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緘默,一片靜止。
劉琇的手指一直搭在長玥手腕上,然而越是把脈,他那眉目,由平靜到緊然,再從緊然,到震驚。
尋常御醫把脈,不過片刻時辰,然而這劉琇此番把脈,卻足足用了許久。
半晌後,他似是纔回神過來,落在長玥手腕的指尖早已開始發顫,連帶目光都開始發顫,而後緊張驚愕的朝長玥望來,猶豫半晌,也順勢將思緒整理了半晌,而後微顫著嗓子道:“姑娘脈象太過奇特,劉某把脈許久,竟是探不到姑娘的脈搏。”
瞬時,一語似是激起了千層浪,便是周遭的氣氛,也剎那間凝固到了極點,冷沉駭人。
長玥麻木的目光終於是動了動,心下深處,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幾許詫異。
她的脈搏,宿傾把過,妖異之人也把過,卻從不曾對她提及脈搏全無之事,而今這劉琇卻探不到脈搏,這緣由,其一是她身子早已異常,尋常之人難以探透,其二,便是這劉琇醫術刻板呆笨,醫術不及那宿傾與妖異之人的三分之一。
心思至此,長玥暗自斂神,隨後稍稍合眸,不願再理會於他。
“姑娘可是身子疲乏了?”正這時,劉琇略微緊張的嗓音再度揚來。
長玥充耳不聞,不作理會。
劉琇似是更顯著急,繼續問:“王爺差劉某前來爲姑娘整治,姑娘身子異常,著實探不出脈搏,不若姑娘親口告知劉某您哪兒不適,劉某再根據姑娘之言,對癥下藥。”
一個連脈搏都探不出,甚至還不知她此際穴道被封的人,他的醫術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當年蕭意之還言劉琇可當重用,而今瞧來,倒也是蕭意之看走了眼,此等笨拙呆滯之人,不懂變通,猶如書呆無疑,談何重用。
長玥心下生了幾分冷笑,合著的雙眸,也依舊不曾睜開。
劉琇似是更急,甚至急得在榻邊走來走去,且重新爲她把脈幾次,待半晌後,他終歸是放棄下來,轉身出了屋門。
一時,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下來,寂寂無聲之中,透著幾分詭異低沉的寂寥與壓抑。
屋外,也是冷風浮動,枝椏搖晃的簌簌聲不絕於耳,長玥雙眸*,兀自聆聽,麻木淡漠的心底,再生掙扎。
她再度開始暗自提氣,拼命的想要衝破穴道,全身上下,也是緊繃不堪,似要全數炸開一般。
只奈何,蕭意之的點穴之術著實高明,亦或是她自打學武以來,也從不曾真正的點穴手法,不曾衝破過穴道,是以此番只得憑著蠻力去誤打誤撞,奈何,本事低然,亦或是不得方法,待半晌後,長玥早已是精疲力竭,滿身熱汗,而周身穴道,仍是未能被衝開。
她終於是再度放棄下來,累極疲乏,開始不住的喘著粗氣。
正這時,屋外再度揚來平穩緩慢的腳步聲,而後片刻,不遠處的屋門也被緩緩推開。
一抹冷風順著屋門應時而入,拂在滿是汗漬的臉上,竟是詭異的顯出幾分涼爽之氣。
只是片刻,屋門被合上,那道緩慢平穩的腳步聲再度由遠及近,最後,徹底停止在了她的榻邊。
長玥滿身疲倦,依舊閤眼,粗喘氣息,分毫不減。
周遭氣氛,沉寂壓抑,待半晌後,一道平和溫潤的嗓音緩緩響起,“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
緩慢至極的嗓音,平和如初,然而若是細聽,卻不難發覺其中的無奈與複雜,就像是世事纏繞,混亂之中,矛盾而又無奈,悲涼卻又不願真正妥協,反倒是繼續裝模作樣,儘量使得嗓音儘可能的如常平穩,奈何,卻又定力不夠,那平和的語氣露出破綻,渲染出了幾分悲慼與無奈。
今日的蕭意之,無疑是行爲特殊而又詭怪,令人不得不防,甚至嗤笑諷然。只是如今的她,無心無力,而今被他全數禁錮與控制,倒也無法親口對他嗤笑咒罵,徹底的將他那張僞善的面容全數撕裂。
長玥依舊閤眼,猶如未聞。
蕭意之未再言話,靜默的氣氛再度持續半晌後,長玥便覺榻邊稍稍一沉,耳側之處,也突然有衣袂的簌簌聲揚來。
她終於是下意識的睜了眼,目光一掃,便見蕭意之竟屈身坐在了她的榻邊,那雙穩如平和得猶如假象般的眼,也正靜靜凝她,兀自打量。
長玥麻木的心底,再生冷嗤,這回倒也不再回避於他,反倒是擡眸直接朝他的眼睛迎去,瞬時,一人目光平和深邃,一人,則是冷冽至極,嗤諷盡顯。
片刻,他眉頭幾不可察的一蹙,隨即,修長的手指在她心口點了一下,剎那,心口似是一鬆,連帶著喉嚨也是一鬆,長玥神色驀地一變,正要翻身而起,不料四肢仍是無法動彈,僵然如石。
“方纔,僅解了你的啞穴罷了,若是你能安穩與留在此地,與我言話,我自可再解你身上之穴,讓你恢復自由。”他靜靜凝她,緩慢平寂的出了聲。
長玥放棄掙扎,煞眼鎖他,開始冷笑,“何必如此!又何必再耍花樣。我如今落於你手,要殺要剮,你自便便是。”
他眉頭稍稍一蹙,“我以前便與你說過,我從無殺你之意。而你,則是處處欲殺我而後快。在衍公子身邊跟得久了,便連心性都變了?甚至於,變得連往日數十載的情分都可隨意拋卻?”
