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顧北辰只覺得此人狂妄得可以,她反覆剋制方纔壓抑著怒氣冷哼道:“手下敗將,只會呈口舌之利。”語中的殺意便是水雲卿聽了都是忍不住心頭一緊,而在一旁馬信的眼裡,得罪統領大人的錦瑟簡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卻見錦瑟面色不改,反而還悠然自得地輕笑一聲:“那又如何?讓你失望了吧,本來你以爲可以假裝失手直接重傷了我就沒人去找你主子了?放心我這條命硬得很。”話到最後,聲音之中帶著一股不容抵抗的威嚴。
被人把自己的想法□□裸地直接說破,顧北城一時間又被氣得氣血上涌,她也是個上位者,平素也是頤指氣使慣了,哪裡有人這麼當面和她嗆聲。她心知自己眼下的一舉一動很可能也都會落在楚蕭的眼中,而自己今天顯然沒有討得太多好去,只能暫時放錦瑟一馬,不過心裡卻已經打定了主意,等這個女人一走出聚寶齋,她馬上就派出禁衛兵直接把她一家人全部定個奸細的罪名打入大牢,不得不說此時的她和之前的馬信的想法也算是不謀而合了。
說到底不過是個平民,還是大周來的,就算有點什麼背景或靠山手也伸不到西塘來,有什麼資格和她鬥,想到這裡,顧北辰的眼神裡更是閃過一絲濃濃的蔑視:“我的主子也是你配見的麼?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挑釁別人,也不知道會自己招致什麼禍端,今日算你運氣好,你滾吧。”
但此刻錦瑟卻毫不理會她的威脅之語,她脣角一勾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之中帶著幾分深意:“顧大人,你如此顛倒黑白一味打壓我,還不是因爲你自以爲位高權重,我一個平民百姓不配和你講理,但事實讓你失望了吧。”
如此囂張的話從錦瑟的嘴裡說出來奇異般地卻沒有半點違和感,再加上錦瑟刻意運用的攝魂術,甚至還對了不少人的胃口。畢竟在場的大部分人也都不過是普通的世家弟子罷了,除了家產豐厚同樣可以算是個平民百姓,想想自己若同樣遇到了今日這樣的冤枉事恐怕在顧北辰和馬信這樣的人物之下也只能忍氣吞聲吃個悶虧了,但錦瑟身處弱勢卻氣魄不減毫不退讓,這不由地讓她們產生了共鳴。
顧北辰看著對方,只覺得錦瑟的雙眸如同化不開的墨,幽沉而不見底,心中陡然一顫,剛想要開口讓馬信把她直接趕出聚寶齋,卻見此時從樓上走來一個翩翩少年,他容貌俊秀氣質更是不凡,對著錦瑟微微一福,少年十分客氣有禮地道:“我家主子有請這位小姐樓上一聚。”
楚蕭居然要親自見這個少女?顧北辰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前來通報的宮裝少年,不待錦瑟回答她已是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道:“你是不是搞錯了?主子怎會要見這麼一個賤民?”
