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稍稍攏了攏身上的衣裙,隨即挪回目光,不再朝那妖異之人繼續觀望。
此地荒蕪,周遭高山成羣,樹木光禿,加之大雪紛飛,涼意入骨。
寒冬臘月,卻是急行趕路,這感覺,倒與以前從藥王谷回城的情況相似,只奈何,當時回城,是因父皇大壽,加之幾載都不曾回城了,因而歸心似箭,急不可耐,但這次,卻是心底冷冽而又沉浮,再也覺察不到半分歸途的溫暖,反而是,涼意入骨,冷得發痛。
長玥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斂了斂神,淡漠朝前邁步,待稍稍繞過一道彎子,眼見那扶淵搭建好的帳篷已被凸出來的小丘遮擋後,長玥才停步下來,隨即垂眸凝向手中的劍,神色微動中,伸手將劍緩緩拔開。
刀劍出鞘,劍身極其噌亮,似是鋒利至極。
初學便拿著這種劍,著實危險,稍有不慎,便要傷著自己。
但即便心有擔憂,卻也覺得那妖異之人說得話並未錯,若用尋常之劍,倒也辜負了這流光劍譜。是以,好的劍譜,便該陪好的劍,劍招卓越,長劍又削鐵如泥,二者完美結合,自是效果極佳。
長玥默了片刻,便稍稍按捺心緒一番,待心境徹底平寂下來,纔開始憑著腦中記憶,開始舞劍。
初時,招數陌生,本在練劍,卻是小心翼翼,斷斷續續,猶如在練舞。
待一遍完畢,長玥剛剛站穩身形,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懶散輕笑。
長玥循聲一望,便見那妖異之人正撐傘立在不遠處,身上的白衣與地上的皚皚白雪輝映,清透而又純然,仿若遺世獨立的仙人。
只奈何,觀察這人,千萬不可觀察他的面容及神色,只要朝他的臉望去,內心本是積攢著的驚歎與仙逸之感,便會被他臉上邪肆魅惑的笑容驟然驚散。
“長玥公主,這是在練舞?”待他笑聲止住後,便懶懶散散的出了聲。
說著,撐傘擡步朝長玥慢悠悠的靠近幾步,異色的瞳孔迎上長玥的眼,繼續道:“練劍,倒該稍稍添加內力,招數行雲流水,依照長玥公主方纔那般練法,縱是練個半月,倒也只是個花架子。”
長玥眉頭一皺,不置可否。
她招數記得不熟,練起劍來,自然不會流暢,只是,練劍也該循序漸進纔是,由生疏到陌生,她方纔不過是第一次試練,豈會行雲流水,達到這妖異之人理想的效果?
長玥默了片刻,才稍稍斂神,只道:“方纔練劍,不過是第一次罷了,待熟悉了,長玥,定會精進。”
她嗓音緩慢,卻是底氣十足。
“呵。”妖異之人勾脣而笑,慢悠悠的道:“長玥公主如此有志,倒也甚好,只是,本宮倒要提醒一句,那日給你的血色牡丹丸子,倒要記得吃呢,若有怠慢,身子骨出了問題,到時候可就什麼都白費了呢。”
長玥神色驀地一變,心底也開始沉了幾許。
而那妖異之人似也不準備在此多呆,待嗓音一落,便開始轉了身,慢悠悠的撐傘往回走。
長玥深眼朝他凝望,眼見他就要繞過那道彎子時,才眉頭一皺,微扯著嗓子出了聲,“宮主,長玥有一事相問。”
他稍稍駐足,緩慢轉眸朝長玥望來。
長玥低沉的目光迎上他異色的瞳孔,道:“長玥憑蠱而活,身子異於常人,長玥想問,若我勤於練功,每日皆勞累入髓,如此,長玥究竟能活多久?”
