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步聲似是有些幽遠,長玥迷糊中,竟是聽得不太真切,直至,那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戛然而止在了她的身旁時,她這才驀地回神,滿身驟然升騰出戒備之意,本是迷糊而又昏然的神智,也在剎那間再度清明開來。
隨後,她眼皮驀地一開,那驟然映入眼簾的,則是那抹熟悉至極的修條身影。
屋外光線,略顯暗淡,長玥這才發覺,時辰竟是已至黃昏。
而立在榻旁之人,則是滿身白袍,容顏俊美,只是那雙瞳孔內,卻無往日的溫潤柔和之色,反倒是顯得深沉無底,悵惘蒼涼。
“聽說你昨夜與今日皆不願用膳?”片刻,他稍稍挪開目光,平和無波的出了聲。
嗓音稍稍有些幽遠,除了深邃幽然之外,似是並未染上太多情緒。
長玥冷眼掃他,並未立即言話。
待周遭氣氛再度沉寂片刻後,她才冷笑一聲,隨即慢騰騰的將目光從他的面上挪開,陰森冷冽的道:“不願用膳又如何?王爺此番來,便是想看扶玉是否被餓死了?”
他如畫般的眉宇微微一蹙,“你對我的成見,已是深沉至此了?”
長玥冷笑,稍稍合眸,“扶玉對你,並非有何牴觸與成見。而是,扶玉此生,最是恨透陰毒小人,恰恰王爺是這種人,扶玉,自是嫉惡如仇。”
“縱是恨我,亦或想親手殺我,你如今這樣,便是我解了你穴道,你能接住我一招半式?”他繼續緩道。
長玥眼眸一睜,陰森望他,“扶玉此生,只求對得起自己良心罷了。縱是此際殺不了王爺,但扶玉,仍會拼死而搏。”
“不自量力,無疑是自行要來送命。你冰雪聰明,心有打算,自不會如此不惜你這條性命纔是。”他繼續緩道,嗓音平緩,依舊不曾帶上別的情緒。
長玥神色微動,陰沉凝他,並不言話。
他轉眸朝她再度掃了一眼,默了片刻,才繼續道:“縱是要殺我,也得吃飽了飯,待有力氣時再與我拼命也不遲。若是不然,你腹中飢餓,雙手無力,縱是我勝了你,也是勝之不武,並不光彩。”
嗓音一落,他便不再朝長玥觀望,反倒是轉眸朝不遠處的屋門望去,淡道:“白梨,端進來。”
這話剛落,屋外便揚來了一道恭敬嗓音。
待片刻,不遠處的屋門便再度被推開,白梨領著幾名婢女一道入屋,而後將手中熱騰騰的膳食盡數擺放在了圓桌之上。
待動作完畢,白梨幾人才朝蕭意之躬身一拜,而後紛紛退出屋去。
蕭意之目光一垂,再度朝長玥落來,低道:“今夜夜膳,皆是溫補之物,於你身子有益,你且吃些。”
這話一出,他便分毫不顧長玥陰森目光,僅是稍稍伸手將早已是渾身僵硬的長玥扶著坐了起來,隨即指尖在長玥身上一點。
剎那,長玥只覺渾身的僵硬感驟然一鬆,心口之處,竟也有莫名是通透感穿身耳郭,她神色微變,下意識的伸手動了動手指,只覺手指雖略有僵硬之外,卻是能自行活動了。
瞬時,長玥變了臉色,瞳孔之內,驟然陰沉至極,殺氣騰騰。蕭意之則猶如未覺,僅是扶著她靠坐在榻上,隨即竟是蹲身而下,修長的指尖也微微而動,竟是親自屈尊降貴的開始爲長玥穿靴。
他並未擡眸朝長玥望來,垂眸之中,模樣也略顯認真,長玥冷眼朝他觀望,僅是片刻,面色冷冽如魔,本是略微僵硬的手,也順勢而擡,猛然朝蕭意之的頭頂拍去。