長玥心下一緊,縱是再怎麼淡漠麻木,此番聽得這話,心底也是冷笑得發疼,發緊,甚至發裂。
這蕭意之好生不要臉,太不要臉,而今之際,此人竟還說出這般話來,質問她變了心性,丟棄的往日情分,這等牲畜無疑之人,她以前能傾慕上他,也著實是瞎透了眼。
心思如此,冷冽與殺氣澎湃而生。
長玥冷狠望他,陰沉道:“何必與我套近乎,我扶玉此生,不曾與王爺交好過,只聞王爺乃天下聞名的陰狠負心之人。我欲處處殺你,不過是替天行道,斬殺陰毒小人罷了,而今落入你手,也怪我時運不佳,你要如何處置於我,自便就是,又何必委婉點穴,大耍花招,難不成是想與我套近乎,從而,再計陰狠冷血之事?”
蕭意之眉頭皺得更甚,俊然風華的面上,也不曾再保持初時的平和與溫潤,便是他那雙凝在長玥面上的目光,也突然顯得深沉而又無底,整個人渾身上下,也無端的透出了幾分涼薄與蒼然。
如今的他,大權在握,府中娶了慕容錦繡,甚至還金屋藏嬌,日子過得自是悠然自得,奢靡萬千,呵,這般春風得意的人,竟會在她面前裝模作樣的展露出幾分蒼然無奈之感,倒也可笑可諷。
長玥再度朝他掃了一眼後,便垂眸下來,滿面冷沉與麻木,再不言話。
周遭氣氛再度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中,透著幾分壓抑與厚重。
許久後,蕭意之才極爲難得的短促嘆了口氣,再度出聲,“世事,迷人眼。有時你親眼看到的,卻未必是真。有時看人或是看事,需用心而爲,你若是當真信任一人,傾慕一人,便自該將他的品性也一併信了。”
嗓音一落,他厚重沉寂的目光依舊平穩無波的落在長玥面上,然而長玥則已是開始出聲冷笑。
“扶玉不才,雖看不懂世事,但也能分清好壞。王爺此際無需多說,你有何目的,直言便是,如此拐彎抹角的言話,虛情假意,王爺不嫌累,扶玉倒是心生不耐,不願奉陪了。”
冷冽的嗓音,諷然十足,平然而出之中,卻也夾雜著幾分不曾掩飾的煞氣。
自打今日被妖異之人徹底推上風尖浪口後,這渾身上下,便突然煞氣盡顯,全然的遏止不住。不得不說,對她慕容長玥而言,若非強行逼迫於她,她自是無法長進,甚至無法強大與冷血,但如今長進雖是長進了,但卻又落入蕭意之的囹圄,逃脫不得。
那遙遙之人今日設計今日這場戲,這目的,究竟是想利用她挑起紛爭,還是想真正讓她死?
