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際,她正著一襲白裙,裙子略微厚實,那裙上,還繡著幾許色澤清雅的花朵,令人乍眼觀望,便覺怡心怡情。
大抵是大病剛剛癒合少許,蕭意之似是極爲關心她,細心的摟著她坐在軟榻,而她手中,正捧著一隻暖袋,腳邊,也正放著一隻暖爐。
這種優待,瞬時令長玥神色顫了半許,記憶涌來,卻顯得冷諷而又嗤然。
這蕭意之對待明月的法子,正是以前寒冬臘月他對待她慕容長玥的法子,曾記得,以前宮中天寒地凍,蕭意之,也是怕她凍著,即便與她閒聊,也擁著她坐在榻上,並在她手裡塞了暖壺,還在她腳邊放了暖爐。
以前,她早已陷在蕭意之的滿腔柔情裡,無法自拔,便是到死也未料到,以前蕭意之對她百般體貼的法子,竟會,這麼如出一轍的出現在另外一個女人身上。
而那女人,此際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靠在蕭意之懷裡,面上露笑,所有的柔情與甜蜜,似乎都全數柔到了骨子裡。
這對狗男女!
長玥心底驟然涌出唾罵,卻也是片刻,她便回神了過來,而後隨著妖異之人緩步踏入了屋門。
“美人兒在懷,惠王爺倒是愜意。”待入得屋門,稍稍行在長玥前方的妖異之人便駐了足,興味盎然的出了聲,只是那懶散的腔調,竟也卷著幾許不曾掩飾的羨慕與嫉妒,甚至還裝模作樣的透出幾絲不曾掩飾的悽悽。
待這話一落,不遠處的軟榻上,蕭意之已是稍稍推開了明月,溫潤而笑的朝妖異之人望來,嗓音平和如初,“衍公子嚴重了。明月今兒突然身子不適,略發高燒,因今下午與衍公子相約對弈,是以本王便擅自做主將明月帶來了,以便衍公子再爲她診治一番。”
“這就是惠王爺不對了。明月姑娘既是發燒了,王爺豈能將她帶過來,該讓姑娘好生呆在屋中,再差人吩咐本宮一聲,本宮便會奔赴過去了。畢竟,明月姑娘傾城無方,爲如此美人兒治病解憂,本宮自不會有半分懈怠呢。”妖異之人再度出了聲,奈何他這話卻顯得有些微微的挑高與吊兒郎當,著實是像個痞子。
明月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妖異之人面上,大抵是因第一次在醉仙樓相見便已結了樑子,是以此際再見,再加之聞得妖異之人這痞然的話,那嬌俏柔膩的面上,頓時抑制不住的綻出了幾分微怒。
“衍公子說得極是,倒是本王考慮不周了。”相較於明月的低怒,蕭意之卻無半分的不悅,那俊美儒雅的面容,依舊和煦朗然,連脫口的嗓音都依舊顯得平和如初。
只是待嗓音落下後,他目光則是若有無疑的朝長玥凝來,兩人目光瞬時撞到了一起。
霎時,長玥眸中露出了幾許冷嘲與戒備,卻是片刻,便挪開了目光。
這時,蕭意之再度對她平和出了聲,“扶玉姑娘的額頭怎傷了?”
這話一出,長玥怔得不淺,連稍稍立在她前方的妖異之人似乎都詫異了半許,隨即微挑著嗓音朝蕭意之興味盎然的出了聲,“惠王爺倒是好眼力,竟還能分辨出扶玉美人兒的額頭受了傷。”
說著,他稍稍轉身,自然而然的扣住了長玥手腕,隨即瞬時一拉,將長玥拉入他的懷裡。
他身上微濃的蘭花香瞬時盈鼻,長玥眉頭幾不可察的皺了皺,這時,妖異之人興味盎然的朝她出了聲,“扶玉美人兒,惠王在問你話呢,還不快朝惠王行禮,再好生作答。”
長玥心底瞬時一沉,複雜之意也是濃郁起伏。
她滿面紅腫,亦如這妖異之人說的一樣,這蕭意之竟能看出她額頭受傷,無疑是好眼力。
他方纔那話,也稍顯溫和,亦如關切的噓寒問暖,奈何聽在長玥耳裡,卻更令她嗤笑與戒備。
她默了片刻,才緩緩擡眸,冷冽無波的目光朝蕭意之落去,極淡的道:“多謝王爺關心,扶玉不過是在來時的路上撞著了樹,是以額頭撞得腫罷了。”
他神色再度在她額頭流轉半圈,點了點頭,隨即目光朝妖異之人望去,緩道:“既是扶玉姑娘受傷了,而明月也身子不適,此際,還望衍公子先行爲二位姑娘診治一番,待醫治完畢,本王再與你對弈,如何?”
