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瑢微微一笑,誠然平和的道:“本殿倒是不知劉太傅所謂的事實究竟是何,本殿方纔之言,本就是事實了,劉太傅還要本殿如何言道?再者,二皇弟身子突然不適,無法參與這宴席,本殿也深感遺憾,而這宮中近些日子的確是新招了一批宮奴入宮,加之未能一一去甄別與審問,是以人多嘈雜,難免混入些不善之人也是正常。而二皇弟自打歸宮以來,性子如何,在場各位也是清楚,不止是出入賭場,更留戀風月,二皇弟如此品性,無意中得罪了人也是自然。是以,今日二皇弟身子突然不適,其中緣由,有三,其一便是宮中有人看不慣二皇弟招搖之性,刻意毒害;其二,便是二皇弟外出得罪了什麼人,致使仇家買兇教訓;這其三,便是二皇子不懂節制,自行吃壞了肚子,也是正常。”
說著,他嗓音稍稍一挑,慢條斯理的問:“劉太傅,不知本殿這番解釋,你可有異議?”
平和的嗓音,溫潤十足,然而一字一句之中,卻是條理分明,讓人無法頂.撞與推翻。
一時之間,殿內氣氛也再度沉寂了幾許,鴉雀無聲之中,一股莫名的壓抑感越發濃烈,無形之中,也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陰沉感。
在場之人,皆面色各異,紛紛垂眸,並未言話。
而長玥身旁安然就坐的攝政王,則是懶散拎著茶盞,指尖懶散而動,慢條斯理的把玩。
主位上的皇帝,臉色早已清白,瞳孔之色也顫然不穩,怒意難耐,他那指尖緊緊的扣住龍椅邊緣,目光也如仇如鬼的瞪著太子瑢,似是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刀刀凌遲。
長玥一言不發,兀自觀望,待將衆人一一掃視之後,她再度將目光落向了那滿身淡定的太子瑢。
若說腹黑深沉,這太子瑢自是當仁不讓,但雖是大權在握,貴爲太子,奈何他這父皇卻對他如此仇視,恨不得將他凌遲而亡,不得不說,這太子瑢用了什麼手段坐穩這東宮之位,她自是不計,又或是這太子瑢如何將這老皇帝徹底架空皇權,她也不計,而今她想的,便是這太子瑢做到這種讓親生父親都恨不得殺了他的程度上,倒也是心寒悽然了。
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她自然是明白,但像太子瑢這般處境,倒是當真有些匪夷所思了。
“太子之言,雖有道理。但二皇子也非尋常之人,豈會不懂節制的自行吃壞肚子?分明便是宮中之內有人蓄意謀害,若是不然,二皇子豈能如此巧合的剛好在今早突然就身子不適?再者,殿下既是及時知曉了二皇子身子不適的消息,又可否差人查探真正緣由,打消衆臣心下的疑慮?”正這時,劉太傅再度出了聲,那涼薄的語氣依舊卷著幾分怒意,底氣也是十足,落在太子瑢面上的目光,仍是不曾消卻審視與怒意,面容之上,也頗有幾分爭鋒相對之色。
太子瑢終於是稍稍斂下了面上的溫潤之色,平寂無波的目光極爲直接的迎上劉太傅的眼,薄脣一啓,緩慢無波的道:“劉太傅讓本殿解釋,本殿也已解釋。但劉太傅這話,倒是話中有話,實爲不善。又或者說,究竟是衆臣想要本殿一個解釋,還是僅劉太傅想針對本殿,要本殿一個解釋?”
說著,嗓音稍稍一挑,繼續道:“又或者,劉太傅與本殿如此針鋒相對,是因打從心底的認爲,二皇弟今早吃壞肚子,是因本殿蓄意謀害?”