心思至此,煞氣騰騰的眸子,也越發冷沉。
沉寂無波的氣氛裡,蕭意之再度言了話,“無論你信是不信,有些事,此際並不是時候與你全然言明。但你若真正在意你我數十年的情分,你便,嘗試著信我一次。”
長玥回神,冷眼觀他,此際,面上倒也無太多的波動。
這蕭意之歷來臉厚,虛情假意的手段也是高明,是以再聽他這話,甚至不惜道出數十年的情分來煽情於她,若是以前的她,自是腦袋一熱,頓時傾心而信,豈還會有半點的懷疑,奈何現在,這些話入得耳裡,便是那數十年的感情,也是深入骨髓的諷刺。
她神色冷沉無溫,已是無心再多言,只是待將蕭意之冷冽的掃了一眼後,見他面上的無奈與厚重之色越發濃烈與深沉,她便極爲的不慣,麻木的內心,也再生殺意,恨不得將他面上這層僞善的面容給全數撕開。
“我已說過,我並非王爺故人,與王爺更無數十年的交情。但若是王爺將我認作了故人,亦或是,認作了那長玥公主,我勸王爺還是打消這念頭。長玥公主之死,天下皆知,這天底下即便有神明顯靈,但也絕不會讓人起死回生。我,名爲扶玉,而非長玥公主,縱是與其長得一樣,也並非是她本人,而那長玥公主,本已亡故,即便王爺不信,亦或是不願去信,但,這就是事實。長玥公主,就是被王爺逼迫得撞死牢牆了,回不來了,永遠都回不來了。”
冷沉的嗓音,低沉無情,似在宣泄怒意,又似想激怒這蕭意之,從而,讓他自動撕掉他面上的僞裝。
只是待這話一出,蕭意之神色越發的深沉蒼涼,甚至於,他那瞳孔之中,竟也在剎那間灰然一片,驚慟,卻又複雜。
他落在長玥面上的目光,也在剎那間被他收回,待在原地立了半晌後,他終歸是轉了身,一言不發的朝不遠處的屋門而去。
一時,滿室沉寂,而他那緩慢卻又略微無力的腳步聲,也與他修條的背影映襯,彰顯出了幾分莫名的蒼涼。
長玥冷眼凝他,心下深處,也是冷嗤一片。
說不過她,便要落荒而逃了?倘若是這蕭意之對她慕容長玥有半分真心,又如何,會害得她家破人亡,絕望撞死牢牆。又倘若是這蕭意之有半點的愧疚與自知之明,又爲何會在如今身份大變的她面前,再談數十年的感情。這人,就不怕負債得太多,半夜被厲鬼纏身,永世不得安寧?
越想,越覺思緒紛繁纏繞,冷諷陣陣,待默了半晌後,長玥才暗自斂神下來,閉眸閤眼,麻木靜默的躺著。
周遭沉寂,幽幽卷著幾分極爲難得的清寧。
只是,這種清寧的氣氛卻並未持續太久,不多時,遠處便有小廝的恭敬聲遠遠揚起,“王爺,皇上有旨,宣王爺即刻入宮覲見。”
這話一落,則是片刻,門外則揚來蕭意之低沉平寂的嗓音,“替本王回絕了。”
屋外小廝當即恭敬應聲,隨之而來的便是越行越遠的腳步聲。
長玥微微回神,待睜眼時,麻木的瞳孔觸覺到了略微暗沉的光線,待眼珠子稍稍轉動著朝不遠處的雕窗望去時,則見外面似是天色暗淡,已將入夜,而紙窗之外,隱約也投來一抹靜止不動的人影,再憶起蕭意之方纔在門外出聲朝小廝言話,才知那蕭意之出屋之人,並未走遠。
屋外,再度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中,透著一種莫名的深幽與死寂。
然而,待屋外光線徹底暗淡後,那風吹簌簌的屋外,再度揚來那小廝恭敬的嗓音,“王爺,宮裡人又來催促了。說是皇上有旨,今夜務必要見得王爺。倘若是王爺執意不出府,他們便要在府外一直等候。”
“本王倒是不知,本王這惠王府外,竟還有宮奴如此威脅。也罷,今日天寒地凍,夜裡似要飛雪,那些人若要在府外等,那便等著。”屋外,蕭意之的嗓音再度平寂而起。
“王爺……”小廝頓顯爲難,嗓音也是欲言又止,卻並未道出後話來。
蕭意之並未顧及於他,反倒是低沉無波的轉移了話題,“劉琇此人,還在書房等候?”
小廝忙回道:“自打劉公子今日與王爺回話後,便一直留在王爺的書房合門看書,便是連夜膳都忘了。王爺此際,可是要召見劉琇公子過來言話了?”
