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昏半睡中,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的我不是羅小七,而是一個旁觀者,看著她經歷的一生。她從小便很少笑,除了侍女青青和看著她長大的莫洛,幾乎從不與其他人來往。長在谷中,註定過著刀口飲血的日子,殺人時的她,出手狠辣,招招奪人性命。而回到谷中的時候,她會變成另一個人,經常獨自一人呆在溪邊,不知想著什麼。
那一年,她十六歲,一個月黑風高的深夜,羅小七一身黑衣蒙面趴在屋頂,暗中瞄準目標,等待時機下手,不遠處亭中站一男子,正是此次要殺之人。她掏出懷中暗器,正要出手,突然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她心中一驚,猛然轉身,旁邊不遠處屋脊站一白衣男子,手握一支玉蕭笑看著她。手腕一動,暗器便已出手,那男子卻不慌不忙,玉蕭輕輕一擋,叮噹一聲打落暗器。羅小七暗忖此人武功不淺,今夜不能再行動,隨手灑出一把銀針做掩護,扭頭便跑。跑出好遠,回頭一看,那人仍在原地,並沒有追來。頭一回做任務被人攪局,她心中恨恨然,心想早晚查出此人把他好好收拾一頓。
轉眼又是一夜,這次羅小七易了容打扮成丫鬟模樣,趴在窗邊,點破窗紙,從腰間掏出暗器,兩指用力一彈,屋內人隨聲而倒。她推開門,確認那人已斷氣,掏出小刀,割下右耳,用油紙包了塞到袖內留作證據,這是她多年的習慣。任務完成,出門正要走,卻不料門口臺階下站一人,仔細一看,正是上次那白衣人。此刻他仍笑嘻嘻看著她,那意思似乎是又把她抓一現行。羅小七氣的抽出袖刀便刺,那人輕輕一閃便躲開這刀,她接連又刺幾刀均被躲開。
“你是何人?”她問道。
“過路人。”那男子依然笑嘻嘻看她。
“哼,那就趕緊滾!”
“嘖嘖,小姑娘說話如此粗魯。”男子搖了搖頭。
羅小七不想再跟他糾纏,扭頭便走。走了幾步回頭發現那人跟在身後,怒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那人慢悠悠的說:“姑娘你我如此有緣,還不知道你芳名?”
“關你什麼事!再跟著我就不客氣了!”雖然她心裡明白,真動手未必是他對手。
沒想到那人卻沒有糾纏:“好吧,那下次見面記得一定要告訴我名字。對了,我叫齊煜,後會有期!”說罷他便跳上屋頂,頃刻間沒了人影。羅小七看這人十分古怪,盯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後才轉身離開。
又是一恍,她換回一身紅衣走在街上,眼睛盯著前方隔著幾人的齊煜,繞來繞去來到一衚衕,眼見他轉過彎,她跟上前去卻不見人影,只聽背後有人說:“小姑娘,你跟著我做什麼?”
扭頭一看,齊煜笑嘻嘻站在身後。羅小七臉一紅,嗆了句:“誰跟著你了?”說罷便要走。一隻胳膊擋在面前,她擡頭,正對上他那帶著笑的眼睛:“咱們這麼有緣,這次你該告訴我名字了吧?”
羅小七沒想到他在知道她的殺手身份後,居然還敢搭訕,好奇道:“你不害怕我?”
齊煜哈哈一笑:“這江湖上誰還沒殺過幾個人?不過,你這麼可愛,還是少做這種血腥的事情?!?
她第一次被人誇讚,心中升起一絲甜,齊煜的臉離她那麼近,陽光下這人好看的臉似乎閃著光,照的人暖暖的,心中好像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蠢蠢欲動。他的眼中反射出她的臉,她低了頭,怕被他看到自己紅了臉,輕輕說道:“我叫羅小七?!?
一個月後,羅小七跟齊煜站在樹下,他對她說:“七七,我要回都城了?!?
她心中不捨,問道:“能不走嗎?”
他搖搖頭:“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那我跟你一起去?!?
他又搖頭,用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說道:“你現在還小,太危險了?!?
見她低著頭悶悶不樂,他把那支隨身的墨玉蕭放到她手中,說道:“過兩年,等你長大拿著這支蕭來都城找我。”
“我……”羅小七想說出自己身體的秘密,可是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出口。
一瞬來到半年後,九幽谷接了個任務,要去都城殺一人。僱主沒有說明殺的是誰,只說當月初三會有人上南山寺,只需將停在寺外樹林中馬車上那人殺死就可完成任務。本來這種沒挑戰性的事情是不需她出面的,爲了能見到齊煜,她去莫洛那求了任務,滿心歡喜往都城趕,一路馬不停蹄甚是辛勞,但摸著懷中玉蕭,想到馬上便能與日思夜想那人相見,便甘之如飴。她要告訴他其實自己已經成年,一旦停了藥,身體很快可以發育成正常年齡的模樣,這樣便可以跟他在一起。
可下一瞬的畫面,卻是羅小七躲在屋頂上,呆呆看著院中滿目皆紅,到處是紅色燈籠和大大的喜字,那熟悉的身影一身紅衣,用曾經對她那樣的笑容,牽著另一鳳冠霞帔的女子步入洞房。她心如刀割,眼看著那洞房花燭熄了,許久才離開,握著玉蕭的手被指甲掐出了血卻毫無知覺。
從這裡夢境便開始混亂,想必她的神智受到刺激,已不甚清醒。下一幕羅小七掐著一婦人的脖子,對面齊煜大驚失色,喊道:“羅小七,住手!”她雙目赤紅,臉上現出一絲猙獰的笑:“你不想她死,我偏偏讓她不得好死!”我看不清她做了什麼,只看到飛濺的血如雨一般不停,噴在她的紅衣上,竟分辨不出哪是血跡。羅小七停了手,一臉血珠如羅剎女般看著齊煜,他震怒之下拍出重重一掌,正拍在她胸口,一口鮮血噴出,她卻捂著胸口大笑,只是那笑聲如此淒厲:“打得好,齊煜,從此以後,我們便勢不兩立!”