稍稍動用內力,心口便會灼熱難耐,加之這具身子本是借蠱而活,連四肢筋脈都是倚靠蠱蟲而連,像她這樣的人,無疑是個怪物,脆弱而又卑賤,是以她的確擔憂自己究竟能活多久。
以前在這妖異之人與宿傾的口風裡,倒也知曉自己活不過幾年,只是,她卻不想認命。
這話一出,長玥便緊緊的朝他凝著,靜默著待他回話。
然而他僅是勾脣笑著,並不出聲。
飛雪簌簌,長玥頭頂早已雪白,待站得雙腿微微有些僵硬,她終於是有些忍不住了,正欲再問,而他卻是突然懶懶散散的出了聲,“長玥公主如今還活生生的,怎就突然問道還能活多久了?”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經心的繼續道:“至於還能活多久,長玥公主全然不用擔心。即便你當真死了,本宮,也是有法子將你做成藥人,讓你,屍骨不腐,肉身不衰。”
嗓音一落,他便輕笑出聲,興味盎然的踏步離開。
長玥則僵立原地,渾身緊繃,心緒起起伏伏,只覺那妖異之人方纔之言,著實驚悚。
若,若她當真死了,但肉身卻被他所用,製成藥人爲他賣命,如此一來,她怕是死了都不會安生。
不得不說,那妖異之人,怪異而又鬼魅,著實像是閻羅殿離飄出的妖魔,此番自己栽在他手上,無論活著還是死了,都絕不會安生。
禍患,終歸是觸了禍患,此際逃脫不得。這唯一法子,便是在這路途之中,看看有無機會逃走,若是不然,待再被他帶回靈御宮,層層困住,她怕是怎麼都逃脫不開了。
心思至此,捏著劍柄的指尖抑制不住的開始用力。
她神色冷沉至極,稍稍斂了心緒一番,便開始再度練劍。
此番練劍,她投注了全身精力,認真而又狂烈,此際動作不再小心翼翼,甚至不再擔憂是否傷著自己了,她幾近狂烈的揮劍,內力也在渾身翻轉,待幾遍過後,地上白雪早被她踏得凌亂,而周遭一些枯樹,也早被手中鋒利的劍砍出不少劍痕。
待五遍過後,長玥停住身形。
周遭,飛雪似是減弱不少,只是她頭頂卻是白透,眉毛與睫毛上全是冰渣。
“長玥公主,宮主喚你用膳。”正這時,不遠處揚來一道無溫無波的嗓音。
長玥循聲而望,便見一名衣著勁裝的黑衣人正立在不遠處面無表情的望她。
長玥微微點頭,收劍便朝前行步,待繞過土丘,便見不遠處的帳篷內染著一大簇篝火,熱氣盈盈,裡面正擺了一張矮桌,矮桌上碗盤精緻,正冒著熱氣。
而那妖異之人正落座在矮桌旁,身上不知何時已裹上了雪白大氅。
待長玥踏入帳篷內,他便擡眸朝她懶散瞥來,驟然間卻是笑得不輕。
長玥眉頭一皺,心底一沉,隨即淡然在他身旁坐下,淡問,“宮主在笑什麼?”
他略微不易的止住笑聲,修長的眼睛勾出一抹邪肆張揚的弧度,隨即慢悠悠的道:“扶淵,將銅鏡拿來。”
扶淵應了一聲,離開片刻後,便已帶著銅鏡歸來。
長玥從扶淵手中接過銅鏡,垂眸一觀,便見鏡中之人,面頰被凍得通紅,脣瓣發紫,然而頭髮、眉毛甚至睫毛都是雪白一片,儼然老婦之貌,突兀怪異。
長玥神色再度沉了半分,指尖微動,將銅鏡放下,只道:“不過是沾染了白雪,便惹宮主興致極好的大笑,看來,此舉,是長玥有功了。”
他眼角稍稍一挑,似是略微訝異長玥這話,隨即興味盎然的問,“長玥公主惹本宮一笑,著實有功,怎麼,難不成長玥公主想要本宮賞賜?”
長玥垂眸下來,淡道:“若宮主要賞賜長玥,也未嘗不可。”
他輕笑一聲,“做人,還是要厚道些。這纔出發三日,長玥公主便連得本宮幾件寶貝,倒該滿足安分。”
說著,話鋒卻是突然一挑,又道:“只不過,此際本宮著實高興,倒也想賞你一番。”
長玥神色微動,擡眸淡眼觀他。
他則是喚來扶淵,勾脣而笑,“長玥公主惹本宮一笑,實爲有功。扶淵,賞長玥公主白銀,一兩。”
扶淵一怔。
長玥也是一怔。
卻也僅是片刻,扶淵便已反應過來,恭敬稱是,隨即從懷中掏出一兩銀朝長玥遞來。
長玥目光起伏了半許,卻仍是按捺心緒的伸手將銀子接過,淡道:“多謝宮主。”
嗓音一落,便開始垂眸朝桌上菜餚掃了一眼,眼見這妖異之人似已吃過,她也不再顧及著是否爲他碗中佈菜了,僅是自行執筷,緩而就食。
方纔練武,體力著實消耗不少,是以此番用膳,便吃得多了些。
整個過程,身旁妖異之人並未出聲,直至長玥腹飽並放下筷子,他才懶散問:“方纔練劍,練得如何了?”
長玥神色微動,只道:“比起第一次,好上半分。”
這話,無疑是略有保留,並未對他交底。
方纔練劍時,幾遍過後,便能明顯的掌握住劍招走勢,加之再注入內力,手中流光劍著實威力無窮,將周遭樹木都輕而易舉的砍傷不少。
想必,若是再練習下去,不出七日,她倒能用劍輕鬆的削掉整棵樹幹。
“是嗎?”那妖異之人慢騰騰的道了句,似也不太在意,待嗓音一落,他便轉眸朝帳篷外一掃,轉了話題,“風雪稍停,倒得趕路了。與其在車外胡亂練劍,還不如上車認真的記招數,只要招數熟悉了,不怕招數不能行雲流水。”
長玥按捺心神的緩道:“宮主說得是。”
他勾脣而笑,漫不經心的點了頭,隨即再度伸手朝她探來。
手指白皙,骨節分明,這妖異之人的手,竟是生得比女子的手還要好看。長玥稍稍垂眸,將他的手打量了一眼,隨即便伸手扶住了他的手,稍稍用力,扶住他起了身。
帳篷外,飛雪漸小,然而寒風卻是依舊,迎面而來,冷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