被顧北辰碰觸到手臂,宮裝少年的神色一僵,原本客氣的笑容多了幾分冷淡:“顧大人,你這是在質疑主子的決定麼?”他是楚蕭的近身侍從,在宮中的地位本就在顧北辰之上,顧北辰如此舉動幾乎可算得是對他無禮了,自然讓他十分不虞,但宮中的人從來不會將喜怒流於表面。頓了頓,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鬆開手的顧北辰,狀似無意地提點道,“顧大人,你在這裡做的事情主子都清楚,還請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別再做出什麼貽笑大方的事情來。”
這話讓顧北辰整個人如同被重錘打過,原本的自信滿滿如今看上去竟是有幾分陰鬱,想到楚蕭一貫對她十分信任,如今竟然爲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女申飭她,心裡頓時如同落到了冰窖中一般難受不已。對她來說丟了顏面事小,讓楚蕭對她有了看法事大。想到這裡顧北辰一時恨意蔓延,咬牙切齒,血脈膨張,陰冷的目光恨不得將錦瑟吞噬入腹。
錦瑟卻是壓根不在意她幾乎想要吃人的目光,她撣了撣身上的衣服,對著宮裝少年溫潤一笑:“有勞公子帶路了。”然後她徐徐走來,信步間如行雲流水,整個人恬靜淡雅,氣質尊華,原本圍繞過來的沿途衆人自然而然地讓開一條道讓錦瑟通過,不少人對她頷首示意表達了喜愛之情,讓顧北辰看了更是惱怒。
而就在她踏上樓梯的當口,不知道哪裡又伸來了一隻比美玉還無瑕的手,遞來了一個藥瓶,一股淡淡的藥香隨著這動作輕柔地飄散開來,光聞便知道這瓶中的藥物十分不凡。
“小姐剛纔受了內傷,還請服用此藥暫緩傷勢。”入耳是好聽的男子聲音,如玉簫般既清幽又稍低沉,錦瑟有些狐疑地接過,待擡頭看向遞藥之人時,卻只依稀看到一個高瘦挺拔的男子背影,隱隱帶著一身冰冷疏離的氣息讓她莫名地有點眼熟。
錦瑟若有所思卻並沒有多留意,畢竟也是一番好意,不過陌生人的東西怎麼說也不可能拿來就用,她想了想將藥瓶揣入懷中,緩緩地跟著宮裝少年一路經過四樓步上了五樓,身後跟隨著的依舊是馬信和顧北辰兩人,至於昏倒的馬靜早已被人拖走了。
相比樓下,五樓的聚寶齋顯得十分安靜,雕樑畫棟的各處裝飾更爲精緻,由於這裡極少對外人開放,因此楚蕭所在的房間自是很容易找到。就見門口幾個侍衛模樣的女子個個身材魁梧,氣勢不凡,目光更是冷冽。見錦瑟靠近都目光如炬地掃來,面色顯然些不愉,她們都是顧北辰的手下,因此在她的授意下還刻意阻攔了錦瑟一下,口中冷聲道:“什麼人?”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挑釁與威懾,若是常人看到一堆黑麪禁衛軍如此下馬威肯定早已腿軟了,但這種舉動對錦瑟來說十分幼稚,自是不以爲意。
此刻她面對這十幾個在門口攔住她的女人,面上沒有露出一絲懼怕,甚至隱隱還帶著幾分嘲笑,那雙眸子極爲淡然,卻看得人忍不住心中一顫。她看向一旁的宮裝少年,卻見他皺眉道:“這是主子的客人,不得無禮。”
原本這些女子也是奉楚蕭的命守在門口的,最多用表情嚇唬一下錦瑟卻不能阻止她,可惜的是沒能逼著她現出害怕的表情,最終還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跟隨在宮裝少年的身後順利地步入房中。
一進入這間廂房,錦瑟就先四處打量起了環境,心裡對聚寶齋的規模大致也有了底。馬信則趁機偷偷注意了一下錦瑟的神色,見她面上沒有露出一丁點好奇與驚歎,心裡越發的震驚。這房中擺設,每一樣價格都不低,琳瑯滿目,若是別人怕是早就眼饞的口水都能留得下來,而這少女竟是鎮定如斯,絲毫不感興趣,再聯想她的身手,果然出身非同凡響。馬信深覺頭疼,她這是給自己找了個什麼對手啊。
