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正事談完了,現在來談談私事……對於那個懷孕了的貴侍,你預備如何處置?”
見他突然提到這個話題,錦瑟擡頭迎上了他的目光,素鳴葉卻垂下了眸。
素鳴葉又道:“你說你要保下他,還不惜把他藏在我這裡,但你要知道,我能替你保一時,卻保不了一世,何況他腹中還帶著一個……孽種。”
錦瑟微微皺起眉,她不喜歡素鳴葉用的形容詞“孽種”,雖然這是個女尊的時代,但是有過前一世的她本質上並不習慣輕賤男人。
“他也是個受害者。”錦瑟平靜地道,“不論結果如何,我都預備救下他和他的孩子。”
素鳴葉不由嗤笑一聲:“夫男之仁。”
錦瑟抽動了一下嘴角,唉,女尊世界啊,爲什麼總有人在關鍵的時候說出一些讓她覺得十分掉鏈子的話來……可偏偏想笑又不能笑。
“隨便你怎麼想……我做不出草賤人命這樣的事,我會認下這個孩子,記在名下。”
這一點顯然出乎素鳴葉的意料,他薄脣微抿,沉著臉道:“你是在說笑?玉錦瑟。”幾乎都連名帶姓地喊了,“這孩子跟你沒有一點關係,你把皇室臉面置於何處?”
錦瑟奇怪地看著他:“別人又不知道這不是我的孩子。”
“可你們大周女帝知道吧?玉家知道吧。”素鳴葉有種恨鐵不成鋼的衝動,他知道這傢伙心軟,但是身爲皇室中人,怎麼也能這麼奇葩,這二十年來她到底怎麼活過來的,“你若真想保他,就讓我替你解決了孩子的事,然後你帶著他回大周,要寵要冷落隨你,可留著孩子就是給你們玉家臉面上抹黑,你不要面子,你們大周的女帝不要,玉家的姐妹們也不要嗎?”
錦瑟臉上佈滿黑線,怎麼這廝表現的比自己還激動,又不是讓他帶綠帽子,至於嗎?
她當然想不到素鳴葉已經派人悄悄將洛荷生隱藏在內室,逼著她表態,同樣也是爲了讓洛荷生自己能認清現實。
“我的姐妹如何想就不勞你費心了……”錦瑟的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怒色,這個時代的男子何其可悲,素鳴葉同樣是男子,怎麼也會說出如此的話來,“我不懂什麼禮法禮教臉面之類的屁話,我只知道,他原本是個世家公子,從小嬌生慣養,待選入宮,就算做不成後宮貴君,至少也可以嫁入好人家,結果無緣無故的就被我皇姐賜給了我,風塵僕僕千里迢迢的被逼著陪我來君傲出使不說,之後又被你們那個鳳後派來的易容高手給糟蹋,說到底,他何其無辜,如此這樣對待一個男子不覺得太殘忍嗎?”
幕後躲藏著的洛荷生幾乎快要站立不住,他用了極大的勁才堪堪的穩住身形,雙拳緊握至泛白,這幾日他數次都想一死了之,卻無一不被湘翠攔了下來,這單純的小侍每次都哭哭啼啼地勸著自己,也許在他看來,自己被納入太女後苑是因爲親王將自己轉贈給了太女。可如今聽錦瑟的一番話,只覺得心頭滾燙,恨不能當場撲入她的懷裡大哭一場。
“他無辜?”素鳴葉嗤笑,他若果真無辜就不會偷偷倒了避子湯,存心的想要懷上一個他自以爲是親王的孩子了,“你可想清楚了,本來只是讓他打胎罷了,若是你執迷不悟下去,恐怕連他你也保不住了。”
聞言,錦瑟按在桌上的手掌,慢慢的分開,再慢慢地收攏!
