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桌並不太大,只是小小的棋盤擺在桌子正中,倒也顯格外小了些,若是當真對弈起來,長玥與蕭意之的手務必都得伸長點。
只奈何蕭意之坐在圓桌對面,卻似是無心換位,甚至長臂一伸,也是開始拿過了裝著黑子的棋盒,隨即朝長玥平和而道:“本王習慣了用黑子,是以,便只得委屈扶玉姑娘用白子了。”
長玥冷沉的掃他一眼,並未立即言話,待伸手將那裝著白子的棋盒拿至面前,才淡道:“正好,扶玉也喜歡白子,不算委屈。”
她嗓音不卑不亢,甚至夾雜著冷意。
而那些妖異之人與她所說的做戲與收斂心神,她雖想努力,但在這蕭意之面前卻是全然做不到。
她承認,她並非強大之人,無法像這妖異之人那般喜怒難辨,深不可測,在面對蕭意之這深仇大恨之人,她又豈能真正做到面不改色!是以這脫口的嗓音,也不免冷冽,恨不得僅用聲音便讓著蕭意之亡了去。
正這時,蕭意之朝她微微點頭,緩和道:“既是如此,扶玉姑娘先請。”
他嗓音依舊柔和,大抵是心緒早已全然平靜下來了,是以這語氣,平和中也染了幾分和煦,似是花開爛漫,給人一種無盡的春風與柔和。
這蕭意之與妖異之人最大的不同,便是本是僞善之人,卻偏偏裝出一副和善無害的模樣,而這妖異之人雖腹黑,雖冷狠,但至少並未裝得高貴如君,反倒是懶散如痞,也至少是乍眼一觀便知其不是好人。
長玥如是思量,連帶著將身旁不院的妖異之人也一道貶了起來。
只是待這心思落下後,她便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隨即伸手自棋盒內拈了一枚白子落於棋盤。
一時,棋子落盤,略有脆聲。
蕭意之神色平和,也拈著黑子落盤。
周遭氣氛也驀地沉寂下來,隱約透著半許壓抑。
蕭意之是棋術高手,這點,長玥心知肚明,甚至早已領教過。
以前蕭意之野心未露時,那時候,兩人仍是成雙入對,曾記得她與蕭意之對弈,著實有些費勁傷神的,只因蕭意之棋術的確太過上乘,若她要贏他,務必認真以對,小心提防,若是不然,自是容易輸他。
而今,長玥精神集中,毫無懈怠,只是棋行到後面,棋戰便顯得越發的緊張。
長玥越發的開始謹慎,落棋的速度也慢了起來,而那坐在對面的蕭意之,卻似是毫無壓力,面上也並無半許的波瀾,落子速度也依舊,似是毫無壓力。
長玥稍稍皺了眉,不由擡眸迅速朝他掃去,他似是已然察覺,緩然擡眸朝她望來,一時,二人目光再度相聚,一人冷沉戒備,一人則是平和如初。
僅是片刻,他便垂眸了下去,指尖一動,再度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長玥垂眸一觀,眉頭更是大皺。
霎時,身旁不遠的妖異之人欣然有趣的開始拍手叫好,動作聲音倒是被周遭沉寂的氣氛放得格外大。
長玥神色一沉,當即扭頭朝他望去,冷沉道:“觀棋不語,宮主可知?”
大抵是蕭意之的棋子已是佔了上風,長玥心下沉雜憋怒,是以對這妖異之人的語氣也是極其不好。
而那妖異之人也未怒,反倒是勾脣而笑,朝長玥柔膩膩的回道:“觀棋不語這道理,本宮倒是真未聽過。本宮只知,以前本宮行棋厲害時,花瑟她們驚豔得差點都將掌心拍破,甚至還差點將嗓子嘶呢。”
滿身的怒意,再度在妖異之人這裡碰了軟釘子,長玥冷瞪他幾眼,終歸是全數強行的將怒氣壓下,隨即努力的平復心緒,再度開始落子救棋。
只奈何這盤棋本是蕭意之佔了上風,甚至他也無意相讓,是以最終,長玥難以自救,終歸是輸了全盤。
一時,蕭意之擡了眸,朝長玥平和出聲,“扶玉姑娘,承讓了。”
長玥淡道:“王爺棋術高明,扶玉,自愧不如。”
說著,擡眸冷沉沉的觀他,“此局是扶玉輸了,王爺想對扶玉提何條件?”
