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妖異之人,歷來懶散,但他以前的衣著,倒是略微幹練,縱是白袍上繡著大紅牡丹,但至少也未在衣袍上綴上這麼多累贅的珠玉,而今,他這番舉措,又是何意?難不成生怕別人不知他多金多財?
正思量,那妖異之人邪然不羈的目光朝她落來,勾脣而笑,“面容紅腫,妝容不符,長玥公主此番這容貌,倒是可惜了你身上這身天蠶絲衣。”
他說話,歷來都不會委婉,此番這般直白的諷刺長玥,縱是心裡已是有些習慣,奈何,長玥還是稍稍皺了眉。
她神色微動,淡道:“長玥面上這些紅腫,都已過了好幾日了,卻是半分未消,尋常縱是過敏,也定不會持續這麼久,總該變淡變輕纔是,如此,長玥倒是要問問宮主,這是爲何?”
他修長的眼角稍稍一挑,答得模棱兩可,“要消卻紅腫,倒得需要時間,待時候到了,長玥公主這滿臉的紅腫,倒也該消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頓,話鋒微轉,“只不過,長玥公主此番容貌,雖不若以前那般勾人,但也能掩藏身份,便是站定在大昭惠王面前,他也絕不會肯定你便是以前的大昭公主,如此,長玥公主雖過敏而容毀,但也算是因禍得福,不是麼?”
因禍得福?這麼說來,她倒是該感激他讓她的臉毀成這樣?
長玥著實不敢恭維他這話,她僅是稍稍垂眸,不願再多言。
正這時,屋外揚來恭敬的催促聲。
妖異之人勾脣而笑,“扶淵,你出去安撫一番,待本宮爲長玥公主打理一番儀容,便出來。”
扶淵忙恭敬稱是,轉身開門出去,隨即便順手輕微的掩上了屋門。
長玥擡眸,冷沉的目光朝那妖異之人落去,則見他笑得柔膩而又張揚,隨即拍了拍身旁的軟座,“長玥公主,過來。”
長玥默了片刻,並未拒絕,緩步往前,待坐定在他身側後,他修長白皙的指骨捉上了那隻精緻木梳,勾脣輕笑,“長玥公主蓬頭垢面的出去,倒是要被旁人認作本宮虐待了你,再者,自古有紅酥手添香,而今本宮,也來做回紅酥秀手,爲長玥公主好生梳髮。”
他嗓音卷著幾分興致,長玥知曉的,這人哪裡是真心想爲她梳髮,不過是趣味來襲,願嘗試一下罷了。
她暗自嘆息,並未出聲反駁,僅是稍稍側身,背對著他。
僅是片刻,他的手便觸上了她的頭髮,接著,木梳刮上了頭皮,緩緩往下。
他動作著實不輕柔,長玥頭髮亂蓬,是以梳動時,難免遇上髮梢打結,而這妖異之人徑直用力梳下,動作極快,長玥還未反應,便已覺頭皮大痛。
整個過程,備受煎熬,待他終於爲長玥挽發完畢,長玥臉色都已是蒼白了幾許。
透過銅鏡,只見鏡中之人,面目紅腫,然而滿頭青絲,卻被全數一絲不茍的挽成了一個飛雲鬢,甚至也無她想象中的那般糟糕,反而透著幾分精緻。
長玥微怔,著實未料這懶得不成樣子的妖異之人,竟會爲女子挽發,待按捺心神的轉眸觀他,卻見他正凝著她的髮鬢, 那異色的瞳孔,竟有少許的出神。
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眨眼間,他便已是勾脣而笑,瞳孔微縮著朝她凝來,懶散柔魅的問:“本宮挽的發,長玥公主可還滿意?”
“甚好。長玥倒是未料到,宮主竟還會爲女子挽發。”甚至看著架勢,也不像是第一次爲女子挽發,難不成,這妖異之人尋常在靈御宮與女子作樂,還會親自爲花瑟這些女子挽發?
長玥正思量,他已是慢悠悠的出了聲,“本宮以前,常爲一人挽發,次數多了,便熟悉了,而長玥公主,便是本宮親手挽發的第二人。”
長玥神色微動,低道:“常得宮主親手挽發之人,可是花瑟姑娘?”
