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濁就是一隻連自己性子都捉摸不定的狐貍,他這一溜又不見了,不知道跑去了哪裡。可我知道,只要山神還在,他就一定會回來的,乾脆哪也不去,就在沼澤繼續睡覺,順便等傾冥回來。
傾冥我沒等到,等來了山神。
她坐在與我不遠處的橫出來的樹枝上,白衣翩躚,本來性子夠清冷了,穿著清冷了,於是連同周圍的景也被她帶得清冷起來,連我都忍不住打了個抖擻,扯著面前垂下的幾片樹葉,說:
“躺在這個地方真是恍如隔世,就彷彿我從前所經歷,不過都是一場夢,你是我的夢裡人,忽然就到了我的身邊。”
山神說:“這棵樹是雲夢沼澤的靈氣的源頭,庇護著這裡所有的生靈。”
“真慈愛。”我才能夠懷裡掏出一個果子,吧嗒啃了一口,看著頭頂透過樹葉投射進來的光點,如星光一般閃爍、搖晃, 說:“就像師父供奉在水族的那團靈力,我還在想要不要拿回來。”
山神說:“造福一方子民是他的心願,再等幾天,等陰濁想明白了,他會用他的方式來終結我們的因緣。”
我問:“若是他還是捨不得你呢?”
山神嘆了口氣,望著同我一樣的方向,久久才說:“那不過是再入一次輪迴罷了。”
再入一次輪迴,我終究還是有些怕的。
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茫然無措地走在地獄的邊緣,望著無邊無盡的荒漠,那躺在荒漠上的骸骨和潛藏的危險……我經歷了多少次師父的死亡?多少次墨疏瀾就在我身邊擦肩而過?
山神卻反過來笑道:“不必擔心,輪迴的勝負已是定數,你的求生意念很強,你我本是兩體,可是不知道什麼開始,你的思想已經主導了長生公主。難道你就沒發現,當你回頭再見到國相的時候,是你的意念在控制這段歷史?再輪迴下去,你只會對他越來越認真,而時間的流逝也只不過是讓你們分離罷了,分離的盡頭也將是重逢,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的國相了。”
是這樣嗎?
我似乎漸漸明白了什麼,我說:“所以,了了此事,我便去找他!”
夢裡多少次,他說他會在花間渡等我,坐在無邊無際的蘆葦蕩裡,把弄著他的玉骨折扇。
經過和山神這番對話,我其實也沒什麼畏懼的了,其實再入輪迴也沒什麼,我不斷重複的歷史中,還能見到他。聽聞天族有一對夫妻,要每天七月七日才能見一次。
流年輾轉,鬼魅的一生,有什麼是令你念念不忘的呢?
山神走了以後,我看到大樹底下跑過來一隻九尾白狐貍,他在水邊擡頭仰望我的方向,一句話也不吭,我抱著樹幹看他,他已經隱去了狐貍相,化身成人,白髮及地,與我四目相對,這一次見他,我發現他的眸子有了一些我說不出的東西。
我揚起臉對他笑,道:“陰濁,你的傷好一點了嗎?”
我真是廢話,都能化成人形了,應該是好得差不多了,雲夢沼澤當真是一片靈氣灼人的地方。他依舊是不回答我,我以爲在他眼裡看到的東西只是錯覺,便又躺回樹上,說:
“陰濁,你真兇。”
他說:“那你又爲何一直追著我不放?”
我冤枉啊!我哪有追著你不放?我剛要翻身起來反駁他,卻又忘記自己是在樹上,腳下落空,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他的狐貍尾巴伸過來將我接住,我笑道:
“真美。”
他白了我一眼,說:“膚淺。”
我想摸他的頭髮,卻被他的爪子攔住了,狐貍尾巴一鬆,我直接摔在了地上,他低頭看了我一眼,說:
“晏風花,我不愛山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