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惠王與長玥公主之事,奴婢以前也稍稍聽過。只是大昭惠王已是背叛了長玥公主一家,這等心狠之人,豈能再關心長玥公主?”
老頭兒神色越發幽遠,“有些事,可非你這丫頭能懂。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青梅竹馬了十幾載,便是木頭,也得被感化了。”
這話一落,老頭垂眸下來,不再言話。
宮女面上的急色仍是不曾消缺下來。
“奴婢倒是想不到王太醫言道的這些層面上,奴婢只是擔憂,公主一直不出來,也不願讓奴婢將膳食送進去,若公主餓著了或是出了什麼閃失,奴婢擔當不起。”她眉中積攢著憂慮,言語之際,還不時回頭朝長玥的殿門觀望。
只是待她這話落下,老頭兒稍稍壓低了嗓音,只道:“長玥公主,乃有志向與抱負之人,定不會出什麼閃失的。若長玥公主想不通了,要絕食或是損傷自己,如此,倒也不配被殿下看中了。”
宮女怔了怔,愕然的朝老頭兒望來,欲從他面上觀望些東西,奈何老頭兒卻是垂下了頭,順勢遮掩住了面上神情。
風來,涼意浮動,層層發寒。
宮女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寒顫,猶豫片刻,再度回身而來,踏步至長玥的殿門外守著。
整整一日,長玥足不出戶,一直在藥花葯草中搗弄,直至夜色臨近,殿外華燈初上時,她終於是開了殿門,吩咐早已在殿門外候得略微石化的宮女收拾殿中狼藉。
宮女終於是大鬆了口氣,急忙點頭應答,待入殿後,便先行將殿中燭火點燃,隨即將殿內圓桌上的藥花葯草收走,而後恭敬小心的朝長玥問:“夜色已近,公主此際,可要奴婢傳晚膳來?”
長玥靜坐在軟榻,並未出聲,僅是淡漠點頭。
宮女再度稍稍鬆了口氣,恭敬應聲之後,便出了殿門,待片刻功夫,她已領著幾名宮女去而復返,只是此番她們端來的膳食,卻香味四溢,精緻華貴。
瞬時之間,沉寂如同凝固般的大殿,瞬時被菜香襲滿。
長玥眼角稍稍一挑,起身踏步而來,目光在圓桌上那一道道精緻菜餚一掃,瞳孔也幾不可察的縮了半許,陰沉而道:“今夜的膳食,怎變爲這些了?”
比起前些日子用的膳食,今夜的膳食,無疑如滿漢全席,不止雞鴨雲集,海鮮蝦肉也是琳瑯陳列,就連糕點,也是模樣精緻,色澤怡人,這頓膳食,無疑是畫風大變,算得上是精緻富貴的了,而那太子瑢對她,何時出手這般闊綽,竟讓這宮女膽敢爲她呈上這桌真正稱得上皇家風格的菜餚了?
“奴婢方纔到御膳房爲公主傳膳,御膳房之人稱道是殿下吩咐爲公主準備的這些,還說公主若是不滿意,儘可報出您想吃的菜名,御膳房定會加緊爲公主做出來。” 正這時,那宮女極是小心翼翼的出了聲。
長玥神色微變,沉寂無波的心底,則再生嗤然。
那太子瑢這回倒是大手筆了,今中午還‘苦口婆心’的讓她用藥膳,而今則是來了這麼一桌大富大貴的菜餚。
不得不說,那太子瑢的心思,彎拐多變,著實讓人難以輕易揣度。
心思至此,長玥面色冷了半許,卻是並未多言,僅是吩咐宮女們全數退下。
待殿中徹底清淨後,長玥才目光再度朝桌上菜餚打量,只是這次,鼻中聞到的僅是菜餚的香味,卻獨獨未再有半絲半縷的藥香味道。
執筷在桌上菜餚遊移,長玥動作極其緩慢,卻是吃得不多。待腹中稍稍填飽,她已是起身至不遠處的軟榻坐定休息,而桌上的菜餚,則大多未動。
夜裡,殿內氣氛沉寂,無聲無息,安靜得令人頭皮發麻。