他修長的眼角微微一挑,邪肆張揚的目光稍稍幽遠半分,並未立即言話,待半晌後,他才懶散如常的道:“花瑟美人兒的髮鬢倒是太複雜,本宮可挽不來。”
他興致缺缺,似是無意多言,待嗓音落下,他便已是慢騰騰的起了身,朝長玥道:“屋外幾人,倒是等得久了,長玥公主,是時候隨本宮出去了呢。”
長玥神色沉寂,剛起身,他便已是慢悠悠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長玥忙跟隨,但與他一道出得屋門,那屋外立著的蕭意之的幾名走狗,顯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只不過,這幾人也是做戲高手,眼見妖異之人出來,他們面上的不耐之色全數收斂,轉而換爲了嚴謹。
僅是片刻,那立在當前的黑袍男子朝妖異之人恭敬有禮的出了聲,“在下劉毅,特奉我家主子之令,接衍公子前往別院,不知衍公子此際可要出發了?”
“惠王爺倒是客氣了,還親自派人前來接本宮,倒是本宮之幸。”妖異之人出了聲。
然而,話雖這般說,內容也稍稍有些客氣,然而他那懶散的語氣,倒無半分的受chong若驚。
待嗓音落下,也未待劉毅言話,他嗓音一挑,繼續出了聲,“劉侍衛,在前帶路吧。”
堂而皇之的隨意吩咐,倒令劉毅稍稍怔了半分,卻也是片刻,劉毅按捺心神的恭然點了頭,隨即轉身往前,在前領路。
整個過程,長玥微微垂頭,一言不發。
而一行人行至醉仙樓外,也是極爲順利,並未遭受半分阻攔。遙想今早這妖異之人還讓扶淵將醉仙樓老媽子扔出了院牆,生死不明,而今出得這醉仙樓倒也是暢通無阻,不得不說,這妖異之人的本事,自是不可估量,而扔醉仙樓老媽子的事態平息,不用多說,怕也少不了蕭意之摻和。
長玥如是想著,目光略生複雜,待擡眸朝前方那輛停著的馬車望去,只見那馬車略微樸舊,周身上下,甚至連褐色的漆都稍稍掉了幾許,似也有些年頭。
然而,長玥目光卻是驀地沉了沉,對這輛馬車倒是熟悉,這輛馬車,正是蕭意之以前用過的馬車,她還曾記得,以前出宮而遊,便是乘這馬車而出,縱是蕭意之成了丞相,也並未更換,只是,她卻不曾料到,如今位高權重的蕭意之,竟還用著這舊物,又或許是,他早已換了新車,而這馬車,僅是陳置的廢物罷了,偶爾有用時,才讓人拉出來用用。
“衍公子,請。”正這時,那名爲劉毅的黑袍男子出了聲,嗓音一落,竟親自朝妖異之人伸手而來,似要扶他。
奈何那妖異之人卻是道:“劉侍衛客氣了。”嗓音一落,並未伸手搭靠上劉毅的手,反倒是轉眸朝長玥興味望來,勾脣而笑,“扶玉美人兒這眼力勁兒倒是差了些,還不扶本宮上車?沒瞧見劉侍衛都比你主動麼。”
他這話慵懶緩慢,語氣中的調侃與興味也是十足。
劉毅伸在半空中的手稍稍僵了半分,眉頭也幾不可察的皺了皺,但片刻,他神色便已恢復如常,隨即縮回了手,立在原地不言話,僅是將目光朝長玥落來。
大庭廣衆之下,被這妖異之人指名道姓的要她扶他上車,長玥縱是牴觸不願,但也不得不照做。
而今,周遭氣氛似也突然沉寂下來,衆人目光皆落在身,長玥心下微沉,卻也並未朝周圍之人打量,僅是在身邊妖異之人調侃的目光中朝他伸了手,隨即將他扶入了馬車。
待長玥也自行入得馬車坐定,車外劉毅便微挑著嗓音下令出發,僅是片刻,馬蹄聲逐漸而起,略微凌亂,而馬車,也開始緩緩顛簸,搖曳往前。
車內狹窄,並不寬敞。
長玥著實不解,這妖異之人歷來傲然慣了,又爲何會屈就於這蕭意之的破舊馬車,而舍了他那輛鑲嵌了不少明珠的馬車。
車內氣氛,也沉寂無波,長玥僅是目光微沉的朝身側之人掃了一眼,隨即便挪開了目光,並無與他言話甚至招惹他之意。
車行不久後,沉寂的氣氛裡,妖異之人出了聲,“若是見著大昭惠王了,長玥公主要如何做,該不會再讓本宮提醒吧?”
