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毫不動,滿身淡定,縱是長玥扣在他脖子上的指尖已然開始用力,他也依舊平靜至極,連帶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都神色依舊,不曾有半分半毫的晃動與驚慌。
“你知曉我那兄長的行蹤?”她眼眸瞪大,滿眼的森然與複雜,脫口的嗓音也顯得森冷至極,給人一種如鬼如魅般的陰烈與知悉。
待這話一落,長玥全身抑制不住的緊繃,心底深處,也早已是沸騰一片,似也有什麼東西在心腔內(nèi)肆意躁動,想要徹底的發(fā)泄與爆發(fā)出來。
太子瑢面色不變分毫,俊美的面上,蕩著柔和之色。
他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淡然迎上長玥的眼,隨後薄脣一啓,平和無波的道:“長玥公主做客雲(yún)蒼皇宮,又乃我太子瑢的貴客,公主的故人,自也會循著這條線索,前來面見姑娘纔是。只不過,至於那位故人的行蹤,我如今也是不知,但我可以肯定,待明日日上三竿,前來祝賀的達官貴胄紛紛入宮之際,你的故人,自也會入宮而來。”
說著,眼見長玥瞳孔一縮,眸中的冷意越發(fā)強烈時,他微微而笑,修長的指尖微微一擡,輕輕握住了長玥那隻扣在他脖子上的手,隨後薄脣一啓,似勸似慰的緩道:“那人已知姑娘在這雲(yún)蒼皇宮,想必早已做好準備入宮來見。但若是,姑娘今日便執(zhí)意離去,行走無影,想來明日那位故人入宮,怕是得撲空了。”
溫潤諧和的嗓音,柔和至極,然而落在長玥耳裡,卻或多或少的增了幾分威脅。
她靜立在原地,森冷的目光略有起伏,思緒翻轉(zhuǎn)之中,嘈嘈雜雜,並未言話。
這時,太子瑢神色倒是微微一動,握著長玥的手也稍稍用力的拉了下來,隨即緊握著長玥的手,繼續(xù)道:“我並無害你之意,而是誠然要幫你。姑娘既可拿命來與我豪賭,又爲何不再與命運豪賭一回,信我一次。”
這話一落,他已是拉著長玥轉(zhuǎn)身而回,待將長玥在殿中的圓桌旁安置著坐好後,便已吩咐殿外的婢女送膳而入。
此番膳食,依舊極爲清淡,模樣也看似尋常,並不如真正宮廷菜那般精緻珍貴。
長玥垂眸,兀自朝桌上菜餚掃了兩眼,只見那幾道菜餚熱氣散騰,呼吸之間,竟隱約聞得幾分熟悉的藥香。
不得不說,隨竇猶朝著這雲(yún)蒼帝都趕路時,一路上的膳食,雖極爲簡單,但其中兩道菜餚,必得有這種藥香,甚至到了那帝都別院,菜餚的藥香依舊,令她從不曾下筷動過那些菜餚。
而今倒好,入了這雲(yún)蒼東宮,膳食依舊如此,甚至於,這太子瑢竟還當面差人爲她上了這些菜餚,如此之爲,究竟是安的什麼心!
心思至此,冷意蔓延。
這時,太子瑢已親手執(zhí)筷爲她碗中佈菜,待一切完畢,他朝她笑得溫和,“既是姑娘決定今日留在這東宮了,是以,便望姑娘既來之則安之,好生休閒與用膳,調(diào)養(yǎng)身子,待得明日,再以最好的狀態(tài),盛裝打扮而去見那故人。”
他言語極其平和溫潤,一舉一動也是俊雅蹁躚,莫明給人一種難以言道的君子風度。
只是待他嗓音剛落,長玥眼角已是微微一挑,冷冽觀他,陰沉而道:“殿下既是想讓我調(diào)好身子,又爲何要在菜中對我下藥?這一路朝帝都行來,竇猶等人對我菜中下藥便也罷了,但我倒是未料到,一直口口聲聲說著對我並無害意的太子殿下,竟會當面讓宮奴爲我端上這下藥的膳食來。”
她嗓音極爲冷冽,冰寒至極。
大抵是這些日子被人算計得多了,心緒壓抑,從而導致脾氣與耐性也大大退卻,便是此時此際,待嗓音剛落,她已是忍不住暗自伸手扣住了圓桌邊緣,欲要大肆猛然的將圓桌掀翻了。
太子瑢似是察覺了她的動作,嘆了一聲,隨即伸手而來,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只道:“姑娘以爲這藥膳乃毒藥而爲?”