妖異之人勾脣而笑,懶散道:“惠王爺既是有心,本宮又有何拒絕之禮。”
說著,拉著長玥行至不遠處的桌椅坐定,隨意扭頭邪肆魅然的朝明月望來,懶散道:“明月姑娘先等會兒,待本宮爲本宮的扶玉美人兒醫治過後,再爲你治。”
明月怔了一下,卻是片刻,面上的怒意更是深了一重。
想她是堂堂惠王心儀女子,卻在這鄉野之人的眼裡還比不上一個滿臉紅腫的女人,甚至於,如今她也發著燒,那人卻先行爲那醜陋之人診治,卻是將她與王爺皆晾在一旁,如此之人,無疑是太過放肆。
心思至此,她忙轉眸朝身側俊美閒逸的男子望來,卻見他並無怒意,反倒是目光正凝在那醜陋之女的面上,神色竟是幽遠,連她正朝他望著,他也竟無半分察覺。
一時,明月目光都變了變,忍不住孱弱微憐的出了聲,“王爺?”
這話一落,蕭意之已回眸朝她望來。
明月眉頭一皺,猶豫一番,還未來得及說話,蕭意之則是先她一步出了聲,“扶玉姑娘畢竟是衍公子身邊的人,衍公子先治扶玉姑娘,也是說得過去。”
他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平和如初的出聲安慰。
明月微怔,隨即憐然的點點頭,模樣柔順而又恭敬,奈何待正要孱弱的朝蕭意之懷中靠去,蕭意之卻是稍稍伸手擋了她,再度出了聲,“外人面前,當有禮數,明月,你先坐好。”
明月面色再度一變,心緒也驟然起伏,奈何她卻是強行忍下,朝蕭意之柔順的點了點頭。
此際的長玥,正僵坐在椅上,腦袋微擡,正被面前這妖異之人治著額頭的紅腫。
他手法極重,每次朝她額頭揉動,都會疼得她咬牙切齒,只奈何蕭意之當前,她便是痛死了也不會痛哼半分,只是疼得太過厲害時,她牙齒都會打顫,奈何待目光稍稍一擡,卻見著了妖異之人那不懷好意的興味笑意。
這人,絕對又是故意的了,只是她卻是不知自己今兒又怎麼得罪了他,竟會讓他打著治傷的目的來故意整她。
待半晌後,他終於是在她額頭塗好了藥膏,並鬆開了手,而此際,長玥已是渾身都冒了薄汗,面上也露出了幾許蒼白。
她忍不住擡眼朝妖異之人冷狠望去,卻見他僅是朝她對視一眼,便勾脣慵懶而笑,隨即,他也未言話,僅是轉了身緩緩踏步朝明月而去,隨即道:“明月姑娘,該你了。”
嗓音一落,他已是毫不避諱的坐在了明月另外一側,待明月眉頭大皺時,他已是微挑著嗓子邪肆道:“明月姑娘,請擡手出來,容本宮先爲你把把脈。”
明月僵持,並未擡手,她另外一側的蕭意之則是平和出了聲,“明月,先聽衍公子的話。本王面前,想必衍公子定不會弄疼你。”
這話,嗓音柔和,如沐春風,似是定心丸一般落入了明月心裡。
僅是片刻,明月朝蕭意之笑笑,隨即終於是朝伸出了手。
妖異之人興味盎然的輕笑一聲,隨即指尖微擡,落在了明月的脈搏上,待片刻過後,他才挪開了手指,朝蕭意之道:“明月姑娘的確發燒了,身上的寒病似也又犯了。”
蕭意之緩道:“有勞衍公子爲明月治治。”
妖異之人修長的眼角稍稍一挑,卻是片刻,他慢悠悠的道:“王爺許是不知,本宮雖喜幫忙,但也有一個原則,那便是從不救故意輕賤自己身子之人。”
蕭意之面色平和,嗓音也是平靜如初,“衍公子如此原則,倒也未有不好。”
妖異之人笑了,“既是王爺也並未覺得有何不好,那這明月姑娘,本宮今兒,便不治了。”
這話一出,蕭意之平靜的面色終歸是變了少許。
而那夾在兩人中間的明月,神色更是起伏不定,連帶本是略染紅霞的臉都瞬時蒼白了半許。
“衍公子不願相救,明月無話可說。上次在醉仙樓內,衍公子不顧明月是王爺的人,非得逼迫明月服侍衍公子,隨後此事雖不了了之,但明月抗拒衍公子,怕也惹得衍公子不快。而今,衍公子不願醫治明月,顯然是懷恨在心,欲針對明月,給明月難看,但衍公子七尺男兒,縱是不願醫治明月,又何必說些其它無中生有的東西?”明月忍不住出了聲,嗓音又怒又急。
說著,竟是落了淚,我見猶憐的朝蕭意之望來,“王爺,明月不治了,不治了。”
蕭意之平和觀她,並未言話。
這時,妖異之人再度懶散柔膩的出了聲,“本宮不過是隨意一句,但明月姑娘反應卻是大,如此,不是賊喊捉賊是何?呵,比起姑娘這故意損害自己身子,故意著涼,惹惠王爺憐惜並陪伴的女子,本宮倒是欣賞某些咬牙忍痛,便是從鬼門關走了幾遭,便是忍辱負重,卻也努力的茍且而活的女子,便是要救,本宮也該救那些女人,若是不然,將醫術落在一些故意反覆弄傷自己的女人身上,本宮,倒也累,醫治,倒也不值。”
說著,興味盎然的朝蕭意之望來,“王爺,你說是吧?”