最後的畫面,我的意識似乎回到了羅小七身體,我被一隻手推進水中,卻看不清楚推我的那人容貌。身上滿是傷口,落入水中,如刀割一般的疼,身體卻似乎不受控制,哪怕疼到抽搐,也絲毫動彈不得,一道道血絲散開,將水染成紅色,彷彿身在修羅地獄。水面上晃動著一個模糊人影,只聽他說:“羅小七,是你逼我的,不要怪我!”那是齊煜的聲音,不,應該叫他秦煜。他自始至終,都在騙她,甚至連名字都是假的,所有的溫柔和甜言蜜語,不過是爲了利用她的手段而已,最終,也是他將她全身經脈打斷,百般折磨,活活製成藥人。
我睜不開眼,卻感到自己淚流滿面,心口像堵了什麼一般透不過氣來,隱隱作痛。這是羅小七的記憶,她一向獨來獨往,第一次將心交與別人,卻所託非人,她心中對他滿滿的恨,恨到生了心魔,最終性情大變,變成言之色變的妖女,將這段情變成恨。與秦煜之間的愛恨糾葛,最終害的她被做成藥人,死於破廟中。我不知道秦煜最初與羅小七的邂逅是不是有意爲之,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那麼一點點的真心,但現在的他,對羅小七恨之入骨,甚至恨不得殺她而後快。我身陷囹圄,半死不活,這身體,怕是最終還要終結在秦煜手上。
此後的時間,秦煜沒有再出現,我也不想再看見他。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漸漸絕望,陷入混亂,不知是清醒還是昏迷。朦朧中,門開了,似乎有人衝到我面前,輕聲喚道:“羅小七,羅小七!”此時我連睜開眼的力氣也沒有,勉強睜開一道眼縫,看到葉天的臉,苦笑著想現在都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我用僅存的力氣抱著他,不管那是不是真的,輕輕說:“葉天,我喜歡你。”不說便恐怕再沒有機會了,就算是幻覺,也要死個安心,說完便又昏了過去。
卻沒想到我並沒有死成,醒來看到的的不是閻羅殿,而是葉天的冰山臉。他輕輕拍著我的手,說道:“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吃點東西再睡。”我不可思議的瞪著他,懷疑這又是一場夢。我捏了捏自己的臉,觸感如此真實,並非在夢中。我看看周圍,這是一件普通屋子,自己此時躺在一張木牀上,葉天端著碗冒熱氣的粥看著我,我揉揉頭髮,被關起來的日子讓我思維混亂,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怎麼會在這裡?”嗓子依然嘶啞。
他把粥遞給我:“先喝了粥在說話?!?
我一口口喝著粥,熱度剛剛好,不燙不涼。偷偷瞅他,那張好看的臉氤氳在熱氣中,看不清是什麼神情。“慢一點,大夫說你斷食太久,恢復飲食要少食多餐?!彼恼Z氣緩和不少,沒有原來那麼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我被關了多久?”我慢慢嚥著粥,乾啞的嗓子稍稍得到滋潤。
“六天,”他低下頭,臉上帶著一絲愧疚:“從我發現你失蹤便開始找你,直到第六日纔在陸府密室中發現你?!?
我放下碗,覺得有些奇怪:“你發現我的時候沒有遇到什麼人?”
“沒有,陸三公子自你消失便也失去蹤跡,開始我以爲是你把他除掉了,可第二日你並未現身,才知道出了意外?!?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把碗遞給他,這身體現在虛弱的很,吃幾口粥便出了身虛汗,葉天扶我躺下,讓我多休息,便推門出去了。我躺在牀上,只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可又想不出具體是什麼,腦子迷迷糊糊理不清楚,一想事情便頭痛欲裂,索性不再想。
這裡是酈都旁一座小鎮,葉天救出我後不敢停留在都城,連夜帶著我從小路出了城,又怕有人跟蹤,便在這裡稍作停歇,觀察形勢後再做打算。
兩日後我的體力恢復了許多,雖然仍不能進葷腥,多少用過些飯,坐在馬上還能堅持,我們便啓程回谷。葉天將我摟在懷中,我聽著那熟悉的心跳,覺得十分安心,想起那次臨終表白,不由開始胡思亂想,生怕他提起,弄得兩相尷尬,幸好他沒有說什麼,似乎這件事從未發生過,我也就裝不記得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