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大軍,林偉業(yè)倒吸了一口涼氣,喃喃道:“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不是說韃子人口很少嗎?”
馬威解釋道:“總兵大人,真韃子人丁不旺,確實不多。可是他們的幫閒多啊,這裡還只是漢人包衣和餘丁、漢軍和八旗蒙古,如果在遼東一帶作戰(zhàn),他們還可能調集朝鮮人助陣,人就會更多。”
“包衣和餘丁是什麼意思?”
“包衣就是奴才,有漢人也有朝鮮人,漢人居多。”馬威回答,“餘丁就是不當兵的旗人。韃子號稱八旗出則爲軍,入則爲民,軍民一體,實際上也不是所有的旗人都是兵。老奴時據(jù)說是兩丁抽一,到了皇太極手裡改爲三丁抽一,當兵的就是‘披甲人’,沒當兵的就是餘丁。餘丁打仗不是因爲強制命令,而是自願跟來打劫的,武器和甲冑自備。”
林偉業(yè)懂了,所謂餘丁就是預備役,披甲人就是現(xiàn)役。舊時空電視裡辮子戲老說什麼發(fā)配充軍寧古塔與披甲人爲奴,這個梗就是這麼來的啊。不過這個包衣奴才讓他很有些氣憤。
“漢人都這麼沒骨氣嗎,自願給韃子當奴才?”林偉業(yè)不忿地想,這和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漢奸有什麼區(qū)別?
馬威嘆了口氣:“這個說來話長,一言難盡。做包衣的未必都是自願,有爲了榮華富貴的,也有僅僅爲了活下去的……”
“只是爲了活命可以找機會逃啊!聽說遼東每年逃出來的漢人很多,可見未必只有跪舔滿人一條路可走。”林偉業(yè)打斷了他的話,給包衣下了結論,“一旦成了奴才,生死都掌握在奴隸主手裡,主人一不高興就可以處死,與其這麼窩窩囊囊地茍且偷生,而且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左右都有喪命的危險,何不搏一把?可見這些人都是犯賤,不值得同情。”
馬威不知道這位掛名總兵爲什麼對包衣這麼敵視,但人家是上官,說話又佔理,也不好再說什麼,閉上了嘴。
他們在議論,蘇粗腿沒有閒著,盯著越來越近的大軍,估算著距離,判斷最佳的開火時機。看著無邊無際的大軍,他手心有些冒汗。雖然他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前程,既有博輔保衛(wèi)戰(zhàn)的這樣的經歷,也有過獨當一面的守城戰(zhàn)經驗,戰(zhàn)鬥經驗豐富,可是韃子的軍隊畢竟不是廣東的明軍,也不是流寇那樣的烏合之衆(zhòng),是平生遇見過最強的對手,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韃子的大軍雖然不像瓊海軍的陣列那樣整齊,但是比流寇強很多,輕甲的弓手在前,披甲的步兵在後,輔兵居側,白甲兵壓陣,涇渭分明,秩序井然。
蘇粗腿猜測,韃子的戰(zhàn)術可能是用弓手壓制城牆上的火力,然後炮灰部隊打頭陣,甲兵在關鍵的時候上陣突破牆頭,所以,攻城的主力應該是這些甲兵,儘可能地殺傷他們,就是守城戰(zhàn)的關鍵所在——其實冷兵器時代的攻城戰(zhàn)大同小異,套路差不多,後金軍隊比流寇等勢力不過強在戰(zhàn)鬥意志、軍紀和執(zhí)行力更強,戰(zhàn)術上並沒有什麼突破,蘇粗腿的猜測基本上是正確的。
蘇粗腿考慮了片刻,下達了命令:“炮兵齊射三輪,然後就地隱蔽,避免被弓箭傷到,其餘人躲在牆垛後,等弓兵射完箭後,把甲兵放進來到牆下,等我命令才能開火。”
士兵們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戰(zhàn)術?雖然他們多爲新兵,但是守城的那一套連說書先生都知道,無非是攻守雙方你來我往,一個拼命要登上城牆,一個要拼命把對方趕下城牆,什麼滾石、檑木、狼牙拍一齊上,弄死多少算多少,哪有不開一槍把敵人放到城下來的道理?
林偉業(yè)也忍不住走到他身邊,小聲詢問:“粗腿,你這是啥意思?敵人越靠近,咱們不是越被動嗎?”
蘇粗腿解釋道:“大人,我這麼做的原因有二:第一,那些披甲人是攻城的主力,也是韃子軍隊的核心,想辦法多殺些披甲人,韃子傷筋動骨,守城的壓力就小了,畢竟弓手只是輔助,不大可能作爲主力來攻城的,咱們沒必要與弓手進行消耗戰(zhàn);第二,咱們獨立團是操練不久的新兵,如果在與弓手對射的過程中傷亡較大,會動搖士氣,不如養(yǎng)精蓄銳,等到韃子進入咱們的口袋內來個雷霆一擊。這個石堡是您親自設計的,肯定知道,兩個堡面之間的夾角是最合適殲敵的位置……”
林偉業(yè)一拍大腿,對啊,棱堡是凹多邊形,不像平面城牆,守城的戰(zhàn)術不一樣。
普通的城池必須在中遠距離儘可能殺傷對手,否則讓對手到了城下,火炮等武器因爲射擊死角的原因失去了作用,前裝滑膛槍也不能垂直向下射擊,就只能用冷兵器與攀援而上的敵人肉搏了。而棱堡不一樣,理論上沒有射擊死角,而且敵人到了兩個凸角之間的凹槽夾角處,要面臨來自不同方向的交叉火力,遭受的壓力比中遠距離還要大。剛纔那一波沒有弓手掩護的漢軍,不就是在這種位置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嗎?而且這戰(zhàn)術揚長避短,充分考慮了獨立團大量沒有經過戰(zhàn)鬥考驗的新兵的特點,避免了過早的傷亡對士氣的影響。
他不禁豎起了大拇指:“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設計的棱堡,只有像你這樣肯動腦子的人,才能發(fā)揮出其不意的作用。”
在蘇粗腿的部署下,士兵們都藏身於牆垛之後,等待著命令的下達。從城下望去,倒像是一個無人防守的空城。
噶爾圖坐在馬上,在巴牙喇的簇擁下緩緩前進。他皺眉看著前方,敵人這是玩得哪一齣,空城計嗎?剛纔漢軍攻城時,滿坑滿谷的人哪去了?他可不認爲這樣強的對手會犯低級錯誤,肯定有詐。
“轟轟轟”,接二連三的炮聲響起,證明了這不是空城計。看到黑黝黝的炮彈帶著火藥燃燒形成的軌跡劃破天空,朝大軍飛來,噶爾圖反倒鬆了一口氣,覺得這纔是他認知範圍內正常的攻城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