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約記得, 那地圖上有一條秘道通往宮外,出口在酈都城外,在宮內卻四通八達, 其中一條便在觀星樓下方。初拿到地圖時, 曾想過爲何當年莫伽抓住我沒有直接回到觀星樓, 後來想到應是他當時受了重傷, 恐怕直接回去與未撤走的守衛相遇, 因而躲到了冷宮中。
而後來陸蕭來救我時走的便是這條地道。秦煜拿到這張地圖後,恐怕會在地道入口設兵,防止別人趁虛而入。阿笙想要進入地道, 恐怕難免會打草驚蛇,爲今之計, 觀星樓怕是最好的離宮途徑。
可惜我自從那次被救出, 就沒有再去過觀星樓, 自然也不會知道那裡地道的情況。如果真的有一條秘道從那裡通向宮外,自然是最安全的。只是, 觀星樓自從莫伽死後便再次成爲宮中的禁忌,阿笙去那裡只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唯一合適的人選,只有我。
我閉上眼,腦中浮現那噩夢般的回憶, 身體瑟瑟發抖, 本能的抗拒這個想法, 可是, 我知道自己必須去。阿笙一日不能平安離開這裡, 我便一日不能心安。身邊的人一個個因我而受傷,莫洛、青青, 我已不想看著任何人受到傷害。我的人生已經毀了,而阿笙,他還年輕,那個從小便失去母親,又缺少父愛的孩子,剩下的人生,我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再無波折。
當天傍晚,我帶著著備好的火摺子和防身的袖刀,獨自離開宮中。我沒有跟任何人說要去哪裡,他們也習慣我獨自在宮內瞎逛,想必秦煜交代過,只要我不惹事便不會有人管我。特意繞了一個大圈,在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我加快腳步向觀星樓方向走去。
按照模糊記憶,尋到了那日莫伽帶我走的進入大殿的密道。看那入口積下不少灰塵,想必秦煜並未發現這處莫伽自己修的密道,我摸索著找到機關,咔嚓一聲,入口打開,此時天色已暗,裡面更是黑洞洞十分嚇人。我心中猶豫了下,將手中多備的一支火摺子打著,向密道內扔去,那火摺子順著臺階滾下,照亮了密道深處,那裡空無一物。我硬下頭皮,終是邁開腳,走進那幽暗密道。
隨著身後機關關閉,這裡面便一片死寂,饒是手中點了兩支火摺子,也抵不住那黑暗的衝擊。我本就怕黑,經歷了莫伽的摧殘,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恐懼,而是全身的不適。此刻的我不住的顫抖,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不知是如何邁出的每一步,只覺得這具身體在抗拒我的每一個動作。這黑暗令我窒息,甚至耳邊出現幻聽,有似有似無的女子尖利聲音傳來,仔細去聽,又彷彿是風聲。我繃緊了身上每一根弦,右手緊握住那柄袖刀,一步步走向深處。
不知走了多久,只感覺後背已浸透冷汗,終於來到密道盡頭。打開石門,進入一個寬闊的空間,便是莫伽當年的大殿。只是,幾年過去,四壁上的長明燈早已熄滅,大殿中漆黑一片,密道打開後帶來的一陣風,拂起了重重紗幔,看起來甚是詭異。我隱約記得那蠟燭乃是存在殿邊一處暗格中,便去尋了幾支,用火摺子點亮,放在燭臺上,雖燭光微弱,總算不再一片黑暗。
稍稍安下心,熄了火摺子,打量四周。大殿與我最後一次來時並無分別,只是到處都蒙上一層灰塵,顯出破敗之相。想起莫洛那殿中也是如此,心中便有些沉重,這兄弟倆活著時一直互相視爲仇敵,沒想到卻落得同樣下場,皆是死在同一人手中。命運便是如此諷刺,這對雙胞兄弟,同樣的出身,後來天壤之別的人生,最後又回到相同的死亡,塵歸塵,土歸土,最終化爲虛無。
靜默許久,纔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在殿內找著那進入地下的機關,當初莫伽封閉了通往地下的密道,陸蕭他們之所以能進去,是走了另一條地圖上的密道,莫伽因爲這疏忽最終一敗塗地。似乎陸蕭說過,那密道入口在三層的一個房間內,我便出了大殿,順階而下,來到第三層。將蠟燭放到石壁上的燭臺,看向四周那一圈房間,不由想起其中一間內放著莫伽那些“收藏品”,心中一抖,又開始慌了起來。
有了那次的心理陰影,我不敢再隨便打開房門,不知那些房間裡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但是,不這樣便無法找到密道。我糾結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隻手放到我的肩上,我一聲尖叫,原本緊張的情緒立馬爆發,撥開那手擡腳便要跑,卻被從身後抓住,我恐懼得失了控,拼了全力掙扎,連尖叫的聲音都變了調。
感覺後背貼上一個溫暖的胸膛,熟悉的聲音傳來:“小七,不要怕,是我。”那聲音是陸蕭。我驚魂未定,慢慢的轉過臉,直到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才喘息著放棄掙扎,腿一軟便要栽倒,頓時覺得彷彿全身力氣都耗盡。心狂跳個不停,喉嚨裡似乎卡著什麼,讓我連話都說不出。
我虛脫的靠在他懷中,身上軟綿綿的,一動也不想動。他就這麼任我靠著,也不說話,直到過了好久,我終於緩過神來,才問道:“你爲何回來這裡?”
