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猜測著玉孃的身份,眼角卻掃到院門口人影一閃,仔細(xì)去看時,只看到一片黑色衣角,心知是莫伽來尋我,便向玉娘借了支陶罐,從井中接滿水,告了辭慢慢往回走。
果不其然,沒走出多遠(yuǎn)便看到莫伽陰著臉站在路中,質(zhì)問道:“爲(wèi)何去了這許久?”
我藉口說出來找水,正遇到住在這裡的人,便閒聊幾句。
他似乎並不信我的話:“那人是誰?你跟她說了什麼?”
我猜他並未聽到玉娘說的話,便搪塞道:“不過是那人在冷宮許久未見到生人,跟我訴了些苦罷了。”我見他仍半信半疑,怕他傷害玉娘,又說道:“你也說過這裡外人進(jìn)不來,就算想跟她說些什麼,這話也傳不出去。”
他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轉(zhuǎn)身往回走。我跟在後面,覺得他腳步虛浮,體力有些不支,心中懊惱萬分,若是不在冷宮,必能尋到機(jī)會逃離他,可又一想,以莫伽的狠毒,若在外邊怕是不會放心,說不定會打斷我的腿栓在身旁,打了個冷戰(zhàn),不敢再胡思亂想。
回到小院,莫伽仍躺去牀上,我將盛飯菜的碗拿水衝了衝,倒了碗水自己喝了,又倒了一碗,端到牀前,沒好氣的說:“起來喝水吧。”
半天沒聽到他回話,湊到他面前,看他微皺著眉頭,似是十分難受,一張臉已經(jīng)燒得通紅,連呼吸都有些急促。我踟躕著,內(nèi)心十分矛盾,此人陰險毒辣,我早就恨不得給他下十八種□□毒死他,可真要眼睜睜看著一個人死,卻並沒有那份狠勁。況且,如他所說,被帶進(jìn)這與外隔絕的地方,若他死了,或許真有可能永遠(yuǎn)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
猶豫再三,我嘆口氣,從右耳上摘下耳環(huán),將中間那粒金珠輕輕一捏,珠子應(yīng)聲而開,裡面藏著一粒硃紅藥丸。
這顆藥丸是我前幾日制好的藥,乃是一味救急藥,藥方是在慕容老頭那偶爾看到的,我花了不少銀子用十幾種珍稀藥材才配成一粒,本是爲(wèi)自己準(zhǔn)備,萬一受到重傷時,這一粒便可續(xù)命提氣,如今卻沒想到會用在這個恨之入骨的人身上。
將藥丸溶於水中,拍了拍他的手臂,見他沒有反應(yīng),心想大概是燒暈了,只好一手端著碗,另一隻手從他頸下穿過,用力將他上半身扶起,靠在我身上。本以爲(wèi)他是練武之人,必定如陸蕭一般身體健壯,沒想到卻十分消瘦,靠在身上比莫洛還要輕一些。
想起莫洛,心中不由有些傷感,看著身旁這人與他酷似的容貌,原本那些厭惡也淡了些,輕輕捏開他的嘴,將藥慢慢灌入他口中。
他雙脣乾裂,被高燒折磨的脫了水,藥液一入口便本能的吞嚥下去。喂完藥,又倒了一碗水喂他喝了,才扶他躺下。看天色大概已是晌午,記起玉娘說一日三次送飯,便出了門向外走。
果不其然,到了鐵門那裡便看見兩份木盒擺在地上,這次我來的早些,木盒還熱乎,想著莫伽那副樣子估計暫時不會醒,便提了兩盒飯菜,往玉娘那院中走去。
還未進(jìn)院,便聽見女子輕輕哼唱,仔細(xì)聽來彷彿是一首童謠。只聽到她唱到:“午夜夢迴,今宵可醉,月如金鉤催人淚,想起負(fù)心人,衣襟溼幾回?”歌聲迴盪在這蕭瑟的冷宮中,更添了幾分幽怨。
我推開半掩的院門,看到玉娘坐在院中,口中哼唱著,眼睛呆呆看著手中的一件東西,連走到她跟前都沒有發(fā)覺。我看清她手中握著一塊長命鎖,手指在上面摸索著,那鎖大約常年被她這麼摸著,表面的花紋都已模糊,只隱約看到上面刻了字。
秦國風(fēng)俗男童戴鎖,女童戴鐲,我猜測這是她兒子的隨身之物。想到她在這裡關(guān)了十五年,母子不得相見,甚是可憐,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輕輕說道:“玉娘,我給你送飯來了。”
她聽到我說話,擡起頭,一臉迷茫的看著我,片刻纔想到我是誰:“哦,小七你來了。”忙將手中長命鎖放入懷中,起身接過我手中食盒。
我看她眼神恍惚,感嘆常年在此關(guān)著,又無人交流,時間久了反應(yīng)便漸漸遲鈍,若我將來離開,又剩下她一人,不用幾年怕便會癡傻,對她的同情又加深幾分。
“飯菜還是熱的,我們一起吃吧。”她將我領(lǐng)進(jìn)屋,將食盒放在一張木桌上。我跟在後面,左右觀察著屋內(nèi)擺設(shè)。
這房間與我們所住的差不多大小,擺設(shè)要更齊全些,但仍簡陋的過分。一張舊木桌顯然用了多年,表面的漆已經(jīng)脫落,顯出斑駁本色來,牀幃被褥也打了幾個補(bǔ)丁,但卻疊的整整齊齊。想到院外打掃過的路面,我問道:“門外的路莫非也是你打掃的?”
