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半個月以來,錦瑟當然也沒有閒著,她每日一回到驛站,就謝絕了各地官員的宴請和所謂的接風儀式,以路途疲乏爲由早早地就進房休息,也不允許旁人打擾,實則還是爲了鑽研楊昊給的易容術。
對於學武功,錦瑟沒有太大的天分和興趣,但對看書鑽研一些新的技藝,前世身爲北大高材生的錦瑟還是足夠有這份毅力和智商可以堅持下來。
然而就另一方面說,她也知道,單單隻學易容術在這個世間還是遠遠不夠的,她還必須學更多在將來足以自保的能力,而這些,也只有在未來憑藉各種機緣了。
之後的行程,華卿顯然平靜了許多,在車駕中他也會在錦瑟的要求下爲她端茶送水,而就寢前,錦瑟也不再強求一個人親力親爲,而偶爾會讓華卿入房隨侍或者打掃,做些輕鬆的活計。
其實錦瑟想的很簡單,既然這個少年是被安瀾寵幸過的,自然相比其他人不會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念頭,何況他本來經歷這一變故便心緒不穩,很容易被其他人的眼光所左右。對於這種顛倒的封建社會中男人的貞潔觀念,錦瑟還是很理解的,要是弄個不好,刺激過頭,搞出人命也是常事。以前也曾聽聞,曾有一男子,因爲被其他女子無意中攙扶了一把,竟寧可砍了自己的手來以示貞潔,讓錦瑟咋舌不已。所以對於華卿先前這種失魂落魄的摸樣自然也就多關注了幾分,更會稍稍指使他做點事情以免他繼續鑽牛角尖。
錦瑟本著一片好心單純想要幫助一個傷心的少年而已,華卿也是平常心對待並不敢抱有多餘的幻想,然而在其他人看來,這滋味就完全不同了,畢竟在他們眼裡,錦瑟對自己依舊不假辭色,而華卿卻莫名地拔了頭籌。
柳侍玉和姚清清兩人倒還尚算能心平氣和,畢竟有洛荷生擺在這裡,原本也輪不到他們說話和爭寵的份,而這位堂堂的洛家嫡公子自然是心氣難平了,他尋了個機會,在傍晚的驛館院落裡攔住了正端著茶水去錦瑟房中的華卿。
“真是好大的本事啊,華公子啊,卻不知道是不是介意也將你的這份能耐說給我們聽聽。”
華卿聽出了他話中的不甘和痛楚,他咬著脣,沒有回話,更沒有辯解。
“怎麼,啞巴了?在宮中時,你不是很能言會道嗎?還是爲了讓錦親王疼惜你如今的楚楚可憐?”
然而,任憑洛荷生如何出言相激,華卿只是低垂著頭,輕聲地祈求道:“親王還等著我送茶進去,還請洛公子見諒。”
這話聽到洛荷生的耳中自然視爲挑釁,愈加刺耳。他冷笑一聲,不留情面地道:“可真是有能耐啊,華卿,剛從陛下的龍牀上下來,便爬上了錦親王的塌,想來便是紅館中的花魁也得羨慕你了。”
這話無疑地是直擊到了華卿心裡最薄弱的一處,此時,他清亮的眸子中已泊了大片琉璃般晶瑩的淚水,迅速自白皙的面龐滾落,往日如白玉般剔透的肌膚似是蒙了一層淡青,瞬間黯沉了下來。
一旁的柳侍玉和姚清清不安地互看了一眼,終究覺得洛荷生這話還是說的過了,此時尚在親王歇息的庭院不遠處,內宮侍衛們也隨時會走過來,教人看到終究不好。於是輕輕拉扯了下洛荷生的衣袖,然而正在怒火上的洛荷生卻顧不上這麼多,他看著此時慘然淚下的華卿,再度譏諷道:“怎麼了?你這可憐樣究竟是要裝給誰看呢?”
