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冷眼凝他,並不言話。
他瞳孔中的無奈逐漸轉深,待半晌後,他嘆了口氣,展開了雙臂,緩慢而道:“姑娘若是不信,搜身便是。”
他嗓音無奈,動作倒也乾脆,奈何這話落下後,長玥依舊冷眼朝他觀望,不言話,也不搜身。
他仰頭凝她,面色卻是如常平靜,大抵是等得久了,他終於是放下了雙臂,稍顯無奈的問:“扶玉姑娘不信我,卻又不搜身,甚至也不言是否要跟我入宮去取兵符與暗旨,如此,姑娘究竟何意?你若是有別的想法,直接與我言道便是,反正,我今夜出來得及,不曾帶任何護衛,而今更是受了傷,也無法再與姑娘拼架纔是。”
他這話極緩極緩,語氣微帶無奈與自嘲,然而那俊容之上,卻無半分的無奈與妥協之意,反倒是依舊平和如初,無波無浪,給人一種難以言到的深厚魄力與淡定。
若非是對她毫無所懼,甚至滿心自信能讓她也跟著妥協的話,他又如何能這般淡定?
這太子瑢,著實是心思深沉,不可小覷,連方纔被他扣住喉嚨,甚至性命堪憂時,都能如此淡定與豪賭,不得不說,無論是心計還是揣度人心的本事,此人皆深厚強大。
思緒至此,心底深處的冷冽與防備之感越發強烈。
待片刻,長玥冷沉陰烈的出了聲,“殿下這話,算計倒是極妙。一旦我跟隨你入宮去取虎符與暗旨,怕是剛踏入宮門,便被宮中御林軍包圍,層層圍剿了,如此,扶玉又該如何信你?”
“若顧慮太多,豈能成就大事?亦如,難不成扶玉姑娘個想憑一人之力,便拿回大昭?自古強者,能用人,自也能信人,再放眼這天下諸國,哪國的帝王是憑一人之力打下江山,而非擅用各類勇將謀士?”太子瑢平緩而道。
說著,他開始伸手自然而然的擦了擦嘴角血跡,面上的蒼白之色也逐漸消散,眼見長玥仍是森然盯他,並不言話,他捏緊長玥的手,繼續緩道:“我待扶玉姑娘,一如初心。扶玉姑娘今夜既是有膽傷我,又何不再膽大的信我一回?畢竟,自打你我相識,我便不曾真正害你性命,甚至,一路幫你。我方纔也言道過了,我有意與扶玉姑娘相伴相扶,扶玉姑娘若要拿回大昭,我符築,自也願意當姑娘背後的支撐,甚至是,謀士。”
他言語極其平和,字字誠懇,卻也字字煽情,蒙惑。
這般通透淋漓的話語道出,關切十足,說服十足,想來尋常之人聽了,早已是被迷得不知方向了。
不知不覺間,心底涌出了幾許嘲諷。
然而不得不說,本是複雜陰烈的心,看似已然對男人的花言巧語刀槍不入,只奈何,這太子瑢說的偏偏不是男人經常言道的刀槍不入,而是,站在她的立場,一步一步的分析,說服,甚至在引.誘。
從而,縱是再強硬的內心,此際也免不了波動一二。
思緒纏繞,蕩然起伏。
然而即便如此,長玥依舊森然凝他,並不言話。
他靜靜望她,滿目平和與堅定,奈何,隨著時辰的流逝,半晌之後,他那堅定的瞳孔,終於再度蔓出了幾分無奈。
他開始垂眸下來,再度嘆息一聲。
片刻,薄脣一啓,只道:“我一直覺得,天底下的女子,或溫柔,或嬌然,或蛇蠍,或古佛閒淡,奈何,姑娘偏偏不是這四類中的一類,反倒是疏離冷漠,滿身是刺,不親近人,更不信人。可是因爲家中鉅變,從而心生無情,又或是因衍公子刻意栽培,從而,性子扭曲?”
