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還以爲,自家這長兄會想出何等高妙的法子來攀附或是控制太子瑢,卻是不料,他要以她爲餌,拋向太子瑢,甚至於,主動對他示好。
而今的她,一身皮囊雖如同行屍走肉,但縱是心底早已無溫無情,而此際聽得這世上唯一至親之人如此言道,終歸還是忍不住寒了心。
曾經,這溺愛自己,憐惜自己的兄長,竟是要以她爲棋,徹底推向那太子瑢,不得不說,這般主意,雖是略微可行,但對於她與他之間的兄妹之情,卻是一大撞.擊與詆譭。
瞬時之中,思緒嘈雜,起伏難平。
長玥皺了眉,垂了眼,心底深處,早已是寒涼一片,冷冽如骨。
分不清究竟是失望還是什麼,總覺得如今的自己,的確已被自家這兄長拋棄。她曾以爲,經過大災大難後,親人之間必定越發的扶持與緊密相連,奈何事實上,自家這兄長,僅是怪罪於她,牴觸於她,甚至,還要以她爲餌,讓她對那太子瑢攀附而上,嫁他爲妃……
越想,越覺得滿心起伏,連帶袖中的拳頭都開始抑制不住的發顫。
半晌,對面那滿身墨袍的男子再度出聲,“爲兄方纔之言,皇妹可是聽進去了?”
低沉沉的嗓音,染著厚重的威脅。
曾幾何時,一向溫潤朗逸的太子哥哥,竟也變得如此的深沉,甚至冷心冷情了?
長玥兀自沉默,心底的陳雜與酸澀越發濃烈。
待半晌,她纔再度強行按捺心神,低沉沉的道:“長玥滿身罪責,不止愧對父皇與母后,更也愧對皇兄與皇嫂。對於復仇之事,長玥本是心有計策,但計策卻與皇兄有所衝突。至始至終,長玥對皇兄,皆敬愛有加,極是在乎,是以,即便皇兄之策與長玥有異,但只要皇兄有把握復仇成功,長玥,自會妥協下來,從而,不留餘力的拼死輔助皇兄。”
低沉沉的嗓音,夾雜著太多複雜且濃烈的情緒。
待嗓音落下,長玥瞳孔微縮,再度擡眸觀他。
他面色並無太多變化,只是眉頭卻再度皺了半許。
卻也僅是片刻,他神色微微一動,似是下定決心一般,又或是執意要堅決的冷情下去,他開始神色一斂,滿面的沉寂淡漠,而後脣瓣一動,只道:“我之計策,即便皇妹不輔助我,我也有七成機會成功,但若是,皇妹願意幫我,這機會,定然增至十成。”
是嗎?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皇兄既是這般信心,長玥,便是舍了這條命,也定會輔助皇兄成就大計。”
他深眼凝她,突然間不說話了,面容之上,也無釋然之色滑過,本是沉寂的面色,也突然或多或少的變了味,極爲難得的增了幾許複雜。
長玥兀自而坐,沉默不言,便是整個人表現得略微淡定,奈何袖中的拳頭仍是隱隱發顫,心底深處,也是複雜失落,凉寒不已。
一時,周遭氣氛突然沉寂下來,寂寂無聲之中,透著幾分令人頭皮發麻的壓抑。
卻待半晌後,那滿身墨袍的他突然挪開了目光,似幽似遠卻又似是不經意般的開口而問:“皇妹如此乾脆的答應,就無半點疑惑與委屈?又或是,皇妹對我這般用你爲棋的做法,甚至對你也無往日的溫和溺愛,你這心底,便無一絲一毫的凉寒,委屈,甚至,憤怒?”
他說得極慢極慢,話語似是全然一字一字的蹦出,幽遠之中,又無端透著幾分複雜。
長玥依舊垂眸沉默,心底之中,也早由最初的嘈雜變爲了幽遠與麻木。
或許,想她這種人便不該再得到半絲半縷的溫暖,又或許,因前半生過得太好太好,甚至將所有的好運氣全數用盡,是以到了如今,便活該生活在悔恨,凉寒,甚至陰暗之中吧。
思緒至此,涼薄浮生。
長玥並未立即言話,僅是微微的勾了勾脣,幽遠悽然的苦澀而笑。
待半晌,她才稍稍收斂住面上笑意,只道:“長玥茍且重生,便是爲仇恨,爲罪孽而活。是以,皇兄對長玥不再關切溺愛,長玥也不會有所抱怨。以前的美好,只需記在心裡便已足夠,無論皇兄最後是否會原諒長玥,只求待得大仇得報,若長玥喪命,便望太子皇兄將長玥葬在皇陵,能讓長玥日日守著父皇與母后……贖罪。”
低沉沉的嗓音,無波無瀾,平寂得猶如一潭死水,壓抑涼薄。
奈何這話一出,對面之人則是稍稍挑高了嗓音,微斥而道:“你便只有這點骨氣?便是當真要茍且而活,那便自然得一直活著,也寧願殺敵萬人,自己也絕不會倒下,不會喪命。你何須求著讓我將你葬在皇陵之中?若你當真無能且年紀輕輕就喪命,如此笨懦弱,便休怪我不會爲你收屍!”
