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冷風肆虐而刮,周遭塵土,也層層被捲起揚動。一時,漫天沙塵,不住的朝人口鼻裡鑽,著實難以忍受。
只奈何,太子瑢一行的黑衣策馬護衛,倒是猶如未覺,縱是沙塵入體,他們也面不改色,僅是淡定自若的策馬而前。
烈馬奔騰,偶爾之際,會不慣風沙如鼻,當即會嘶鳴一聲,奈何聲音未落,黑衣護衛手指的皮鞭已招呼而來,烈馬當即止聲,不敢再喚,蹄下的速度也越發迅然,轉眼便已是飛速而遠。
車內,圍裹嚴實,密不透風。
長玥雙目*,毫無意識的頭枕在太子瑢腿上,她無知無覺,一動不動,渾身上下,倒是極爲難得的襯出了幾許安寧。
她面上沾染的泥土,早已被全然擦乾淨,脖子的傷痕,也已被好生包紮,只是,渾身襤褸的衣裙卻是不曾換卻,大抵是怕她受涼,太子瑢那件外袍依舊緊貼在她身上,將她肆意而裹。
一路行來,車馬奔騰,疾馳前行之中,無疑是在倉促趕路。
不久,待一行人抵達一處長河岸邊時,那條被寒風吹得水波盪漾的長河岸旁,正泊著一艘偌大船隻。
眼見太子瑢的車馬靠近,那船舶上頓時有人扶靠在大船甲板上謹慎觀望,眼見太子瑢的車馬是黑衣護衛開路,那立在甲板上的人神色頓時一釋,而後喜然而喚,“殿下歸來了。”
這話剛落,大船再度朝岸邊靠了幾許,數十名同樣衣著黑袍的男子自大船內層層而出,當即從大船跳上了岸邊,而後,一行人分成兩列,恭敬而站,眼見太子瑢的車馬全然停下,他們當即垂眸,恭然而喚,“屬下拜見太子殿下。”
這話剛落,馬車內適時揚來一道不深不淺的溫潤嗓音,“嗯。”
隨即,立在馬背的黑衣護衛頓時下馬,而那御車的黑衣人也頓時幹練的跳下車來,而後立在車旁,伸手恭然的打開了雕花鏤空的馬車車門。
片刻,太子瑢逐漸挪身而來,由著御車之人的攙扶下了車。隨即,他指尖微微而動,推開了身旁的御車之人,而後彎腰伸手探入馬車內,親手將車內的長玥抱了出來。
一時,冷風拂刮,不知的拍打衣袍。
大抵是出得馬車,涼意突然襲骨,又或是本就身子有異,長玥昏沉的神智逐漸莫名的恢復,而後待太子瑢抱著她剛剛前行一步時,她手指一動,眼皮一抽,頓時,掀開了眼。
一時,明亮的光線襲入眼裡,她頓覺受刺,當即再度閤眼,正這時,一旁有人已是朝太子瑢恭敬出聲,“殿下,這位姑娘是?”
太子瑢輕笑兩聲,似是興致極好,溫潤儒雅的道:“色如春曉,顏如明花,這位姑娘,乃本殿友人。”
這話剛落,那最初出聲之人再問:“這位姑娘相貌的確不俗,只是,殿下回國,卻身帶一名女子,且舉止親暱,屬下擔憂,待殿下回國後,怕是會引得皇后娘娘不快,亦或是,惹得東宮不平。”
太子瑢頓時笑了,輕然無波的道:“母后心思,本殿自是明瞭。只不過,本殿雖爲太子,但終歸也是男子,那尋常男兒的思緒與情誼,本殿自也有,是以,便是母后不悅,但也該適當妥協纔是。至於東宮,便更無須擔憂,劉氏若要坐穩妃子之位,自也該體貼懂事。呵,竇猶,你說本殿之言可是恰當?”
