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妖異之人下得車來,那二皇子已是上前兩步在妖異之人面前站定,略微熱絡恭敬的喚了聲,“衍公子。”
妖異之人似是這才瞧見他,扭頭朝他掃去,隨後勾脣而笑,懶散問:“二皇子怎在這兒?”
那二皇子倒是微微一笑,狹長的眉眼略帶精光,隨即緩道:“今日父皇邀衍公子入宮小聚,本殿閒來無事,便在此等候,以便及時招待衍公子,迎衍公子入宮去見父皇。”
這話說得倒是有禮,與那夜東湖詩會的畫舫之上被長玥襲擊的太子不同,這二皇子縱是眉眼狹長,瞧著倒是圓滑,似是並非善類,但這人言語倒也溫和有禮,讓人挑不出刺耳來,更有甚者,此人已是皇子,卻還能對妖異之人這般恭敬,倒也是極爲難得,是以,無論是性子還是城府,這二皇子皆與那太子深上數倍。
想來,若晏親王那狗賊還生不出兒子的話,獨獨這兩名皇子,到時候明爭暗鬥間,他那嫡親的兒子,怕是爭不過這圓滑的養子呢。
長玥淡漠的朝那二皇子轉眸打量,心下如是想著,而面上與眸中之色,不變分毫。
正這時,妖異之人勾脣而笑,慢悠悠的道:“二皇子倒是客氣了。昨日與二皇子也是稍稍一聚,不曾久聊,今日相見,倒也可找時間好生聊聊。”
二皇子面上頓露笑意,“本殿也正有此意,待衍公子與父皇相聚完畢,到時候本殿定在尚崇殿設宴,與衍公子好生暢聊。”
妖異之人興味盎然的朝二皇子望著,慵懶隨意的道:“如此,那便多謝二皇子了。”
這話一出,那二皇子也未多言,僅是眸色微動,隨即挪開目光略微恭敬的朝妖異之人做了個請的姿勢,隨即緩道:“時辰已是不早,爲放父皇等得太久,衍公子,請進吧。”
妖異之人慢騰點頭。
二皇子掃他一眼,隨即便微微轉身,緩步在前領路。
妖異之人懷抱瑟瑟發抖的白貂,興味盎然的緩步跟隨,長玥也不曾遲疑,一言不發的緩步跟隨而上。
大昭皇宮,於她而言,熟悉至極,無論是這壯觀硃紅宮門上的門環,還是入得宮門後的那片雕刻精緻的青石板,以及,前方那片蜿蜒冗長的漢白玉廊檐,這些,皆層層的衝擊著長玥心下最深的記憶。
放眼觀望之間,這皇宮變化並不大,雕欄玉柱,假山水榭,巍峨之中,宏然壯哉,就與父皇在世時一模一樣。
甚至於,便是前不久才經過宮亂的洗禮,血流成河,慘聲不覺,然而此際的皇宮,卻顯得井井有條,宮奴多禮而又婀娜,那宮亂引起的腥風血雨,早被全數掩蓋,而今觀望,再不見半分改朝換代般的痕跡。
人亡,一切便會灰飛湮滅,縱是以前父皇再怎麼得人心,再怎麼惹得這滿宮的宮奴敬重,但父皇亡了,這些宮奴,終歸還是會忘記父皇,從而,又如以前服侍父皇那般服侍晏親王那逆賊。
心思至此,悵然與冷笑在心底滑動,一時之間,長玥情緒稍有起伏,但卻是片刻,便已全數剋制。
待在宮中蜿蜒行走半晌後,長玥一行終歸是抵達了養心殿。
偌大的殿宇,巍峨依舊,那守在殿門外的兩名御林軍,也非長玥熟識,反倒是陌生至極。
“進去通報一聲,就言本殿已迎接到衍公子了,此際正在殿門外等候父皇召見。”二皇子一步當先,朝那御林軍淡沉吩咐。
御林軍忙得令,當即推開殿門而入,隨後片刻,那御林軍已是出得殿來,朝二皇子與妖異之人恭敬道:“二皇子殿下,衍公子,皇上有請。”
二皇子點頭,朝妖異之人恭然而迎,奈何與妖異之人剛走兩步,便察覺長玥正抱著白狐仍在跟隨。
他瞬時駐足,轉眸朝長玥望來,目光再度觸及上長玥那滿面猙獰的紅腫,神色微微一僵,而後挪開視線,只道:“這位姑娘且留步,而今父皇僅是召見本殿與衍公子二人,姑娘還是留在殿外等候纔好。”
長玥淡道:“扶玉此生,只聽我家宮主之言。二皇子與皇上皆非扶玉主子,是以,請恕二皇子這話,扶玉不敢照做。”
淡沉無波的嗓音,雖帶著幾分刻意而來的恭敬,然而長玥這話,卻是直白得緊。
待嗓音一落,那二皇子面色頓時一變,本是挪走的目光再度迎上長玥的面容,一時之中,竟也稍稍有些怒意。