此時的房內和馬信離開時一般無二,依舊是數個宮裝少年拱手肅立,表情冷淡卻氣場驚人,珠簾後明顯坐著一個男子,朦朦朧朧地看不清容貌。顧北辰一入房內便自然而然地走回到了楚蕭的身邊,而馬信則乖乖地站在了珠簾外,垂手而立連大氣也不敢喘。
事實上瞧到了房內的陣仗,普通人多少應該都會有點緊張,可惜錦瑟無感,她出身皇族,身份尊貴早就見慣了各種大場面,如今更是因爲一身武藝和攝魂術增加了許多自信,自然不會在乎到底這聚寶齋的後臺有多麼強硬,或者珠簾後的人有多麼尊貴。她一步步走到珠簾前,步步生蓮,仿若從畫中而來。不得不說,她的這份穩重和鎮定,不由地讓周圍的幾個人詫異和刮目相看。要知道哪怕不知道楚蕭身份的人,卻也禁不住會被他隱隱的帝王威嚴所震懾,而這個少女如此年輕,卻如此從容自若。
輕輕地撥動了幾下珠簾,隨著珠子相叩發出的輕靈聲響,錦瑟也開口了:“閣下請我過來,卻連面都不露,實在是沒有誠意啊。”她的聲音如黃鶯出谷,婉轉無比,而那撥弄著珠簾的雙手更是堪稱雪膚柔荑,白皙優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明明有些無禮,卻因爲這一舉一動都透著就不出的優雅高貴,反而顯得十分的好看,並不讓人覺得放肆。
顧北辰勃然大怒,正要開口斥責,卻是楚蕭先開口了,此時珠簾後清越的聲音響起,同樣透著淡淡的優雅:“讓小姐見笑了,的確是我失禮了,顧大人,請你先帶著馬老闆出去稍候片刻。”這聲音如玉石擊罄,琳瑯動聽,妙不可言,便是修煉了攝魂術的錦瑟聽了也是心頭一悸,知道說話的男子必定是絕世傾城,這還是對方隨意爲之,畢竟她分辨得出此人並沒有刻意使用任何魅術,西塘第一美男,果然名不虛傳。
“不可……這女子來歷不明,況且她還用了易容掩藏身份,怎麼說也要逼她先露出真容來。”一聽楚蕭的命令,顧北辰又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慌忙開口勸阻,聲音中帶著連她自己也不曾發現的吃味,不過她此時想不到的是錦瑟的真容更加姿容絕俗襲人心神,若錦瑟真露出真容,只怕她會悔得腸子都青了。
卻見楚蕭的眼神冷冷地掃了過來:“你住口,出去!” 話音之中已是毫不留情。
顧北辰面色一黯,隨即是深深的痛苦,她狠狠地剜了一眼錦瑟,邁步和馬信走出了房間,而那些宮裝侍從們卻依舊紋絲不動連眼風都沒有掃來一個,由此可見在楚蕭的眼裡,顧北辰其實還抵不上他身邊的心腹們,不過看這些少年的架勢,錦瑟相信他們也絕非是普通的柔弱男子。其實作爲皇族出身的她,錦瑟縱然脾氣再好也明白一個道理,要知道皇族之中等級森嚴不可冒犯,身爲臣子最忌諱置喙君主的決定,甚至越俎代庖,這顧北辰估計也是被情愛迷了眼睛,現下楚蕭只是用言語敲打了她一番已經算是很寬厚了,否則的話……呵呵,錦瑟知道若是換成安瀾在此,這顧北辰基本上可以不用再出現在禁宮了。
楚蕭原本以爲顧北辰和馬信一離開,錦瑟必然會急不可耐的上前來掀開珠簾一睹真容,畢竟他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如何魅惑和吸引女人,可奇怪的是這個少女卻是從容一笑,又重新在珠簾對面坐下了,語氣輕鬆地道:“哎,可總算把你身邊那個女煞神趕走了,要知道留著她我真的是很不舒服。”這酸味大得呀……
楚蕭愣了一下,隨即輕笑起來:“怎麼小姐對我的身份不感興趣?”
