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丞相雖然告老還鄉(xiāng),但靠著皇帝那些意思意思的賞賜,要養(yǎng)活一家老小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好在文家尚有幾畝良田,且做些生意上的涉獵。
有些世家因著文老丞相的面子,也願意在商事上給予合作,江南蘇家便是其中之一。
也因此,蘇瑜便籍著生意之名暫時光明正大地在文家住了下來,還時不時地跑去騷擾一下可憐的錦瑟。而錦瑟對於蘇瑜居然是能躲就躲,蘇瑜也似乎察覺了她的用意,越發(fā)大搖大擺地故意地要在她身邊出現(xiàn)。
這兩人的詭異行徑引得文家上上下下都是跌破了眼鏡。
誰也鬧不明白爲什麼堂堂的蘇家女子,一個俊美風流,身份尊崇的富家小姐,居然……追著他們家的君先生的屁股後頭跑,卻放著滿文家的漂亮少年郎不理不顧。
猶有一次,錦瑟在路過迴廊時忽然見到蘇瑜和她打招呼,竟然慌得掉頭就走,由於躲避不及甚至直接撞到了柱子上,搞得蘇瑜簡直快要以爲自己是個罪大惡極的惡棍,乃至弄得可憐的九王爺整日裡魂不守舍,落荒而逃。
當這些可笑的情境傳到文小公子的耳朵裡,他鐵青著臉沉默了半晌。
忽然啪的一聲將手中的筆重重地拍在書案上,隨即起身朝外走去,惹得一旁的月兒嚇了好大一跳。
“公子您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去找那個醜女。”
“君先生?”
“她今日遲遲未來教我字畫,我倒要問問她,是不是不預備完成奶奶交代的事了?”
聞言,小月跟在他的身後偷偷吐了吐舌頭,看來他們家小公子還是嘴硬心軟,明明已經(jīng)漸漸地接受了這位好性兒的君先生了,偏還死不承認。
還記得前幾日,小公子獻寶似的把自己買的那塊黃玉帶給自家的爹親看,誰知道夫郎一看就笑了,告訴他這塊玉根本不是什麼宮中貴君之物,不過是個精緻的贗品罷了。
公子這才相信當日君先生所言非虛,只是一時心頭還是氣不過,於是便還是怒氣衝衝去找君先生,頭一句便是強詞奪理地道:“你早知這玉是假的對不對?爲何上次還說的那般遮遮掩掩地害我在爹親面前出醜?”
君先生當場被他搶白得一陣莫名,疑惑得好半日纔回過神來,話說若是遇到其他女子,早被他家公子這種無理取鬧的行徑弄得火冒三丈。
誰料君先生彼時也不過是笑了笑,言道:“不過是塊玉罷了,若是你真的喜歡,便是假的又有何妨。”
“我花了一千金,卻買了塊假玉,帶在身上,不知道的還以爲我是個沒見識的,惹得別人笑話我。”文小公子越說越氣,作勢就從身上摘了玉,想要丟到湖裡去。
君先生立即伸手攔住了他,溫言道:“對你來說或許一千金算不得什麼,但對普通百姓來說,足夠全家老小過活一年的了,所以即便這塊玉是真的,在我眼裡也仍然過於奢侈,只不過天下之物,真真假假,值與不值,俱由人心而定,你若是真心喜歡,留著又有何妨。”
文小公子頓時語賽,他不是個不明事理之人,只是仍舊拉不下臉來。
小月倒是對君先生的這一番話心悅誠服得緊。
於是接下去的日子,他家公子雖然仍舊沒有給君先生好臉色,卻至少肯乖乖地跟著她學字畫,好在君先生早已習以爲常,照樣該幹啥該教啥的一樣不落下,可說是傾囊相授。
其實原本公子對她的才學亦是半信半疑的。唯有一次,公子與他無意中路過君先生所居的院落時,竟看到君先生正在行雙手書法。整個大周國,能行左手書體之人少之又少,何況還是雙手同時行書,雖是遠遠眺望,但也看得出那左右兩邊的詞句寫得完全不同。公子頓時看的目瞪口呆。
恰在此時君先生看到他們,於是朝他們微微一笑,文公子便隨著她的招呼順勢走了過去,然後……小月看見了那兩頁紙上分別寫的是: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yún)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陽陰裡白沙堤。
小月沒有讀過幾天書,卻也看得出,這是難得一見的好詩。
而他們家公子則是賭氣道:“哼,這詩是你從哪抄來的?我怎麼從未見過?”
