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馬車,就這麼緩然停了下來。
片刻,扶淵低沉的嗓音自車外響起,“宮主,大昭京都城門口戒備森嚴(yán),要搜車?!?
彼時(shí),長玥正靠坐在馬車內(nèi)休息,滿身疲倦,而那妖異之人,則是慢條斯理的理了理一絲不茍的墨發(fā),勾脣而笑,朝扶淵出了聲,“讓他們搜車便是。本宮倒也好奇,而今這大昭換了主子,這京都城竟這般戒備了,莫不是內(nèi)政不穩(wěn),人心惶惶?”
長玥心底一沉,紅腫疲倦的雙眼,也在剎那間攢滿冷意。
以前父皇在世時(shí),這大昭的京都城門,則是從不曾嚴(yán)加防守過!縱是以前的大昭依舊內(nèi)憂外患,但對國人卻是寬待,只因父皇一直相信,國之有難,民衆(zhòng)與百官定是相擁,只是父皇卻是到死都未料到,他一直信任的民衆(zhòng)與百官,會在他壽辰之日,給他來了個(gè)覆國屠家的逆反。
從而,本是舉國同慶的壽辰,瞬時(shí)變爲(wèi)了祭奠,宮中那一番番祝然與喜氣,也在驟然間變爲(wèi)了腥風(fēng)血雨。
漫天,漫天的血海,生殺予奪,一道道短兵相接,悽慘厲厲的慘叫,驟然間,莫名持續(xù)的在長玥心底迴盪,似是捲起了軒然大.波,令長玥渾身都抑制不住的發(fā)起抖來。
故地重遊,這心境,便忍不住鉅變起來。
還曾記得,不久前,她被楊將軍從藥王谷接回城,也是在這京都的城門口,紅毯鋪救,羣衆(zhòng)聚集,蕭意之一身風(fēng)華,就這麼策馬而來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那時(shí)候,驚喜涌上心頭,她嬌俏的撩開車簾,朝蕭意之笑得柔和,隨後喜意上涌,突然溼了眼,而這時(shí),她卻是隨著這妖異之人入座在這狹窄的馬車內(nèi),心底,沒有驚喜,沒有迫不及待,滿身狼狽的她,積攢了太多太多的麻木與恨意,想將那蕭意之剝皮抽骨,飲其血肉!
心思至此,壓抑叢生。
長玥袖中的手緊握成拳,低垂著頭,不動不言。
不多時(shí),馬車前方似有一列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片刻,馬車車簾被一隻粗壯的手略微粗魯?shù)南崎_了,長玥下意識的擡眸,便見一名衣著兵服的壯實(shí)男子正立在馬車前。
此際,那人的目光也落在了長玥面上,霎時(shí),目光卻是陡然一顫,大抵是被長玥此際凌亂的頭髮與紅腫的臉頰嚇了一跳。
長玥眉頭一皺,心底越發(fā)冷嘲。
上次回城,公主傾城,萬千風(fēng)華,而今歸來,卻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連這守城之卒都要嚇一跳。
“本宮這愛妾,近兩日聞了些過敏之物,是以臉頰紅腫,倒是驚擾官爺了。”正這時(shí),坐在矮桌對面的妖異之人懶散出了聲。
他的嗓音極慢極緩,似是心情略好,嗓音一落,目光便朝簾子外面的扶淵落去,勾脣而笑,“扶淵,還不拿些銀子給官爺壓驚?”
扶淵當(dāng)即恭敬點(diǎn)頭,自懷中一掏,便是掏出五兩銀錠遞至那撩著車簾的官兵面前。
官兵一怔,兩撇眉毛都驚跳了起來,隨即愕然的回頭朝車內(nèi)的妖異之人掃了掃,態(tài)度也瞬間轉(zhuǎn)了幾個(gè)彎,哈腰駝背的討好道:“像公子這樣衣冠整然之人,定無問題。此際我等也是例行檢查,擾了公子,望公子莫怪?!?
嗓音一落,便已是收了扶淵給的銀子,隨即放下了車簾,扯著嗓子出了聲,“此車無問題,放行!”