“……”華卿蠕動著嘴脣,沒有說話,淚卻流的更狠了。
“水性楊花,不知羞恥。”見他這副模樣,洛荷生更加嫌棄了。
“誰在罵本王的人?”懶洋洋的語聲從背後傳來,很好聽的聲音,乍一聽和煦溫柔,然而又總微微帶了些疏離,正是玉錦瑟,三人不由背脊一僵,親王來了?什麼時候?居然沒有一人發現到。
轉過身來,此時便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洛荷生臉上也有了些微的不自然之色。
除了舉著托盤的華卿外,三人依次行禮。“見過親王。”
而錦瑟呢,此時正一臉專注地整理自己的袖子,動作極小心的將拉皺的袖角撫平,連目光都未朝他們身上掠去一眼:“你們都是本王的小侍,此次你們隨我出使君傲,代表的是大周的顏面。”
沒有一句斥責,她的聲音依然淡然溫和,卻還是讓四人都不得不有些緊張。
“是……”
“華卿,你跟我進來吧。”
無視於一旁三人又嫉又羨的神情,華卿霍然擡頭看她,晶瑩的目光裡似有千言萬語,錦瑟卻嘆息著轉過頭去,這個世間的男子,可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啊,那個洛荷生雖然囂張跋扈,但剛纔華卿也是故意的吧,有心在庭院門口被洛荷生攔住,站在正對著自己院落的方向,他分明是看到自己過來了,卻還是故意欲言又止楚楚可憐地哭一場,引得洛荷生幾人更加醋意大發。
雖然知道他的小小心思,錦瑟卻並不想說破,也許是自己的同情心作怪,也或者是這段時間以來的深思熟慮,現在的她已經有些能理解這個世界的小男兒們的無奈想法,都是爲了更好地生存而已……
回到了房內,她對華卿指了指一旁,示意他把茶水放下,隨即坐下。
華卿乖乖地照做,徐徐地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以往親王只會吩咐他就寢前去通知行館服侍的奴才們準備好就寢的湯水,或者端端茶水點心,送些需要的東西過來,也讓他隨身就寢在外間的廂房內,雖然在旁人不知情的眼裡看來,他已是連續幾夜侍寢,得了天大的恩寵,但他自己知道親王還未真正寵幸過他。
莫非今夜……華卿頓時心裡有些緊張起來,亦有些苦笑,理智告訴他,不管他是否願意,對於他這樣一個出聲寒微的庶出公子來說,眼下唯有妻主的寵愛才是他的生存之道,否則他此生也許只有老死在某個角落裡,或者被主夫們輕易地處置了,而自己的爹,也再不會被孃親多看一看,活得更加艱辛。
一夫不嫁二女,然而陛下親下的旨意,誰人敢質疑,若不能被親王寵幸,他華卿此生也只有成爲笑柄,孤獨終老的命運而已。
錦瑟見華卿在一旁雖低垂著頭卻分明周身都泛著淡淡的哀愁之色,目中突閃過一絲憐憫,她吐出一口氣,慢慢的說道:“有些話,本王一直想對你說,不過看你自己走不出這心結,我也不好多勸什麼,其實,這幾日我是有意做給他們三人看,省得你再受欺負,也是爲了讓你忙一忙,免得你終日的胡思亂想。”
親王在說什麼?華卿的嘴脣顫抖了幾下,卻沒有出聲。
看著他的表情,錦瑟又道:“其實你離開了後宮那種是非之地也好,在我看來後宮男人之間的糾紛,都是最不入流的,許多人如洛荷生那般出生比你高貴,又早已進宮多年,心計謀略絕非你可比,從小到大,我不知見過多少個冤死的後宮寵君,我想這次你被貶黜到我身邊來,可能根本沒有犯什麼大錯,所以你一定覺得很委屈,可在後宮這樣的地方,殺人根本不必見血,更何況你只是一個小小的家世寒微的庶出公子,你也不要怨怪洛荷生對你的欺辱,這次若不是因爲他的身家背景,使得和他一起受罰的你也被配到我這裡爲侍,否則你輕則被貶入苦役房內爲奴,重則喪命亦非不可能。”
他終於擡起頭,睜大眼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玉錦瑟,理智告訴自己,她在勸慰自己,這字字句句,都是之前的他所不曾想到的。
“所以我也不想多勸你什麼……”錦瑟凝視著他,緩緩說道,“其實,有些事過去了便過去了!……”
她說完,淡然優雅地一笑:“說了這麼多,我也有私心。這次君傲之行,本王還指著你配合,一同把亂七八糟的美人們給擋住。”
還未從她之前的話裡走出來,華卿又被這一個驚雷給劈住了:“擋住?”