君先生聞言,竟毫不介意地哈哈笑道:“還是你有眼光,不錯,確是我抄來的,讓我閒來無事用來練練手罷了。”
結果他家公子竟被這番話堵得無言以對,他張了張嘴,居然說不出話來。而那君先生身邊的美少年也只是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似乎是對自家主子的這番回答並不意外。
然而最讓他們兩人吃驚的是,君先生居然並非是開玩笑
她寫完了後便隨手將那闕詞揉成了一團丟到了一旁的簸箕,看的他們家公子是倒抽一口冷氣。
“你……你就這麼丟了?”
“怎麼了?”
“好容易寫的,爲何要丟?”
“我說了只是用來練筆的!”錦瑟疑惑道,“怎麼了?莫非你要?那我再寫一副給你好了。還是最近你奶奶要你作詩?”
他家公子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幾次,這才狠狠地瞪她一眼,掉頭便走。
只有小月心知肚明,公子這是惋惜呢。唉,他們家公子看來是改不了這表裡不一的性子了。
想至此,小月猶豫了好久,方纔出聲道:“公子,今日見了君先生,最好和氣些,這幾日想必因著蘇小姐的事情,她也有些煩心。”
文小公子瞥了他一眼,難得的沒有反駁。
兩人徑直地朝著錦瑟的院落而去。
才至院門口,便隱約地聽見房內(nèi)此時正吵作一團。
雖然已經(jīng)在無數(shù)小廝繪聲繪色的風傳中知道了大概,但是會親眼看到君先生和蘇家小姐在那裡拉拉扯扯的,還是造成了不少的視覺衝擊。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瞧你這幾日躲我躲的,大傷小傷不斷,我都替你心疼啊。”
“蘇瑜,我愛怎樣是我的自由,犯不著你來操心!”
“喲,看來某人是忘了我還捏著她的把柄呢吧!”
沉默……一片詭靜,便連小月都聽得出那出了名好性子的君先生是在怒火中燒中。
“你到底想怎樣?蘇瑜?”
“只要你答應乖乖地隨我回揚州見我家小弟一面。”
“蘇瑜,我說了無數(shù)次了,我從來從來對你家小弟都沒有任何非份之想。”
“我知道……但我家小弟對你有非分之想可怎麼辦呢,我這個做姐姐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難得紅鸞星動的自家小弟就這麼沒了下文吧,要知道揚州城裡願意娶他的女子可是排著隊都數(shù)不過來呢……”
“那從排著隊的人裡面選個去娶他好了。”錦瑟毫不猶豫地打斷她。
“這怎麼行,那些女子,哪一個有你這般的才貌?便是小弟捨得放棄,我也不捨得放棄啊。”
“蘇瑜,我現(xiàn)下實在沒心情和你糾纏,我尚有要事?”
“哦?是何要事?不會又是要去教文公子書畫吧?唉,你這個見異思遷之徒,有了新人,就忘記了舊人,可憐我家小弟還日日念著你……”
錦瑟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推門而出,正巧與站在門口臉色不怎麼好看的文小公子撞了個對面。
“文公子,你來了?”她有些驚訝,何時見過這位小祖宗這麼主動過?莫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此時,緊隨而出的蘇瑜亦也見到了文公子與月兒,不由笑著招呼道:“文公子!”
文小公子依舊緊緊盯著錦瑟,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半晌,看的後者完全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方纔冷哼道:“君先生,真看不出,你也不過是假作正經(jīng),實則也是個風流花心的女子。”
錦瑟被他一番指控弄得莫名不已:“文公子,你確定你是在說我?”