冷沉的嗓音,突然間夾雜了幾許怒意,連帶字句都略微顯得猙獰開來。
長玥微微擡眸,目光朝他一掃,只見他眉頭再度幾不可察的皺了起來,連帶他那雙瞳孔之中都略微起伏,複雜重重。
他這情緒,終歸是有所起伏了。
意識到這點,長玥麻木陰沉的心終於是稍稍鬆懈半許,卻又越發的酸澀悲涼。
她就知曉的,皇兄以前待她極好,極是維護,縱是如今怨她恨她,也不會真正願意看到她過早命亡。
只奈何,如今的她,滿身罪責,千瘡百孔,皇兄意味的恨她,還可日日鞭策於她,讓她去努力,去拼命,但若是皇兄仍是在意於她,便會讓她再生牽絆,從而,雖心有寬慰,但卻越發的不捨,甚至愧疚。
思緒翻轉,面色之上,越發複雜。
半晌,長玥才刻意壓下心底的所有情緒,僅是裝作不知他真正心緒的道:“皇兄這話,長玥記下了。只是,長玥滿身罪責,便是當真有所不測,便是皇兄不爲長玥收屍,長玥也絕無怨言。”
這話一落,對面之人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話。
長玥深眼凝他,只見他面色略有陰沉,曾經那俊逸朗然的面容,此際卻無端的染出了幾分厚重與滄桑之意。
想來,若是當日未曾宮變,她也不曾家破人亡的話,這時候,想必自家這太子哥哥定是在東宮內逗弄皇嫂誕下的東宮皇子了。
越想,越覺心底發澀,難以排遣,自打重生以來,便是被妖異之人層層算計,甚至被人層層圍攏廝殺,也不曾這般的心寒酸澀過。
長玥兀自沉默,僵然而坐,待半晌,她才神色微動,開始故作自然的轉移話題,“自打宮變之日,長玥便與皇兄失去聯繫,不知前些時日,皇兄過得可好?”
他臉色依舊陰沉,瞳孔之色,卻越發顯得厚重。
片刻,他薄脣一啓,終歸是開口出聲,“風餐露宿,逃命叢林。待逃亡旭丹國後,奪過狗食,搶過人,而後,在旭丹皇帝出巡之日,拼命救駕,用斷了一條腿的代價,換回了旭丹吏部中一職。”
沉寂的嗓音,幽遠至極,連帶語氣都不曾起伏,就像是全然在空口而道一件極爲尋常之事罷了。
只奈何,他言道的這些,卻偏偏不是尋常之事,反而是兇險不已,驚險叢生。
長玥瞳孔驟然一縮,心底也猛然而跳,她目光驀然一垂,本是想急促的朝他腿腳而觀,奈何視線卻被面前的石桌所擋,看不到究竟。
她強行按捺心緒,待稍稍平穩半許後,她再度擡眸望向了他那沉寂的面容,只道:“皇兄如今,是旭丹國吏部的一名官員?”
他並未否認,瞳孔卻是微微一縮,而後脣瓣一啓,繼續低沉幽遠的道:“在吏部混了半月,因獻策讓旭丹收復番邦有功,特封軍師,手下,有兩三萬萬兵馬,有幾名大將可任用。”
是嗎?
長玥抑制不住的怔了一下,心底深處也是抑制不住的震撼一番。
她倒是不曾料到,自打那日宮變之後,自家這兄長不止受了那麼多苦,更還一躍成爲了旭丹的國師。
這般經歷,雖是大起大浮,堪稱傳奇,奈何卻又驚險叢生,令人心疼。
長玥默了片刻,再度強行抑制情緒,而後低沉沉的問:“那皇兄如今的腿……”
他突然沉默了下來,不再言話。
長玥神色微動,深眼靜靜的凝他。
待半晌後,他才神色微動,而後冷嗤而道:“一月之內,斷腿豈能康復如初。我如今這斷腿,雖是接好了,即便康復,也定會瘸腿走路,呵。”
冷沉的嗓音,自嘲十足,然而語氣卻格外厚重,令人心生壓抑。
長玥心底起伏不定,怔怔的望他,袖中的手,再度開始發顫。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那場宮變的話,自家這皇兄,本該高高在上,又何來受這麼多的苦,又何來會斷腿。
思緒滿眼,自責愧疚。
奈何長玥卻仍舊強自鎮定,不曾自責得丟盔棄甲的逃走,僅是僵硬的坐在原處,思緒翻轉,繼續低低的道:“皇兄如今腿腳不便,這些日子,定要多加休息,再找人多開些舒筋活絡的藥,若是沒有,長玥想辦法讓太子瑢爲皇兄找些御醫專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