說著,他緩緩搖頭,誠然懇切的道:“姑娘當真誤會,這些菜餚中,的確添加了草藥,但卻並非有毒之物,而是調(diào)養(yǎng)皮肉與筋骨之物。姑娘上次在大昭京都郊外滾落山丘,身上不少傷口,怕也摔著了筋骨,我雖送了姑娘金瘡藥,但仍擔憂姑娘的傷口無法極快癒合,更擔心姑娘傷及筋骨,並非金瘡藥能治,是以才令廚子爲姑娘備了藥膳。只奈何,姑娘戒心極強,在來這帝都的路上,不曾對藥膳動過一口,竇猶也幾番傳書而來,點明此事,我雖有心著急,但因早已回得帝都,鞭長莫及。而今,姑娘既是在我眼前,無論如何,我自是要見著姑娘用了藥膳纔可安心,但若是,姑娘仍是畏懼膳中有異,我便親自爲姑娘試驗。”
這話一落,眼見長玥並無掀桌的勢頭,他這才稍稍鬆開長玥的手腕,隨即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執(zhí)了筷子便在桌上的幾道菜餚中全數(shù)遊移而食,待將每道菜餚皆嚐遍後,他才放下筷來,朝長玥緩道:“桌上菜餚,無論尋常菜餚還是藥膳,我皆用過一遍,姑娘這回該是放心了。”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深眼朝她掃了一眼,陰沉而道:“殿下有心了。只是,扶玉如今並不餓。”
這話一落,她已是乾脆起身,踏步朝不遠處的軟榻而去。
太子瑢神色微微一動,溫潤的面色也稍有變化。
則是片刻,他全數(shù)斂下了所有神情,正要言話,不料薄脣剛動,嗓音還未落出,長玥已是淡漠出聲,“扶玉乏力,欲要好生休息,殿下此際若無它事,可否離開了?”
她嗓音極爲乾脆,直白的話語無疑是在強行趕人。
太子瑢仍是未怒,卻也並未立即言話。反倒是將長玥靜靜打量了半晌,才緩然平和的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離開了,姑娘好生休息,若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宮奴便是。”
長玥微微垂眸,不再觀他,也未點頭。
太子瑢凝她幾眼,見她毫無理會,他瞳孔倒是略微漫出幾分微詫與尷尬,縱是早已習慣長玥這般冷漠疏離的姿態(tài),但身爲一國太子,高貴尊然,卻獨獨在長玥面前雖是碰釘,這感覺,無疑是複雜怪異,錯愕不平。
奈何,縱是心緒略有翻轉(zhuǎn),但太子瑢仍是壓下了所有心緒,依舊保持著極是溫潤雅緻的風度,未怒,也未惱,僅是稍稍站起身來,朝長玥緩道:“我先行離開了,姑娘好生休息。”
他再度招呼了一聲,待嗓音落下,這回卻是不再等待長玥迴應,反倒是稍稍轉(zhuǎn)了身,緩步往前。
直至他出殿後並將殿門合上,長玥依舊垂眸,不曾朝他望去一眼,甚至於,待他腳步聲漸行漸遠,最後徹底聽不到聲音後,長玥這纔回神過來,冷冽的目光朝不遠處的殿門掃了一眼,冷沉麻木的心思,再度起伏層層,複雜翻涌。
今日留下,無疑是再度在豪賭。
但若是,明日當真能見得她那太子皇兄,那一切的一切,便都將變得值得。
只不過,這其中,就怕太子瑢再度使詐,刻意牽制與利用她了,若真到了那時,他所有的諾言皆成謊言,她怕是真要癲狂殺人了。
思緒翻騰,複雜上涌。
長玥僵坐在軟榻,兀自跑神。
待半晌,她纔再度回神,神色微動之間,她開始稍稍起了身,伸手打開了殿門。
殿外,那名宮奴正倚著圓柱而站,腦袋一高一低,正在打盹兒。
長玥踏步往前,待剛站定在那宮奴面前,那宮奴則是驀然而醒,略微朦朧的眼睛剛一掃到長玥,便驚了幾下,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驚愕顫動,待半晌纔回神站定後,她忙垂眸下來,小心拘謹?shù)牡溃骸肮鳌!?
