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跟阿笙衝進殿時,慕容和何堅已守在榻前,見我來了,何堅神色凝重的閃到一邊,慕容老頭臉上少有的皺起眉頭,他站起身看到我,眼神一暗,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似被雷擊中一般,呆呆的盯著他,問道:“怎麼會這樣?他……他前幾天還好好的……”
“他本身的毒已經解了,是我大意了,”老頭嘆了口氣:“那秘藥本無害,可是被人做過手腳,上面塗了一味續(xù)魂草。”
“續(xù)魂草長期服用纔會危害性命,他才服用幾天,怎麼會?”我抓著慕容逼問道。
“小七……”一道虛弱的聲音傳來,我越過慕容,撲倒到簾後榻前。榻上那人面色如紙,嘴邊還殘留著一道血跡,榻邊地上有大灘的烏血沒清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已經開始好轉,短短幾天怎麼會變成這樣!
坐在榻上,用袖子輕輕擦去他脣邊血跡。他擡起眼看著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配上那張精緻的臉,顯出一種悽豔的美。“這是我的命,不怪任何人,”他用絲帕捂住嘴,咳了幾聲,拿開時,那帕上又是一團血跡。“我們家族歷代繼任祭司之人,都要從小服用一種丹藥,這味丹藥本身無毒,唯與續(xù)魂草相剋。服食丹藥多年,即使斷了,身體內也殘餘不少,續(xù)魂草對常人無害,於我卻勝似□□。”
“是誰給你下了毒?”我紅著一雙眼問道。
“這本是我族內的秘密,族人十幾年前早已被滅門,我也不知道是誰。”他閉上眼,稍歇了片刻。喚了何堅過來,問道:“上次準備的事怎麼樣了?”
“稟主上,已準備好了。”
他點點頭,說道:“不管是何人下毒,想必跟宮內脫不了干係,很快便會有軍隊攻進谷來,你去召集衆(zhòng)人做好準備吧。”何堅領命,便匆匆出去了。他似乎精神有些不濟,閉目睡了過去。
我拽慕容走到遠處,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他搖了搖頭,說道:“發(fā)現的太晚了,現在毒已攻心,我雖在命門、胸口等幾處大穴施了針,延緩毒性蔓延,也只能拖到今晚。”我呆呆望著他,不知道後面他又說了什麼,腦中滿是莫洛那張慘白的臉和絲帕上的血跡。
玉竺國秘藥一直放在密室,他們即使提前知道我們要去盜藥,也沒有理由知道莫洛的秘密,單單加一味續(xù)魂草。拿到藥的是我,我只給了秦煜一粒藥,他沒有機會接觸藥瓶,所以,也不會是他。後來我便把藥給了葉天,葉天……葉天……
不,不可能是他,一定是中間出了什麼紕漏。我晃晃頭,想甩開這個可能。可是,曾經發(fā)生的一件件事瞬間如火山般爆發(fā):在都城陸府,我被抓走而葉天並沒有;葉天將我救出,但他卻沒說過是如何找到秦煜藏我的地牢;秦煜知道我這三年在谷中的很多事,甚至我停了藥迅速的發(fā)育,他第一次見到我都沒有驚訝過;還有,第一次見到葉天,問起我名字時他那種帶著恨意的表情…….太多太多,是我疏忽了,我並不傻,卻從來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或者說,我從來就沒想懷疑過身邊這個最有嫌疑的人。
我失魂落魄走回榻邊,坐在莫洛身旁。他的臉隱隱泛出青色,連那一頭被我羨慕的暗紅長髮,也透出黯淡之色。他睡得極不踏實,蹙著眉頭,想必正被毒發(fā)之痛折磨著。我的手輕輕撫上那張蒼白的臉,冰涼的不像活人應有的體溫。他緩緩睜開眼,一雙無神的紫瞳看著我,我問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他,對不對?”
他慘然一笑,說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傷心。”我心口一疼,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不是你的錯,去異域之前,我派人暗中殺過他一次,可惜被他逃脫。本以爲,只要他能真心護你取回秘藥,解了我的毒,我便能悄悄將他除掉,再告訴你,他任務失手被人所殺,你便不用知道這些內情,即便傷心些時日,感情不深早晚也就忘了此人。卻沒想到,他們在藥上做了手腳。”直到此刻他都在護著我,即使明知葉天是內奸,卻從未向我提起,生怕我得知再次被人利用,受打擊崩潰,卻因此將自己置於死地。
我低下頭,輕輕握住那雙冰涼的手,徒勞的想要用體溫給他些溫暖,可是,他的手那麼涼,怎麼都捂不暖。我知道,那是將死之人生命渙散的徵兆,心如刀絞,卻又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唯有緊緊地握著那雙手。
不多時,何堅帶著幾人回到殿內,除了阿笙,其餘幾人都曾未見過。莫洛讓我扶他坐起,靠在墊上,他請喚一聲,叫阿笙上前來。
阿笙一臉悲慼走近,輕輕喊了聲:“父親。”
莫洛看著他,問道:“阿笙,你可恨我?”