長玥兀自而聞,大抵是神智剛剛恢復,一時之間,無論是思緒還是心境,皆生麻木。
“殿下所言甚是。許是屬下多慮了。”正這時,那最初恭然言話之人再度出聲,說著,嗓音微挑,繼續道:“屬下奉命在此等候,已是等了三日光景。而今殿下終於歸來,屬下也放心了。殿下,此際不宜多留,皇后娘娘也幾番加急讓殿下速回帝都,是以,望殿下先行上船,以圖速速歸去。”
待他嗓音落下,太子瑢輕應一聲,隨後不曾耽擱,抱著長玥緩步往前。
身子隨著太子瑢的步伐而開始逐漸顛簸,一時之中,麻木的身子也稍稍有了幾分感覺,待周遭冷風突然再度涼了幾許時,她抑制不住的打了個冷顫,眼眸,也再度剎那間睜開。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反應,瞬時,太子瑢足下一停,垂眸望來,剎那,兩人目光恰到好處的對上,一人陰沉麻木,一人,則是和煦如風。
“扶玉姑娘醒了?”他面帶喜意,溫潤而道,只是那和煦的瞳孔內,卻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幾許詫異。
長玥冷眼掃他,並未言話。
僅是垂眸下來,稍稍稍前方那偌大的長河掃了一眼,沉寂無聲。
片刻,太子瑢抱著她幾許往前,他步伐稍稍加快半許,然而行走依舊極爲平穩,又道:“這裡風大,扶玉姑娘先忍忍,待入得船舸了,便會不冷了。”
他緩聲安慰,語氣寬慰十足,然而長玥卻不曾入耳,森冷麻木的目光,也依舊朝前方的長河落著,無波無瀾的心底,也依舊是一片麻木,並未半分的情緒起伏。
這艘船隻極爲寬敞,船上屋子衆多,裝飾雖不曾太過華麗,但也是簡練之中透著幾分閒適之意。
待入得其中一間屋子後,太子瑢便先將她放在了軟榻上,隨即差人點了暖爐,再燒了熱水,待黑衣是侍衛們將浴桶搬入,並在浴桶內注滿熱水後,太子瑢瞅了瞅黑衣侍衛,再瞅了瞅滿身襤褸的長玥,一時,倒是稍稍有些尷尬,溫和緩慢而道:“倒是我考慮不周了,扶玉姑娘好歹也是女兒身,縱是要沐浴,自也不是我等男兒能幫襯的。”
他似是有些爲難,語氣中的爲難與尷尬之意也是極爲完美,奈何這話入得長玥耳裡,卻活生生的增了幾分不善之意。
長玥冷眼望他,依舊不言話。
他似是這才發覺了什麼,當即尷尬而笑,隨即擡指點開了長玥的穴道,忙溫和賠罪,“倒是我疏忽了,自扶玉姑娘醒來這麼久了,都不曾點開姑娘穴道,的確是疏忽忘卻,無心之舉,望姑娘莫要見怪。”
長玥垂眸,默了片刻,終於是冷沉無波的出了聲,“殿下貴人多望事,偶爾疏忽,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殿下無需在扶玉面前自稱於‘我’,扶玉這等卑賤之人,倒是受之不起。”
他微微一怔,如畫俊然的眉宇也稍稍一蹙,而後薄脣微動,正要再度言話。
長玥森然凝他,未待他將話道出,她已是先他一步轉了話題,“殿下也不必尷尬扶玉沐浴之事。扶玉僅是受了些皮肉傷罷了,並非行動不得,是以這沐浴之事,扶玉一人足矣,望殿下與這幾位侍衛,先行出屋。”
他神色微微一動,則是片刻,溫潤而道:“我也僅是擔憂扶玉姑娘有傷在身,行動不便罷了。既是扶玉姑娘執意要獨自沐浴,我與侍衛們自然得出屋避嫌。只是,而今終歸是在船舸之上,船上也無女子衣裙,是以,扶玉姑娘若是不棄的話,不若,我先將我不曾穿過的嶄新衣袍贈於扶玉姑娘,待扶玉姑娘沐浴後再穿,如此,扶玉姑娘意下如何?”