僅是片刻,馬車便緩緩搖曳,繼續(xù)前行了。
長玥目光冷涼,面色陰沉至極。
曾幾何時(shí),本是諧和一片的京都城,竟出現(xiàn)了這等媚俗的官差,想來那晏親王即便登上大寶,卻不曾治理好這大昭,比起父皇來,他差得甚遠(yuǎn)。
“長玥公主在想什麼?”正這時(shí),對面妖異之人懶散朝她出聲。
長玥回神,目光在他面上掃了一眼,淡道:“在想宮主傲然,卻會給那差役銀子,難不成宮主還怕一個(gè)小小差役?”
這話無疑是隨口而提,並不由心。
而這妖異之人卻是興致頗好,並無半分不悅,反倒是循著長玥之言慢騰騰的道:“不過是區(qū)區(qū)五兩銀,便能讓那差役點(diǎn)頭哈腰,豈不有趣?再者,本宮的銀子,又豈能隨意白拿,若不潰爛一隻手,豈能對得起本宮歷來的規(guī)矩。”
長玥神色驀地一變,“宮主之意,是那差役接銀子的手,會潰爛?”
他笑得慵懶,興味盎然,卻是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
長玥眉頭一皺,瞳孔再生起伏。
她方纔,也不過是冷諷那差役趨炎附勢,然而這妖異之人,賞了銀子,卻是要了差役一隻手。
不得不說,這人心性冷漠,絕情冷狠,無疑是像極了魔頭。
而那天下對他的傳言,也著實(shí)是朝好的方面宣揚(yáng)了,這妖異之人哪裡是醫(yī)術(shù)高超,武藝深不可測之人,明明是心思深沉,蛇蠍刁鑽,殺人不眨眼的亂世妖魔。
長玥垂眸下來,心緒複雜,不說話。
奈何這人似是猜到她的心思,挑著嗓子慵懶緩慢的問:“長玥公主此際可是在心底暗罵本宮?”
心事再度被他言中,次數(shù)多了,便顯得不再那麼驚詫。
長玥僅是再度擡了眸,沉寂的目光朝他落去,只道:“宮主誤會了,長玥只是覺得,宮主言行,皆深沉無底,冷情之至,是以心有詫異罷了。”
他似是聽了笑話,慢悠悠的輕笑出聲,那雙修長異色的眼睛就這麼燦然而彎,俊逸風(fēng)華的面上也攢滿張揚(yáng)魅然的笑。
長玥深眼凝他,沉默。
僅是片刻,他便止住了笑,薄脣一啓,道:“長玥公主又何必在本宮面前拐彎抹角,你那點(diǎn)心思,本宮自是瞭如指掌。”
說著,似也不願就此多言,也不願追究,反倒是嗓音一挑,轉(zhuǎn)了話題,“日子過得倒是快,呵,遙想前不久入得這大昭京都,本宮只爲(wèi)盜屍而來,如今不足一月,長玥公主倒是活生生的隨著本宮重返呢。”
長玥怔了一下,待回神,面上止不住的增了幾分悵然。
是了,此際離宮中那場腥風(fēng)血雨,纔不足一月,然而她卻覺得,她似是經(jīng)歷了百年,滿身,千瘡百孔,不堪入目。
甚至於,不足一月內(nèi),她經(jīng)歷了背叛,屈辱,生死,甚至玄虛重生,整個(gè)人,也由以前的嬌俏風(fēng)華,變成了如今這人鬼不分的模樣,這一切的變故,卻僅在一月之內(nèi)發(fā)生,驚快,而又應(yīng)接不暇。
長玥神色有些不穩(wěn),滿面悵然幽遠(yuǎn),待默了許久,才低沉道:“宮主所言極是。”
嗓音一落,便將所有心緒收斂,兀自垂眸下來,不願再多言。
“此際也算是舊地重遊了,長玥公主可有什麼感覺?”正這時(shí),對面妖異之人再度懶懶散散的出了聲。
長玥心底冷沉至極,片刻,才低沉出聲,“猶如剖心割肉,長玥此際這感覺,宮主可還滿意?”
他輕笑出聲,悠然道:“若說,本宮不滿意呢?”