他終歸還是言道了她性子扭曲,只奈何這話入得長玥耳裡,卻冷諷莫名。
這太子瑢在她面前,歷來溫潤雅緻,從不曾說過半句重話,而今突然言道這些,自然也是耐性耗盡之故。
也是了,身爲東宮之主,權勢貴胄,這種人,又豈會對她一直平和溫柔?想來大多溫柔與風度,皆是刻意而裝,而今終於耐性耗盡,便要開始真正撕破臉了。
長玥如是想著,心下全然有數。
待片刻,她思緒微轉,森然冷冽的道:“殿下不曾體會過扶玉經歷,是以也無權評判扶玉性子。而今,無論是扶玉無心無情也好,是性子扭曲也罷,今夜,扶玉對殿下,許是無法真正客氣。”
這話一落,未待他反應,長玥那隻被他捏在掌心的手驀地一動,而後迅速一揚,在他身上幾道大穴迅速點了幾下。
他依舊不曾有太大反應,無奈而笑,縱是被長玥封住了周身大穴,無法動武,竟也能淡定自若,不怒不冷的朝長玥緩道:“方纔之言,並非針對扶玉姑娘,而是在自行猜測,針對命運與衍公子罷了。若言語有何得冒犯姑娘之處,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長玥冷眼掃他,並不言話,長指再度一動,迅速拎著他的胳膊將他帶著站起身來。
他似是被她方纔那一道掌風傷得不輕,這一剛開始站了起來,嘴角便再度開始溢血,面色也逐漸開始蒼白。
長玥眉頭一簇,他漆黑的瞳孔則是凝望長玥,無奈而笑,“你瞧,我連站起來都這般發虛,更何況要傷害你了。即便入了宮門,我依舊離不開你身邊半步,如此,你有我這人肉盾,縱是宮中御林軍紛紛拉弓對你,自也是不敢輕易放箭的。”
說著,未待長玥言話,他嗓音微微一挑,語氣則突然夾雜了幾分幽遠,“但若是,若禁了我身上武功,能讓扶玉姑娘稍稍安心的話,如此,姑娘隨意點便是了,便是讓我行不得路,都可。無論如何,我對姑娘並無傷害之意,心,也無愧疚,但凡一日姑娘發覺真正誤會我了,還求那日,姑娘能真正與我相扶相伴,真正交心。”
這話一落,他主動牽了長玥的手,蒼白著臉,微微而笑,“雲蒼帝都的路,你不熟。此番入宮,你隨我走便是。”
長玥冷眼凝他,並不言話。
他倒是當做長玥默認了,捏緊了長玥的手,牽著她緩緩往前。
一時間,夜風微息,周遭之處,一片沉寂。
氣氛太過靜謐,足下本是細微的腳步聲,卻被自然而然的放大,似是老遠都能聽見一般。
行至別院府門時,小廝們急忙行禮,而後神色各異的朝長玥與太子瑢掃了一眼,恭敬的開了府門。
門外,一匹烈馬被拴在府外前的石獅上,眼見太子瑢出來,那馬似是極有靈性,忙四蹄而動,欲圖朝太子瑢靠近,奈何鼻頭拴有繩子,前進不得。
“這馬名爲擎蒼,乃番邦最是寶貝的一匹汗血寶馬。當年我剛滿十五,率軍征戰番邦時,得了這馬,奈何策回帝都時,卻被父皇的劉妃看中,強行要了過去。”待牽著長玥行至馬前,太子瑢隨意平和的說了這話。
待嗓音落下,他也不曾觀望長玥反應,反倒是上前兩步解開了馬繩,而後又伸手摸了摸馬頭,繼續看似隨意的道:“只不過啊,半年之後,劉妃便亡在了宮中枯井裡,這匹汗血寶馬,還是回到我這裡了。這馬極通靈性,記得劉妃卒後,我去馬廄牽它,它依舊是這般親近的朝我靠攏,後來一直陪伴,隨我征戰沙場,雖一路陪伴,隨我踏過大漠,行過草原,馳騁過疆場,走過街巷,但卻獨獨不曾……”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突然頓住,漆黑平和的目光朝長玥凝來。
長玥陰沉無波的掃他一眼,“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他頓時笑了,蒼白的面容卻別具風雅,但又自然而然的透出幾分君臨天下般的大氣與幽遠。
待片刻,他薄脣一動,輕笑平和而道:“但卻獨獨,不曾載過我看重的女人。”
說著,拉著長玥的手去摸馬頭。
長玥瞳孔一縮,眉頭一蹙,正要縮手回來,不料那烈馬卻朝她靠近而來,最後在她身上嗅了嗅,馬頭則是突然微微而下,蹭了蹭她的側耳。
太子瑢輕笑而道,“你看,它果真喜歡你。”
說著,嗓音一挑,“擎蒼乃番邦珍寶,這般烈馬,世上不可多得,其性子也烈,快可踢踏飛燕,甚至於馳騁疆場,戰在狼煙之際都毫不怯弱,這般馬兒,極具靈性,卻也極具膽識,這麼久了,也只有我能靠近它,降服它,以前宮中盛行策馬風,劉妃見它極爲特別,便強行讓父皇從我手裡要了去,不過,要去容易,降服則難,聽說有次劉妃爲了降它,由宮中幾名御林軍強行按住它,再扶劉妃坐上馬背,不料這馬兒脾性一來,摔了劉妃,踏傷了侍衛,呵。”
