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月餘, 我們終於在入冬前回到秦國。
剛剛下過一場雨,道路泥濘不堪,馬車行進緩慢, 坐在車內更是顛簸, 然而這還不是最大的麻煩。雖然陸蕭特意在馬車內備了小火爐和厚厚的氈毯, 我虛弱的身體仍不堪寒風侵襲, 終是受了風寒, 發起了燒。
偏偏附近沒有城鎮,無法投宿,他心中焦急, 卻也分身乏術。我燒得迷迷糊糊,感覺一隻冰涼的手撫摸著臉, 睜開眼, 看到他一路奔波疲憊不堪的雙眼, 擠出一絲笑,安慰道:“我沒有事, 你只管駕車趕路。”
他的臉上少有的出現了不安,眉頭緊皺,卻也無計可施,只好輕聲說:“很快便到了,小棲, 你再忍耐一下。”
我點點頭, 裹緊身上的毯子,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昏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 感到被人抱下車,還隱約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 卻分辨不清說了什麼。周圍暖和起來,我似乎躺在溫暖的大牀上,身上經脈活絡起來,手腳也慢慢不再冰涼。
不知道這樣昏睡多久,中間有人給我餵過次藥,那藥是何味道我已嘗不出,喝完倒下就睡,朦朧中似乎還有一人在旁邊,卻無心去看那人是誰。
身上熱的出了汗,睡得極不踏實,這時,額頭上多了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讓那熱消了不少。我睜開眼,面前是年紀輕輕的小婦人,臉圓圓的,那眉眼卻似乎在哪裡見過。
她看我醒來,眼中驚喜:“姑姑,你醒了?!”
此時頭腦仍不甚清醒,她這一聲姑姑叫蒙了我,呆了片刻,我激動的伸出手抓住她衣衫,語無倫次的說:“你......你是青青?”
她猛地點頭:“是我,姑姑,我是青青!”
我喜極而泣,看著這個多年沒見的孩子,似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這時陸蕭走進來,手中端著一碗粥,看到我倆淚眼相望,他輕咳一聲,青青這才擦了擦眼淚,笑道:“姑姑先喝粥吧,你昏睡兩日,總要吃點東西才能痊癒。”
她將我扶起,從陸蕭手中接過粥,一勺勺餵給我吃。我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便夠了,卻被青青嘮叨著將小半碗用完才罷休。
我掃了眼屋內,這裡似乎是農家木屋,身下是土炕,擺設也與城中宅院不同。於是問陸蕭:“這裡是?”
他並答話,旁邊青青插言道:“姑姑,這裡是我家。”
我想起青青被陸蕭安排在宮外宅院中,似乎並不是這裡。陸蕭看出我的疑慮,說道:“青青跟陳庭成親後,我暗中準備了這處農宅以防萬一。這裡離酈都甚遠,宮中也查不到,那日你離宮後,他們便搬到這裡。”
當初跟阿笙逃離後,我曾擔心青青的安慰,生怕秦煜做出什麼對他們不利的事,後來見到秦煜,也未敢打聽,沒想到陸蕭竟然將他們妥善安置了,不由向他感激一笑。
只是,我想起一事,問道:“那陳庭的官職.....”在這個世界,男子的仕途要比錢財重要得多,若因此造成他們夫妻間不睦,我恐怕此生都難心安。
青青看出我想什麼,笑著說道:“姑姑不必擔心,當初陳庭求親時,他便知道我是什麼身份,我也告訴他早晚有天會做出這種選擇,若他做不到又怎能嫁給他?”
陸蕭也說:“當年你向我打聽陳庭,我觀察他許久,纔敢放心讓他接觸青青,他們成婚後,陳庭主動來找我調至閒差,放棄晉升之路,所以這次遷居,也沒有人發現。”
我這才放下心來,只要他們平安就好。
“只是......”我看著青青,欲言又止。她疑惑的看著我,我噗嗤一聲笑出來,說道:“青青你怎麼胖了這麼多?”
雖是故意逗她,但這幾年未見,她已脫了那少女的稚嫩,尖尖的下巴圓潤起來,連身上都不再如從前那般乾瘦,顯出少婦的風韻。
青青聞言沒羞惱,反而低下頭嬌羞一笑:“姑姑,我有身孕了。”
我聞言一愣,轉而驚喜道:“真的?幾個月了?”
“剛滿三月,我們也是搬來以後才知道。”她笑著說道。
我心中感嘆:“沒想到那個整日跟著我的小姑娘,現在都要當娘了。”想到自己還生著病,忙道:“不行,你不能呆在這,萬一被我過了病氣......”
青青啼笑皆非:“姑姑,我哪有那麼嬌嫩?”