他面色幾不可察的變了變,凝在長玥面色的瞳孔,也稍稍深了半分。
他並未立即言話,似在當真認真的思量,待半晌過後,他神色微動,薄脣一啓,正要言話,奈何嗓音還未道出,一旁妖異之人則是慵懶隨意的插了話,“王爺提何條件,扶玉美人兒便不用擔心了。惠王爺是君子,又豈會爲難於你,再者,男人贏了女人,本不光彩,是以想必惠王爺也該慷然大量,不會對扶玉美人兒提出要求才是。”
這妖異之人的話,倒是振振有詞,甚至調侃與興味叢生。
長玥冷眼朝他掃來,卻是對他這話全然不敢恭維。
若他當真覺得男人贏了女人而不光彩,那以前行車趕路時,這妖異之人贏了她時,爲何會是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再者,蕭意之歷來陰狠腹黑,對她也是早有戒心與敵對,而此局贏了,他又豈會錯過這麼一個能光明正大的屈辱她的機會?
長玥如是想著,冷沉的眸中也漫出了幾許複雜與冷諷。
正這時,蕭意之終歸是出了聲,“衍公子所言雖有禮,但棋局所定的規矩,倒也不好不遵循。”
長玥勾脣冷笑,並未言話。
妖異之人則是來了興致,“王爺既是都這般說了,本宮倒也好奇了,呵,王爺想對本宮的扶玉美人兒提何要求。”
蕭意之默了片刻,嗓音平和如初,繼續道:“自打與扶玉姑娘相遇開始,扶玉姑娘便一直敵對本王,倒令本王驚詫無奈。而今,本王的要求,便是扶玉姑娘以後見了本王,稍收敵意,平和以待,如此而已。”
妖異之人頓時輕笑出聲,微挑著嗓子慢悠悠的道:“還以爲王爺要提何要求,沒想到竟是這個。看來,王爺也是在意旁人眼光之人,也難怪這京都城的大多女人都喜歡王爺,連王爺車行於市,也有女人們圍街追車,皆道王爺是這京都城內最受女子喜歡的男子,倒也不足爲奇。”
“衍公子倒是說錯了。”正這時,蕭意之出了聲。
妖異之人懶散而笑,邪肆柔魅的朝蕭意之望著。
蕭意之稍稍垂眸,繼續道:“旁人對本王眼光如何,本王,自是不計較。但若是對本王無緣無故便恨上了的,甚至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本王,自護在意。”
妖異之人懶散柔魅的問:“王爺此意,是本宮的扶玉美人兒對王爺恨上了,是以王爺心生在意,欲讓扶玉美人兒對你的恨意漸卻?”
說著,似覺極爲有趣,待嗓音落下,妖異之人便輕笑不止,待半晌止住後,他再度興味盎然的出了聲,“惠王爺考慮的倒是多。只不過,人活在世,有人欣賞你,自也有人厭恨你,若要讓世上之人皆喜歡王爺,豈不是有些牽強了?再者,本宮這扶玉美人兒啊,鮮少出得遠門,也嫌少見得陌生人,是以滿身戒備與抗拒,倒也不足爲奇。在她心裡啊,也只對本宮熟悉,對本宮依賴罷了,是以對王爺不親厚,甚至抗拒,倒也正常不是?”
蕭意之神色微動,卻是並未立即言話,僅是轉眸朝長玥凝了兩眼,道:“衍公子所言在理,只不過,扶玉姑娘對本王的態度,的確讓本王在意了,而今本王贏棋,也無其它要求,僅此一個罷了。”
說著,平和的目光朝長玥落來,再度出了聲,“就是不知此際的扶玉姑娘,是否會,願賭服輸的應了本王的要求。”
他嗓音平和如初,並無半分的犀利,那鬆緩清和的語調,也令人心曠神怡,對他生不起半分的抗拒與不喜。
只是長玥神色卻是越發的冷冽,心底深處,涼薄與諷刺層層交織,難以平息。
越是深沉腹黑之人,便越擅長僞裝,而這蕭意之,便是這類人。她不知他爲何會突然提出這不痛不癢的要求,便是她深眼凝他,也從他眼睛與臉上覺察不出他半分的意圖。
待默了片刻,長玥終歸是暗自斂神一番,隨即朝他點了頭,冷沉道:“扶玉雖是山野之人,卑微鄙陋,但願賭服輸這道理,扶玉倒也明白。”
說著,故作自然的挪開目光,冷冽的嗓子也稍稍挑了半許,繼續道:“王爺既是提出了那要求,扶玉自是遵循。只是扶玉也非擅長做戲之人,不能極快的對王爺笑臉相迎,還望王爺見諒。”
她難得對他說這麼長的話,待嗓音落下後,便準備起身走人。
妖異之人則在旁勾脣輕笑,大抵是察覺了她要離開的意圖,則是慢悠悠的出了聲,“這才一局罷了,扶玉美人兒便坐不住了?今兒時辰倒是早,不如扶玉美人兒與王爺再對弈幾局,也好將輸了的面子贏回來。”
長玥皺眉,卻是略微猶豫。
這時,對面的蕭意之也平和如初的出了聲,“也好。”
長玥神色微變,並未立即言話,卻是片刻,妖異之人則是慢悠悠的挪著身子坐到了她身旁的凳子,旁若無人的伸手爲她掠了掠額前頭髮,待長玥當即要伸手將他的手打開,他則是恰到好處的挪開了手,彎著眼睛朝她笑得魅惑不羈,“惠王棋術著實厲害,今早本宮局局皆敗在惠王手裡,今兒扶玉美人兒若是能幫本宮贏上一局,不只是惠王爺要得你一個要求,本宮,也會大賞於你。”
長玥冷沉觀他,“那扶玉若是輸了呢?”