而不是在說她身旁的那位?
文夏詠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又道:“若非我親耳聽到,怎麼也想不到你居然會與蘇家公子……”
蘇瑜一聽,立即出聲附和道:“可不是嘛,文公子,你是壓根想不到君先生的薄情寡性啊,想當日,我家小弟爲她所作的詞所傾心,相邀一談,卻不料,談到了閨房之內(nèi),還寬衣解帶。最後君先生卻反口不認,即使我家小弟願意傾身下嫁,她卻還是一路從揚州逃到了這裡……”
簡直,簡直是顛倒黑白啊……
錦瑟面無表情地看著蘇瑜唱作俱佳。
“想我家小弟,那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不知多少貴家女爲之傾心,求親的人簡直排成了龍。誰料你家的君先生根本不屑一顧,還始亂終棄。文公子,你可要小心,可千萬彆著了君先生的道啊。”
聞言,文小公子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
而錦瑟卻只是斜了她一眼,淡淡道:“說完了?”
“當然沒有……”蘇瑜朝她挑挑眉,“我還沒有說最關鍵的部分呢,關於你的真實身份,我想文公子定是好奇得很吧。”
錦瑟微瞇起眼,雙手橫胸:“說吧,蘇瑜,我倒是看看,你還有什麼可笑的話沒有說完?早點說完我也可以早點去教文公子學字畫。”
“誰要你這種登徒子教我?”誰料,卻是文公子大吼一聲,錦瑟不知道爲什麼他竟比自己還火大,眼下最該生氣的該是她吧。
“我要告訴奶奶,你……君錦兒是個天底下最道貌岸然,無恥之徒。”
“啊?”錦瑟苦笑,“文公子,你是不是又亂想什麼有的沒的了。”
“你分明就是個無恥花心女子,比那太守不遑多讓。奶奶定是也被你騙了,纔會讓你來教我。”
錦瑟嘆口氣:“罷了罷了,只要你奶奶肯放我走,我自然一百二十個願意。”
說著她朝著庭院外走去,“只是眼下我只要一日是你的教書先生,便要做自己該做的。走吧,今日已是誤了時辰了……”她是真的懶得再繼續(xù)和蘇瑜這個活寶繼續(xù)蘑菇下去了。
誰料文小公子此時卻是在氣頭上,誰也不知道,他居然會直接衝到錦瑟的身後,然後氣呼呼地用力推了她一把:“你這個壞女人,大騙子!!”
文公子發(fā)火算不得什麼,可是錦瑟卻還是萬萬料不到他竟然會在背後給她來這麼一下,畢竟她的背後可沒有長眼睛。
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她的正前方就是一個池塘。
於是,可憐的錦王爺,就這樣被這個任性的文家公子給直接推進了池塘!
君紊此時方纔回到院中,一見到自家的主子掉進了池塘中,慌忙去扶她出來,錦瑟用力地抹去了臉上的水珠。對著蘇瑜怒道:
“蘇瑜,看看你乾的好事!”好脾氣的錦瑟終於難得地發(fā)火了。
蘇瑜擡頭望天狀,似乎天上正在掉元寶。不過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嘴角正帶著某種奇異的上揚角度,毫無疑問,她此時看來正在努力地抑制著大笑
錦瑟隨即皺著眉瞥了一眼一旁的文小公子,覺得他此時似乎安靜地有些奇怪。
而這一眼讓她發(fā)現(xiàn)到兩主僕居然都是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那副傻呆呆的模樣,就好像……是看到了另一個人一般。
驟然間,她明白了過來,那水把她臉上的掩飾都洗掉了,而那綁在頭髮上的假髮……正漂浮在池塘上呢。 看來自己的真容在這兩人面前是掩飾不住了。
嘆口氣,錦瑟乾脆一把也把獨眼罩揭了去,畢竟浸了水,也實在戴著難受。看來今日,自己還是免不了有些麻煩了。
這回,主僕倆的神色果然更傻了幾分,那情景,就好像忽然間被人揮了一大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