平寂無波的嗓音,不怒,不烈,但卻莫名給人一種威脅與逼迫感。
在場之人紛紛垂眸而下,不敢再看。
劉太傅臉色已是變了幾許,怒氣重重的朝太子瑢盯著,只道:“微臣也僅是就事論事罷了,太子殿下怎能如此污衊微臣。”
太子瑢淡漠無溫的緩道:“本殿說話,歷來較直,若有冒犯太傅之處,也望太傅見諒。”
劉太傅冷掃太子瑢一眼,輕哼一聲,“微臣豈敢怪罪殿下。”
太子瑢神色微微一動,勾脣而笑,緩道:“太傅乃我雲蒼兩朝元老,本殿對劉太傅,也是極爲尊重。只是,今日二皇弟突然身子不適之事,也的確巧合,無論太傅信與不信,本殿對二皇子,一片關心,此番他回得宮來,無論是吃穿用度還是派遣過去的宮奴,皆按照東宮的等級來執行,本殿心意已是如此,但若是殿下還有意見,又或者,諸位大臣仍有意見,便無疑是在刻意中傷本殿,傷害本殿與二皇子的手足之情。”
話到後面,他溫潤的嗓音逐漸顯得霸氣有力,一股子不曾掩飾的威儀感也是展露無遺。
在場之人皆未言話,紛紛規矩垂眸,恭敬萬分,唯獨劉太傅與主位上的皇帝氣紅了臉,面容也是略微扭曲,但卻不曾真正發泄怒氣,僅是就這麼瞪大雙眼的盯著太子瑢,一聲不吭。
一時之中,殿中氣氛瞬時壓抑。
卻也僅是片刻,長玥身旁的攝政王輕笑一聲,悠然緩慢的道:“二皇子殿下既是身子有恙,無法前來,如此也罷,待得二皇子身子好些了,我等再專程爲二皇子接風洗塵一次便可。皇上,太子殿下,劉太傅,你們覺得這樣可好?”
劉太傅神色微微一沉,轉眸朝攝政王望來,只道:“攝政王之言雖有道理,但老夫與皇上之意,是想知曉二皇子殿下爲何會突然身子不適。畢竟,二皇子纔剛剛回宮,對宮中之人也是極爲不熟,若遭遇暗害,我等作爲臣子的,自也該關心纔是。”
攝政王輕笑一聲,“劉太傅這話說得倒是牽強了些,何來暗害之意?這幾日,宮中除了長玥公主掀了一陣風,其餘之際,倒也太平。再者,二皇子也非懦弱糊塗之輩,若劉太傅仍是不放心,自可待宴席過後,再去太醫院親自問二皇子緣由,想來,從二皇子口中說出的前因後果,劉太傅便該相信了。”
陰曆的嗓音,無端卷著幾分笑意,令人緩慢聽聞之間,則覺挑高突兀,給人一種莫名的威脅陰曆之氣。
劉太傅面色再度變了變,縱是瞳孔內的怒氣與疑慮不曾消卻,但他卻強行壓住了心緒,未再言話。
主位上的皇帝神色不善,然而蒼白的面容,卻增了幾分無力之意。
這時,那一身華袍的太子瑢倒是滿面溫潤,春風儒雅,隨後勾脣而笑,平和緩慢的道:“父皇與劉太傅關心二皇弟,本殿自也能理解。亦如攝政王之意,若父皇與劉太傅的確放心不下二皇弟,別說是參加完壽宴後再去太醫院探望,便是此際即刻啓程前往太醫院,本殿也能理解,絕不生惱。”
劉太傅面色青白,“今日本是太子殿下壽辰,臣等自然是要先爲太子殿下恭賀,二皇子那裡,待宴席完畢後再去也可。”
他終於是鬆了口,妥協下來,縱是面上的怒意依舊不曾消缺,但他卻強行壓制住了心緒,朝太子瑢屈然而道。
太子瑢溫潤而笑,薄脣一啓,只道:“劉太傅如此看重本殿壽宴,倒也是本殿之幸。”
說著,分毫不顧劉太傅怒沉隱忍的神色,隨後慢悠悠的轉眸朝高位上的皇帝望去,溫潤而問:“父皇之意呢?是要此際便去太醫院探望二皇弟,還是參與了兒臣的壽宴後再過去?”