長玥神色微變,擡眸冷眼盯他,卻是方巧迎上他那雙魅然帶笑的眼。
這人笑得極爲(wèi)魅惑燦然,卻與長玥面上的悵然與落寞形成鮮明對比。
心底本是起伏陳雜,恨意與悲慼交織,奈何這人,卻總有本事一次有一次的讓她將傷口徹底的撕爛,並將這疼痛的感覺說給他聽,從而達(dá)到取悅的目的。
長玥對這人著實(shí)無半分好感,即便他對她有救命之恩,她卻恨不得這人突然就這麼傷了死了,也不至於將她層層控制,冷情肆意的禁錮。
“宮主想要長玥如何,你才滿意?”所有心緒,嘈雜起伏,然而長玥卻是強(qiáng)行忍住了,僅是冷沉麻木的盯著他,出了聲。
他並未立即言話,異色的瞳孔在長玥面上流轉(zhuǎn)片刻,才慢騰騰的道:“僅是痛苦,怎行。與其你獨(dú)自疼痛,還不如,讓仇人也隨你一道痛苦?!?
長玥冷沉道:“從靈御宮出發(fā)之前,宮主便讓長玥入得大昭京都後不可冒然而動,需呆在宮主身邊安分守紀(jì),而今,宮主是改變了主意,欲讓長玥親手屠了仇人?”
他興味盎然的搖搖頭,“僅是屠殺仇人,有何樂趣?難道長玥公主不覺,讓仇人一敗塗地,暗淡無望時(shí),再親手滅盡他一切喜歡之物,再到那時(shí),你便是不屠他,他也會瘋了似的求著你殺他,如此,豈不更有趣?”
長玥心思再度沉了下來,複雜之感層層涌動。
前幾日在行車途中,這人便有意讓她毀了大昭江山,她並不願意照做,只願手刃仇人,而今,這人又開始旁敲側(cè)擊,開始漫不經(jīng)心的對她蠱惑。
想來,那蕭意之最喜之物,自是權(quán)勢;而那晏親王喜歡之物,則是這大昭江山,這妖異之人讓她滅盡仇人一切喜歡之物,又不是在讓她壞了大昭政體,滅了這大昭江山是什麼!
“宮主之言,長玥已明。只是還是那話,這大昭江山縱是要?dú)В矓嗳徊豢蓺г陂L玥手裡。宮主也無需再旁敲側(cè)擊蠱惑長玥,長玥只願手刃仇人,不願給大昭江山生事。”半晌,長玥低沉沉的出了聲。
他輕笑道:“長玥公主倒是榆木之至,迂腐不堪。如今這大昭江山已非你家的了,何必這麼守著護(hù)著,即便你不滅大昭,大昭也勢必成爲(wèi)鄰國的囊中之物,你以爲(wèi),這大昭能長久的撐下去?”
“大昭是否被鄰國吞併,與長玥無關(guān),只要大昭不是滅在長玥手裡便可?!遍L玥再度出了聲,嗓音帶著幾分決絕。
嗓音一落,她便擡眸朝對面妖異之人望去,深眼朝他盯望,話鋒一轉(zhuǎn),低沉道:“宮主此番順了長玥的建議來這大昭京都,此行目的,想必並非遊玩這般簡單吧?”
他修長的眼睛稍稍一挑,俊臉上的邪肆之意越發(fā)的張狂,“長玥公主還當(dāng)真猜錯(cuò)了,本宮歷來喜歡美人,來這大昭京都,自是爲(wèi)了遊玩,賞遍這大昭京都城內(nèi)的秦樓楚館,若是可以,再帶一名美人回宮,與花瑟宿傾作伴。”
是嗎?
長玥對他這話,自是不信。
這人雖懶散隨意,但卻心思深沉,此番這般舟車勞頓的來這大昭京都,甚至還時(shí)時(shí)旁敲側(cè)擊的對她言道復(fù)仇滅國之事,如此,這人之意,又豈會在意京都城內(nèi)中秦樓楚館內(nèi)的風(fēng)塵女子!
心思至此,長玥垂眸下來,並未再出言。
僅是片刻,本是搖曳往前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長玥下意識的擡眸朝車簾處觀望,這時(shí),扶淵嗓音驟然低沉揚(yáng)來,“宮主,道路狹窄,此際有官車路過,可要讓行?”
“初入這大昭京都城,若第一日便與官家槓上,豈不壞了心情。扶淵,將車靠邊即是。”妖異之人慢騰騰的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