“本殿也是在爲姑娘好罷了。畢竟,若擅自入得這養心殿,到時候父皇怪罪下來,對姑娘而言倒也極爲不利。”他再度出了聲,嗓音卻比方纔要硬上半分,甚至還帶著幾分輕視。
曾幾何時,一個養子竟也能在她面前堂而皇之的將自己歸納爲皇族,從而在她慕容長玥面前,耀武揚威,肆意輕視了。
長玥瞳孔幾不可察的一縮,心下深處,冷意浮動,卻是片刻,她強行按捺住了心神,並不言話,僅是轉眸朝那一直在旁看戲的妖異之人望去,不料恰到好處對上了他那雙興味盎然的眼。
此際,他正笑得妖異而又邪肆,面容如玉,但些魅惑不羈,給人一種十足的懶散如痞感。
“既是二皇子這般說了,扶玉美人兒,便在這殿外等候本宮吧。說來啊,本宮雖知扶玉美人兒極爲親暱本宮,不捨分離,但即便如此,還是性命爲重纔是呢。再者,本宮,也捨不得扶玉美人兒受危呢。”片刻,妖異之人終歸是懶散柔膩的出了聲,滿面笑容,而那異色的瞳孔內,卻卷著半許不曾掩飾的調侃。
縱是此人言語柔膩,難以入耳,但這妖異之人既是已然開口讓她在外等候,她自是樂得其所。
畢竟,若真正入得殿中,與晏親王那逆賊仇人相見,保不準會心緒浮動,怒意上涌,再生事端。
心思迅速輾轉片刻,長玥朝妖異之人恭敬點了頭。
那二皇子諷掃她一眼,隨即扭頭朝妖異之人笑道:“衍公子身邊這婢子,性子倒是倔得很呢,不易控制,加之容貌突兀,不知衍公子這般神仙俊朗的人物,爲何身邊會帶上這麼一個女子?”
妖異之人勾脣而笑,意味深長的朝他望來,“二皇子此意,是言本宮的扶玉美人兒不夠溫柔,容貌,不夠上乘?”
二皇子笑笑,卻是不言,僅是伸手朝妖異之人做了個請的動作,而後領著妖異之人緩緩朝殿門而去。
妖異之人緩步往前,滿身懶散,待將要接近那硃紅的雕花殿門,他則是輕笑出聲,而後慢悠悠的道:“本宮的扶玉美人兒,是快璞玉。稍稍經得雕琢,定天下傾城。不知本宮此言,二皇子可信?”
二皇子僅是乾笑一聲,卻不言,顯然是不信妖異之人這話。
妖異之人也不怒,繼續柔膩懶散的道:“二皇子此際不信,倒也人之常情,過不了幾日,二皇子便要認同本宮這話了。再者,本宮倒也聽聞,二皇子似是中意上了那京都城中醉仙樓內的流蘇姑娘?”
二皇子背影稍稍一僵,足下卻是滯留半許,但眨眼間已是恢復如常,忙道:“衍公子這話倒別亂說。本殿歷來潔身自好,豈會中意秦樓楚館內的姑娘,呵,衍公子莫要玩笑了……”
嗓音未落,二人已是踏步入了殿門,隨即,那硃紅雕花的殿門被御林軍在外伸手合上。
瞬時,殿門擋住了二皇子的後話,也徹底淹沒了他與妖異之人的身影。
一時,周遭氣氛終於是沉寂下來,無波無瀾之中,略微透著幾分清冷與壓抑。
懷中的白狐稍稍動了動,竟在長玥懷中,伸著小巧四肢並張著嘴伸懶腰。待懶腰伸完,它便朝長玥懷裡鑽了鑽,而後蜷縮一團,兀自瞪眼瞧著周圍,大抵是完全睡醒的緣故,那清冽的黑瞳內,倒是清明十足。
長玥伸手摸了摸它的毛髮,待在原地站了半晌後,冷風浮動中,她開始稍稍轉身,朝養心殿左側行去。
她自小在這裡長大,這大昭宮闈,她熟悉至極。此番冷風浮動,與其站在殿外被冷風吹拂,還不如,朝左而行,那裡有個亭子,四面有簾子遮掩,再加之這養心殿與後宮離得稍遠,常日那亭子也無宮妃逗留,是以此番去那兒等候,自是最好。
長玥足下緩然,面色與目光皆是麻木至極,待入得不遠處的亭內,便見亭內的簾子也不似記憶中的那般莊然,竟是換成了紫色簾子,甚至於,那簾子上還繡著金色花紋,瞧著倒是富貴雍容。
長玥神色微動,卻是片刻,她便全數斂住神色,淡漠麻木的朝亭內而行,最後坐定在了亭內的石凳上。
周遭並無宮奴過往,清靜至極。
此番閒下,長玥稍稍鬆開懷中白狐,只見白狐似是有些不適,忙朝她懷裡鑽了鑽,而後乖巧安然的蜷縮著,一動不動,長玥垂眸,盯它半晌,終不見他挪動分毫,甚至於,大抵是太靜太閒的緣故,這小東西的眼皮兒似是又開始發沉發重,腦袋也開始一搖一晃,睏意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