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了片刻,纔將手放在他掌心,他懶散輕笑一聲,隨即手指稍稍用力,將她扶下了馬車,而後也不多做耽擱,牽著她的手便緩然往前,踏入了別院大門。
夜色深沉,寒風凜冽,此際的別院,倒顯得寒涼蕭條。再加之這別院奴僕本是不多,周遭處處都是漆黑一片,乍眼望去,只覺黑意無邊,無端的給人一種慎骨壓抑之感。
踏入後院,早是有人點上了燈籠,屋前的院子也是被照得通明,而院內的花草牡丹,卻已大多凍得枯萎。
待長玥被妖異之人牽著入了屋門,扶淵急忙上前點了暖爐,隨即便恭然退了出去。
一時,兀中燭火搖曳,昏黃浮動,暖爐內火苗子肆意跳躍,倒是稍稍驅散了周身的寒氣。
長玥渾身,終於是不發抖,不打冷顫了,僅是轉眸朝身旁那正飲著茶水的妖異之人恭敬道:“夜色已深,宮主還是早些休息爲好。”
他稍稍放下茶盞,懶散一笑,柔膩膩的道:“今日飲酒不少,倒該喝些茶,解解酒。”
說著,扭頭朝她望來,異色的瞳孔興味盎然的在長玥面上流轉幾許,“怎麼,扶玉美人兒累了?”
長玥故作自然的垂眸,恭敬緩道:“今日發生之事太多,加之一路顛簸,此際突然閒靜下來,扶玉的確是有些累了。”
他慢悠悠的道:“也罷,本還覺得這夜色太過沉寂,欲稍稍讓長玥美人兒撫琴擾亂的,如今美人兒既是言累了,加之身子骨又被蘇琉傷了,此際倒也該好生休息。”
說完,慢騰騰的起身,目光朝長玥垂落,“你且服侍本宮就寢後,便可自行休息了。”
這人啊,滿嘴的柔膩,似在極爲難得的體貼,然而道出之言,卻仍是卷著幾分戲謔。亦如,即便是口口聲聲的說她的確該早些休息,但還是要吩咐她服侍他就寢之後,纔可休息。
是以,跟在這腹黑冷血之人身邊,永遠不要有任何的妄想,也永遠不要信他會突然仁慈,這本是沒心沒肺之人,除了那副皮囊稍有風華,家中的確多金多財之外,無論是品性還是其它,皆不可取。只奈何這般人物,竟還是有女子對他趨之若鶩,倒也不怕最後被這人肆意的坑害,萬劫不復。
思緒微沉,縱是滿心陳雜,長玥卻及時收斂,不曾在面上表露半許。
她微微擡眸,恭敬的朝他點點頭,隨即起身,先他一步徑直朝不遠處的雕花榻邊而去。
待靠近榻邊,她便開始整理被褥,待一切完畢,那妖異之人已是站定在了她身邊。
她開始轉眸朝他身上一掃,神色沉寂恭然,伸手便開始自然而然的解他的發冠,再解他的腰帶,而後褪他的衣袍,隨即再扶著他坐至榻邊,伸手爲他脫靴褪襪。
整個過程,她動作平和緩慢,自然而然,而這妖異之人,則是一言不發,瞳孔與面上,皆揚著懶散興味的笑。
直至,長玥將他扶著躺於榻上,併爲他掖好被褥,正欲轉身離開,不料周遭燭火甚至連帶暖爐都突然一滅,一直修長且涼薄的手突然延伸而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長玥心下猝不及防的一驚,不及反應,那隻涼薄的手已是突然用力,扯著她單薄的身子便朝後旋身兩圈,最後直直的跌中在榻。
長玥眉頭驀地一皺,心底也當即一沉,她開始下意識的掙扎抵抗,不料他已是扣住了她的雙手,身子竟也壓住了她的上身,隨即,柔膩溫熱的在她耳畔吹吐熱氣,慢悠悠的出了聲,“寒夜涼薄,閨榻寂寥。而今本宮身邊,倒無美人兒在側,不如,今夜,由扶玉美人兒真正侍寢如何?”
長玥頭皮驀地發麻,心下瞬時一片轟然。
早就知曉這妖異之人喜好女色,以前在靈御宮中時,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此人皆離不開女子陪伴,而今入這京都城,路途之上,此人不曾有女人解悶,加之在京都城內,也僅是與那流蘇風.流一夜,想來自是飢然得緊,而今身側無人,這人俗欲一來,便開始盯上她了。
心緒驟然起伏,然而縱是如此,腦海深處仍是理智的繃著一根弦。
她強行忍住想要猛然推他的手,任由他趴在她身上,恭敬無波的出聲道:“宮主以前不是說過,對扶玉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活死人之軀並無興趣?”
