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話,奴才定會帶給殿下,望您放寬心。只是,扶玉姑娘如今的確尚有用處,這些日子,便有勞您差人多加照顧了。”那人再度恭敬出聲。
管家淡漠應了一聲,待片刻,話鋒再度微微而轉,“殿下壽辰在即,此番大壽,可是如往常一樣僅皇宮大慶?”
“本打算是僅皇宮大慶,奈何皇上那邊的意思,是想邀羣臣一道入宮慶賀,順便,也未二宮接風洗塵。”
管家冷哼一聲,嗓音陰沉,“那位倒是想得周到。許是到時候那些入宮赴宴的朝臣,怕是不知此番宴席,究竟是爲太子大壽所設,還是爲二宮設的接風洗塵宴了。皇上啊,也非真正老眼昏花啊,權勢被架空這麼多年,而今二宮回宮,怕是也想撐著一把老骨頭,搏上一把了。”
“您也說了,皇上僅是一把老骨頭了,即便要聯合二宮搏上一把,也不定有何勝算,沒準兒還把一身的老骨頭給折騰散架了。”另外一人諷然出聲,語氣也略微尖細。
只是這話一落,管家則是驀然一斥,“放肆!雖是一把老骨頭,但皇上終歸是皇上,即便架空實權,但名義尚在,你乃殿下.身邊之人,若此話被有心之人聽見,無疑是藐視皇權,定也會牽連殿下!”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身爲殿下.身邊之人,自該爲其排憂解勞,而非爲殿下惹是生非。”
“奴才知錯,望您恕罪。奴才方纔也僅是惱怒皇上如此向著二宮,是以心直口快了一番罷了。望您恕罪,恕罪。”另外一人明顯有些驚慌,當即緊著嗓音賠罪。
管家略有氣消,然而嗓音依舊陰沉,“今日,便到此爲止。殿下既是派你來這裡打聽扶玉姑娘消息,你回去後,只需與殿下言道,扶玉姑娘近幾日,身子安康,食慾尚佳,並無異樣,讓殿下專心盯著二宮與攝政王劉太傅那邊,莫要因扶玉姑娘之事分心。”
“是,奴才謹記。”
冷風,逐漸搖曳而來,青絲揚動之間,竟連心底深處都有些揚動與搖曳。
管家二人話畢,紛紛踏步而遠,待二人腳步聲徹底消失不見後,長玥才稍稍回神過來,面上之色,越發冷沉。
若說大昭亂世水深,這雲蒼,自也好不到哪兒去。
如今,不用多想,也知那突然回京回宮的二宮定是太子瑢忌諱之人,此番他已回宮,想來近日的太子瑢,怕也是措手不及,又何有精力再對她多聞多問。
再者,那太子瑢能成功壓制二宮,坐穩東宮,甚至登上皇位,那自是尚好,但若是,其反過來被二宮壓制,自身難保,那時候,她便是找他來兌現幾萬兵力的諾言,他也是空有其心,而無其力。
是以,那管家勸太子瑢弒皇,逼宮,她自然是得趁著這暴.亂之前,逼太子瑢兌現兵力纔是,免得到時候太子瑢一舉失敗,無力兌現。
思緒至此,本是起伏搖曳的心底,也逐漸平靜下來。
片刻,長玥足下緩緩而動,繼續朝前。
一路上,冷風習習,周遭枯樹枝椏,層層而曳。周遭所有精緻之景,似乎都在這寒冬之中顯得有些蒼白,即便那一排排的假山造型精妙,但落在眼裡,卻莫名的染著幾分蒼然與無力。
這別院的確不大,幾番繞拐,終究回得屋前。
那雕花的屋門前,兩名婢女依舊靜立在屋門兩側,眼見她歸來,二人雙雙彎身行禮,而後極是恭敬的爲她打開了屋門,引她入內。
屋內,暖爐旺盛,火苗搖曳,熱氣逼人。
圓桌上,剛沏的茶還微微冒騰著熱氣,甚至連軟榻前方的矮桌上,竟然都憑空多出了一隻絃琴與棋盤。
