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幽谷回來我便一病不起,發起高燒,整日昏昏沉沉。秦煜請御醫來看過,說是在水中著了涼,又受了風寒,並沒有什麼大礙??蓭赘端幭氯?,仍不見好轉。到最後,御醫也束手無策,嘆氣說我再這麼燒下去,就算不死怕也會變成傻子。青青聽了又開始偷偷抹淚,還端了水給我擦身,想給我降溫退燒,可都是徒勞。
我燒得迷迷糊糊,彷彿身在火山口,只覺得渾身要被蒸熟一般,偏偏周圍燃起重重火焰,哪裡都是一股熱浪。突然,聽到有人喊我,我回過頭,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白色身影向我伸出手。我抓住那隻手,只覺得冰冰涼涼十分舒服,便整個人靠上去。
那身軀似乎一僵,而後將我慢慢摟入懷中。他懷中有股熟悉的味道,乾淨溫暖。我昏昏沉沉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聞到過??吭谀莻€冰涼的胸膛上,只覺得周身火焰似乎漸漸退去。“莫洛……”有如此涼涼體溫的只有他,我緊緊抱住他,怕一睜眼便是一場夢,“不要走……”一聲嘆息,有隻手輕輕撫上我的頭髮,我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我的燒便退了,御醫說已無大礙,又開了幾付藥穩定。青青眼下顯出淡淡青色,看得出最近未睡好。我問她昨夜可有人來過,她奇怪的看我,搖了搖頭,說她整夜守在我牀邊,並沒有別人來過。我若有所思,心想大概是做了場夢吧。
秦煜一聽我醒來便匆匆趕來,似是等不及要知道攝魂術的事情。我讓青青把谷中帶回的醫書給我,倚在牀頭細細翻看,沉思片刻,纔對秦煜說:“怕是讓太子殿下失望了,這書中並沒提到如何破解攝魂術。”
他一聽,似乎十分失望,卻又不死心,問道:“被施術之人,難道真的沒有辦法恢復原狀?”
我合上書頁,想了想,答道:“攝魂術與一般醫毒之術不同,被控之人乃是心智被施術者引導,或者說,是他在心甘情願的境況下做了這種選擇,所以其本身並不會因此而產生牴觸與防備。這也正是攝魂術最防不勝防之處,除非施術者自己停手,攝魂術無法可解。”
我看向他,正色說道:“而且,我要提醒太子殿下,最好離這個施術人遠一些,傳聞攝魂術僅憑雙眼便可控制對方,殺人於無形?!?
聽完我的話,他的眉頭緊皺,面色也漸漸沉重起來。我知他仍不信任我,也沒有繼續說什麼,低下頭翻著手中的書頁。許久,才聽他緩緩說道:“你應該還記得莫伽此人吧?”
我點了點頭,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凜,等他繼續說下去。他在屋中踱了個來回,終是下了決心,說道:“兩個月前剿滅九幽谷後,我便帶莫伽回了宮,向國君回稟。因他身份特殊,國君還曾特意詢問此人是否可靠??啥潭處兹蔗幔懵犝f莫伽被封爲國師。他本來一直住在我的皇子府邸內,國君居然將他請入宮內觀星樓,說他極擅觀天象,讓他擔任國師一職,最近,聽說許多國事也徵詢他意見,十分器重?!?
我放下手中的書,想了想,接著他的話說道:“所以你覺得當中必有蹊蹺?”
他點點頭:“莫伽雖然助我除了莫洛,但這幾年中,我深知此人僅僅懂些醫毒之術,絕對不會觀天象,更不用提治國的本事。於是便在他周圍步下眼線,可那些人皆是有去無回。”
“那你爲何會想到他用的是攝魂術?”
他冷笑一聲,說道:“莫伽以爲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我最大的棋子,卻是在國君身旁,那人曾受我恩惠,所以一直對我忠心耿耿。這次,便是他偷偷來告訴我,說莫伽每次面見國君,都不許別人在場。唯獨一次,那人藉著進屋送奏章時,偶然聽見莫伽用一種唸咒般的聲音對國君說著什麼,而國君一臉呆滯,甚至連那人進屋都沒有反應。他心知不對,裝作沒發覺一般放下奏章便出了屋,沒敢耽擱偷偷跑來告訴我。”
他頓了一頓,嘆了口氣:“可惜我當時並沒有信他,直到兩日後,那人莫名其妙的投水而亡。雖然留下遺書一封,但我卻知道,他絕對不是會自盡之人。”
“你打算怎麼做?”我問道。
他似乎十分苦惱,搖了搖頭道:“如果真如你所說,攝魂術沒有破解的方法,恐怕秦國終將落入此人手中?!?