這話一出,沉寂幽深的氣氛延續了片刻後,那妖異之人懶散而笑,邪肆柔膩的道:“扶玉美人兒這話倒也掃興。”
說著,身子慢騰騰的從長玥身上挪開,奈何扣著長玥手腕的涼薄指尖,卻不曾鬆開。
漆黑之中,長玥強行按捺陡跳的心,兀自坐了起來,這時,妖異之人再度在旁悠然出聲,“只不過,本宮對你身子雖無興趣,但對扶玉美人兒身上這溫度倒也勉強入眼。此際長夜慢慢,被衾涼薄,扶玉美人兒,倒也是可爲本宮暖暖榻的。”
嗓音一落,未待長玥反應,他手指再度用力,迅速將長玥拉入了被褥。
長玥眉頭一蹙,心下再度陡跳,她終歸還是想要伸手牴觸,奈何那人似是全然知曉她的心思,懶散慢騰的出了聲,“今兒還贊過扶玉美人兒識時務,而今扶玉美人兒便又開始任性而爲了呢。也罷,是爲本宮暖榻,還是因頂撞本宮而自行斬下一根手指,這二者之間,你隨意選。”
邪肆柔膩的嗓音,卷著幾分興味,卻也夾雜幾許不容人拒絕甚至志在必得的強硬。
長玥心下陡然翻轉,思緒猛動,卻是片刻,她終歸還是稍稍收了手中力道,妥協的靜躺。
尊嚴與手指,她終歸還是擇了手指。滿身的大仇,得靠武功而搏,若手指殘缺了,於她而言,自是不善。
思緒浮動,決絕與冷沉中,涼意浮生。
周遭一片漆黑,寂寂無聲,徒留屋外寒風肆意的浮動,深沉詭異。
半晌後,身側妖異之人突然間輕笑幾聲,似意料之中的嘚瑟,邪肆張揚,令長玥忍不住想扣爛他的喉嚨,徹底稻穗他那勝利似的笑聲。
“本宮早與扶玉美人兒說過了,識時務者爲俊傑,瞧,你如今這般規矩乖巧,本宮都捨不得罵你惡對你了,豈不是最好?”待柔膩的嗓音稍稍停歇,妖異之人懶散如常的出了聲。
長玥兀自靜默,一言不發。
則是片刻,身側妖異之人稍稍翻動她的身子,輕而易舉便將她單薄瘦削的身子放入了被褥。
長玥頹然閤眼,渾身僵硬如石,心下深處,雖努力的控制想要爆發的情緒,奈何最終,忍住了。
她就這般猶如石頭一樣躺在被褥,縱是明知這妖異之人並不會對她做什麼,但與一名男子同榻而眠,她此生從不曾經歷,更也不想經歷。
自打蕭意之背叛,命途陡變之後,而今孤然而活,滿身仇恨的她,已是不信任何人了,行事之中,也寧願獨來獨往,而這些所謂的暖榻之事,屈就靈魂與自尊,的確是難忍,卻也必須得忍。
奈何,明明心下都已說服自己妥協,然而此際僵然而躺,渾身上下,也覺驚心動魄,哀涼落寞。
僅是片刻,身旁的被褥稍稍被掀開,長玥回神過來,雙手,瞬時緊握成拳。
也本是以爲這妖異之人要躺下來了,躺於她的身側,奈何屏息強忍心緒之際,周遭燭火,竟是隔空而亮。
瞬時,滿屋燭火齊齊而燃,滿室亮堂。
長玥眼前驟然而明,心下陡然而驚。
隔空滅火已是內力渾厚,然而這隔空點火的本事,無疑是鬼魅到了極點,她早知這妖異之人武功了得,深不可測,然而她卻是未料到,這人的本事,竟已玄乎到了這般地步。
心思驚愕沉涌,一時之間,難以回神。
正這時,耳畔突然揚來一道懶散輕笑,那悠然邪肆的笑聲瞬時將周遭沉寂的氣氛迅速打破。
長玥下意識的回神,轉眸而望,便見妖異之人正懶散坐在她身邊,那異色的瞳孔正興味的朝她落著。
長玥眉頭幾不可察的一皺,片刻之間,已是故作自然的挪開了目光。
正這時,妖異之人倒是慢悠悠的出聲道:“扶玉美人兒這般緊張,莫不是當真以爲本宮要對你如何?”