明月已是被這妖異之人極其直白的話震住,待回神過來,慌然緊張得不能自持,最後只得衝著妖異之人孱弱怒吼,“你胡說!”
說著,略微顫抖的轉眸朝蕭意之望來,緊著嗓子道:“王爺,他是胡說的。明月的確是病了,並不是故意病的。明月知曉王爺日理萬機,是以明月也不奢求王爺會抽時間多陪明月。明月跟隨王爺這麼久,明月是何人,王爺清楚的不是嗎?”
一時,氣氛似是突然挑高,增了幾許銳利。
長玥靜坐在不遠處的軟椅上,神色冷沉,心下的冷諷之意越發濃烈。
今兒本是過來對弈,不料這妖異之人順勢而爲,竟是興味盎然的挑出了這份戲來。
遙想這蕭意之,以前便不是個喜歡被人欺瞞之人,可讓長玥未料到的時,此際他並未惱怒,面色依舊平和,反倒是還繼續幫著明月說話,朝妖異之人出聲道:“無論明月是否是故意讓病情反覆,但本王聽說,衍公子歷來憐香惜玉,想必衍公子此際,也是不願讓明月受苦。”
這話一出,妖異之人興味盎然的挑了挑眉,並未言話。
而長玥,目光已是抑制不住的顫了半許,心底的冷嘲、沉重與酸澀感,也在莫名的高漲。
曾幾何時,爲了一個妓子明月,這歷來不喜背叛與欺瞞的蕭意之,竟也會選擇包容了。
呵,果然,愛了一人,連性格與原則都會變了,只是她慕容長玥以前掏心掏肺,這些日子才真正的看清,原來以前所有的柔情意蜜,皆可悲可嘆,也許這蕭意之,根本就從來不曾對她動過半點心。
心思至此,一時,長玥渾身都僵了半許,竟也覺得這暖爐微微的屋子,也顯得涼寒不已。
她忍不住稍稍攏了攏身上的衣裙,待片刻,便聞妖異之人出了聲,“王爺既是這般說了,若本宮還拒絕,便顯得當真有些無情了。”
說著,輕笑一聲,繼續道:“明月姑娘也僅是微病罷了,無需施針,只需用藥。本宮借王爺筆墨一用,寫張藥方子,王爺再差人按照方子抓藥便是。”
“多謝。”蕭意之平緩出聲,待嗓音落下,他便喚了劉毅進來,讓其準備筆墨紙硯。
待劉毅將這些東西全數準備好並放於圓桌上,妖異之人這才懶散行至圓桌旁,目光興味的朝長玥落來,勾脣而笑,“扶玉美人兒,且來爲本宮研墨。”
長玥神色微動,並未當衆拒絕。
她僅是緩緩起身,待行至妖異之人身邊後,便開始研墨,而身邊的妖異之人,則是執了墨筆,在墨汁上蘸了蘸,隨即在那雪白的紙上揮筆而動。
霎時,龍飛鳳舞的字跡緩緩落於紙上,字體蒼穹而又有力,大氣而又磅礴,著實是令長玥驚了一下。
她倒是未料到,這腹黑如痞的妖異之人,竟還寫得一手好字。
正思量,長玥已是見他在紙上寫下了‘黃連’一藥,甚至標註的重量,數目也是微大。
長玥神色微動,心底也開始再度輾轉,只道得罪了這妖異之人,即便他此際無心殺伐,但依照他這睚眥必報的性子,自也不會讓對方好過,亦如這張藥方子,一但抓藥並熬製完畢,那明月,可別苦得暈過去。
待一切完畢,妖異之人還興味盎然的從寬袖中掏出了一枚印章,哈了口氣便朝藥方上蓋下。
長玥冷沉的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半許,卻是片刻,待見妖異之人將印章拿開,便見那紙上紅色的印記上,正刻畫著‘嵩山居士’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