“這馬,的確好馬。只是,此際,殿下要與我共同策馬入宮?”長玥不曾太過將他這話聽入耳裡,神色依舊淡漠陰沉,而後嗓音一起,極爲乾脆的將話題繞了回來。
他蒼白著臉,微微而笑,“方纔倒是我說得多了,只是那般言道,也僅是想說姑娘是擎蒼第一個願意接近的女子罷了。”
“烈馬能這般接近扶玉,不過是因有殿下引導。若無殿下再側,這馬,豈會與扶玉親近。”長玥冷道,說著,嗓音一挑,繼續道:“殿下無需與扶玉多言其它,扶玉本爲無心無情之人,縱是殿下肆意煽情,扶玉對殿下,也是初心如舊。再者,此番只有一匹馬,扶玉與殿下同策一馬,自是不妥,還望殿下差別院小廝準備一輛馬車來。”
太子瑢瞳孔之色幾不可察的滯了半許,大抵是不曾料到長玥會這般乾脆的拒絕與吩咐。
待將長玥神情凝了半晌後,他斂住了面上所有情緒,仍舊是朝長玥微微而笑,即便是蒼白著一張臉,明顯看似病態,嘴角也還掛著血跡,但他仍是笑得淡定而後溫雅,“其實策馬回宮也是可行。姑娘若是不願與我同策一馬,不如,姑娘策這擎蒼,我再吩咐別院小廝爲我重新備匹馬來便可……”
長玥乾脆冷道:“不必了,殿下差人準備馬車便是。”
他面上笑意更甚,瞳孔之中卻再度蔓出幾許無奈,“本有好物,願與姑娘分享,奈何姑娘不喜,則無法博姑娘稍稍展顏。也罷,扶玉姑娘本是特別之人,自也不能用尋常方式來討得姑娘滿意。只是,這麼久了,擎蒼的確不曾與哪位女子親近過,而今它親近姑娘,自也是與姑娘有緣,姑娘改日可策它試試,若覺得擎蒼尚可的話,我便將擎蒼贈你。畢竟,即便姑娘離開宮闈,領兵兩萬,威儀馳騁之間,也該有屬於自己的坐騎纔是。”
他嗓音依舊柔和,平緩之中卷著幾分關切。
然而這話入得長玥耳裡,心底則再起戒備與諷然。
這匹烈馬陪伴太子瑢這麼久,他竟能隨意言道將這馬贈送於她,所謂無事獻殷勤,這太子瑢心中的把戲與算計,定是彎彎拐拐,讓人難以摸清。
奈何有一點足矣肯定,此人既是要以這等珍貴寶馬來獻殷勤,想來他所求甚至所計之事,定也非尋常之事了。
心思至此,複雜蔓延,長玥瞳孔再度幾不可察的縮了半許,陰沉沉的道:“殿下若還不喚小廝準備馬車,這皇宮,扶玉便不去了。想來,即便我一直挾持殿下在這宮外,再威脅幾句,想必那些在意殿下性命的人,自會主動捧著殿下的兵符與東宮大印送到我手上。”
說著,嗓音一挑,“如此,我倒也無需費神費事,只需挾持殿下,在這別院等候便是。”
他平和無波的緩道:“姑娘這話雖有道理,但方纔姑娘並不反抗隨我入宮,是以,在去與留之間,姑娘不是早已做了抉擇?姑娘聰慧過人,自也明白事態輕重。人後,你自可對我大打出手,冷眼以對,但人前,姑娘若與我大打出手,甚至挾持於我,對姑娘來說也是敝大於利。畢竟,此處乃雲蒼,我乃雲蒼太子,姑娘公然挾持雲蒼太子索要兵力,縱是虎符與印有東宮大印的暗旨交到姑娘手裡,你以爲,你這弒殺太子之人,當真能讓我雲蒼兩萬兵士對你忠心以待?說不準,兩萬兵力雖是到手,但兵力卻紛紛反叛襲主。”
他這話並無道理,這般厲害關係,當時在別院之中,她也略微考慮一二。
只不過,這太子瑢毫無避諱的將這些全數挑破,無形之中,再度將她陷入弱勢處境。
不得不說,這種被人算計甚至無形威脅的感覺,著實不善。
冷沉的心境,再度微微升騰出幾許波瀾。卻也僅是片刻,她斂神一番,冷眼朝太子瑢望著,只道:“殿下所言雖是,但殿下也莫要忘了,而今雲蒼,也太平不到哪兒去,一旦我得了兩萬兵力,即便我控制不住,也自會有能控制得住這些兵力之人。”
說著,嗓音再度一沉,“亦如,劉太傅,攝政王,甚至是……二宮。”
他神色微微一滯,瞳孔深處,驀然漫出幾許深沉與複雜。
卻也僅是片刻,他便斂神一番,略微無奈的道:“我待扶玉姑娘如初心,卻不料扶玉姑娘處處疏我,計我。只是,姑娘終歸是我邀來雲蒼的客人,你要在雲蒼作何,亦或是要算計依附於誰,我皆可縱容姑娘的計劃,甚至玩鬧。但,若是姑娘有意親近二宮,甚至有投靠二宮之心,那時候,即便我對姑娘心有不捨,也定不會對姑娘……手下留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