長玥僅是朝那矮桌上的絃琴與棋盤淡然而掃,並不言話,僅是兀自朝軟榻而坐,修長的指尖微微而動,便開始兀自對弈。
兩名婢女略微恭然細緻的望她,片刻之後,二人面面相覷一番,其中一人正要言話,不料話未出口,長玥已是恰到好處的出了聲,“你們出去吧。”
長玥喜靜,這二人自是知曉,雖是與長玥相處不過兩日,但長玥疏離淡漠的脾性,她們卻是清楚。
二人神色也微微一變,片刻之後,卻也不敢多呆,僅是彎身恭然的退了出去。
直至不遠處的屋門被重新合上,屋內氣氛,再度恢復沉寂。
長玥面無表情,修長的指尖在期盼上依舊微微而動,獨自對弈。只奈何,棋子落盡,滿是棋子的棋盤上,黑白棋子肆意交替,卻成了一盤死棋。
幾個時辰,便在沉寂的氣氛裡悄然而去。
待長玥捏著棋子的手終於全數停下,不遠處的門外,已有婢女恭敬之聲揚來,只道午膳已備好,欲要送進來。
長玥淡應一聲,陰沉麻木的目光,便微微而擡,落向了不遠處的屋門。
婢女忙推門而入,待將手中托盤的菜餚全數放在圓桌,便恭然退出了屋子。
這別院的膳食,的確是比行船途中與馬車途中要來得好上數倍,奈何即便如此,其中兩道菜餚,卻依舊夾雜著幾許藥香味,而今日的午膳,仍也不例外。
長玥照例只吃了些米飯,再稍稍吃了幾口其餘菜餚,那兩盤略有藥香的菜餚,她一口未動。
待喚得婢女們入屋收拾殘羹剩炙,她便兀自坐在軟榻,開始煮茶。
茶香四溢,飄散而起,奈何茶香不曾引來故人知己,卻是引來了爲不速之客。
今日的管家,著了一身藏青衣袍,袍子略微厚實,看似樸素,但衣料皆以錦緞而爲,加之袍上的紋路極是規則大氣,乍看之下,自是品味不俗。
他敲門之後,也不待長玥應聲,便已推門而入。
瞬時,冷風灌入,拂了額前的頭髮,長玥眼睛微微一瞇,片刻之後,便擡眸而觀,剎那之間,瞳孔也幾不可察的縮了縮。
“近日內府實務繁多,不曾親自過來探望姑娘,還望姑娘莫怪。”他幾步往前,最後慷然大方的坐在了長玥對面的竹椅上,低沉出聲。
長玥冷眼觀他,陰冷而道:“管家此番過來,若專程是爲賠罪,扶玉勸管家還是早早離去爲好。你不欠扶玉什麼,便也無需賠罪。”
他靜靜打量長玥,面容之上,雖略生皺紋,面色也隱有蒼白,看似稍顯病態,但瞳孔卻是微帶暗光,看似鋒芒,看著著實是鋒利精明之人,不可小覷。
“扶玉姑娘年紀輕輕,但言辭卻是森冷硬實,不合姑娘這年紀。”他面色分毫不變,目光也靜然無波的朝長玥望著,低沉出聲。
長玥冷掃他一眼,垂眸下來,森然冷冽的道:“扶玉是何身份,季管家自是知曉,如此,扶玉爲何言行與年紀不符,管家也是清楚。”
說著,瞳孔幾不可察的縮了半許,連帶嗓音也更顯陰沉,“想必管家此番親自過來,定有事要與我言道,如此,你我都不必虛以逶迤,有什麼話,管家直言便是。”
“姑娘著實聰慧過人,但若是太過聰慧,卻並非好事。”他並未立即言話,待朝長玥不深不淺的打量半晌後,才低沉出聲。
長玥勾脣而笑,面露冷諷,卻是不願與他多言,僅是眼角稍稍一瞇,森然而問:“若無聰慧,豈不要被別人坑害?再者,季管家你,不也是鋒然聰明之人?”
說著,嗓音一挑,再度冷冽而問:“管家今日來,究竟所謂何事?”
管家並未立即言話,待再度朝她凝了幾眼後,終於是緩緩挪開了目光,而後薄脣一啓,低沉無波的轉了話題,“聽說,太子殿下造訪大昭時,與姑娘極是親近,甚至於,殿下還爲了姑娘,不惜徹底得罪了大昭惠王?”
