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榻上伸了伸腿,素鳴葉打了個呵欠,一旁的宮侍拿了繡捶慢慢地替他敲著腿,還有兩個伶俐的宮人正拿著芭焦扇扇著風,下首兩個官員正畢恭畢敬地站著,室內還有一個太女新納的小侍在一旁撫琴,十足的風流氣派。而他自己則靠著軟墊,一手支在雕花木欄上,另一隻手拿著杯酒,目光卻似乎越過眼前,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若是尋常人家,這情景也算不得什麼,可眼前的正主不是別人,而是慣常對男人不假辭色的皇太女,這一幕就實在是匪夷所思了,畢竟這位從不近男色的太女殿下什麼時候會帶著一個男人在書房商議國事,即使,那小侍看似只在一旁撫琴,可他頻頻閃爍著朝太女殿下瞄去的眼神可就太耐人尋味了,更別提太女殿下偶爾的回以注目了。這“眉目傳情”的一幕想叫人忽略都難。
若是換做幾天前,誰說給她們聽恐怕都不會相信,可眼下兩個官員愣是目不斜視,只低頭盯著自己的官靴。
當素鳴葉吞下宮侍遞到嘴邊的葡萄後,才抽空看了眼前的兩個官員一眼:
“這麼說,不管錦親王的意願如何,這幾家的公子都會在這兩日被送到錦親王那裡了?”
素鳴葉說著,鳳眼朝一旁一瞥,叮咚一下,扮成侍君的錦瑟果然彈錯了一個音節。
“是,據說國書已經由女帝派人送出,想必不日大周的女帝就會收到,只是不知爲何鳳後似乎壓住了聖旨幾日,並沒有發送。”
素鳴葉沉吟半晌,假裝沒看到錦瑟的“擠眉弄眼”,懶洋洋地揮揮手讓身邊給他捶腿按摩的侍從先退了出去,隨即說道:“這事爲什麼沒人來稟報給我?到反而直接讓女帝下旨了?”
“據說是皇太父親自和女帝商量的,女帝當場就應了,這也是件喜事,想來就算大周的親王也不會拒絕這番美意,衛家戚家都是我們君傲的勳貴世家,兩位公子又本是太女殿下的側君人選,配給誰都絕不會辱沒,只是梅家的嫡次子,卻不知爲何也被許給了錦親王……。”
哥哥嫁給皇太女爲未來的鳳後,而同樣是嫡子的弟弟卻嫁給了異國的親王爲側君,看似同樣風光無限,但是既然都爲嫡子,兩相比較之下自然就有了差距。說起來皇子雖然也是尊貴,可是風流好色的現女帝畢竟有不下十幾個皇子,只是除了鳳後所出的素尹容,其他大部分都是美貌有餘而身份不足的後宮美人誕下的,正所謂物以稀爲貴,如此反倒不如皇親國戚的僅有的兩個梅家嫡子尊貴。
“是嗎?”
素鳴葉笑了一笑。不知爲什麼,那兩個官員直覺得,太女殿下好像笑得有點苦,畢竟誰能想到桌子底下堂堂的皇太女的左腳正被身邊撫琴的“小侍”狠狠地踩著。
早已在君傲掌權的他自然知道,這衛家和戚家或多或少都與梅家有著千絲萬縷的姻親關係。原本皇太父預備將他們指給自己爲側君,也是爲了給梅家增加臂助,等將來梅家公子入主東宮登上後位後,鳳後連同皇貴君人選就這樣可以事先被梅家握在手中,後宮主位上的貴君位置也都是與梅家沆瀣一氣的,這恐怕也是皇太父爲自己將來千秋之後的梅家打算,朝堂上的升遷他礙於後宮不得干政的古訓而無法染指,可在後宮,只要梅家的地位一日牢固而不可顛破,那麼在整個君傲,梅家將仍然還是當朝第一皇親貴胄。只可惜,這些世家子弟早已不堪大用,一個個被聲色犬馬掏空了精力和才幹,而女帝還非得顧忌頗多,從來都睜眼閉眼,連同他自己亦是。
素鳴葉開始拉了錦瑟的手摸索著,旁人以爲堂堂太女寵極了這新納的侍君,卻不知道兩個人偷偷地在手心裡互相較勁,畢竟素鳴葉還不想自己可憐的大腿也被她扭出一個瘀傷。
“此事我還需得斟酌一下,畢竟事關國體,你們雖是負責擬旨的,但拖上幾天應也無礙,日後再若有這樣的消息,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本宮。知道嗎?”素鳴葉吩咐了幾句,便揮手讓尚書和丞相退了下去。
在君傲,雖然名義上是由女帝做主,但事實上,整個朝堂上的政治暗裡都還是握在素鳴葉的手裡的,因此,但凡有這種繞過素鳴葉的聖旨,他也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就這一點,錦瑟也可以看得出素鳴葉是如何懂得攬權,還沒登上帝位,就已經收復了朝中大部分官員,看來他變成日後的“武則天”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不過,會有繞過素鳴葉的聖旨出現,這樣的事情也算是極其難得了,這恐怕也算是一個信號,讓素鳴葉產生警醒的信號。那一瞬間,擡起頭來準備退出去的尚書無意中似是看到皇太女原本有些懶散的眸中分明閃爍著熠熠精光,背上不由冒了一層涼汗,暗自慶幸自己是堅定地抱住了這位未來女帝的大腿。