他勾脣輕笑,似是已然猜透了她心底的顧忌,笑得懶散不羈,“自古,皆有英雄救美之說,呵,從此局開始,扶玉美人兒若是輸了,皆算本宮的。便是惠王爺要求本宮抱他親他,本宮也定不會拒絕。”
他嗓音懶散至極,話語內容,卻是吊兒郎當,諷意盡顯。
這話對蕭意之卻是並無半許的尊重,調侃之意也是濃烈之至,然而蕭意之卻僅是稍稍皺了眉,並未生氣,反倒是轉眸朝長玥微深的望著,只道:“既是衍公子都開口了,扶玉姑娘,自可隨意與本王對弈。”
說完,他已是開始伸手將棋盤上的黑子朝棋盒內撿回,不再言話。
長玥神色再度起伏了幾許,心底深處,也增了幾分複雜與防備。待轉眸朝身旁妖異之人打量了片刻後,她才稍稍壓住了離開心思,低沉沉的道:“宮主都這般說了,扶玉,遵命便是。”
嗓音一落,也開始伸手將棋盤上的白子撿入棋盒。
大抵是上一次敗給了蕭意之,心底深處,終歸是覺得恥辱與不平,再加之這次這妖異之人又主動將輸了的風險一併承擔,是以這次,長玥心下也並無太重的負擔,僅是極爲單純的想贏。
此次新的棋局,長玥則是下得極慢,步步爲營,依舊並無半分的懈怠,每一次落下的棋子,皆是她細心看準了後再落的子。
而對面的蕭意之,神態依舊,落子的速度仍是如常,彷彿此局下得仍無壓力。
長玥每番抽空冷眼掃他,隨時便見他一副如常平靜的模樣,似是穩操勝券,一時,倒也令她逐漸心生壓力。
直至,一局棋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長玥指尖落下最後一子,終歸是,贏了此局。
一時,發緊的心驟然鬆懈。
身旁的妖異之人則開始興味的懶散鼓掌。
而那圓桌對面的蕭意之,似對這結果並無半分的詫異,反倒是稍稍擡眸,目光靜靜的朝長玥落來,緩道:“扶玉姑娘的棋術也是了得,本王佩服。”
說著,神色幾不可察的沉了半許,再度出了聲,“扶玉姑娘想對本王提何要求?”
長玥神色微動,心下深處,也由最初的喜意與釋然感變爲了層層的複雜。
她最想提出的要求,便是讓這蕭意之去殺了晏親王一家,而後再自毀。只奈何,這般驚駭與不敬之言,她自是不能堂而皇之的提出,如此,便也只能另提其它要求。
長玥神色略微幽遠,紅腫猙獰的面上,卻展露出了幾許複雜。
卻是不久,她緩緩擡眸,毫不避諱的直視蕭意之的眼,低沉沉的出了聲,“扶玉身爲山野之人,自小便聽說皇宮金碧輝煌,是以……”
話剛到這兒,長玥嗓音頓住。
蕭意之凝著她的目光莫名的深了半許,卻是片刻,他出了聲,“扶玉姑娘想入宮中看看?”
長玥冷眼觀他,淡然點頭。
他似是並無半許的詫異,只道:“近下京都不穩,宮中戒備也是森嚴。但若是扶玉姑娘想入宮中看看,本王自會親自帶你進去看看。只不過,宮中複雜,制度森嚴,便是入了宮,也望扶玉姑娘緊跟本王,切莫自行的隨意走動。”
長玥垂眸,並未言話,僅是冷沉點頭。
妖異之人輕笑一聲,朝蕭意之出了聲,“這倒是好。本宮也聞說大昭皇宮金碧輝煌,暖玉香階,甚是奢華,本宮倒也想去看看,不知惠王爺可願帶本宮同去?”