此番動作,無疑是使出了全身力氣,奈何,本也猛然的提了內力,然而周身皆空虛無底,卻是使不出半分的內力來,致使,狠狠朝蕭意之劈下的手掌,並無掌風,僅有蠻力,甚至還在手掌將要接觸蕭意之腦袋的瞬間,蕭意之頭也不擡,僅是淡然的伸手而攔,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恰到好處的接住了長玥的手掌。
一時,長玥神色微變,暗自咬牙間,卻並未放棄,周身殺氣盡顯,她一邊抽.著自己的手,一邊將另一隻手握手成拳,再度猛然朝蕭意之攻去。
奈何這次,攻去的手再度被蕭意之伸手劫住,而另外那隻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也是被他禁錮得極緊,渾然無法掙脫半許。
雙手被挾,長玥瞳孔內的殺氣似要暴裂一般,渾身上下,猶如陰森癲狂一般,猛烈掙扎,甚至於,雙腿也難以安分,朝蕭意之擡腳而起。
剎那,蕭意之終歸是瞬時起了身,待稍稍閃身避開長玥的腿腳後,他緊緊挾住長玥的兩手,驀地將她拉近,長玥猝不及防的被他拉著撞入他的懷裡,整個人也被他瞬時禁錮,動彈不得。
一時,周遭激烈的氣氛瞬時僵住,殺氣騰騰的氛圍,也突然詭異的增了半分極爲難得的平靜。
長玥瞳孔內怒意上浮,開始忍不住癲狂怒吼,“蕭意之!有本事便殺了我,如此裝模作怪戲弄於我,豈不是牲畜所爲?”
蕭意之眉頭皺得更甚,卻依舊不曾發怒。
他並未立即言話,反倒是極爲難得的沉默了下來,待半晌後,他纔開始嘆了口氣,而後低沉緩道:“你如今,已是恨我至此了?”
似幽似嘆,他的嗓音極爲低沉,隱約浮現出了幾分抑制不住般的複雜與無奈。
長玥冷眼鎖他,陰沉至極的道:“不忠不義之人,天下皆唾棄不恥,我扶玉,自也不例外。”
說著,嗓音一挑,語氣越發森冷,“你如今將我禁錮於此,究竟想做何?”
蕭意之靜靜的凝她幾眼,片刻後,他才逐漸挪開目光,只道:“我如今,不過是想你坐在那桌旁,好生吃頓飯罷了。”
長玥兀自冷笑,陰冷道:“那宗人府的死牢內,自古有個規矩,臨死之人,獄卒皆會讓死刑犯吃飽最後一頓。而今王爺讓扶玉好生吃好這頓飯,莫不是,要送扶玉最後一程?從而再,刀起頭落,要扶玉性命?”
說著,越發的癲狂冷笑,“若當真如此,你有何必多此一舉。我也並非貪生怕死之人,要殺要剮,你直接來便是,何必像個懦夫一般,束手束腳,骨子裡本無良善與清雅可言,卻非得在我面前裝出一副施捨與良善的面孔?”
嗓音一落,長玥再度開始猛烈掙扎。
蕭意之將她抱得更緊,眼見長玥掙扎得越發厲害時,他才眉頭一蹙,終於是再道:“我對你早已解釋過數遍,自打第一次遇見你,我便從不曾想過殺你。而今你我敵對如此,縱是你癲狂拼命的想要殺我,我皆不與你計較半分。你歷來冰雪聰明,我蕭意之是何人,你會不知?這天底下,連劉琇這些不相干的人都會信我,而你,爲何會獨獨不信我?”
說著,驀地嘆息,“有些事,你知道得太多,對你並無益處。我蕭意之既是欠你的,我自會拼命還你。但在這之前,在所有事皆未塵埃落定之前,望你對我拿出半分信任與耐心,待諸事大定,我蕭意之,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長玥再度冷笑,心底深處也開始猛然起伏。
究竟是臉皮厚到了何等程度,纔會說出這番話來!
