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越發(fā)的艱難嘶啞,斷續(xù)不堪。
待尾音剛落,長玥只覺手臂突然一陣溫?zé)幔乱庾R的垂眸而觀時(shí),卻見那衣袖破爛的手臂上,有一滴熱淚順著衣袖的破.洞滴在了皮膚。
瞬時(shí),她扣著他脖子的手驀地顫了幾下,待擡眸再朝他眼睛望去,卻見他雙目依舊*,然而眼角卻溢了淚。
突然間,扣著他脖子的手再度顫了起來,甚至這一開顫,竟是莫名的越來越烈,不曾平息。
從小到大,她只見過蕭意之哭過一回,往昔的印象裡,她只記得這蕭意之溫潤如玉,俊雅端然得不可方物,再加之他容貌昳麗,文武雙全,是以,所到之處定惹人注目,便是與大昭才子們混在一起,也如鶴立雞羣,最是光鮮矚目。
是以,這蕭意之歷來是溫潤得不可方物,俊逸如謫仙,亦或是勝似謫仙,哪像是凡人。然而,這般人物,在第一次被父皇領(lǐng)入宮中的夜裡,也會獨(dú)自在御花園的假山後方獨(dú)自哭泣。
曾記得,那時(shí),明月高掛,光輝萬里,沉寂的御花園內(nèi),清風(fēng)浮動,暗香盈盈,她與婢女循著稚嫩哭聲而至,便在那假山後方,在那如明的月輝裡,看清了他那紅腫的眼,以及他那眼角不住往下溢著的淚。
那時(shí),一人金枝玉葉,公主榮華,一人,家破人亡,寄養(yǎng)宮中。卻是不料,這樣的兩人,後面會越走越近。
最後,相愛相殺。
思緒至此,不知爲(wèi)何,心底深處突然間凌亂如麻。
曾還記得,那夜月明而遇,她稚嫩望他,呆呆而道:“太傅說,男兒有淚不輕談。蕭哥哥怎初入宮中,就哭了?”
他驀地擦乾眼淚,端正恭然的朝她道:“風(fēng)沙太大,迷了眼。公主,你看錯(cuò)了,草民不曾哭,而是風(fēng)沙入了眼睛。”
那時(shí),稚嫩如她,竟也當(dāng)真信了他的話,甚至還問:“蕭哥哥,我今早見你時(shí),你眼睛可好看了,而今你眼睛怎腫了?可是風(fēng)沙太大,灌入眼裡不少,不若,玥兒爲(wèi)你吹吹。”
這話一落,她便踏步上前。
他忙朝後退,最後竟是突然朝她彎身而拜,無形之中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腳來,要不然肚子就得撞著他的頭了。
她垂眸下來,怔愣望他。
月明星稀,光影重重裡,他彎腰垂眸,渾身上下都帶著一番謙卑之意,只道:“公主心意,草民心領(lǐng)了。只是,身份有別,公主又乃金枝玉葉,草民不敢勞煩公主爲(wèi)草民吹沙。”
長玥怔怔望他,正要言話,奈何話還未脫口,他已是再度出聲,“時(shí)辰已晚,草民不敢再叨擾公主,告辭。”
這話一落,未待長玥反應(yīng),他已是乾脆的轉(zhuǎn)了身,迅速離開。
只是,月色打落,無休無止的落在他那瘦削的身影上,再加之他步伐急促,渾身上下,都透出了幾分卑微與格格不入。
這,便是最初的蕭意之,卑微,卻又謙恭,哪有後來的風(fēng)華如玉,處事不驚。
大抵是,歲月沖刷得太過厲害,也將一個(gè)人的品性全數(shù)改變,而今再面對這蕭意之,見著他極爲(wèi)難得的絕望與卑微,才恍然發(fā)覺,他如今這模樣,與初遇時(shí)的模樣全數(shù)重疊。
卻也正是從那初遇開始,她與他,便錯(cuò)了,便不該相遇。
越想,越覺思緒搖曳,顫動不止。