長玥沉默,並未言話。
“本宮金尊貴體,縱是要讓人侍寢,也定是要讓正常女子侍寢,而扶玉美人兒這般活死人,睡在本宮枕邊,倒也慎人不是?”柔膩的嗓音,卻卷著幾分不曾掩飾的戲謔。
長玥終歸還是忍不住再度擡眸朝他望來,卻方巧迎上他那雙修長悠然的眼,乍然觀望間,只覺他眼中卷著太多的戲謔與張揚,甚至,還透著半分令人不易察覺的深沉與幽然。
“宮主既是不喜扶玉,此際,又爲何要讓扶玉暖榻?”心思週轉片刻,長玥恭敬緩慢的出了聲。
他勾脣而笑,異色的瞳孔興味盎然的鎖她,“若不如此,戲份,又豈能逼真?再者,寒夜冷沉,扶玉美人兒身子雖不暖和,但爲本宮稍稍暖暖被褥,也是尚可。”
長玥微怔,瞳孔也是幾不可察的縮了縮。
他則是慢騰騰的掀被下榻,懶散斜靠在榻邊,風情萬種的朝長玥道:“這隔牆有耳之理,本宮也與扶玉美人兒說過。說來啊,這大昭京都的人,著實小人了些,便是面如君子,卻也是陽奉陰違,盡幹些偷聽牆角之事。”
長玥心下更是起伏,此際不用多想也知方纔一幕究竟是爲何了。只不過,即便是做戲,竟也能像方纔那般做得如此惟妙惟肖,若非此際這妖異之人言明,她定是要認爲這妖異之人當真打算讓她慕容長玥與他同枕而眠了。
長玥沉默片刻,才強行按捺心神的從榻上坐起,擡眸直直的觀他,“宮主方纔之意,是方纔有人在外偷聽?”
他懶散而笑,並未言話,卻算是默認。
長玥神色微微一聲,恭然的嗓音也瞬時一沉,繼續道:“扶淵公子伸手也是了得,而那幾名護衛此處的靈御宮侍衛也是武功極好,如此,竟也會有人靠近這裡,神不知鬼不覺的偷聽牆角?”
再者,她與這妖異之人之間,倒也沒什麼可說,那屋外之人,又有什麼可偷聽的?
長玥話語極其直白,嗓音雖是恭敬,但卻抑制不住的夾雜著疑慮與質問。
相較於長玥的滿面沉寂,他倒是顯得懶散隨意,僅是柔膩膩的道:“本宮歷來慷慨,既是有人要偷聽牆角,本宮自然要讓他得逞不是?”
如此說來,此人自是暗自允許讓那人偷聽牆角了?甚至於,他早就在她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就知會過扶淵這些人了?
思緒翻轉,一時之間,長玥只覺毛骨悚然,心下深處,也是冷沉一片。
自打與這妖異之人相處,便已無數次被他戲弄與算計,便是到了此際,夜色深幽,竟也還是逃不過他的算計。
不得不說,此人就像是一汪深潭,涉足之人,必須得堅韌茍且的偷生,若是不然,一旦頂撞他,忤逆他,甚至無法做到對他虛以逢迎,那便只能等著被溺亡。
心思至此,長玥垂眸下來,縱是心有冷冽,卻也是無奈脫力。
她並未立即言話,僅是緩緩掀開被褥下榻,待站定在他面前,才恭敬低道:“宮主心思,扶玉自是難以揣度,只是,若宮主下次欲要做戲,也望宮主提前與扶玉說上一聲,若是不然,扶玉擔憂會誤會宮主。”
他異色的瞳孔依舊在她面上興味盎然的流轉,懶散道:“誤會又能如何?難不成,方纔若是本宮當真假戲真做了,扶玉美人兒與本宮同枕而眠,竟還覺得委屈了?”
他語氣微微有些挑,柔膩的嗓音,竟是再度增了幾分質問。
長玥神色微變,心下也稍稍涌出幾分起伏。
這人這般語氣,若是她回答不善,自要惹惱這極其自戀之人的。
思緒週轉,待默了片刻後,長玥才低聲恭敬的道:“宮主誤會了,長玥並無此意。”
他繼續微挑著嗓子道:“當真是本宮誤會了?但本宮當時拉你在榻時,扶玉美人兒,可是想反抗呢。”說著,話鋒也是稍稍一轉,繼續道:“本宮倒也奇了,今兒那楚灼都能與扶玉美人兒同乘一騎,甚至還可同坐一處,親密而聊,怎到了本宮這裡,稍稍碰你一下,扶玉美人兒便成炸毛的貓了?”
“方纔宮主突然熄燈,甚至也是突然拉倒扶玉,扶玉一時之間未能反應過來,是以下意識的抗拒。”說著,擡眸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繼續道:“而今戲已演完,宮主貴體,也該休息了。”
他異色帶笑的瞳眸稍稍深了半分。
長玥坦然盯他,神色倒是分毫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