長玥神色淡漠,“宮主之意,是想讓長玥謹慎而爲,莫要讓蕭意之發覺長玥身份?”
但那蕭意之也不可小覷,心思深沉,前夜相遇,縱是她面容紅腫,但卻仍是惹他懷疑了,若那夜她未能忍住怒意開了口,怕是早已被他識破。
自小與蕭意之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人之間皆熟悉不已,即便她容貌大毀,也只需稍稍出聲,他便能認出她的聲音,是以,這妖異之人突然招惹上了蕭意之,甚至還領著她堂而皇之的去赴那蕭意之的約,這些於她而言,的確是個驚心動魄的挑戰。
“長玥公主這回倒是冰雪聰明。”正這時,妖異之人出了聲。
長玥眉頭微微一皺,繼續道:“宮主之意,長玥自是銘記於心,只是,長玥與蕭意之畢竟仇恨滔天,到時候,若長玥實在控制不住暴露了身份,宮主,可會對長玥出手相救?”
他輕笑一聲,慢悠悠的道:“若長玥公主自行暴露了身份,呵,你惹出的事,自該你自行解決。”
懶散柔膩的強調,卻是卷著幾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長玥神色微變,心下深處,也增了幾分複雜。
今日的一切,皆不過是這妖異之人惹出來的罷了,而這人偏偏心思厚重,她就不信他刻意接近蕭意之毫無目的。
只奈何,她與他終歸也不親近,一旦出事,她只能拼命自保,這冷血冷情的人,不對她落井下石的看戲,便已是仁至義盡,若論他是否出手救她,這可能性,微乎極微。
心思至此,長玥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話。
而身側之人,則是興味盎然的微微出神,似在思量什麼。
車內氣氛再度沉寂下來,緘默無聲。
許久後,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衍公子,別院已至,在下扶你下車。”正這時,車外揚來劉毅嗓音。
妖異之人慢騰騰的應了一聲,僅是片刻,劉毅緩緩撩開了車簾子,目光朝車內凝來,恭道:“衍公子,請。”
妖異之人這才緩緩朝前挪動,但這次仍未搭在劉毅遞來的手上由他扶著下車,反倒是慢悠悠的自行下了馬車。
劉毅再度被他擺了一道,剛毅的面上頓顯半分尷尬,卻是片刻,他正要放下馬車簾子,妖異之人則是出聲道:“本宮的美人兒還未下車,有勞劉侍衛扶她一下。”
劉毅微怔,目光下意識的朝長玥落來,眼見長玥滿面紅腫,猙獰難耐,一時,他眼角也抽了半分,只奈何妖異之人發了話,他也不好拒絕,僅是按捺心神一番,開始朝長玥麻木望來,只道:“姑娘,請。”
長玥神色冷沉,並未言話,僅是緩緩挪身往前,最後也是未扶著劉毅遞來的手而下車,反倒是自行下車。
她動作緩慢,姿態端雅,縱是自行下車,一舉一動也顯得極爲雅緻,儀態萬千,待站定在地面後,妖異之人則是笑盈盈的望著她,輕笑出聲,而劉毅,神色早已起伏,面上的尷尬與微怒之色已是掩藏不住了。
“這別院倒是氣派,惠王爺,便是想將本宮安置在這別院內?”正這時,妖異之人慢騰騰的出了聲,那邪肆張揚的目光隨意無波的朝劉毅落著,勾脣笑問。
劉毅垂眸,濃密的睫毛掩蓋住了滿眼的冷沉與複雜,點頭道:“正是如此。此處別院是我家主子舊宅,前些日子才翻新完畢,衍公子可入內看看,若覺有何不妥,自可吩咐在下,在下差人即刻改進。”
妖異之人輕笑一聲,“本宮不過是陪襯罷了,只要那明月姑娘喜歡這裡,並在這院中養傷有益,那便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