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玥凝他幾眼,便回眸過來,暗自斂神一番,稍稍送了半分繮繩,用腿微輕的拍打馬腹後,這次,身下的馬倒是未驚未怒,蹄踏起來倒也比方纔來得平穩。
一路往前,冷風迎面,縱是身上裹著厚實的花色棉襖,但露在外面的臉頰與手指,倒是凍得發僵。
幸得身下的馬未再出亂子,一路都行得安穩,奈何長玥剛剛鬆神,一行人卻是行至了京都主道,霎時,路上行人皆朝她愕然觀來,神色驚然,卻又怪異眼抽。
一身俗不可耐的大花棉襖,再加上一臉的紅腫,長玥心底沉了半分,只道此際的自己,無論怎麼看都是奇醜無比,甚至俗不可耐。
本以爲此番外出遊湖,縱是穿得難看,但只要不冷便行了,奈何她卻是忘了一點,此番自己這般策馬招搖過市,想低調都難,而這大昭京都又是輿論盛行之地,想必今日這京都城內紛紛熱議的,便是她了吧。
心思至此,長玥眉頭緊蹙起來,連帶目光都冷了半分。
今日她策馬過市,引人注目,也不知那妖異之人送她這身花衣甚至讓她親自策馬,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又或是,那腹黑無底之人,又開始在計劃什麼?
長玥垂眸下來,思量半晌,仍是無解。
大抵是冥思得太過投入,身下馬兒慢下速度也並未發覺。
片刻,前方突然揚來扶淵嗓音,“扶玉姑娘,快些跟上。”
冷沉無波的嗓音,卷著半分的涼薄。
長玥這纔回神,目光一擡,便見馬車一行已是離她有些遠了。
她眉頭稍稍一皺,雙腿拍打馬腹,跟了上去,待與扶淵並排而行後,扶淵轉眸朝她淡掃了一眼,極爲難得的朝她道:“扶玉姑娘習馬倒是習得快。”
長玥神色微動,只道:“只是這馬甚是溫順罷了。再者,也因扶淵公子方纔提醒得當,我循著你的話照做,是以,此番策馬,著實比最初時要易於控制。”
扶淵神色並無半分變化,剛毅的目光,卻是突然轉眸掃了掃周遭路道上那些愕然朝長玥觀望的路人,繼續道:“若非長玥公主膽大心細,善於應變,便是我方纔提醒你了,你也不一定能這般學會馬術。”說著,話鋒稍稍一挑,繼續道:“以前宮中的花瑟姑娘也習過馬,但摔了一跤之後,便不願再學了,對此,宮主甚是無奈。而今長玥公主這般擅學,想必宮主極其滿意。”
他嗓音低沉,剛毅如初,然而卻像是話中有話,拐彎抹角的並未說出真正意思。
長玥也並未立即朝他回話,待默了片刻後,心下卻是越發的冷沉。
在她眼裡,若讓那妖異之人極其滿意,卻並不是件好事,相反,倒是危險重重,難以應付。
心思至此,長玥神色微動,隨即再度擡眸朝青頌盯了好幾眼,並未再言話。
青頌微怔,大抵是不曾料到長玥會突然沉默下來,他面上略有半分異色,卻是眨眼間已斂神一番,隨即打馬上前,與長玥稍稍拉開了距離。
一行人蜿蜒而前,冷風交加。
而前方那輛搖曳的馬車內,卻時常有嬌柔笑聲溢出,那婉轉的嗓子,柔膩的腔調,彷彿含盡了三月的春意,無端的透出幾分勾人之氣。
風月樓子內的女子,柔媚勾人,就憑這嬌柔笑聲,便不比靈御宮內的女子差。
只是長玥卻皺了眉,莫名不喜,再加之周遭路人肆意驚愕的打量,更令長玥心底增了幾分複雜之意,甚至心頭也莫名生了幾許不詳之感,直覺而言,今日遊湖,定不安生。
這股不詳之感,一直縈繞於心。
待一行人行至城東湖泊,並紛紛停下時,長玥神色微動,突然猛的朝身下的馬兒一掐,剎那,指甲掐及了馬兒後背的皮肉,身下的馬也頓時嘶鳴一聲,再度發狂,猛的朝一旁衝去。
長玥分毫不亂,心下平靜至極,待尋準了機會,手中的繮繩驀地一鬆,身子也當即朝外一斜,隨即在周遭之人驚愕聲中頓時墜馬。
冷風浮動,涼意入骨。
長玥此番,無疑是在孤注一擲,冒險而爲。一路上,心底的不詳感在作祟,是以,與其與那妖異之人遊湖煮茶,還不如故作墜馬,從而言道摔傷,在岸邊歇著,倒也可稍稍避開那妖異之人,兀自安好。
只奈何,心底本是如此計劃,甚至一路上已想得通明,哪知身子剛墜落而下時,一道極長的白綾不知從何處而來,竟是突然間纏緊了她的腰身。
長玥下意識的一驚,未及回神,剛要觸底的身子頓時被長綾拉高擡起,最後穩穩的掛在了旁邊一株枯樹的枝椏上。
霎時,周遭似乎靜止。
樹下的人,皆仰頭看呆,期間還不乏一些黃髮垂髫的遊人。
“阿婆你看,她被掛樹上了,好像風箏,像風箏。”僅是片刻,有稚嫩的嗓音歡呼而出,期間還伴隨著拍掌聲,似是覺得有趣至極。
一時,周遭略微靜止的氣氛當即被打散。
長玥回神,循聲而望,便見那孩童正歡笑著拍手,在原地一蹦一跳,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打量,又瞧見了一身黑衣勁裝的黑衣人也轉眸朝那孩童望去,孩童身側的老人倒是神色一緊,忙伸手拉住了那蹦跳的孩童,拎著略微掙扎的他走遠了。