蕭意之面色並無半許變化,目光平然無波的朝妖異之人望來,緩道:“只要衍公子也贏本王一局,本王自是答應。”
妖異之人眼角抽了半許,卻是片刻,輕笑出聲,“也罷,誰怪本宮技不如人。”
說著,轉眸興味盎然的朝長玥望著,懶散柔膩的道:“不如,扶玉美人兒再贏惠王爺一局,再提出讓惠王爺也領本宮入那皇宮瞧瞧的要求,如何?”
長玥眉頭一皺,對這妖異之人的話自是不置可否。
這妖異之人本事滔天,詭怪如妖,他若當真想入大昭皇宮,無疑是輕而易舉之事,如此,他此際懶散委婉的說這話,無疑是虛晃一招,掩藏實力罷了。
長玥並不言話,僅是默默伸手在棋盤上收回白子。
蕭意之也並未出聲,修長白皙的指尖也跟著緩緩而動,回收棋盤上的黑子。
這回,二人也未商議是否再來一局,僅是待棋盤收拾乾淨後,二人便心照不宣甚至極爲默契的再度開始對弈。
只是此局,蕭意之仍是輸了,輸得面不改色,輸得平靜如初,他整個人的平靜狀態,就與上一局一樣,彷彿這結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蕭意之棋術如何,長玥自是清楚,遙想以前與他對弈時,便是她絞盡腦汁,也從未出現連贏他兩局的情況。
而今這番突然連勝,長玥不是不懷疑這蕭意之是否在故意讓她,但稍作思量,卻又覺毫無可能。
無論是這蕭意之是否懷疑她的身份,就憑這蕭意之昨日對她敵對甚至差點掐死她的態度,便知這人定不會對她放水了。
心思如此,長玥心下也越發冷沉。
正這時,身旁妖異之人則是邪肆而笑,懶散朝他道:“扶玉美人兒,快些與王爺提讓本宮也入宮瞧瞧的要求。”
這話的內容,倒顯得有些興味甚至與迫不及待,然而這妖異之人的嗓音,又哪裡有半點迫不及待的意思?反倒是像極了隨意言道的調侃罷了,毫無輕重可言。
長玥並未將他懶散柔膩的嗓音聽入耳裡,反倒是兀自沉默,待半晌後,長玥低沉沉的出了聲,“扶玉初入京都城,加之我家宮主也容易生事,結上仇人。是以,扶玉此際,想求王爺給長玥一枚王爺的令牌。”
她這要求,無疑是有些獅子大開口,但她卻說得冷沉而又堅定,連擡眸朝蕭意之落去的目光也顯得堅定而又冷沉。
待這話落下,長玥便毫不詫異的見得蕭意之極爲難得的大皺了眉頭,連面上的平靜之色也有些繃不住了,在剎那間浮出了幾許抑制不住的複雜。
他瞳孔也越發的深了,就這麼探索甚至深沉的凝著長玥,並未言話。
周遭氣氛也突然似是靜止了下來,連妖異之人都極爲難得的未出聲,僅是坐在旁邊猶如懶散觀戲般興味至極的笑著。
待半晌後,仍不見蕭意之回話,長玥脣上瞬時勾出一抹冷笑,“怎麼,王爺不願?”
說著,神色微變,開始冷嗤道:“看來,惠王爺著實當不來君子。便是背叛了前朝,又憑容貌與高位讓白皙們止了唾罵之言,甚至還反過來擁戴王爺,但王爺這麼努力,將滿心黑透的自己強行洗淨,但僞君子終歸還是僞君子,連與一個女子對弈,願賭服輸都做不到,呵。”
嗓音一落,長玥面色驟然全數的沉了下來。
她拍桌而起,朝身旁妖異之人冷道:“惠王爺不願配合,這棋,扶玉自是不玩了。”
嗓音一落,便轉身離去,只是待長玥剛剛轉身,蕭意之便低沉緩慢的出了聲,“願賭服輸。你若要我令牌,我給便是。”
這回,他未自稱‘本王’,甚至稱的是‘我’。
長玥眼角一挑,怒氣沉沉的心底也驟然捲起驚意,奈何待她轉眸朝蕭意之望去時,卻見他已是伸手在懷裡掏了掏,隨即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東西,是枚扳指,色澤明豔,那扳指是用綴玉的紅線套著的,下面,還有一串大紅的流蘇。
只是待長玥目光觸及到那扳指,長玥目光卻是抑制不住的顫了顫,心底的複雜感也是層層狂涌,難以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