nèi),神色也開始明滅不定。
這蕭意之準備的馬,她豈敢冒險去做,奈何她本已將推脫之言說得那般委婉了,不料這妖異之人突然開口,瞬時將她打回了原形。
而今,蕭意之不說話,妖異之人也勸她去御那白馬,她如今算是騎虎難下,進退不得了。
長玥兀自沉默,縱是心緒難平,卻也並未在面上表露。她本就不期望那妖異之人會幫她,再者,他對她落井下石的時候也多,如今再被他興味盎然的推了一把,長玥終歸是暗自嘆了口氣,而後按捺心神的擡眸朝蕭意之直直望去,恭敬的出了聲,“宮主說得也有理,是以,扶玉在此多謝王爺賜馬。”
冷風浮動,將他墨發(fā)微微揚起,然而他那精緻風華的面容,卻莫名的增了半許釋然與笑意。
長玥神色微怔,不及回神,蕭意之則是緩緩出聲,“扶玉姑娘接受便好。狩獵的確非小事,稍有不慎,便易受傷。那匹白馬雖是千里駒,但性子溫良,也極通人性,定是適合你的。”
長玥按捺心神的垂眸,恭敬如初的道:“多謝王爺。”
“不必客氣,扶玉姑娘與衍公子皆是本王客人,多加照料是應(yīng)該。”他語氣依舊溫潤緩和,待這話一出,他嗓音也僅是稍稍頓了片刻,便再度轉(zhuǎn)了話題,“時辰已是不早,衍公子,扶玉姑娘,上馬啓程吧。”
天寒地凍,周遭拂颳著的風,也是冰涼如霜。
長玥策馬之術(shù)並不十分嫺熟,但因輕功與內(nèi)力在身,倒也不至於摔下馬去。而蕭意之爲她準備的馬,的確是極通人性,能快能慢,並無半分的躁動與烈性,是以御著此馬,於長玥而言也並非太難。
此番出行,妖異之人僅是帶了扶淵一人,其餘幾名黑衣人,則是留在了別院,而蕭意之,也僅是帶了劉毅與幾名親隨。
一行人策馬往前,針狀並不大,奈何蕭意之在這京都城內(nèi)著實備受矚目,百姓們也不知在何處聽得了消息,竟是一大早就在道路兩旁恭然厚著。
馬行於道,且在人羣中穿梭,周遭,是一片女子的激動而又嬌柔的目光,偶有膽大的女子,會扯著嗓子激動的朝蕭意之吼上兩聲,奈何蕭意之卻猶如未覺,並未循聲觀望。
長玥策馬跟在後方,馬速徐徐,身旁沒了那妖異之人跟著,倒也顯得自在不少,只奈何,見得這道上兩側(cè)的女人們那般傾慕蕭意之,她本是平靜的心,卻仍是抑制不住的冷嘲開來。
容顏如玉,性情溫和,奈何,如此的蕭意之,卻不過是隻披著羊皮的狼。而這些百姓,也有眼無珠,趨炎附勢,竟會如此赫然熱烈的捧蕭意之這不忠不義之人。
呵,這些,便是父皇一直憂著想著的黎民百姓呢,可即便父皇對他們再好,而今江山易主,朝代更替,這些百姓,又有誰會記得父皇的好!且如今看來,這些人不僅忘了父皇,不僅忘了正義,甚至於,還猶如牆頭草般擁戴上了這些不忠不義的反賊之徒。
心思至此,各種複雜情緒也開始驟然在心間起伏。而今,失望得越多,恨意,便越多,對這些父皇曾經(jīng)極爲在乎的黎民百姓,長玥,也淡漠得多了。
想必,今後便是她當真對這些百姓不利,揮刀屠民,她也不會不忍下手或是覺得愧對父皇了,只因這些完全忘了父皇恩惠,甚至一味擁戴蕭意之的人,皆無情無義,該殺呢!