長玥滿目陰沉,只道:“帶路,去太醫(yī)院。”
宮奴頓時滿面驚愕,隨即極是爲難的道:“公主,今日殿下離開時便吩咐了,不讓公主離開這東宮一步。”
長玥眼角一挑,“我若是執(zhí)意離開呢?”
大抵是長玥這話太過冷冽,無形之中透著幾分煞氣,宮奴嚇得渾身一顫,待回過神來時,卻也急紅了眼眶。
僅是片刻,她便驀地朝長玥跪著了下來,瑟瑟發(fā)抖道:“求公主莫要爲難奴婢了。殿下說了,若公主踏出這東宮,奴婢便提頭來見,望公主繞奴婢一命。”
悲慼發(fā)抖的嗓音,驚恐十足,無端淒涼。
長玥終於是皺了眉。
用旁人性命來威脅於她,不得不說,太子瑢此舉,無疑是下三濫之爲,只是他卻是忘了,如今的慕容長玥,本就是冷血無情之人,她既是早已開始殺人,便也不在乎多這宮女一人了。
心緒至此,冷意浮動,長玥滿面陰沉,瞳孔之中也漫出了幾分冷笑,奈何片刻後,她脣瓣一啓,淡漠無溫的道:“不讓我出這東宮也罷,你如今,便去將王太醫(yī)宣來,再順便讓他過來時,多帶些劇毒草藥來。”
宮奴一怔,竟也忘了哭泣,驚愕擡眸滿眼淚意的呆呆望她。
長玥已是挪開了目光,陰沉而道:“你家殿下離開時也說了,只要我不離開這東宮,有何需求,只管吩咐便是。今日我饒你一命,你也自該爲我好生辦事纔是。”
這話一落,她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入殿,並順勢合了屋門。
殿外,悄無聲息,空蕩寂寂。
然而片刻後,有腳步聲小步而起,漸行漸遠,長玥心下了然,陰沉的瞳孔也微微一鬆,指尖的茶盞,把玩得越發(fā)隨意。
不多時,宮奴去而復返,領(lǐng)了那御醫(yī)老頭兒過來。
大抵是過來得太急,待入得殿門後,那揹著藥箱的老頭兒便急口急口的喘著氣,略是皺紋的面上已佈滿了薄汗,連帶臉頰上都微微泛出了幾許不正常的紅色。
長玥冷眼朝他掃來,陰沉而道:“東西可帶來了?”
老頭兒忙點頭,“老頭兒我將太醫(yī)院最毒的草藥都帶來了。”說著,強行憋住喘意,挑聲而問:“公主要這些毒物作何?”
長玥眼角一挑,倒是略微認真的朝老頭打量幾眼,隨後陰沉道:“王太醫(yī)倒是膽大,我讓你帶劇毒草藥,你倒是當真帶了,你身爲宮中之人,就不怕我用你帶來的草藥來禍害旁人?若當真如此,你王太醫(yī),自也會成爲幫兇,這般厲害關(guān)係,你就不懼?”
老頭兒倒是坦然道:“殿下早已吩咐,公主有何需求,下官等務必滿足。”
長玥冷笑,“是以,你並不是信我,而是信你家太子的話?”
