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揚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跟天師說這樣的話,卻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心窩上,他曾經說過,經歷夢靨也不一定是壞事,懂得蒼生的喜怒哀樂也有是一種心態,就算不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沉揚不是天師,做不到他那樣的境界,但是她覺得很有道理。
她說:“倘若,這條路讓人生不如死呢?”
“每件事都有自己的代價。”他說:“沉揚,你用自己的努力換取了自己的命運,主宰自己的命運,也曉得做每件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你也要曉得,自己做出一個選擇的時候,輸不輸得起。”
“我……輸得起嗎?”至少在所有的方向,沉揚都是輸得起的,可唯獨沐容,她不知道。
在我的記憶中,沉揚是個敢作敢當敢愛敢恨的女子,其實也多半因爲這個師父,她一生殺戮太多,能殺的都殺掉了,能談心的,就只剩下殺不掉的師父,一個殺手若是想談心,就得找一個同病相憐的人。
在一個黑暗的地方待久了,名字也只是一個代號而已,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而她的名字,只有師父和王知道,當然,現在……還有一個叫沐容的人,她開始知道一個名字對於一個人的意義,想聽他這樣喚著,光想著就開心。
再往下探,不過是些很零碎的記憶,很多都不見了,不知道是不願意想起來還是不得已,那是長達一年的征戰。
沉揚是我見過的最理智的一個女子,沒有因爲自己所愛之人而放棄陣營,也沒有因爲自己的陣營而放棄沐容,倘若宇文邕讓她殺了沐容,她也能狠下手一刀而已,但對沐容的愛,她隨後就會一刀了結自己。她敢愛敢恨,在這樣的局面,終歸是沒有好下場的。
所以,太過理智也沒什麼好的。
後來北齊世子談繆兮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像是積蓄已久的沉默,最後一場戰役,不知多少腥風血雨,沐容的手上,沉揚的手上,是無數的鮮血,踩過無數的屍骸,北周最終還是吞併了北齊。
那一日,宇文邕騎著高頭大馬進了鄴城,那便是沉揚死的那一天,卻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連沉揚自己都不知道。按照規矩,沉揚這樣的身份,死了就要一把火燒盡,那是最體面的葬法,因爲就算將她下葬了,還是會有人將她的屍首挖出來分了,那是個被世人仇恨的人。
只不過在地宮火葬的那一日,沉揚的屍首卻不見了,連同沐容。
午飯時間已到,遲遲不見有人過來送餐,我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在桃林裡繼續溜達,手裡翻著從桃花妖羣裡搶過來的零星的碎片,斷斷續續記載著詭異的東西。
不多久,沐容端著一個盒子從桃林另一側來,滿盒子的香味我就知道那是我的午餐,將手中的碎片往桌子上一扔就迎上去,滿懷喜悅地抱起……我的午飯。
都是些很補的菜,我自然曉得,沉揚這身子骨躺得太久,光靠千年寒玉維持身體的能量,愣是將她灌溉成了一個冰肌玉骨的美人,我這句話的意思是,沉揚很瘦,很需要補充營養。而這些菜做得這麼難看,不用腦子想也知道,這是沐容親手做的。
可我才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只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難受。
我問:“這個飯菜,是你做的嗎?”
沐容只是好笑地看著我,幽幽地回答了一句:“不是。”
眼淚嘩啦就流了出來,鶴仙以爲我又受了什麼委屈,上來拍拍我的背,說:“怎麼了又?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這麼喜歡哭鼻子。哭給誰看?”
我捂著臉說:“鶴仙你有本事再欺負我看看?”
鶴仙被那麼一慫恿,剛要上來笑話我,卻被沐容攔住:“你最好不要……”
鶴仙彷彿也明白了什麼。
我把鶴仙推出去,說:“你將他攔著,別讓我看見他。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