皇帝瞳孔內的神色明滅不定,蒼白的面容滿是複雜。
他那雙扣在龍椅邊緣的手,已微微的開始發顫,則是沉默半晌後,他終於是將起伏不定的目光稍稍挪開,只道:“二皇兒有太醫院御醫照顧,應是並無大事。朕,與羣臣一道爲太子慶生了再過去。”
妥協的嗓音,略微卷著幾分嘶啞,那幽長至極的腔調也是悽然莫名,給人一種難以言道的壓抑與滄桑。
這話一落,滿殿皆默。
片刻後,太子瑢已是朝身旁不遠處的太監示意一眼,瞬時,太監急忙會意過來,當即扯聲而呼,“殿下洪福齊天,大壽而臨,百官,齊賀。”
瞬時之中,在場之人紛紛站定,皆朝太子瑢大呼祝詞。
整齊劃一的嗓音,似是百官先前便已統一了賀詞,是以此番異口同聲的呼喚而起,整齊而然,甚至也頗有幾分氣勢磅礴之意。
在場之中,唯獨帝后,攝政王與長玥幾人不曾起身而立,或許是擔憂長玥觸怒太子瑢,立在長玥身邊的藍袍書生更是擔憂,急忙再度想善意提醒,奈何這次長玥卻是安然而坐,滿身淡然,甚至也不曾擡眸朝他望來一眼,全然不曾觀測道他眼中的示意之色。
高位上的太子瑢,滿面春風,目光也僅是朝長玥這邊柔和的掃了一眼,隨即便已挪了開去,朝羣臣溫潤而道:“多謝各位了,今日宴席,本該熱鬧,諸位皆莫要拘束,隨意便是。”
這話一落,不遠處的太監接聲而道:“賜坐。”
羣臣皆稍稍斂神,應聲而坐,隨即片刻,便已有衣著豔然的宮娥蹁躚而入,瞬時之中,絲竹聲也驟然而起,宮娥隨樂而舞,一時之中,本是略微壓抑的氣氛也逐漸怡然平和下來。
不多時,已有羣羣宮奴端著酒菜而入,恭然的在殿中每隻矮桌上擺放,待一切完畢之後,傳膳的宮奴盡數退出大殿後,長玥還無心動筷用膳,身旁的攝政王指尖上的酒盞已是晃到了她眼前。
長玥瞳孔微微一縮,轉眸而望,便見那人面容帶笑,但瞳孔之色,卻無端陰曆與深沉。
“難得一遇,長玥公主,本王敬你一杯。”他嗓音極慢,略微挑高的語氣也略帶興味與威儀,令人拒絕不得。
奈何長玥面色卻是分毫不變,淡眼凝他,全然不曾將他略微威儀的語氣聽入耳裡,僅是默了片刻,便淡漠無溫的道:“長玥不勝酒力,怕要辜負王爺一片心意了。”
他也不惱,更無詫異,似是長玥這話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反倒是朝長玥微微而笑,放下酒盞,漫不經心的道:“本殿今日瞧長玥公主倒是悶悶不樂,似是不喜這宴席。不若,待得宴席過半,帝后離場時,本王帶長玥公主出宮而去,參觀參觀本王的攝政王府如何?”
長玥眼角微微一挑,“攝政王爺便是如此隨意邀女子入你府邸參觀?”
他微微而笑,“尋常之女,豈能得本王親自相邀,但若是長玥公主的話,本王親自相邀,也算是值得。”
他言語似是刻意之中帶著幾分平和,然而卻是話中有話,令人心生猜忌。
長玥冷眸觀他,滿面陰沉,待片刻,她正要言話,不料主位上的太子瑢已是突然出聲,“方纔劉太傅對本殿耿耿於懷,倒是攝政王爲本殿解了圍,此際,本殿先敬攝政王一杯。”
平和溫潤的嗓音,柔和如初,只是這話卻無端帶著幾分威儀與不容人拒絕的強勢。
攝政王眼角微微一挑,順勢轉眸而望,神色變幻片刻,隨即便略微興味的伸手執了桌上的酒盞,朝太子瑢遙遙而舉,“太子殿下倒是客氣了,再者,今日殿下才是壽星,若要敬酒,自也該是微臣爲殿下敬酒纔是。”
說著,嗓音微微一挑,手中的酒盞也微微高舉,“殿下,請。”
太子瑢笑笑,卻是並未言話,奈何瞳孔雖是朝攝政王打量著,然而他那眼風則是順勢的在掃視長玥。
一派的平和溫潤之中,太子瑢也舉了酒盞,朝攝政王隔空而舉,最後兩人對視一眼,神色各異,隨即雙雙心照不宣的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整個過程,長玥冷眼旁觀,麻木的心底,微生波瀾。
則是片刻,待身邊的攝政王剛好放下酒盞,長玥已是親自伸手爲自己添了一杯酒,淡漠冷冽的目光也微微一動,隨即,淡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