長玥安然坐定在軟榻,兀自沉默,待許久,才入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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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思緒翻騰,層層纏繞,周遭氣氛越靜,她心底深處,便莫名的思緒纏繞,凌亂複雜。
明日便是太子瑢壽辰,甚至也是那二宮的接風洗塵宴,不用多想,都知明日這宮中定不太平。只是,那太子瑢對她卻多有隱瞞,不曾真正道明她那長兄會以何種身份入宮,何時入宮,再如何與她相見,這一切的一切,她若全數寄託在太子瑢身上,等待他的安排,如此一來,這般被動的姿態,自然也不是她所喜。
是以,明日縱是宴席不平,她自也是要親自去現場看看的,即便冒著被那二宮發覺的危險,她也定要去闖闖禮殿,一探究竟。她如今說服自己留下,寄人籬下,便也正是爲了不顧一切的尋得長兄。
不得不說,那太子瑢的確比蕭意之更懂牽制她的心,讓她妥協甚至自願留下,這種人,無疑是不易接觸,稍有不慎,無疑是要被他算計得片甲不留,甚至屍骨無存的。是以,無論明日是否尋得到長兄,她都必須冒死出宮了。
心思至此,全身上下,也稍稍開始緊繃起來。
所有心思,也僅是想想,還未付諸行動,便已然覺得這是一場不得不打的硬仗,滿身僵然,甚至,疲憊。
說來,這幾日雖有足夠時間來修養,但思緒與神經卻日日緊繃,她不想去算計任何人,奈何總有人要不住的算計她,這般被人徹底盯上計上的感覺,無疑是如鬼附體,掙脫不得,冷冽,麻木,疲憊,卻又如驚弓之鳥,隨時都準備拼命反擊。
殿內,氣氛沉寂,靜默無聲。
夜色深沉之中,不久,殿外則突然起了風,颳得枯樹花木沙沙作響。
不遠處的燭火,孤燈影涼,光影暗淡。
長玥瞳孔幾不可察的縮了縮,而後擡掌而起,瞬時之間,一道強勁掌風驀然而出,霎時拂滅了那道搖曳火苗,剎那,殿內驟然暗下,滿是漆黑。
長玥緩緩收手回來,終於是極慢極緩的合了眼,輾轉反側之間,縱是稍有睏意,奈何卻不能全然入睡,反倒是徹夜都半醒半昏,身乏神倦。
翌日,長玥起得極早,天剛矇矇亮時,她便已然起身,在不遠處的軟榻盤腿而坐,運了內力。
這靈御宮的內力,著實怪異,不過是在體內流轉了一圈,僵然疲倦的身子,竟已是逐漸通暢不少。
憶起前些日子太子瑢言道這靈御宮的內力極是異常,若一直修煉,後果自是難以料想,思緒至此,若說半點都不擔憂,那自是絕無可能,只奈何,如今的她,卻也無路可退,即便這靈御宮內力詭異傷身,她也不得不練,更不可徹底棄去了。
只是有朝一日,若自己能足夠強大,強大到有資格與那妖異之人談條件時,那時,想必那妖異之人能解她身上內力反噬之癥,當然,那妖異之人也非善類,想來也不會真正幫忙,而大仇得抱甚至強大到無以復加的她,心願已了,無論這靈御宮內力是否傷身,她怕已然不會去關心了。
多想無益。
長玥默了片刻,便全數按捺住了心神,隨即稍稍起身,待靠近窗邊時,指尖便微微一擡,推開了窗戶。
瞬時,冷風迎面而來,亂髮肆意而舞。
卻也正這時,旁邊突然揚來幾道小跑的腳步聲,藉著微亮的天色,長玥側目而望,便見那名宮女小跑過來,而後直直站定在她窗戶前,小心翼翼的道:“公主醒了?”
說著,嗓音一挑,恭敬急促的繼續道:“今日便是殿下壽辰,宮中定會來往諸多大臣,殿下昨夜說,公主乃大昭公主,說不準便會被接入宴中用膳,是以,便爲公主準備了衣裙與髮飾,吩咐奴婢好生守著,待公主醒了,便服侍公主洗漱描妝。此際,公主已是醒來,可要先行用膳,再讓奴婢爲公主梳妝?”
低低的嗓音,略微有些小心,甚至也有些發抖。
長玥擡眸而掃,將她額頭微微溼潤的碎髮凝了幾眼,待默了片刻,才陰沉而道:“你在殿外,守了一夜?”