她點(diǎn)點(diǎn)頭,淡淡說道:“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做,就一併掃了。而且,每年不知何時便會有人來,我不想讓人看到自己活得那般不堪。”
我好奇道:“這裡每年會有人來嗎?是誰?”
她並沒答我,彷彿不想說這個話題,手中忙著將飯菜擺好,催促我坐下。我看今日的飯菜與昨日 不同,隨口說道:“沒想到,冷宮的伙食居然還不算差。”
玉娘將一副碗筷遞與我,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是初來此地,時間久了,便會知道,長年累月吃著這麼幾樣菜,到最後見到那食盒便會想吐。”說著,隨便夾了幾筷小菜,配著碗中米飯慢慢吃下。
我看著她那味同嚼蠟的樣子,頓時也沒了食慾,想著自己若是住在這裡,不用幾個月便瘋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撐過這些年的。
一頓飯無話,待收拾碗筷時,纔想起一件事,問道:“玉娘,你可知哪裡能找到火爐,我那屋裡太冷,這大冷天也不能一直喝著涼水。”她想了想,讓我跟她走。出了院門,又向前走了十幾步,來到隔壁的院子,這裡應(yīng)在幾年前住過人,雖然院中也生著荒草,卻沒有其他院中那麼荒廢。
玉娘帶我進(jìn)了屋,指著牆角一個小鐵爐對我說道:“這屋是最後陪著我那人的,她死了以後,物品還算齊全。那些人只管搬走屍首,卻從不清點(diǎn)人數(shù)物品,你看這屋內(nèi)有什麼可以用的,便拿走吧。”
我道了句謝,上前搬了搬鐵爐,雖然有些吃力,但是還拎得動。玉娘說要幫我,想到屋內(nèi)躺著莫伽,若被她看到,無法解釋冷宮裡如何會有個男人,便說了句不急,在屋中掃了一圈,看到不大的一個木桶,還有鍋碗等物,正好用來提水燒熟。我將鍋碗放入桶中,推說鐵爐下次再搬,便跟她出了門。
回到她院中,搖了井水上來洗去木桶和鍋碗上的灰塵,又裝了大半桶水,回頭正看到玉娘提了兩個食盒要放回原處,便拎著水桶跟她一起往回走。
我此時腳上還隱隱作痛,不能快走,饒是如此,那半桶水也晃來晃去,她便貼心的慢慢走在旁邊等著我。
我衝她感激的一笑,心想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又生的一副好相貌,爲(wèi)何在如花般的年華便被關(guān)在這種幽暗冷宮中?想到她提過的每年會來人,卻又不願說那人是誰,莫伽說這冷宮第三重乃是終生不能出去的罪妃,玉娘究竟犯了何罪?來看她的那人又是誰?她身上佈滿了謎團(tuán),我想到自己不會在此待多久,終是她人生的過客,便也無心再打探那些令她心傷之事。
放下食盒,玉娘便與我分別。我獨(dú)自一瘸一拐的回了小院,將水桶拎進(jìn)屋中。轉(zhuǎn)身一看,莫伽仍在昏睡,只是臉上的潮紅稍稍淺了些。在衣裙上蹭了蹭手上的水,輕輕將右手放在他額頭,另一隻放在自己額頭,在外面吹了半天冷風(fēng),一雙手早已凍僵,放在他頭上,甚至覺著有些燙手。他的體溫似乎降了些,開始發(fā)汗,想是喂的藥起了效果,應(yīng)該不久就會退燒。
看著那張昏睡的臉,我不由感慨若是他一直這樣睡著多好,只要一醒來,便又會變回到那個變態(tài)邪惡、心狠手辣的魔頭。嘆了口氣,覺得歇的差不多,便瘸著腿出了門,回去搬那個鐵爐。
正走著,突然遠(yuǎn)處傳來陣陣鐘聲,我停住腳步,不知這鐘聲從何而來。前方不遠(yuǎn)處,玉娘失魂落魄的從院中跑出來,喃喃的說到:“他死了......他死了......”
我見她神情恍惚,一張臉有悲有喜,似乎有些癲狂,不知出了何事,忙上前抓著她的肩膀,問道:“玉娘,你怎麼了?誰死了?”
她看著我,眼中帶淚,一抹痛苦閃過:“秦?zé)o亦......他死了......”
我才明白這鐘聲原來是宮內(nèi)喪鐘,此聲一出,便是昭告天下,國君已薨。他死了,說明秦煜的逼宮計劃成功,不久之後,不,從現(xiàn)在開始,他便是秦國的新君。
看著玉娘,她還未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茫然的陷入呆滯中,不斷喃喃自語。回想她說的話,我猜測她與秦?zé)o亦之間必有瓜葛,按照時間推算,她被關(guān)進(jìn)這裡時,秦?zé)o亦剛剛登基,便不可能是冊封過的妃嬪,那麼,她的身份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