待兩人走後,素鳴葉身邊的宮侍也被他找了個藉口遣退,錦瑟終於解放,開始和往常一樣和素鳴葉討論起了國事。這也是最近爲什麼素鳴葉讓所有的君傲官員都覺得他變了的關係,因爲他總是帶著自家的侍君在書房商議國事,事實上素鳴葉到最後,連自家奏摺都不介意給這位大周的親王過目。
“看來你又要倒黴了……”頭一句,素鳴葉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幸災樂禍,“這回可是女帝親自下旨……”
錦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直接冷哼一聲:“你不幫我擺平這事,明天我就從太女府消失,然後堂堂正正地回大周。”
素鳴葉這下有點不太樂意了,錦瑟走了其實是沒什麼關係的,只是留著她顯然日子過得更有趣一點。
見他不語,錦瑟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至少絕不能在這君傲國的皇太女面前示弱,否則他還不知道要拿喬到什麼地步。
而素鳴葉始終面無表情,深不可測,及至看著錦瑟如今明明一身侍君的裝扮卻對著自己義憤填膺的樣子,他的眉毛實在忍不住抖了兩下。
“你以爲我只是爲了自己推脫?你也不想想,這樣的姻親結了以後對誰最有利,不是你,也不是君傲,而是梅家和皇太父啊,你要知道,日後說起來,就算你成了女帝,想要動這些皇親世家,可還都得顧忌她們是大周親王的姻親啊。”
素鳴葉騰地擡起頭來,他直直地盯著錦瑟,錦瑟也不迴避他的視線。
兩人大眼瞪大眼了半日,好一會,他終於低啞地說道:“你的意思是,梅家對我如今已對我起了防備之心,所以故意也想與你交好和聯姻,以便私盟大周?”
錦瑟輕輕點頭:“有這個可能,不過最重要的是,鳳後是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你登上這個皇位的,你雖是皇長女,卻並不是他親生的吧,以他的野心,要交出這樣的大權自然也會不甘,所以,他最想要的是你與皇太父明爭暗鬥,故此,纔會暗中壓住了女帝的聖旨,然後讓這樣的消息有時間傳給你。”
錦瑟一邊說,一邊在心裡唾棄自己的巧言令色,不過爲了讓素鳴葉完全幫助自己擺脫這所謂的一堆姻親,自然還得拼命搜刮肚子裡的存貨,讓他以爲這是個陰謀,是個大大的陰謀,所幸她瞎掰的話其實都算是歪打正著。
素鳴葉哪裡知道錦瑟心裡的小九九,還在直直地看著她,直過了好一會,他啞然一笑。
定定地看著玉錦瑟道:“虧我自小浸淫政事,如今居然還比不上你這個整日裡只會吟詩作對的男男腔親王!”
錦瑟嘴角一抽,不損她會死嗎?
下一瞬,他端起臉,聲音沉沉地說道:“不錯,梅家的動靜實爲可疑,而鳳後最有可能是想坐收漁利之人!這麼重大的事,我差點忘了!”
錦瑟聳聳肩:“你不是忘了,你只是身在局中,又事情太多,給疏忽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在肚皮地嘀咕道,反正你早日去搞那些事情,我也可以早點回大周。省得再攪合到你們這堆爛事當中去。
“說到底,我們君傲後宮的幾個男人還是心太大了,有多少分量,也得要看有多少實力。”素鳴葉淡淡笑著,臉上掠過銳氣。
你自己不也是個男人嗎?錦瑟沒有說話,似在思考,心理卻是腹議個不停。
素鳴葉說到這裡,又轉頭看了錦瑟一樣,眼中有詢問之意。見他擺明了要她繼續出主意,錦瑟只得道:“反正你日後逃不掉是君傲的女帝,該怎麼做你心中有數,用不著來問我,雖然你這人個性爛透了,不過,與你合作,我相信你也不會食言。你只需要告訴我,什麼時候我可以走人。”
見她有些心急地想擺脫這趟渾水,素鳴葉也輕輕勾起嘴角。
錦瑟毫不理會他一臉似笑非笑,繼續說道:“總之既然我們現在是合作,那就要把條件談清楚。老實說你這個君傲明顯的有後宮外戚做大的危害,歸根到底,就是因爲你還不是名正言順的女帝,除非你早一日登上帝位,慢慢扶植自己的勢力,但這絕不是一日之功。”
“.....”素鳴葉心裡有了某個模糊的念頭,但他面子上卻是不動聲色故作無奈地攤攤手,“所以呢?”