宮女面色驀然一變,大抵是擔憂長玥誤會,她急忙道;“公主切莫誤會,奴婢守在殿外,只是,只是擔心公主夜裡呼喚無人入殿來服侍,是以纔在殿外一直守候,並無,並無半點監視公主之意。”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只道這宮女倒是想得多,又或許是這兩日見慣了她的森冷無情,是以心有畏懼,因而凡事都將她朝壞的方面想,致使心有恐懼,連帶言行都變得小心翼翼,與驚弓之鳥無疑。
長玥心下了然,面上表情也分毫不變,僅是瞳孔之色稍稍冷沉半許,只道:“在殿外守候一夜,冷風肆虐,倒也難耐,你家殿下既是好人,何能讓你如此在外面守著。”
宮女忙小心翼翼的道:“殿下的確是好人,爲體恤奴婢守夜,還專程差人爲奴婢備了暖爐與棉襖。”
長玥面露冷諷,並未言話,待朝婢女再度掃了兩眼,冷聲而問:“你喚何名?”
她森然無波的轉了話題。
宮女怔了怔,片刻後,纔回神過來,瑟瑟緊張的道:“奴婢,奴婢名喚浣夕。”
長玥神色微動,不再言話,僅是極爲淡然的轉了身,極緩極慢的朝殿中行去。
身後宮女一時不知長玥何意,更也不知長玥此際的情緒,一時間只能怔怔的立在窗邊,滿面愕然與畏懼,待兀自掙扎的猶豫半晌後,才撞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問:“公主,此際可要傳膳了?”
這話一落,長玥已是坐定在了殿中的圓桌旁,她稍稍轉眸,淡漠無波的點了頭。
宮女頓時長吐了一口氣,滿面的緊繃之色也頓時釋然,隨即當即轉身而去,準備傳膳。
待那宮女領人去而復返,殿內的燭火,也被全數點燃,滿殿通明。
許是知曉長玥喜靜,待將早膳與衣袍和珠花擺放好後,浣夕便已將其餘幾名公主全數遣散出殿。
殿內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壓抑。
浣夕硬著頭皮立在長玥身邊,恭敬布膳,待一切完畢,眼見長玥不爲所動,她猶豫片刻,再度恭敬出聲,“公主,請用膳。”
長玥面色分毫不變,並未言話,目光依舊朝桌上這些精緻糕點打量半晌,待回神,才稍稍擡手,兀自而食。
早膳,她依舊吃得極少,那些精緻糕點,她一口未動,僅是飲了幾口粥,便已徹底放下了湯匙。
浣夕有些擔憂,小心翼翼的道:“公主身子瘦削,常日該多吃些東西的。這些糕點,皆是御膳房的廚子最是拿手的糕點,公主可要嚐嚐?”
她言語極爲恭敬,甚至緊張小心,然而縱是懼怕長玥,但一言一行表露出來的關切卻掩飾不住。
長玥極爲難得的再度擡眸認真朝她掃了兩眼,瞳孔也幾不可察的縮了縮,隨後便兀自起身,一言不發的朝不遠處的軟榻而去,待坐定在軟榻上後,她才淡漠無溫的迎上浣夕的目光,陰沉冷冽的道:“何須因你家殿下的吩咐而關心於我。這世上,就關心與人情最是虛假,我不喜這套,你也莫要再在我面前展露關切。”
浣夕驟然一怔,呆呆望她,脣瓣也動了動,卻是未能道出聲來,更也不知該如何言道。
長玥再度冷眼朝她一掃,隨即已是挪開目光,陰沉而道:“梳妝。”
短促的二字,冷冽十足。
浣夕怔得不輕,面色也惶恐至極。她全然不敢耽擱,當即朝長玥點頭,隨即速步而來,顫抖的執了木梳,開始爲長玥梳妝。
天色,逐漸亮堂,昨夜吹了一宿的冷風,此際已全數消停。
待三竿之際,天空竟開始放晴,淡陽熹微之中,陽光順勢打落而下,在那窗臺上投下了一大片斑駁光影。
長玥已是著裝完畢,髮鬢已好,渾身上下,錦裙上的花紋極是特別,要帶上,也是明珠縷縷,富貴榮華。
頭上,雲鬢如華,珠花在鬢髮中巧妙鑲嵌,甚至於,那隻極是顯眼的朱釵頂端,鑲嵌著的竟然不是一朵花,而是一隻精緻小巧的鳳凰。
透過浣夕舉著的銅鏡,長玥將容顏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覺那鏡中的自己,富貴如往,傾城如昔,奈何那雙眼裡,卻再無往日的嬌俏柔和,反倒是瞳孔無底,冷冽厚重。
“公主這般打扮,著實好看。想來今日殿下壽宴上,公主定是最好看的一個。”正這時,浣夕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讚歎了一句。
長玥神色微動,卻是逐漸伸手拔下了髮鬢中那隻精貴的鳳凰朱釵,而後隨意在指尖把玩,低沉而道:“傾城容顏,有時不過是一種負擔,甚至,最後都不過是一具枯骨罷了,有何好處。”
浣夕一怔,眉頭也稍稍一蹙。
長玥垂眸朝指尖的朱釵一掃,脣瓣一啓,已是再度冷冽出聲,“這支朱釵,也是你家殿下所送?”