“不必,本王親自過去。”蕭意之再度出聲,說著,嗓音微微一沉,繼續道:“吩咐後廚,做些清淡的膳食送入這屋內,再吩咐管家,將白梨調來,好生服侍屋內之人。”
“這屋乃王爺主居,豈能讓外人入駐,再者,白梨歷來是服侍王爺的婢子,豈能……”
小廝愕然,正要反駁,奈何後話未出,蕭意之已是再度出聲,“屋內之人,務必守好,也不可讓王妃入屋靠近。若是,屋內之人稍有差池,你與管家,皆自行提頭來見。”
“是。”小廝驚得不淺,嗓音略顯顫抖。
長玥則是淡漠無聲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心底深處,早已是冷沉麻木,再不起任何波瀾。
待屋外蕭意之與小廝走遠,腳步聲也全數消失在遠處後,不多時,屋外便再度有凌亂的腳步聲急促而來。
片刻,不遠處的屋門再度被推開,冷風灌入,此番拂打在身上與臉頰,竟是有些發涼發冷。
長玥順勢而望,便見幾人正打著燈籠而來,其中有幾名端著熱騰膳食的小廝,還有一名衣著綠衣的女子。
燈籠的光線暗淡而又搖曳,長玥看不清那女子容貌,只窺得見身材,而那女子入屋後,便急忙開始在屋中點燈,待屋內燭臺齊齊而亮時,宛若白晝的光線之下,長玥終於是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
那女子,容貌平平,不清麗,不秀氣,那雙眼睛,卻自然而然般透著幾分憐楚之意,甚至連她那張面孔,都略微的展露出了幾分自然而然的老氣。
若非吃苦太多,又爲何這般相貌與神韻。那高高在上的蕭意之身邊,何時有這種婢子存在了?
“姑娘,奴婢白梨,特奉王管家之令,來服侍姑娘。”待點燈之事完畢,她揮退了送膳小廝,隨即站定在長玥榻邊,恭敬行禮。
緩然的嗓音,卻不嬌柔,不造作,反倒是清新自然,卷著幾分誠然而來的恭敬與坦然。
長玥再度掃她一眼,隨即便挪開目光,不再看她,也未言話。
那婢女也未放棄,略微謹慎小心的朝長玥打量,繼續道:“今日膳食,皆是溫補之材,姑娘若是餓了,白梨這便服侍姑娘用膳。”
卑微慰問般的語氣,柔若無害,然而長玥已是不耐煩,冷冽出聲,“出去!”
說著,未待婢子反應,長玥嗓音一挑,繼續冷沉沉的道:“去告訴你家王爺,要殺要剮,我扶玉悉聽尊便。但若是要在我扶玉身上使手段,甚至還殷勤獻好,便恕我扶玉不奉陪!”
冷冽沉沉的語氣,卻也殺氣騰騰。
婢子怔在當場,連帶目光都顫了顫,奈何她卻不曾如長玥所言離開,反倒是僵立在原地半晌後,才強行按捺心神一番,繼續道:“王管家說,讓白梨來伺候姑娘是王爺之意。是以,白梨不敢不從,也望姑娘體恤。”
說著,便轉身至不遠處的圓桌旁用碗盛了些飯菜過來,隨即立在長玥身邊,繼續恭敬道:“姑娘,奴婢餵你吃些飯菜可好?”
長玥心下更是冷冽至極,殺氣騰騰。
而今全身受制,縱是滿身殺氣也嚇不到人了,便是這蕭意之身邊的婢女都可隨意牴觸於她,這種感覺,無疑是令人心生憋怒,派遣不得。
長玥冷掃她兩眼,再度道:“我已說過,出去。”
說著,見她不動,長玥嗓音更是一挑,“滾!”