錦瑟苦笑了起來,那笑容如潔白月光,明明是笑卻含著淡淡憂傷:“不管你是不是知情,我也不想瞞你,本王的側君是我最珍最愛之人,我不想讓他傷心,而你恐怕也是被逼著做了本王的侍從,若你願意配合,本王至少可以讓你的爹往後過得輕鬆些。”
華卿又是怔了怔,一時間,心潮起伏,好半晌才平復下來。
錦瑟一直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等著他想通,那眼神很溫和,並沒有絲毫的不耐或者催促。
終於,他平靜乖巧地道:“華卿明白了。”
錦瑟滿意地點點頭,這也是她會選中華卿的地方。
如果說昨天就從安瀾的牀上下來,今天就能調整好心態對自己邀寵,錦瑟也會敬謝不敏。
正是看中了他這種走不出的心結作祟,同時又有著這個世間男子對於貞潔的看重,及於一夫不侍二女的觀念的根深蒂固,錦瑟纔會放心地和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何況他很聰明,懂得如何用軟弱的姿態和洛荷生這樣的貴公子們對峙,已比那些典型傳統養在深閨的男人們強了不少。
兩人剛說到這裡,便聽到門外隱約地有人似在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華卿大驚失色,猛的站起身來,卻見錦親王依舊只是穩穩坐著,朗聲道:“來人,查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見她聲音鎮定如故,面色都絲毫未變,華卿不由心中佩服,便也不再慌亂。片刻後,又聽見侍從回到門外,恭敬道:“稟親王,西廂走水,火勢已被撲滅了,請問親王還有什麼吩咐。”
錦瑟陷入沉吟,前世的經驗告訴她,有一個很多武俠電視劇裡最常見的情節就是,但凡起火,必然都是有人放火,爲了聲東擊西或者達成什麼目的,原本她們此次出行,使館內外都是由兩國的內侍和御林軍戒嚴,行館的官員也是絕不敢怠慢的,而這裡處於偏南方的地段,天氣並又不如何幹燥,怎會無緣無故地起火。
她沉吟片刻,又問道:“君傲皇太女呢?”
“此時正在前廳宴席中……”侍從的話音剛落,便聽到前廳傳來大喊聲,“有刺客,抓刺客。”
錦瑟面色一凜,果然……有問題。
此次她作爲大周使臣出使君傲,同樣有保護素鳴葉和大周出嫁公子安全的最高職責,如今即將抵達國界,若是素鳴葉或者新嫁公子在大周境內出了什麼事,大周絕難逃干係。
她示意華卿留在房內,隨即開門朝著此時喧鬧不已,大批御林軍同時涌去的前廳趕去。
“親王還請留速速回房,如今刺客尚未完全降伏,恐有閃失。”廳外,喬盛焦急地攔住錦瑟,擡眼看去,本來一片歌舞昇平,熱鬧喧囂的接風宴席早已是一片混戰,素鳴葉暫時不知去向,只有數十個黑衣人和侍衛們混戰成一片,地上已經七七八八地躺著不少侍衛和個別被制服的黑衣人,一個個地□□哀叫不已,還有一些倒黴的被波及到的舞姬少年,而劉公子也已經被喬盛掩護著逃了出來,被御林軍圍繞在中間而瑟瑟發抖,錦瑟看到他嚇得魂不附體,只能將他護在身後安慰道:“無妨,有本王在,無妨。”
那劉公子此時也顧不得禮儀之類的顧忌,一把抓住玉錦瑟的胳膊,嬌小的身軀在她的懷中戰戰兢兢,雖說他如今已是君傲三皇女的新嫁郎,不過如斯時刻,誰也顧不得這種小節,只想著儘快解決廳內的刺客。
這僅存的十多個黑衣人顯然訓練有素,他們且戰且退,互相掩護,讓即使人多勢衆的侍衛們也完全討不了好去。