“說到底,你該和我的二姐學學,君權必須是第一位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其次就是要在朝堂上攪渾,只有一個梅家是不夠的,你可以再寵幸扶持幾個外戚世家,比如娶了他家的公子裝作很寵信他,然後讓這些個貴戚世家也跟著水漲船高,不過這個世家最好還是和梅家不合的,我相信梅家這些年來身爲君傲第一外戚,總是或多或少有眼紅的或者被得罪的世家吧,怎麼平衡這裡頭的關係就看你了。最後你得找一把好使的刀,這把刀可以是寒門子弟或是沒有一點背景勢力,但是不畏權貴的憤青……額……或者是少年權貴,讓她出面和那些你想剷除掉的根深蒂固的外戚世家們作對,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我相信任何一個豪門貴戚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的,這個度就看你怎麼把握了......”
聽著錦瑟的侃侃而談,素鳴葉有些訝異地挑眉,不過他聰明的沒有多說什麼,反而一副虛心受教的表情,只是看著錦瑟的眼光還是有些複雜,這個錦親王,她的傻氣果然都是裝出來的。
他嘆口氣,說道:“如今你也該看到了,其實我雖貴爲太女,在這宮裡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你是皇太女,看你人前也是不可一世的,莫非連韜光養晦的城府都沒有嗎。”錦瑟白了他一眼。
素鳴葉沉默了一會:“我自小便知道,無論是販夫走卒,還是皇親貴戚,唯有站在頂峰手裡有權的人才能有說話的權利,所以,我素鳴夜才一定要站在君傲的巔峰。”他冷冷一哼,啞聲說道:“如今我已是皇太女,更容不得我平庸無能,有些選擇一旦做了,便沒有回頭路,只能走下去了。”
錦瑟知道他說的話也是在勸服他自己,在這個女尊的時代,如他這個長相,又沒有父君,如果只是個皇子,又沒權沒勢,甚至可能還是個在世人完全不符合她們審美的醜陋皇子,恐怕輕易地就要被犧牲了,畢竟,他有那樣一個女帝做孃親。這樣想來,素鳴葉這一輩子也是頗不容易。
“我這一生,繁華富貴,權勢權利,早就一一嘗受過,我向上爬,便是不想對人折腰。”他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擡頭時,卻看到錦瑟目光直直地看著他,那眸中,竟然泛著某種憐憫之意,頓時不由一怔,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她爲什麼要憐憫?
“我知道你的野心,所以纔會裝成個小侍幫你,要怎麼做你可以開口,不過我不可能無止境地呆在你們君傲,最多一個月,我就要離開回國。”錦瑟說道,“所以你有什麼計劃,最好對我說說清楚,我可不信你只是單純的要我過來替你擋擋後院的幾個男人。”
“這個我自然明白。”素鳴不懷好意地朝錦瑟露出一個風流的笑容,“能讓堂堂的大周第一美人親自出馬來幫我管理後苑,這樣大的恩情我是不會忘記的。”他話是這樣說,可眼角眉梢分明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而錦瑟握緊了拳頭,在心底對自己催眠:“我不能抽他,我不能抽他。”
兩日後,君傲女帝的聖旨下來了——讓錦瑟抓狂的是,她的確沒有把一堆君傲的世家公子指給她,因爲被指婚的人換成了後宮的另一個皇子——素青籬。
“這是怎麼回事,又是個完全八竿子打不著的皇子指給我,你就是這麼辦事的?素鳴葉!!”