“我做不到如此草菅人命…”她站起身來,輕輕整理起袖口,語意堅決,“稚子無辜,我既然要保下他的孩子,自然就會保下他,待我啓程之日,我會將他安排在我身邊形影不離,因此這些事就不勞太女殿下費心了,太女殿下此時還是想想如何早日取得君傲帝位,畢竟本王留在這裡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了,無謂浪費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在與殿下無關的事上。”她說著,就朝素鳴葉揮揮手拜別,徑直離開了他的寢宮,顯然是不欲多談。
素鳴葉愕然,隨即苦笑,他現在比誰都明白錦瑟這個人有多麼頑固。而錦瑟更不知道,自始至終,洛荷生都站在離她不遠的內室中,隔著簾子的看著她孑然獨立,端直清傲的背影,突然的淚如雨下。
“你都聽到了吧。”素鳴葉沉聲道,“本王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親王殿下如此說了,該如何做自然是由你決定。”
半晌過後,洛荷生方纔緩步從幕簾後走出,他身姿挺拔,周身帶著不容折辱的貴氣,面上猶有些許淚痕,卻神色堅毅,彷彿是下了某種決定:“還請太女爲我找來太醫……”素鳴葉微撇嘴角,面帶嘲弄,目光卻直直地看在他的臉上,直到他面色決絕地道,“爲了親王,這孩子…不能留…”
錦瑟當夜就回到了君傲皇宮中,恢復了她錦親王的身份,她知道素鳴葉登基爲帝只是時間的問題了,至於剩下他和梅家的合作部分,已不是她關心的內容了,想必有梅若瑾這樣一個活過兩世的鳳後的幫助,這些都算不上是什麼問題。至於如何收回素青籬的指婚,也不在她關心的範圍內。因此在她回到宮中住處時,她第一時間就是吩咐喬盛和使臣們做好回國的準備。
可皇子素青籬卻並不知道這些變故,隨著時日的推移,他忍受了不少衆人的指指點點和父後的苦惱怒火,又沒法抓到日理萬機的太女,素青籬對錦瑟的怨氣簡直是與日俱增,爲了泄憤,他甚至決定給這個錦親王一些小小的教訓。
清晨時,錦瑟站在湖邊,一股夾雜著花香的草木氣息淡淡瀰漫著,湖面上微有霧氣氳氤,讓她的眉頭稍稍舒暢,感覺心曠神怡。這時,姚清清和華卿兩人走了過來,對著錦瑟行禮,自從錦瑟恢復真身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宮殿後,就又恢復了過去冷情的習慣,不同於假親王的朝三暮四,錦瑟原本就不慣有人服侍跟隨,但畢竟是經歷了假親王的事情,驟然鉅變實在不合適,因此也不能刻意的阻止算是被自己“寵幸”過貴侍的接近,反倒是之前她易容時接觸較多的柳侍玉,如今卻彷彿不見蹤跡,整日裡乖乖的呆在房內悄沒聲息,讓她有些猶疑。
錦瑟對兩人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見他們起身後還要走近,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溫和道:“你們去吧,本王想一個人在這裡靜靜的待會,不必打擾。”
她現在滿心滿腦的都想著回大周見素衣,實在不想被兩個滿臉熱切的貴侍擾了清靜。
兩人的臉上都微微閃過不甘,怏怏退了下去,臨去前,姚清清又忍不住轉身看了一眼錦瑟,似乎覺得親王變了,比先前自己得寵的一段時日更加風光雯月,威儀更甚,彷彿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段時光,可究竟是哪裡不對了呢,他實在琢磨不出。
待兩人退下不久,站了一會的錦瑟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她察覺似乎有什麼異樣時,她的身體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猛地朝一旁側身閃了過去,只見身後一個身影擦身而過,直直地朝眼前的湖中傾去,想必這個罪魁禍首原本是想要偷偷地把她推下湖去,卻不料如今自己自食惡果,所幸錦瑟學過點輕功的身手還算靈活,想也不想的,她一把拉住這個朝著湖中倒去的身影,直接將他就拉到了自己的懷中。
等他倒進了自己的懷裡,錦瑟這才發現眼前的這個少年竟然就是那個被指婚的素青籬,看著他錯愕地臉色,不由一陣好笑:“怎麼?想偷偷做壞事?”
素青籬還沒從剛纔險些跌入湖中的一幕中緩過神來,就見眼前美得驚人的女子忽然低頭湊近他笑道:“瞧瞧剛纔多危險,這種事以後再不可去做了,知道嗎?。”說完,她伸出手,好笑地捏了捏他略有些肉肉的臉頰,又道了句,“放心吧,你的太女姐姐很快就會收回成命,你也不用再擔心要遠嫁大周了。”說著,便放開了他,揚長而去。
素青籬愣愣地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美如皎月的面容,聽著那溫煦如春風般輕柔的聲音,聞著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一時間竟然忘記了回答。直到錦瑟離開許久,他還呆呆地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失神,久久未動。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此時他的耳後漸漸地升起了一抹淡淡的暈紅。
“青籬皇子,你怎麼了?你怎麼會在這裡?”此時,路過的宮侍們才找到他,“這裡可不是宮中男眷可以來的地方,您還是快些回去吧。”
就見素青籬仿若未聞,只是忽然伸手捂住臉頰,飛奔而去。