我心中暗想:這王位本就是秦無亦通敵賣國得來的,現在被莫伽以攝魂術控制,不過是報應。面上卻說道:“國君可有十分信任之人?”
他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我父君一向多疑,當年與他打下這江山的元老,多半死的死,免的免,他又不肯信任宮中宦官,所以並沒有親信。”
我心中冷哼,果然竊國之賊心虛,怕別人也如他那般,所以處處防備。秦無亦此次怕是自掘墳墓,對我卻並不是件壞事,只是,相比讓他得到報應,我更不希望莫伽得逞。我想了想,說道:“這件事並非山窮水盡,只是不能急於一時?!?
秦煜眼中一亮,似是看到希望,但轉而一想,又有些懷疑,半信半疑道:“你爲何要幫我?”
我看著他,嗤笑一聲:“難道太子殿下與我說這些,不是想讓我找出破解之策嗎?”我低下頭,摸索著手中醫書,恨恨說道:“你放心,雖然萬分不情願幫你,但是莫伽此人我一定要殺了他,在那之前,我們暫且合作,除了這個共同的敵人?!?
他點點頭說:“看來只有如此了,莫伽此人如果放任不管,必將禍國殃民?!?
我想了想,說道:“你要我幫你,首先要答應我兩個要求。”見他沒有作聲,又說道:“放心,不是什麼爲難的事?!?
“說來聽聽?!?
我說道:“第一,我要能出府的自由,你可以派人監視我,但是不能限制我出去。”他想了想,應下這一條。
“第二,我要進宮。雖然你說的與攝魂術相符,但是並沒有親眼所見,而以你太子殿下的身份,此時見莫伽太過冒險。我需要自己去查探情況,到時再做定奪?!?
秦煜聽了似乎有些不放心,說道:“你就不怕被他施術?”
我笑了笑:“以莫伽的性格,加上他對莫洛一直以來的嫉妒,巴不得有人能親眼目睹自己做的這些事,我的身份當這個旁觀者是最合適不過了,所以,他一定不會控制我。況且,我這次進宮並沒打算先去見他,而是另有目的,有些事還是慎重些好?!?
秦煜聽我說的有道理,說道:“出府的事我會安排,至於進宮,需要幾天時間,到時自會有人來接你入宮?!?
他走後,我靠在牀頭,將書又翻回記載著攝魂術那一頁,上面寫著:施術者以眼觀、語言達到攝魂之效。突然,一個想法躍入腦中,這想法太過狠辣,連我都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念頭。合上書,閉上眼,腦中又浮現莫洛臨死前脣邊帶血的模樣。
我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即使秦煜、陸蕭將我害至如此境地,也只能怪自己太過相信別人。我不知道秦煜不殺我的真正意圖是什麼,現在我爲魚肉,人爲刀俎,不論是何目的,結果又有什麼區別?被囚禁在這錦衣玉食的牢籠中,如籠中之鳥回不到天空,我早晚會瘋掉。
在這個成王敗寇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慾望和企圖,我不能要求他們都遵守我那個世界的規則,我輸了,便輸的心服口服,即使失去了所有,也怨不得別人,更不想去報復什麼。
唯獨莫伽此人,絕不能放過,他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不能原諒他害死莫洛,將那世外桃源一般的九幽谷毀掉。唯一能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動力,便是殺了他。從醒來的那天起,我便放棄了心中那個蘇小棲,那個在和平世界長大,任性卻與世無爭,逍遙自在的我。剩下的,是除了仇恨一無所有的羅小七。
莫洛想讓我快樂的活下去,可是我做不到。他給了我溫暖,等我適應他的存在,卻離我而去,將我獨自留在這個冰冷無情的世界,彷彿修羅地獄一般,讓我如何獨活?我將他的骨灰撒到溪中,讓他自由,亦不想讓他看著我一步步走上這條不歸路。我被自己用仇恨的荊棘束縛在這裡,不知何時才能解脫。
擡起頭,看著窗外,那裡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陣冷風吹來,有些刺骨的寒意。我裹緊了錦被,突然感到從未有過的心寒。
這個冬天,一定會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