我卻不肯,非要把她往外趕,直到陸蕭在旁邊勸了句:“你就聽姑姑的話吧,我們在這要待一段時間,有什麼話以後慢慢說。”
青青聞言才囑咐我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的便叫她,又對陸蕭施了一禮,纔出了屋。
屋內只剩我兩人,陸蕭遂過來坐在身旁,一隻手放在我額頭,半晌鬆了口氣:“燒退的差不多了。這兩日你昏睡不醒,將我跟青青嚇得不行。”
我取笑道:“難得陸將軍也有心急的時候。”
他一笑,說道:“與你有關的事,讓我如何淡定?”
這話從他口中說出,我心中一暖,嘴角就要咧開,卻又不好意思被他看到,遂低了頭裝作玩著手指。
後來聽說,他見我燒得人事不省,一夜快馬趕到這裡,天還沒亮就跑去拖了郎中來,幸好我只是受了風寒,加上身體虛弱才發了熱,並無大礙。
我問起爲何來青青這裡,他說我們此次回谷,沒有提前準備,那裡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就算倖存的幾個零散木屋也年久失修,所以他本就打算將我先安置在青青這裡,獨自回谷準備,同時也查看秦煜在那裡有無安排人看守。
我聽說他要走,心中不安,問道:“要去多久?”
他一笑,拍拍我的手背,寬慰道:“放心,用不了多久,只是簡單修葺一下屋子,置備一下用品。”想了想,又問我:“小棲,你想住在哪裡?”
我回想上一次回谷,山邊那片竹屋已經化爲灰燼,斷不可能再住在以前的地方,依他所言,似乎溪邊零散木屋尚有留存,於是答道:“我記得阿笙以前住的屋子在溪邊,不知還在不在?”
他問:“你想住在溪邊?”
我點點頭:“從小我便喜歡靠近水邊,以前心情煩悶時,到海邊走走,心中抑鬱隨著那波濤之聲煙消雲散。”
陸蕭輕聲說了句好,他說現在已入冬,我們必須在谷內大雪封山前到達,所以明日便出發。
我心中不捨,卻也無法不讓他去,只叮囑他路上小心。
第二日,我醒來時,陸蕭已經啓程。青青說這裡距離九幽谷有一天路程,想必他這一路必是快馬加鞭。
我的身體一日日好起來,第四日便痊癒。陸蕭一走,心中彷彿少了什麼,空蕩蕩的。青青看我心情不佳,沒事就過來陪我解悶。多虧有她,日子便也沒那麼難熬。幾日都沒看到陳庭,奇怪的問起青青,她答說離開酈都前,陸蕭給了不少盤纏,陳庭到了這裡便用剩下的前盤了間店鋪,我昏迷那兩日他出門去進貨,大約今日便可回來。
正說著,院門打開,走進來一年輕男子,他見到我一愣,接著明白過來,向我一拜,叫了聲:“姑姑。”
我猜著這便是陳庭,向他點了點頭。青青起身迎上去,問道:“剛說著你你就到了,這一路可還順利?”
陳庭笑了笑,說道:“除了路上泥濘不好走,其他一切都好。”青青帶給他一塊棉帕子擦了擦汗,心疼的說:“早說下雪路滑不好走,讓你晚幾天再去。”
他卻說:“鋪子裡短了幾樣貨,都是熟客常買的,總不能讓他們空手回去。”說完,看了眼青青腹部,問道:“這幾日你在家沒事吧?”見青青點頭才放心一笑。
我看他一副憨厚相貌,待人有禮有節,對青青也體貼,想起陸蕭說的那些話,慶幸青青找到了如意郎君,不想打擾他們夫妻,推說有些乏,起身回了屋。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擔心與日俱增,陸蕭爲什麼還未回來,是不是路上出了事?難道遇到了秦煜?又或者,曾經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明知自己在胡思亂想,可仍抑制不住的往壞處想,在青青面前故作淡定怕她擔心,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多。經歷那麼多壞事,我開始懷疑這一次會不會也......
第十日,他還沒有回來。青青發現我的魂不守舍,勸我不要多想,陸蕭他定會安然歸來。我不知道該信她還是信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常常夢見陸蕭被秦煜抓住,猛的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心口又開始悶痛,儘管知道自己這身體不能傷情,卻也無法抑制。
第十五日,我終於忍不住收拾了行李要去找他,青青拽著包袱不肯放我走,而我哪裡肯聽。正在糾纏中,院門開了,走進一個人。
他看著我倆,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絲驚訝:“你們在幹什麼?”
包袱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我衝過去抱著他,哭道:“怎麼去那麼久?!”
進來的正是陸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