此際,冷風(fēng)浮動,寒氣凜冽,卻也不曾冰下她那些凌亂思緒,從而讓她真正的鎮(zhèn)定下來。
蕭意之依舊*著雙眸,整個(gè)人猶如斷線的風(fēng)箏,頹廢,妥協(xié),甚至絕望。
他兀自而坐,全然不曾掙扎,只是,待長玥凌亂躁動的再度加重手中的力道時(shí),他眉頭緊蹙,卻突然睜了眼,而那雙眼睛,滿是血絲,通紅如魔,甚至被淚水覆蓋,猙獰,哀絕。
隨後,他開始張了張嘴,源源不斷的鮮血再度自他脣角溢出,奈何他似是未覺,僅是極爲(wèi)艱難的想言話,然而,喉嚨受制,口中鮮血淋漓,他掙扎了幾番,卻是終歸不曾道出一字來。
長玥雙眼圓睜,猙獰的望他,凌亂的思緒肆意翻轉(zhuǎn),心緒也逐漸狂然。只是,她的手指雖在縮緊,然而雙手卻莫名的顫抖不已。
這般掐他脖子的姿勢持續(xù)了許久,甚至許久到連她的指尖都僵硬無覺時(shí),蕭意之依舊滿目血紅的哀絕望她,不曾嚥氣。
周遭,一片死寂,徒留風(fēng)聲浮蕩,涼意入骨。
待再過了片刻後,身旁再度有腳步聲而來,隨即,一直骨節(jié)分明的手懸空而來,那修長的手指,輕輕釦住了長玥的手腕。
“既是下不去手,又何必委屈自己。扶玉姑娘本該良善,又何必,逼著自己手染鮮血。”溫潤隨和的嗓音緩緩揚(yáng)來,猶如三月陽光,煦然溫潤。
這話一落,那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已是微微一動,逐漸將長玥那隻已是僵硬麻木的手從蕭意之的脖子拿開。
瞬時(shí),蕭意之坐立不穩(wěn),摔倒在地。
如此狠狠摔撞在地面,他竟是連哼都不曾哼一聲,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依舊緊緊的盯著她,那隻捉在她衣角的手,也不曾鬆開半許。
“不用你管。”長玥冷然朝太子瑢呵斥一聲,欲要再度伸手朝蕭意之掐去,不料剛一動作,太子瑢已是伸手將她整個(gè)人困在懷裡,而後,微微輕柔的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嘆息一聲,寬慰道:“既是殺人只會讓扶玉姑娘痛苦,不若,今日你留他一命,待得日後你東山再起時(shí),再輕賤他,對付他,從而,讓高高在上的他從雲(yún)端跌落而下,一敗塗地。如此懲罰,比你親手殺他更爲(wèi)有力。”
長玥不曾將他這話聽入耳裡,掙扎的動作越來越烈。
太子瑢依舊緊緊抱她,繼續(xù)道:“本殿今日之舉,皆是爲(wèi)姑娘好。再者,而今留這惠王一命,的確還有用,是以,扶玉姑娘若真想殺他,不若,待日後再與他一決高下,讓他輸?shù)眯姆诜O氡啬菚r(shí),即便扶玉姑娘不出手殺他,他也會自殞在姑娘面前。”
長玥依舊掙扎,雙眼圓睜,莫名癲狂。
眼見長玥掙扎得越發(fā)劇烈,太子瑢再度嘆息一聲,只道:“扶玉姑娘累了,不若,你先休息一會兒,待得我們行至休息的客棧時(shí),本殿再喚醒你。”
這話一落,他指尖微微而動,頓時(shí)在長玥後背不深不淺的點(diǎn)了幾下。長玥頓覺身子一僵,眼皮一重,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已是合眸而憩。
她徹底軟在了太子瑢懷裡,太子瑢也伸手將她抱得極好,甚至於,那骨節(jié)分明的指尖,還輕柔掠了掠長玥額前的頭髮,動作輕柔,卻又溺然。