這蕭意之背叛於她,害得她家破人亡,到頭來,二人對峙,不顧性命的拼殺之際,這蕭意之,竟是怪她不夠信任他了!
長玥滿面怒意,癲狂的眸子內殺氣騰騰,那雙眼珠之中,卻因怒氣與殺意太甚,略顯發紅。
“我扶玉,能信天下人,卻獨獨不會信你。再者,望你莫要忘了,我名爲扶玉,與你並無半分交情。你若是還將我認作那死了的長玥公主,便是你的確昏庸瞎眼。那長玥公主早已撞死在牢牆,下葬之時,舉國皆知。若是你如今略有後悔亦或是愧疚,那便,自我瞭解性命,待成爲鬼時,再去那陰曹地府,好生爲長玥公主賠罪。”
這話一落,蕭意之渾身一顫,但片刻之際,他便已是穩住了身形,整個人再度恢復平靜。
他並未再言話,僅是將長玥禁錮在懷裡,緊緊的攬著。
待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他纔開始稍稍鬆開長玥,低沉沉的出聲道:“你若恨我入骨,我無話可說。但若是想殺我,至少,也得吃飽飯,等有力氣時,再對我動手。”
長玥怒道:“你雖解我穴道,卻封我內力……”
未待長玥道完,蕭意之便低沉出聲,“我,是在爲你好。”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僅是稍稍鬆開長玥的一隻手,隨後牽著她的另一隻手緩步朝不遠處的圓桌而去。
長玥後話噎住,滿面殺氣,待隨著蕭意之朝前行走兩步後,她手握成拳,再度開始朝蕭意之襲去。
蕭意之似是後腦勺上都長了眼,未曾回頭來看,便已是伸手劫住了長玥的手,而後,眼見長玥又要猛烈掙扎,他嘆息一聲,順勢鬆開長玥的手腕,而後速速退步幾許,開始將身上雪白的披風解下,而後目光朝長玥落來,緩道:“若是必須待你累極時纔可安分用膳,我,便奉陪到底。”
長玥冷眼鎖他,並不曾將他這話聽入耳裡,僅是手握成拳,再度拼力而上。
他立在原地不動,無奈的目光就這麼靜靜的朝她凝著,這回,縱是長玥的拳頭逼近,他也不曾再度伸手劫住長玥的手,僅是閃身躲避。
長玥瞳孔驟縮,再度變換方向朝他襲去。
他依舊不曾朝長玥出手,一味的閃身避讓,如此,二人來來回回的再度周旋三次之後,長玥瞅準了機會,眼見蕭意之朝榻旁避去時,她則是牙齒一咬,當即穩住本要上前的身形,而後驀然轉身,飛速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待打開屋門的剎那,冷風迎面而來,冷冽割臉。
長玥已是不顧得渾身發冷,僅是循著昨日來時的記憶,拼命朝原路返回。
她行得急,連走帶跑,身上內力受控,加之身子本是與常人有異,此番不過是剛跑過一條小道後,全身上下,竟已是疲乏至極,連帶喘息都略顯不易。
只是幸好,身後並無蕭意之跟來的身影,雖略有怪異,但長玥卻已是顧不上這麼多,縱是渾身已是疲倦不堪,她仍是不敢松溪下來,依舊是咬牙強撐,猛然迅速的朝前衝去。 ● тTk дn● ¢○
直至,待繞過一條小道的盡頭時,那條通往惠王府巍峨府門的大道已是近在眼前。
長玥陰冷的心下終於浮出半許極爲難得的釋然,奈何,這股子釋然還未持續片刻,足下也僅是剛剛踏上那條主道時,本是空空如也的周圍,竟是瞬時涌出了不少衣著勁裝的黑衣人。
剎那,凜冽的冷風驟然狂盛,涼意刺骨。
長玥下意識的駐足,僅是眨眼間,那些黑衣勁裝之人,竟已是將她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