這個時候,素鳴葉出現了,他持著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破空無聲,直逼黑衣人中顯然武功最高,且發號施令的首領,那黑衣女子並非泛泛之輩,她已經感覺到背後的威脅,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急轉,而這時,素鳴葉的身影卻消失了,而在他消失的瞬間,所站立的地方又同時出現了四個人,錦瑟認出她們是素鳴葉平時從不離身的隨從親衛,平日裡看他們打扮和官級似乎都是普通親衛,不過稍有見識的人能從他們的站姿和流露出的精氣神察覺這四人均爲內外兼修的高手,這黑衣人武功顯然極高,若論單打獨鬥,他們哪一個都絕不是她的對手,然而這四個親衛是素鳴葉一手培養出來的,能以相互間的配合和默契發揮出最強的力量,而他們的目的也自然是爲素鳴葉創造出最佳的時機,於是,就在五人纏鬥在一起的時候,素鳴葉此時又詭異般地出現在了黑衣刺客首領的身後,他運指如飛,內勁連發,直刺擊此人經脈要穴,黑衣刺客的身法雖然比他快,然而素鳴葉後發先至,指峰劍氣凜然,用的又是偷襲和前後夾擊的手法,終於使得她身形一滯,不得不努力避開要害而生受了這一劍。
這一切的發生只在瞬息之間,而剩餘的黑衣人卻早已眼尖地看到了廳外站在喬盛身邊被御林軍們圍繞著的玉錦瑟和劉公子。
於是,其中三人飛快地朝他們跑來,似乎是預備擒住他們兩人以爲要挾。
錦瑟沒有挪動一步,甚至她的表情都十分沉靜,只用一隻手將劉公子護在身後,冷靜地看著眼前向她衝過來的黑衣人。
不管刺客是什麼來頭,當君傲的皇太女尚與刺客一力奮戰的時候,若是她大周的親王玉錦瑟丟下他們掉頭就跑,可以預見以後大周以後會如何被嗤笑,錦瑟武功低微,幫不上什麼忙,卻也知道絕不能讓二姐讓大周丟臉,畢竟如今她代表的不僅僅是她自己,而是整個大周,這也是她第一時間來到前廳找到劉公子的主要原因。
這三個人黑衣人雖然都是黑巾覆面,打扮得就和普通的刺客無甚兩樣,然而眼睛卻都十分明亮。
錦瑟一邊看著上去迎戰的御林軍和喬盛,護著身後的劉公子朝後退去,一邊打量著他們的身手,估算著自己可以抵抗幾招。
而在她謹慎地打量著那三人的同時,那三個黑衣人也邊打邊不停的注視著她,顯然以他們的一流身手對付這些御林軍還算是遊刃有餘。
其中一人以傳音入密道:“此人好生貴氣,莫不就是傳說中大周第一美人玉錦瑟?”
另一人則喝道:“別忘了此行的任務”
這時,她們同時聽到身後同伴的一聲聲慘叫傳來,顯然黑衣人都差不多已經落敗,而自己的首領也已經被君傲的皇長女纏住了,一時難以脫身。
“快,殺了她和擒住她身邊的大周送親公子。”
身後的御林軍們紛紛涌來,喬盛他們卻漸漸地要攔不住了,到得這個時候,錦瑟終於明白了電視劇裡的刀光劍影,命懸一線的滋味了,看來不學武功不行啊,當個親王有什麼用,還是有武功的人橫行天下,她咬牙想著,面上卻依舊沉靜無波,飛快地拔出隨身佩劍,這一剎那,兩個黑衣人已經被制服了,而剩下的一個攻到眼前的黑衣人已經將長劍直指她的眉心,隨著身旁劉公子的尖叫聲傳來,錦瑟忽然覺得時間似是在一瞬間停止了,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嗖!” 一柄破空的長劍如如流星般閃爆而出,後發而先至,奪的一聲,狠狠地打在黑衣人的劍尖上,隨後依舊去勢不減,呼嘯著飛出五百米外,“鏗”聲銳響,穩穩釘在另一處高懸的柱子門廊之上。
與此同時,錦瑟騰出手來,一把抱住身旁的劉公子朝後輕盈的一躍,任憑這黑衣人被身後蜂擁而上的侍衛和御林軍牢牢鉗制住。
生死一線間啊,錦瑟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而劉公子呢?她低頭一瞧,居然已經昏過去了!看來自己還得多抱一會。
那寒森森地箭頭依然插在門廊上,映著落日的光芒,閃耀著令人心膽俱裂的光。
素鳴葉緩步走來,一躍而起將黑劍拔出,遂對著錦瑟低低一笑:“看來親王要欠我一份人情了。”
而那個黑衣首領,則已經完全被素鳴葉制住,被素鳴葉的親衛施展錯骨封穴,殘忍地以劍挑筋斷脈,預備稍後問刑。
隨即,素鳴葉看著眼前被制服在地的黑衣人,冷冷地下令道:“留下一個活口拷問足矣,這個砍了!”
一聲令下,那護衛凜然應道:“是。”
“譁——”血光沖天而起,黑衣人人頭滾落在地。而這時,劉公子堪堪清醒過來,見此情形,又虛弱地尖叫一聲,暈了過去,錦瑟只能無奈地繼續抱著他,天知道,她也想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