地上的蕭意之,依舊雙目圓睜,牙眥欲裂,此際的他,那滿是鮮紅的瞳孔內(nèi),終於是收斂住了絕望哀涼之色,蔓延出了幾分威脅與冷冽之意。
“放開她!”他薄脣一啓,再度斷斷續(xù)續(xù)的出了聲,只奈何,短短三字,他卻說得極爲(wèi)艱難,嗓音嘶啞不堪,顫抖難平,嘴角處,依舊是溢著鮮血,猙獰不堪。
太子瑢勾脣而笑,朝蕭意之掃了兩眼並未言話。
待片刻,他才放下他那隻在長玥額間彌留的指尖,神色,也微微而垂,漫不經(jīng)心的落在了蕭意之那隻捉著長玥衣角的手上。
“看來,惠王到了此際都不知何事該爲(wèi),何事不該爲(wèi)。而今之際,惠王自該擔(dān)憂你自己性命,而非擔(dān)憂扶玉姑娘。再者,便是本殿不放開扶玉姑娘,甚至帶她入得雲(yún)蒼,惠王也有心無力,難以憑你如今這狀態(tài)從本殿手裡將扶玉姑娘奪回,或是留住。”
說著,他面上笑意微濃,語氣也越發(fā)幽遠(yuǎn),繼續(xù)道:“這幾日接觸下來,本殿也敬惠王是條漢子,是以,未有殺你之意。今日,你我便暫且別過,只是惠王雖心有柔情,但也需看清局勢。男人,若太過在意兒女情長,便也成不了大事。到時(shí)候,別說沒本事留住女人,怕是連這條性命,都得丟了。”
蕭意之並未言話,滿目血紅的朝太子瑢望著。
太子瑢微微而笑,待嗓音落下,他便開始伸手而來,欲要扳開蕭意之那隻抓在長玥衣角的手。
只奈何,蕭意之捉得極緊,修長染血的手指,也以一種極爲(wèi)詭異猙獰甚至扭曲的姿勢緊緊握著。
太子瑢稍稍用力,卻不曾真正扳開蕭意之的手。
一時(shí),太子瑢眉宇微微一蹙,再度垂眸朝蕭意之望來,俊美如玉的面上,也逐漸漫出了幾許幽遠(yuǎn)與嘆息,“惠王至今,還要無力而爭?本殿看你也是極爲(wèi)在意扶玉姑娘,如此,與其將她禁錮在你身邊,日日念著殺你,何不放她遠(yuǎn)走,讓她心悅?”
蕭意之充耳不聞,一言不發(fā),血色的瞳眸內(nèi),一片冷冽堅(jiān)持。
太子瑢嘆息一聲,不再言話,僅是手指微動,驀地從懷中掏出了一隻匕首,而後手起刀落,頓時(shí)將長玥衣角削落。
霎時(shí),蕭意之那隻捉著長玥衣角的手頓時(shí)隨著那闕割下的衣角砸落在地。
一時(shí),周遭冷風(fēng)突然凜冽幾許,冷風(fēng)浮動中,周遭枯枝落葉與塵土也被肆意的捲起。
蕭意之側(cè)躺在地,染血的手指依舊緊緊捉著那闕衣角,滿是鮮紅的瞳孔,依舊朝太子瑢望著。
太子瑢垂眸掃他幾眼,並未言話,僅是稍稍抱著長玥起了身,而後,居高臨下的望他,繼續(xù)道:“今日一別,惠王爺,保重了。還是那話,期待日後與惠王再見,畢竟,惠王本事不若,而本殿,倒也喜歡你這對手。”
嗓音一落,他不再耽擱,僅是朝蕭意之微微而笑,隨即便轉(zhuǎn)了身,開始緩步往前。
立在不遠(yuǎn)處的黑衣人們,也終於開始踏步跟隨而去。
一行人,便逐漸緩慢的朝前移動,漸行漸遠(yuǎn)。
蕭意之側(cè)躺在地,滿眼血紅,待太子瑢一行走遠(yuǎn),甚至連腳步聲都全然不聞後,他終於是死寂的合了眸,那眼角處,竟也有鮮血溢出,甚至還有熱淚交織,蒼涼,猙獰,卻又透著幾分掩飾不住的死亡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