他語氣平寂無波,只是越說到後面,他語速便越發的緩慢,再加之他腔調起伏不大,語氣也無溫無情,無形之間,倒是給人一種難以言道的壓抑與質問。
長玥卻是半分都不曾受其所擾,面色,也依舊淡漠麻木,陰沉冷冽。
她深黑的瞳孔依舊朝管家凝著,肆意打量,待半晌後,才麻木無溫的出聲道:“管家既是知曉,又何必再來質問扶玉?”
她語氣依舊冷漠無波,面色也依舊麻木森然,縱是管家氣勢逼人,但長玥仍是不爲所動,渾身上下,也是滿身的冷冽與不屑。
大抵是她這態度著實蠻橫或是冷硬,管家面色終於是變了變,連帶眉頭也稍稍皺了起來。
待片刻,他再度擡眸,極是複雜深沉的朝長玥望來,待薄脣一啓,脫口的嗓音比方纔還要來得低沉,“姑娘經歷大災大難,這性子難免有些變化。但也望姑娘切記,這世上,並非所有人都與你有仇,也並非所有人,都可包容你這般冷硬脾氣。你既是老奴殿下的客人,老奴對你,自會好生照料,但若是,姑娘別有用心,欲圖利用殿下行不軌之事的話,這點,老奴自也不會放任不管。是以,望姑娘這些日子,安分守紀,莫要弄些動靜出來,要不然,可別怪老奴不尊你是客人了。”
話語越到後面,他語氣便越發的沉得厲害。
奈何這話剛落,長玥已是再度冷笑,面容之上,也無半分的震懾與恭維之意,倒令管家越發的惱怒不喜。
“老奴這話,姑娘可是聽進去了?”
眼見長玥冷笑不語,管家皺眉,再度威脅而道。
長玥掃他兩眼,便兀自垂眸下來,陰沉無波的道:“管家這話,扶玉自是聽在了耳裡。只是,扶玉倒也不知,一個別院的管家,竟也敢越俎代庖的發號施令。你真正的身份如何,我自是不會去考究,但你家殿下千方百計將我接至這雲蒼帝都,甚至不惜爲了我和大昭惠王翻了臉,你當真以爲,就憑你一句話,便能斷我生死?說不準,我稍稍有個閃失,你便不是在幫你家殿下,而是……在擋他計策!”
“你……”老管家面色變得越發厲害,連帶喘息都急促起來。
長玥冷眼凝他,心底瞭然。
這五旬之人,雖爲別院管家,但身份定是不俗,若是不然,今早那太子瑢差來的人對他也定不會那般恭敬。再加之他在她面前言談,也儼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肆意的發號施令,威逼她誠服,是以,這人身份,即便不是非富即貴,但也是太子瑢敬重之人。
如此人物,想必旁人對他歷來都極爲禮讓,而今此人突然在她慕容長玥面前吃了虧,甚至還不得長玥半分恭敬以待,這受慣了旁人禮遇之人,定是暴怒難耐,受不了了。
長玥冷眼觀他,面無表情,兀自沉默。
管家已是氣得無法,整個人也已是站了起來,伸手顫顫抖抖的朝長玥指著,幾番平復心緒後,嗓音仍是止不住的發怒發顫,“你,你好大的膽子……”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未待他嗓音落下,她已是冷冽出聲,“並非是扶玉膽大,而是管家管得太多。我與瑢太子之間的事,尚不用管家你來威脅與指責,你若當真緊張你家太子殿下,便該讓他,極早兌現承諾,如此一來,我自會遠遠避開於他,再不會與他生出半分瓜葛。”
她語氣也是極爲的淡漠,然而無形之中,卻仍是不曾掩飾的透著幾分冷硬。
管家話語突然被打斷,他脣瓣動了動,未再出聲,奈何滿身的暴怒卻是無法控制,最後怒目紅眼的朝長玥瞪了瞪,而後竟是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他咳得極爲厲害,撕心裂肺一般。
片刻功夫,立在門外的兩名婢女被驚動,當即推門而入,最後將管家急速的扶了出去。
瞬時,屋外氣氛似是炸開了鍋,婢女奔走相迎,小廝也凌亂而動,片刻功夫,遠遠有小廝急急催促大夫行快點的嗓音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