阿笙搖搖頭說:“阿笙從未怪過父親。”
莫洛淡淡一笑,那笑中似乎有一絲愧疚:“我這一生最討厭被束縛,滅族逃到中原,被你孃親所救,爲了報仇答應她生下你,還接下七星連珠如此麻煩的是非,本就心有逆反,偏偏你從小便長得像我,想到你這一生也要受身世所累,每次看到你,我便心煩,將那怨氣發(fā)泄在你身上,因此對你疏於教導。”他咳了幾下,繼續(xù)說道:“我怕是沒有機會彌補了,該怎麼做,何堅和其他幾位長老都會慢慢教給你,還有你姑姑她……”他看了我一眼:“這幾年你對阿笙很是照顧,以後,我便將阿笙交給你了。”
阿笙眼眶一紅,哽咽著答了聲是,便說不下去。
這時突然有人來報,有大量官兵衝進山谷,人數不少。莫洛輕哼一聲:“他們來的倒挺快。”吩咐何堅:“派谷中全部守衛(wèi)去吊橋,拼盡全力,能拖多久是多久。”何堅接了令立刻跑出去。莫洛對我說:“你也收拾一下吧,跟阿笙他們從山內密道出去,這條密道只有我跟何堅知道,暫時是安全的。”
“那你呢?”我問道。
他慘淡一笑:“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有跑的必要嗎?”說罷便催促我快去收拾。我只得回到竹樓,看著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不知從何開始整理。此時的我心亂如麻,呆呆站在屋中,不知道該做什麼。恍惚中,一陣叮噹風鈴響起,我看向窗邊的風鈴,耳邊彷彿響起女子聲音:“師父,爲什麼要把這個風鈴給我?”
“小七,這個東西很重要,你想要報仇就把這個收好,等你長大,我便教你如何用它。”
我走到窗前,看著那風鈴上的寶石發(fā)出各色光芒,不多不少,正好七顆。心中感慨萬千,原來,七星連珠一直在我身邊。我摘下它,心裡似乎有了主意。
走進暗室,我將所有能用到的迷藥,□□拿布包好。轉身看到牆上掛的墨玉蕭,許久沒有碰觸,上面沾染了不少灰塵,我輕輕吹開浮灰,喃喃自語道:“今天,我們便做個了斷吧!”打開衣櫥,找出一套嶄新的紅衣,停藥之後,羅小七以前的衣服大多不能穿了,我不喜紅色,新買的衣服中,唯有這一身紅衣,還是青青逼我買的。換上以後,又打開胭脂,輕輕沾了少許在眼角與脣邊。鏡中那張臉,彷彿換了一人,多了絲狠厲和冷靜在眉眼之間,這副模樣,在了斷的場合再合適不過了。
回到殿中,何堅、阿笙、慕容和幾位長老已經聚集。此時又有人來報,官兵馬上就要突破吊橋守衛(wèi),眼看就要闖入谷內。莫洛輕輕點下頭,掃了眼殿中衆(zhòng)人,說道:“你們出發(fā)吧!”
每人臉上皆是悲慼之色,此時,我開口說道:“我不走,留下來陪你。”
щшш? ?????? ¢ Ο 阿笙聞言吃驚的看向我,想要說什麼,卻張了張嘴沒說出口。莫洛頭一回對我發(fā)了脾氣,厲聲對我說道:“小七,不要胡鬧!”
我淡定的搖搖頭,說:“我沒有胡鬧,出谷的密道,不用多久就會被他們搜到,你的毒,撐不了那麼久。就算我跟他們一起走,你以爲秦煜葉天他們會放過我嗎?”我走到榻前,將布袋中的瓶瓶罐罐往腳邊一放,取出七星連珠,坐在他身旁,看著他說道:“一直是你在守護我,這次,換我守護你和阿笙,這個風鈴,我替你保管那麼久,也該交給阿笙了。”
莫洛聞言,痛苦的閉上眼,他知道我說的有道理,卻不忍心看我留下等死。阿笙向前走兩步,喊了我一聲:“姑姑。”
我轉過頭看著他,那個曾經瘦弱的少年已長大,再過幾年便會長成英俊小生,可惜,我看不到了。我衝他一笑,將手中風鈴丟給他,說道:“阿笙,替你爹孃和我,還有所有死在這裡的人,好好活下去!”
他接住風鈴,明白此次一別說不定便陰陽兩隔,死死盯住我,似是萬般不捨。此時,大殿右側隱藏的一道密道石門已經打開,何堅拉著他,說道:“走吧,來不及了。”阿笙被他硬拽著,臨進密道時,他喊道:“姑姑,你一定要活著,等我回來找你!”
我看他們消失在密道,那座石門緩緩關閉,轉過身看著榻上的莫洛,此時他也正看著我,我衝他一笑:“終於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他聞言慘然一笑:“小七,你真傻。”
“是啊,我一直都那麼傻,你對我那麼好,而我卻一直喜歡上那些傷害我的人,唯獨對你不好。”
他伸出手放在我臉龐,一雙眼中是我從未看到過得愛意。“遇見你,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意外。我看著你一天天長大,即使那幾年你看起來停留在少女的樣子,可我知道,我對你已經不是師徒的感情了。”他脣邊帶著笑,似乎想起幸福的往事:“但我也明白,我揹負太多人的命運,不能將你也束縛住,後來毒性發(fā)作,便死了與你相伴一生的心,是我不好,沒有守護好你。”
他將我擁入懷中,恨恨道:“我視如珍寶的人,秦煜他居然敢傷你,讓我如何能放過他?於是我派何堅去刺殺他,只不過吧、被他僥倖逃了。”我此時才明白,秦煜的毒乃是由此而來,莫洛本是報仇,最後卻間接害的羅小七命喪黃泉,可嘆因果循環(huán),造化弄人。伸出手臂環(huán)在他腰上,我將臉在他胸前衣袍輕輕摩挲,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似是檀香又似松香的味道中,摻雜著血腥之氣,讓我心中一片淒涼。
就這樣半擁著他,不知過了過久,地道中傳來嘈雜的腳步聲,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莫洛輕輕在我耳邊說:“這殿中有五道機關,何堅在走前已經打開,還能拖住一時半刻,我們盡力拖延吧。”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直起身,冷冷的看著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