長玥冷沉無波的道:“形勢如此,扶玉自是不能挑剔,也無資格挑剔。若殿下有心贈衣,扶玉在此,先多謝殿下了。”
他瞳孔內漫出了幾分釋然,面色上的笑意也再度增了幾許,待朝長玥微微點頭後,他忙吩咐侍衛出屋拿衣,待侍衛領命而去,並在片刻功夫便將褻.衣與外袍全數捧入屋子後,眼見長玥親自伸手接過,太子瑢這才溫聲告辭,而後領著侍衛們全數出屋。
直至,不遠處的屋門被合上,一時,屋中氣氛終於是全數沉寂下來,無聲無息之中,透出了幾分極爲難得的安寧。
長玥陰沉的神色,也終於是鬆懈下來,整個人,也猶如疲了一般,略微無力的斜靠在了軟榻上。
屋內,氣氛幽謐,這麻木的心境,也隨著周遭氣氛,越發的顯得沉寂。
半晌後,長玥才緩然起身,行步至不遠處的浴桶,而後,纔開始微微伸手,一點一點的解下.身上襤褸破爛的衣裙。
一夜的奔命逃亡,無疑是坎坷重重,此番能真正從蕭意之手裡逃脫,也是她命不該絕。
只奈何,即便性命尚在,但渾身上下,卻是處處傷口,此番突然閒下並放鬆心來,這渾身傷口的疼痛,便也逐漸開始劇烈與清晰起來。
她眉頭抑制不住的皺了起來,而後,極緩極緩的入了浴桶。
一時,溫熱的水沒至了脖子,而疼痛,竟再度濃烈幾許。
她止不住的咬了咬牙,兀自強撐,渾身上下,也一動不動,僵然如石,待時辰過了大半,許是渾身傷痛已是開始麻木,是以,疼痛也開始逐漸減弱,長玥緊蹙的眉頭,也逐漸開始鬆懈開來。
待泡澡完畢,長玥略微乾脆的起身出浴,而後手指微微而動,略微小心的穿上了太子瑢的衣袍。
待一切完畢,她剛坐至軟榻休息時,門外,便恰到好處的響起了太子瑢那溫潤嗓音,“扶玉姑娘可是沐浴好了?”
長玥瞳孔微縮,擡眸朝不遠處的屋門掃了幾眼,並不言話。
屋門沉寂,無聲無息,待片刻,太子瑢溫潤的嗓音再度平和無波的揚來,“姑娘若是沐浴完畢,且著好衣袍了,我便進來給姑娘送金瘡藥了。”
他言語極爲的緩慢溫和,語氣之中,也夾雜著不曾掩飾的雅緻與關切。
長玥神色微動,終歸是開口應了一聲,待嗓音剛落,不遠處的屋門已是被輕輕推開,而後,那一身華袍瑰麗的太子瑢獨自入屋。
大抵是也剛剛沐浴過了,他重新換了一身衣袍,墨發也半溼半乾的垂落而下,如此模樣,倒是沒了往日的一絲不茍與端莊之氣,反而顯得落落大方,甚至閒暇灑脫。
長玥掃他兩眼,便垂眸下來,兀自靜默。
他步伐緩然,由遠及近,待行至長玥身邊,他才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也微微而動,順勢將一隻青花瓷瓶遞在了長玥面前。
“雲蒼宮內的金瘡藥,擅治各類傷口,扶玉姑娘可試試。”他溫和緩道,語氣著實如三月煦風,給人一種極如沐春風之意。
“多謝。”長玥神色渾然不變,也未作太大耽擱,片刻便已伸手乾脆的接過了他指尖的瓷瓶。
他溫潤柔和的望她,隨後放下手來,勾脣而笑,緩道:“冬日寒涼,這屋內的暖爐可夠?本殿可要再差人添些暖爐?”
長玥兀自垂眸,淡漠而道:“多謝殿下關心,屋中暖爐足夠。”
說著,神色微動,嗓音也微微一沉,轉移話題道:“從今日開始趕路,我們得需多久抵達雲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