浣夕急忙點頭。
長玥瞳孔一沉,勾脣冷笑,“皇宮之中,最是忌諱鳳凰。除了皇后與太子妃之外,怕是連後宮三千妃嬪都不敢佩戴這鳳凰朱釵,更別說我一個別國剛剛恢復身份的落魄公主。”
說著,仰頭朝浣夕望來,森然而道:“你家殿下對我,倒是煞費心思。不止送這鳳凰朱釵,甚至不惜將我盛裝打扮,在雲蒼達官貴胄面前拋頭露面,如此設計,就不擔憂我被那二宮盯上,惹上是非?”
浣夕面露惶恐,一時緊張焦急,脣瓣動了動,卻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長玥已是垂眸下來,不願再多說,僅是淡道:“出去吧,待得你家殿下差人過來傳喚時,你再敲門喚我。”
她言語冷冽,語氣命令。
浣夕在原地僵了片刻後,才急忙轉身離去。
一時,殿內氣氛再度恢復沉寂。
長玥轉眸朝周遭不曾滅下的燭火掃了掃,而後便朝不遠窗臺處的淡色陽光望去。
她兀自靜坐,肆意沉默,指尖的鳳凰朱釵隨意把玩。
許久,窗臺的陽光也逐漸盛了不少,連帶殿內的溫度,竟也極爲難得的暖和半許。
卻也正這時,殿外再度有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小跑而來,則是片刻,浣夕恭敬的嗓音小心翼翼的揚起,“公主,殿下差人過來喚了,公主可要準備出發去禮殿了?”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這纔回神過來,大抵是沉寂得太久,心底深處,也早已是麻木一片,幽沉涼薄。
她並未言話,僅是稍稍將鳳凰朱釵收於寬袖之中,而後緩緩起身,踏步而前。
瞬時,長裙曳地,華麗的後襬在後方驚豔拖曳,貴氣逼人。
待打開殿門,浣夕正恭敬立在門外,小心翼翼的觀她,而殿外不遠,竇猶正領著幾名衣著鎧甲的御林軍立在不遠,眼見她打開了屋門,那竇猶幾人紛紛面露驚豔之色,卻也僅是片刻,竇猶幾人全數垂眸下來,微微彎身而拜,而後,竇猶那剛毅的嗓音也逐漸揚來,“公主,屬下受殿下之令,特意來迎接公主前往禮殿。”
長玥滿眼陰沉,面色森然陰鬱。
那太子瑢此舉倒是怪異了,既是差人迎接她去禮殿,卻不讓太監與宮女來迎,反倒是讓竇猶這等鐵硬之人領著御林軍來迎接,這般怪異舉措,無疑是令人懷疑四起。
若非怕她逃跑,專程差竇猶領著御林軍過來‘押’她前往禮殿,那便是擔憂她出得東宮便被二宮的爪牙所害,又或者,那太子瑢本是忌諱她在今日弄出些什麼事來,以掃他威嚴,又或是爲他增添麻煩,是以,無論是哪種揣度,都像是在針對與監視於她。
如此可見,那一直溫潤做戲的太子瑢,可是當真開始忌諱她,甚至,要打破往日的虛假臉皮,真正要開始與她撕破臉皮了?
思緒紛繁,著實想得不少。
不遠處的竇猶則是隱有不耐,再度而喚,“長玥公主,請隨屬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