冷冽至極的嗓音,瞬時令那婢子渾身一顫,然而半晌之後,縱是明明有些被驚駭著了,但她卻未拔腿就跑,反倒是將手中的碗放回不遠處的圓桌上,而後轉身過來蹲坐在長玥的榻旁,小心翼翼的恭敬道:“姑娘此際若是不想用膳,奴婢便不喂姑娘了。但若是姑娘何時想用膳了,儘管吩咐奴婢,奴婢簌簌差人將飯菜拿去熱熱便是。”
嗓音一落,她便不再言話,僅是落座在長玥的榻下,一聲不吭。
瞬時,周遭氣氛終於是再度沉寂下來,長玥心下冷沉而又無奈,傾城絕然的面容之上,也早已是密佈上了一層殺氣與陰鬱。
她也未再言話,僅是稍稍合眸,強行屏息凝神,未再開口趕這婢子。
那蕭意之便已是臉皮極厚,他身邊的婢子,自也是有這臉厚的本事。她慕容長玥如今受制於人,進退不得,此際除了憋怒之外,便也別無其它,是以此際,犯不著與這婢子再激動發怒。
此刻,無疑是生死無望,但若是,她身上的穴道當真會被再度解開,她最先之爲,定也是,拼命殺那蕭意之。
屋外,沉寂,徒留冷風浮蕩,不住的卷得屋外的樹木發出簌簌聲響。
夜色,也越發的深沉,連帶屋中的蠟燭,都淌下了一長串油跡。
靠坐在長玥榻下的婢子,倒也不擦生,甚至頗有幾分隨遇而安之意,待屋中氣氛沉寂得久了,她便也合眸睡著了,甚至還輕輕的開始打鼾。
長玥兀自聽著,心生戾氣,卻也未曾出口冷沉的喚醒那沉睡的婢子。
隨著時辰推移,夜色濃密,長玥仰躺在榻,不曾翻動半許的身子,也早已開始僵硬酸澀。
徹夜,無眠。
昏黃搖曳的燭火之中,長玥時而睜眸,時而合眸,無論是瞳孔還是面色之上,皆是冷冽至極,透著幾分閻羅鬼殿般的陰森之氣。
三更之際,院外遠處,隱隱有打更聲揚來。
卻也正在這時,有幾道急促的腳步聲在遠處一閃而過。
長玥麻木的神色微動,未及反應,不遠處再度傳來一道道氣勢如虹的凌亂腳步聲穿堂而過,隨之而來的,還夾雜著一道恭然卻又硬實的嗓音,“皇上再宣惠王爺入宮。若此番惠王爺仍執迷不悟,不願入宮見駕,皇上定咎惠王今日包庇刺客之罪。”
這嗓音極其幽遠,卻因夜色沉寂靜謐,而顯得稍微清晰。
長玥瞳孔微縮,麻木無波的心底,也終歸是生了半分起伏。
蕭意之包庇刺客,晏親王要宣蕭意之入宮而去,準備興師問罪?
呵,今日一出,雖驚險不定,但也精彩了。想來那蕭意之與晏親王,怕是真要鬧翻了。
只不過,今日之事,皆是那妖異之人一手促成,所有之事,也皆在他的掌控中發展罷了,如此,那妖異之人今日之舉,又究竟是爲何,是爲看蕭意之與晏親王鷸蚌相爭,從而令他漁翁得利,還是,志在大昭江山,欲徹底挑起大昭內亂,隨後再輕而易舉的收拾內亂殘局,將這大昭江山,隨手取得?
越想,心下的麻木感越發是消散不少,隨之而來的,則是濃烈的複雜與冷沉。
靠在榻邊而睡的婢女似被屋外紛擾之聲擾醒,然而待徹底醒來後,她不曾注重那屋外遠處隱約而來的喧嚷聲,反倒是急忙朝長玥望來,眼見長玥正雙眸睜著,神色幽遠,她倒是怔了怔,而後猶豫片刻,再度出聲,“姑娘此際,可想用膳了?”
長玥回神,冷眸朝她一掃,並不言話。
她略顯尷尬,默了片刻,便再度小心翼翼的問,“桌上菜餚,皆是大補,姑娘若是吃了,定有好處。不若,奴婢這便去差人將這膳食熱熱,而後再服侍姑娘用膳?”
長玥心下一沉,已無心再與這等厚臉且咄咄有詞之人冷言出聲,她僅是稍稍合眸,不再朝那婢子掃去一眼,更也是一言不發,兀自沉默。
婢子拘謹的凝著長玥,更顯無奈,待片刻後,她終於是妥協下來,再度出聲,“姑娘可要真正就寢了?若是要就寢,奴婢這便去將屋中的燭火滅了?”
長玥合眸,兀自沉寂,不予理會。
婢子倒是怔了怔,坐在原處略顯進退不得,待幾番思量之後,她終歸是起身滅了屋中的所有燭火。
正待滿屋驟然漆黑時,那屋外遠處隱約的嘈雜聲與腳步聲,也逐漸遠離,最後,徹徹底底的淹沒在了深夜之中。
而周遭,也徹底歸於寧靜,無聲無息之中,寧靜得猶如虛幻,給人一種莫名的沉淪與壓抑。
整夜,長玥皆未眠,縱是合著眸,然而神智與心境,卻是無比清晰。
待屋外天色大明,座靠在榻邊的婢子倒是醒了過來,然而待起身之後,她那雙略微朦朧的目光朝長玥望來,卻是剎那,便目光一顫,神色瞬時清明。
“姑娘可是徹夜未眠?”她有些著急,當即擔憂的問。
長玥兀自沉默,並未言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