此時,大婚前一日,皇太女的寢宮內,正被“寵幸”著的侍君玉錦瑟,正狠狠地揪著比她還高出大半頭的素鳴葉的衣領,氣得臉都給漲紅了。
“本來是三個的,現在才一個,我算是盡了力了。”素鳴葉一臉無辜,只是稍微有點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若是有誰看到平日裡冷酷和殺伐決斷的皇太女這種表情,一定會懷疑自己眼花了。
錦瑟憤憤地鬆開手:“很好,既然你辦事不給力,那我也沒必要在這裡裝什麼勞什子的一侍,今晚我就走,讓你痛快的大婚,別以爲我好欺負。”
“好吧,其實這只是權宜之計。”素鳴葉嘆口氣道,看著這位平日裡溫文爾雅的錦親王被逼到這種程度,心裡自然不由地又想到她必然是爲了那位最鍾愛的那位林側君,不由的忽然有些說不出的難受,似乎是嫉妒,又似乎是羨慕,好在他本身是個極爲理智的人,很快的就壓抑住了這份不尋常的心理波動。
“青籬在宮裡算是我最親近的弟弟了,他若是不指給你就要嫁給梅家的一個紈絝女子,我也是不想他一生都被毀了,就算你出手幫他一次,其實他對你也並無男女之情,等嫁給你後也不過虛擔一個側君之位,何況他性情直爽,想必你也不會討厭他。”
“素鳴葉!”錦瑟咬牙切齒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這種事情你居然不問問我就做了決定?你以爲我玉錦瑟是開善堂專門收容你們君傲的男人的?且不說你那個假親王給我搞得混賬事已經害我不得不回去莫名其妙多幾個侍郎,現在還跑出來一個你的弟弟,我告訴你,如今就算是你親爹要嫁給我我也不買賬。”
素鳴葉差點一口口水沒噴出來,他親爹?這也扯太遠了吧,看來這位大周親王是真的氣急了。
他上前急忙拉住想要開門直接走人的玉錦瑟:“你聽我解釋……”
“有什麼好解釋的?明天開始咱倆就路歸路,橋歸橋,該怎樣怎樣。”
“我這只是權宜之計,你暫且忍耐一下。”
“還有什麼好說的,你當初答應我的事情呢?素鳴葉?你堂堂太女說話做事就這麼出爾反爾?”
此時,因爲離殿門較近,雖然周圍早就被素鳴葉清了場,可兩人的吵鬧的還是隱隱約約地可以被不遠處抖抖索索地正在看守殿門的宮侍模模糊糊地聽個正著,可憐的他們互相對看了一眼,發現了彼此眼中的驚異與不可置信,隨即是眼觀鼻鼻觀心地裝沒聽到。
即使如此,第二日,關於太女殿下大婚前一日在殿中竭盡全力哄著那位新封的受寵一侍的流言背地裡悄悄地出了好幾個版本。
事實上,這個聖旨一下,被雷倒的不僅僅是錦瑟,還有素青籬本人,賢良儀更是傻了眼,接過聖旨的時候幾乎差點忘了謝恩。
本來他和皇太父給素青籬定的親事就只是口頭約定,但離下小定的日子也不遠了,誰料平地一聲雷,自家的兒子竟然要遠嫁大周去,賢良儀沒有見過玉錦瑟,也從來沒有打聽和在意過這個不過是過客的大周親王,可是自己唯一的親兒子居然要去大周,這讓他怎麼接受?
如今聖旨已下,和梅家的約定自然不了了之,而女帝呢,哪裡會管誰嫁給錦親王,她原本就是個好糊弄的。素鳴葉只需要故意誤導她讓她以爲錦瑟看上的是素青籬而不是那三家公子,以她的個性自然會很爽快的“成人之美”。
等傳旨的宮使一走,賢良儀就一邊淚水滾滾而下,一邊控訴地瞪著素青籬,委屈地泣道:“我在這宮裡早已沒了指望,唯一盼的就是你可以嫁得好,如今這事,定是上次你求了皇太女吧,你就算不想嫁到梅家,卻難道忍心丟下你的父君,一個人去大周?”
說到這裡,他的淚流得更歡了,在淚如雨下時,他強行壓抑自己的哽咽聲,哭的煞是難受,這下素青籬慌了:“我並沒有和皇太女姐姐說要嫁給錦親王啊,我只是讓她想辦法不要叫我嫁到梅家去。”
“你還騙我做什麼,若非是你和太女說了什麼,怎麼原本定下的十二皇子會變成是你呢?”
這點連素青籬也同樣很是糊塗,是啊,原本不是說好了該是素尹容的嗎?
“父君,我……我真不知道……”他蠕諾道,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素鳴葉在其中動了手腳是肯定的。
見他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賢良儀更是悲從心來:“我知道那錦親王長得不錯,可是她畢竟是要回大周的,日後……你讓我怎麼辦。”
“父君……”向來大大咧咧的素青籬也終於自覺困惑,像是籠上了一層薄鬱,顯得心事重重,只覺得這事情並非表面上看來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