老頭兒緩道:“老頭兒我不過是御醫(yī)罷了,主子讓老頭兒做何,老頭兒自然得照做。只是,太子殿下是好人,歷來對老頭兒不薄,是以,出於人心方面,老頭兒我自是懇求公主拿了這些劇毒草藥,莫要禍害殿下。而公主也慈眉善目,老頭兒我也相信,公主定也不是濫殺無辜之人。”
誠懇的嗓音,隱約帶著幾分無奈與篤定,然而長玥卻不曾放於心上,只道:“王太醫(yī)乃感恩之人,的確品性極佳。只不過,這亂世之中,自該爲自己好生著想。恩情自是重不過性命,也望王太醫(yī)好自爲之。”
這話一落,眼見老頭兒微微一怔,又要言話,長玥已是嗓音一挑,陰沉而道:“將藥箱放於桌上,便退下吧。”
老頭兒脣瓣動了動,未能言道出話來。他微微皺眉的望著長玥,似是猶豫不定,欲言又止,奈何待半晌後,他終歸是全數(shù)將心思壓下,隨後將背在身上的藥箱放於圓桌,而後轉(zhuǎn)身緩緩出殿。
一時,殿內(nèi)氣氛再度沉下,寂寂無聲之中,長玥在軟榻靜坐半晌,而後放下了指尖把玩兒的茶盞,起身朝不遠處的圓桌緩步而去。
整日,長玥一直呆在殿中,足不出戶,甚至連門外的婢奴要送膳進來,她都未允。
宮奴在殿門外滿面著急,擔憂的在在殿外廊檐走來走去。
御醫(yī)老頭兒則是神色平靜,意味深長的朝宮奴道:“殿下既是信得過長玥公主,丫頭你便也消停些,莫要走來走去的擔憂了。”
宮女眉頭一皺,拉著老頭兒朝外行了不遠,隨後略微顧忌的朝不遠處長玥的殿門掃了掃,而後才壓低嗓子急道:“怎能不擔憂!你今日送進去的都是毒花毒草,今日姑娘又不曾出過殿門一步,萬一姑娘出了閃失,那可如何是好。”
“殿下吩咐滿足公主一切需求,別說是毒花毒草,便是其它之物,我等自也要雙手奉上。只是,老頭兒我看那長玥公主也絕非等閒,雖是渾身陰烈,但也滿身霸氣。殿下目光的確不差,若能真正馴服這長玥公主,陪伴殿下左右,殿下自是如虎添翼,要平定天下諸國,倒也容易。”
宮女急道:“太醫(yī)這話,奴婢不懂。只是公主脾氣極大,對殿下似也不好,奴婢倒是覺得,公主若當真跟在殿下的身邊,說不準何時就會翻臉對殿下不利,甚至還給殿下惹出禍害。昨夜之事,太醫(yī)也是知曉,若不是因爲長玥公主,殿下豈會明著用太子之尊來威逼二宮放人,遭人話柄不說,更還明著得罪了二宮。”
“二宮之人,睚眥必報,便是你不得罪他,他也會找你茬。這王侯之宮,皇子爭鬥本是尋常,若殿下公開與其較量與宣戰(zhàn),也並非全是壞事。再者,長玥公主氣勢如鴻,滿身煞氣,這般氣勢,連沙場男兒都比不得,若她能相助殿下左右,自可爲殿下分擔不少事啊。”
“王太醫(yī)如何這般篤定?依奴婢看來,長玥公主脾氣暴虐,似,似……殺人不眨眼之人。”
老頭兒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老頭兒我這般篤定,其一是信殿下眼光,其二嘛,自也是信自己眼光的。好歹老頭兒我曾經(jīng)沙場點兵數(shù)載,這看人的本事,沒有十成,也有個七成。若讓那長玥公主領(lǐng)兵,怕是比男兒還要英勇無敵,再者,大昭如今雖是再有新帝登基,但世人皆知如今那大昭真正掌權(quán)之人乃大昭惠王,惠王與這長玥公主,又青梅竹馬,即便後來遭遇變故,發(fā)生叛變,但依照大昭前幾日這般急急恢復長玥公主身份,便也知曉,那大昭惠王啊,定也是放不下這長玥公主,是以,便是她被我們殿下?lián)飦砹穗?yún)蒼,大昭惠王,也定不會讓我們殿下輕易得逞長玥公主,更不可隨意傷害於她。畢竟,殿下若要贏娶一國公主,自要有和親文牒,殿下若要傷長玥公主,自也會得罪大昭。大昭惠王此舉,倒是操心勞神啊,也正因如此,我們殿下此舉棋,下得極妙。與其與大昭聯(lián)盟,還不如讓大昭受制,如此,只要長玥公主在殿下的身邊一日,殿下若要平定諸國,那大昭,豈能不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