這一個小插曲沒人知道,錦瑟當然更不會放在心上,可素青籬回去卻輾轉反側了,一開始是整日裡味同嚼蠟,翻來覆去地想她最後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太女姐姐很快就會收回成命了,莫非她的意思是自己不用嫁給她了?可原本應該是讓他感覺到高興的事,如今卻不知爲什麼反而覺得有些複雜。想來想去都沒個結果,素青籬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該親自去問問這個錦親王,那句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於是神差鬼使的,他又偷偷地去了錦瑟所住的宮樓幾次,他畢竟是個小皇子,平日裡進進出出也總是不喜歡有人跟著陪著的野慣了,而錦瑟更不知道自己每日閒庭散步的時候就有個人躲在暗處偷看她,慢慢的,素青籬偷看她上了癮,每次瞧見她甚至還覺得有些羞澀,只覺得這傳說中的錦親王鳳眼含煙,秀顏如美玉流光,一身脫俗的氣質,優雅俊逸,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賢良儀這兩日覺得素青籬實在有些怪異,前兩日他還整日裡嚷嚷著要找太女姐姐給個說法,自己絕不想嫁給那什麼大周的錦親王,可這兩日他居然安靜了不少,時常一個人在房內關著半天不見影子,或者就是整日裡嘟嘟囔囔的,一忽兒臉紅一忽兒生氣的,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對於素青籬,錦瑟一貫以來的印象就只是個君傲天真的皇子罷了,這兩日素鳴葉那裡一切進展穩定,知道自己歸心似箭,他如今也開始展露鋒芒,相信很快錦瑟便可以擺脫這裡的一攤爛事回大周,因此不由心情大好。
錦瑟並非膩歪的人,既然素鳴葉已經給出承諾,她相信他會盡快掌控住局勢,如今的素鳴葉對外依舊是做事雷厲風行,心思深沉難測,有時候明明在笑,卻依然給人巨大的壓力。他表面功夫做得太好,即使皇太父也沒發現他潛藏的慾望與野心。
趁著賢良儀午睡之際,素青籬想了半日又偷偷跑了,這次他想要去找太女姐姐,問清楚太女姐姐是否真的會收回成命,至於他爲何這麼急迫地要去找他,憶及錦瑟那日的話,他不知道爲什麼覺得心裡有些難受,卻自欺欺人的沒有多想。可當他跑到半路的時候,無意中看到的卻是一個人孤零零獨坐在涼亭中面色憔悴的素尹容,不由的,青籬的眼中一酸,腳步慢了下來,這時,素青籬想到了衆人的奚落和難堪,對他的竊竊私語,也許他們都沒有說錯,他真的是個不要臉的皇子,搶了自己哥哥的心上人,如今還要得寸進尺。
想到這裡,他竟然有種不敢面對尹容的感覺,只一徑轉身跑開,卻不知該跑到哪裡去,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撞到一個人。
“當心……”感覺到自己撞入了一處溫熱的懷中,隨著熟悉的聲音響起,青籬擡起頭,看到錦瑟正一臉關心地望著他,下意識的,他抓住了自己的裙襬,張嘴想說什麼,卻緊張的一個音節都發不出。
“跑得這麼急摔倒了怎麼辦?” 見他不出聲,她忍不住點了點他的額頭,調侃了兩句便要離開,卻在轉身時發現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了。
“你那日說的話……說的話……”他吞吞吐吐地,錦瑟滿臉不解。
“什麼話?”
“你說,太女姐姐會收回成命……”
“原來你指的是這個……”錦瑟釋然,“放心吧,你家太女姐姐疼你,自然不捨得讓你遠嫁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素青籬臉色更紅了,他正想多說兩句話,表示他現在其實已經不那麼討厭大周了,就見錦瑟突然從懷中翻出一個布囊,裡面用紙包了幾塊糖果。
“要不要嚐嚐?”她笑道。
素青籬傻傻地看了她一眼,又盯了糖果看了半晌,不知道該作何表示,錦瑟乾脆直接捻了一顆放在他嘴邊,才含入嘴中,一股沁人的甜意蔓延開來。
“這可是我平日裡最喜歡的零嘴,結果她們卻總說女兒家不能吃這個,害得我只能偷偷藏著。”將剩下的糖果遞給素青籬,她故作神秘地小聲道,“可別告訴別人呀…”
素青籬聞言,立即將糖果接過去收好,對著她笑露出了一對小虎牙。
真可愛,錦瑟忍不住伸頭摸了摸他的頭:“真乖,好了回去吧,不用多想,你還小呢,你家太女姐姐不會捨得讓你嫁人的。”
素青籬卻盯著她的手,眸中閃過了一抹異彩,腦海中不由想到早先和太女姐姐爭執時的對話。
“男子嫁人便如第二次投胎,就算你是皇子若攤上個賴女便也廢了,錦親王性情溫煦心底純善,你若是好好與她相處必不會吃虧,能嫁得這樣的好妻主,不知是多少男兒家夢寐以求的……”
離開時,素青籬慢慢挪動腳步,低頭思忖,這些日子來許多不解之事,連同太女姐姐的良苦用心,他如今都有些明白了,低下頭他第一次開始憂心,太女姐姐不會果真要收回成命吧……
也許她是對的,就算遠去大周,嫁給這樣的人,總比未來嫁給不知底細的要強多了……
“還真是一出好戲呢。”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暗處道:“多日不見小九兒這麼孩子氣的舉動了,還真可愛。到底是我大周國的男男腔王爺,她是不是哄自家夫君也是如此有趣?”
“有趣什麼?”另一個聲音冷冷的道:“堂堂女兒家,做派像個小男兒一般。還有這君傲的後宮,也實在是太不像樣,聽說那女帝連青樓妓子都召了進來,荒唐。”
“八王爺,您也太當真了,這進青樓和進皇宮還不是一回事嗎?”
“……”
“而且我看這君傲後宮也確實挺像青樓的,不過就是隻接一個客而已。”
“……”
“我說,陛下的後宮不會也這樣吧……”
“你想死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下兩章會有重口味情節,不適者要當心了。
另外君傲的快結束了,下一卷將是錦瑟很重要的一卷了。賣個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