照理看到馬信這個聚寶齋主人的態度,平常人應該都可以差不多猜出屏風後的人權勢不凡了,可錦瑟的態度卻是始終如一,寵辱不驚。身上更散發著一種令人仰望的自信神色,睥睨而又尊貴,這不由地不讓楚蕭正視起她來。
“閣下應該是……西塘的楚太父吧。”稱呼一個感覺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爲太父,錦瑟本能的有些不適應。
“哦,你能認得出本宮?”雖然沒有刻意隱瞞的意思,但錦瑟能一個照面都沒見就看穿他也實在不易,畢竟他眼下可算是微服私訪,楚蕭實在不信一個平民有這個眼力,最多也就是猜測但怎麼敢直接宣之於口,一時之間心底深處對於錦瑟的懷疑更深了。想到這裡,楚蕭的笑容如繁星璀璨,但涼意卻如東來極寒。於是珠簾外的錦瑟感覺到了一股實實在在的威勢與凜然的氣場。
“您手下那個顧統領顧大人,每次出來都像個驕傲的孔雀一樣到處炫耀自己的身份,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禁衛統領不討好她似的。誰不知道宮裡頭禁衛統領就是伺候帝王的?再說,陛下剛纔都自稱’本宮’了,我又不是傻子……。”
這話一出,簡直人人側目,連那幾個眼觀鼻鼻觀心的侍從都忍不住拿眼角瞟錦瑟了,恍然間似乎看到有誰抽搐了一下嘴角,讓錦瑟幾疑是錯覺,她只是說了大實話好不好。要知道錦瑟壓根不在乎楚蕭這個人,她只是好奇地想來和這個女尊世界的男版武則天聊聊罷了,當然不會刻意諂媚他。說起來她也是堂堂一國親王,至於去討好西塘的太父嗎?當初君傲的皇太父都同樣被她氣得吐血。
“你倒是聰明。”他的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但錦瑟不會在乎楚蕭是不是讚賞她,更不會因爲一句話而受寵若驚,她和安瀾素鳴葉都打過無數交道了,哪會在乎所謂的“帝王恩寵”。
“我其實也是蒙的,現在看來我是猜對了。”她笑了笑,沒有絲毫的忸怩之態,落落大方地起身隨意行了一禮又立即坐下了,“小民見過楚太父陛下,陛下不會怪我剛纔失禮吧,反正是微服私訪嘛,那我應該就不必拘禮了吧。”於是她說是行禮,但行爲舉止卻絲毫不見卑微,甚至還有著令人側目的從容。
楚蕭的脣角微微的勾了起來,只這一個細微的動作,便如同春暖花開一般,剛剛的冷酷與氣勢全都消失了個無影無蹤,讓他身邊的內侍差點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
“你不怕本宮?”
錦瑟無語了,這句臺詞好耳熟,是不是每個高位者都喜歡看到別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才滿意。
不過眼下既然楚蕭都這麼問了,她也乾脆順著梯子爬一下,於是她眼眸一轉趁機道:“都沒看到陛下真顏,我怎麼會害怕呢。”
錦瑟說話的語氣十分隨意自在,令人如沐春風,身在高位又一路殺伐而來的楚蕭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聽到有人敢用這樣的語氣和這樣的方式和他對話了,一時竟是有點恍惚。尤其對面的少女看起來還如此的年輕稚嫩,這讓他忍不住脣角勾起,眸色微瞇。從京中到南城避暑山莊,他的行蹤其實並未刻意保密,只是短短兩日接連遇到這個少女也實在有點太巧合了,該不是有人授意,故意做個局引起他的興趣讓他上鉤吧。畢竟他楚蕭私下裡的名聲可並不好聽,哪怕是如今的宮裡不少人都以爲他喜好美女從而養了一堆的面首,若是有人投其所好也不無可能,不過聯想到先前顧北辰提到的這個少女本身也是易過容的,他又有點懷疑這是不是某種欲擒故縱的手段。
“凌霄,將珠簾捲上去,既然這位小姐已經猜出了本宮的身份,本宮自然也不該隔著珠簾對話了。”
錦瑟一聽,頓時整個人都來了精神,正襟危坐全神貫注。楚貴君哎,不,現在的楚太父了,這傳說中的人物,當年拒絕了四姐子雁的提親不說,又讓二姐安瀾記仇了這麼多年,赫赫有名的西塘第一美人,能看到他本人實在是激動人心的一刻啊,回去若是說給安瀾和衆姐妹聽,鐵定嫉妒死她們。不得不說,錦瑟此時的心情就和看整容減肥節目時最終揭曉女主真容時完全一樣。
而她表面上卻是淡然地對屏風後的楚蕭頷首,彬彬有禮地道:“希望楚太父不介意我平日行走江湖早習慣用易容了,實在是失禮。”她當然不會顯露真容,但客氣話還是要說一下聊表歉意,反正相信以楚蕭堂堂太父的身份,也懶得去看一個女子的真容吧。
“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