長玥倒掛在樹枝上,腰間的白綾似是越來越緊,竟令她有些難以呼吸。
倒立著的頭,連帶眼珠子都快擠出來一般,難受至極,奈何縱是如此,她也僅是稍稍皺眉,面色倒也平靜,然而,待目光循著白綾盡頭望去,便見那不遠處的馬車的車簾正被那妖異之人撩開,此際,他正趴在馬車窗上,一手撩簾,一手握著她身上這根白綾的一端,整個人正朝他笑得懶散隨意,卻又邪肆魅然得不可方物。
大庭廣衆之下,突然被這人倒掛在樹枝上,加之滿身花衣,臉頰紅脹,這種恥辱與哀涼之感,無疑是難以承受。
一時,長玥面色抑制不住的冷了下來,凝在那妖異之人面上的目光,也突然增了風霜感。
那人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若是不然,見她墜馬,他有千萬種方法救她,奈何,他卻是獨獨選擇了用長綾將她掛在樹枝上的法子,令她猶如一個笑話般供周遭之人肆意的打量觀望,甚至輕笑嘲諷。
此際這種感覺,無疑是驚怒交織,難以言道,甚至從未有過那一刻,她心底竟是這般想將那欺她辱她的妖異之人殺了。
長玥心神起伏,手指,早已緊握成拳。
正這時,扶淵已是靠近了樹下,那妖異之人突然鬆了長綾,長玥只覺腰間一鬆,整個人頓時倒立而下,卻也僅是片刻,一雙剛毅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身上的花色棉襖,隨即猛的將她翻轉,長玥只覺天旋地動了一番,眨眼間,雙足已落地。
“扶玉美人兒,還不過來扶本宮與流蘇下車?”此際,未待長玥回神,那馬車上笑得招搖邪肆的人慢悠悠的出了聲。
長玥全身發涼,穩住身形,稍稍推開扶淵穩她身形的手,隨即擡眸朝那笑得燦然的妖異之人望去,心底冷冽陰沉至極。
大庭廣衆之下襬了她一道,而今,這人仍嫌未玩夠,此番還要讓她扶他?
不得不說,這人臉皮夠厚,也吃準了她寄人籬下,心有顧忌,不敢當面頂撞於他,是以,他纔敢笑成那樣,有恃無恐,甚至招搖邪肆,分毫不將她又恨又怒的模樣放於眼底。
長玥冷沉沉的朝他望著,並不動。
這時,身旁扶淵低低沉沉的出了聲,“扶玉姑娘是聰明之人,自該知曉事態輕重緩急。方纔宮主救了你,還不快過去謝宮主恩,再服侍宮主下車?”
剛毅無波的嗓音,分不清好壞,然而卻讓長玥稍稍恢復了半分理智。
她默了片刻,才強行按捺心神,緩步朝前,待站定在那妖異之人的馬車邊時,才低沉道:“方纔,多謝宮主相救。”
說完,伸手撩開了簾子,目光朝那妖異之人淡掃而去,伸了手。
那妖異之人倒是輕笑一聲,異色的瞳孔在她面上流轉片刻,慢騰騰的道:“扶玉美人兒的確該謝本宮。方纔扶玉美人兒心思存異,驀然墜馬,本宮未怪扶玉美人兒擅自做戲之舉,甚至還出手救你,就憑此,扶玉美人兒便該好生謝本宮。”
長玥神色微動,心底深處,更是複雜之感層層涌動,平息無法。
聽他之意,倒像是猜到她故意墜馬了。
是了,她慕容長玥,著實不是做戲高手,方纔墜馬,雖刻意而爲,但她卻表現得太過淡然,縱是想逼著自己故作驚慌,然而還未來得及演,那妖異之人的長綾便橫過來了,完全沒時間讓她反應,更沒時間讓她故作驚慌。
想來,那妖異之人憑此猜測到她的用意,倒也不足爲奇,只怪她做戲太差罷了。
只奈何,這妖異之人救她,也本是一場故作的戲弄,然而此際到了他嘴裡,卻全數成了救人施恩,甚至寬宏大量,長玥此番,再度在他這裡碰了軟釘子,滿心的複雜與怒意更是被憋著壓著,排遣不得。
她垂眸下來,濃密的睫羽掩蓋住了滿眼的起伏與複雜,不言話。
正這時,那妖異之人慢騰騰的朝前挪了身,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搭在了她手上,長玥回神,淡漠至極的將他扶下了馬車,待正要收回手,退至一邊站定,不料妖異之人挑著嗓音懶散道:“本宮的流蘇美人兒還沒下車。”
他嗓音極緩,興味盎然。
然而這話的言下之意,卻要讓長玥將馬車內的妓子流蘇也扶下來。
長玥眉頭再度皺了起來,只覺屈辱。這人,竟讓她慕容長玥去卑躬屈膝甚至爲奴爲婢的去將那馬車內的妓子扶下來?
長玥驀地擡眸,朝妖異之人瞪去。
他卻是笑得懶散邪魅,“方纔扶玉美人兒墜馬,倒是漏洞百出,本宮……”
“方纔墜馬,不過是偶然罷了,宮主又何必多計較。再者,這流蘇姑娘,扶玉扶她下來便是。”未待他後話道出,長玥便麻木出聲,嗓音一落,便開始伸手去扶那流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