風寒,全身發(fā)涼。
待一路蜿蜒往前,終於出得城門後,長玥一行人才終於是加快了馬速,朝那皇家獵場飛奔而去。
那獵場,長玥不曾去過,但也知曉那獵場的大概位置。遙想以前父皇與太子哥哥外出狩獵時,也並不是所有的羣臣皆跟隨,反倒是僅擇了一些親王與親臣一道前往。
那時候,父皇與太子哥哥皆滿身颯爽,策馬而去,待歸來,也是碩果累累,而宮中每當這日的夜裡,便會由御廚用打來的野味做上一大桌宴席,舉宮而歡。
而今,往事還歷歷在目,那些熱鬧而又馨然的場面,還清晰如昨,只奈何,那些所有的美好,也只能停在心底,而現(xiàn)實,無論是父皇還是母后,甚至是那生死不明的太子哥哥,皆不復(fù)再得。
心思不由的便想到了這些,一時,那起伏的心緒,竟也如周遭的冷風一般發(fā)著森森的寒意。
正這時,那打馬在前的妖異之人突然放慢了馬速,並靠在了長玥身旁。
長玥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卻也僅是剎那,她強行收斂了心緒,轉(zhuǎn)眸朝那妖異之人望去,卻再度方巧迎上了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
“扶玉美人兒的馬術(shù)倒是精進不少呢。”他薄脣一啓,懶散柔膩的開了口。
一瞧他那滿面的興味,便知他又興致來臨,欲在她耳旁調(diào)侃了。
長玥冷沉的心也微微漫出了半許無奈,卻是片刻,她恭敬無波的回了話,“扶玉僅是能坐得穩(wěn)馬罷了,但這馬術(shù),也並不精進,若非宮主你們有意等候扶玉,扶玉怕是要掉隊。”
他輕笑一聲,懶散道:“這話倒也是。只不過,若非本宮最初那次逼你御馬,你怕是到現(xiàn)在都不會御馬呢。”
這般說來,他以前故意讓她這不會策馬之人去獨自御馬,讓她飽經(jīng)風霜且寒意遍體的一路策馬,甚至一路都擔驚受怕,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從馬背上掉下去的策馬騎行,到頭來,倒是他的功勞了?
他對她無疑是滿心的戲謔,縱是她學(xué)會了策馬,也不過是她咬緊牙關(guān)強行堅持而學(xué)成的,與這妖異之人的戲弄與逼迫,又有何關(guān)係?
不得不說,這妖異之人的臉啊,著實是厚得太厲害了。
心思至此,長玥神色也稍稍變了半許。
她僅是故作自然的回頭過來,不再朝他觀望,但出口的嗓音卻依舊恭敬無波:“宮主說得是。若無宮主逼迫,扶玉也不能這麼快便學(xué)會御馬。”
長玥這虛僞之話,卻說得譚饒。
既是這妖異之人想做戲,她自然得陪著。縱是奉承之言,也必須當著他的面言道,若是不然,一旦這妖異之人再度莫名不悅,怕是又得隨意想出些對付她的法子來。
待這嗓音落下,妖異之人倒是略微滿意,勾脣輕笑,隨即眼角稍稍一挑,轉(zhuǎn)了話題,“本宮倒是未料到,今兒惠王爺?shù)故菭懛鲇衩廊藘河H自備了馬,難不成,扶玉美人兒與惠王是不打不相識,而今處在一起了,竟惹得惠王對你略有動心,從而也開始對你特殊關(guān)照了?”
他這話,說得倒是極爲懶散,然而卻像是不曾經(jīng)過大腦,隨意的胡說一通,令長玥著實是冷嗤低怒。
但凡稍稍有眼力之人,也知她與蕭意之關(guān)係冷冽,全然不可諧和相處,是以,別提是動心了,便是兩人平和相處,都絕無可能。
心思至此,長玥終歸是忍不住再度朝妖異之人望去,卻再度迎上他那雙興味盎然的眼。
縱是心底有怒,長玥也強行剋制住了,並未表露半許,僅是朝這妖異之人凝了兩眼,便故作挪開了目光,按捺心神的緩道:“扶玉卑微鄙陋,又豈能與惠王沾染關(guān)係。再者,扶玉與惠王之間的事,宮主也是清楚,如此,望宮主莫要再調(diào)侃扶玉。”
這話,頗有半分硬氣,但更多的,則是恭敬。
妖異之人也未怒,勾脣而笑,隨即神色微動,繼續(xù)道:“也是了。扶玉美人兒此際,無論是身材還是容貌,都欠缺得厲害,惠王若不是瞎了眼,自不會看上扶玉美人兒纔是。”
說著,裝模作樣的嘆息一聲,“看來啊,扶玉美人兒還是隻能跟著本宮,本宮一不嫌棄你貌醜,二不嫌棄你身份卑微,呵,像本宮這樣憐香惜玉的人,扶玉美人兒遇上了本宮,倒也算是落在了福窩,你說,是吧?”
他這話說得倒是有些大,便是周遭冷風簌簌,卻也不曾將他的話淹沒下去。
待他嗓音剛落,前方那些策馬之人,除了扶淵以外,其餘人皆稍稍回頭觀望,便是那一身幹練颯爽的蕭意之,也回了頭,目光朝長玥鎖來,一時,那溫潤的神色似也在剎那間變爲了幾許複雜,卻又在片刻之間,那抹複雜之色驟然消卻,神色也再度恢復(fù)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