慢慢離開他的懷抱,背朝著他蹲下,撿起方纔因驚嚇掉落的火摺子,低聲說:“心血來潮要來看看罷了。”我不敢看他,怕被看出破綻,更怕因此連累到他,若這宮中還有令我心軟的人,怕只有他了。
背後那人沒有說話,我也沒有轉身。他的到來,令這樓中的黑暗對我的恐懼減弱,一顆心安定下來。一直以來,只要他在身邊,我便會安心,哪怕我們之間隔了那麼多仇恨和身份障礙。我想起,自己此時已是秦煜名義上的嬪妃,與他單獨相處於理不合,淡淡說道:“陸將軍還是迴避吧,若是被人看到,不知又添多少是非。”
身後仍無動靜,我懷疑他已經走了,轉身去看,卻發現他一身暗紅武官袍站在身後,許久沒有見面,他比以前添了些許成熟,如今一身官袍,更顯得英氣十足。我收了眼光,看向地面,說道:“既然陸將軍不願走,那我便走。”說著就要往石階那走去,他突然伸手抓住我手腕,沉聲問道:“你又想做什麼?”
我輕笑一聲,反問道:“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做什麼?難不成,陸將軍以爲我要逃走?”
他並沒有鬆開我的手,嘆口氣,說道:“小七,我知你並不開心,可是到如今,你待在這宮中總好過在外面顛沛流離。國君他......待你還是很好的......”最後一句他說的艱難,彷彿也知道那句話是多麼可笑。
我聞言便笑了,他居然拿這種自己都不信的話來勸我,轉過臉,看著他說道:“陸蕭,你說這些是真心的嗎?難道你真覺得這一生如此度過便是於我最好的嗎?”
他低下頭不看我,手卻緊緊攥著我的手腕,我使勁去掙脫,任那被握住的地方生疼也不顧,賭氣般的要將那手甩開。甩著甩著眼睛便逐漸模糊,不爭氣的淚流了下來。他鬆開手將我擁入懷中,輕聲說著:“好了,好了,是我說錯話,不要哭了。”
我許久未如此痛快的哭過,玉孃的死,這些年麻木不仁的活著,滿心的委屈和心酸彷彿泄了閘的洪水,突然之間涌上心頭。不知爲何,他總能讓我用最單純直接的樣子面對他,不用硬撐,不用忍耐,想哭便哭,想笑便笑。他是見證那個單純小七的最後一人,我好不容易纔埋葬的回憶、情緒,一見到這個人便翻涌而出,無法抑制。
哭了不知多久,我漸漸平靜下來,將他推開,擦乾眼淚問道:“你爲何會在這?”
“我今夜當值,巡視時看到你出了宮門,怕有什麼危險,便跟在你身後,沒想到你會來這裡。”他輕聲回答。
我想到自己來時走的秘道,明明將入口關閉,爲何他會知道來這裡?心中狐疑,便懷疑地盯著他,他見狀猜出我在想什麼,說道:“你在那假山處消失,附近沒有什麼殿宇,我便猜到你來了觀星樓,在樓下聽到上面有動靜,才尋了上來。”他掃視了四周,問道:“這裡廢棄已久,爲何晚上跑來這裡?”
我並沒有回到他,而是問道:“想必這一層的你們每間都仔細搜過了吧?”
他點點頭,說道:“屋內的東西大多還在,只有那些見不得人的悄悄運出宮埋了。”我知他指的是那些斷肢殘骸,心中稍微安定了些,突然想起很久以來一直沒有問的事:“莫伽呢?”我當時與莫伽一起從樓上墜下,落地時幸虧他墊在身下才逃過一死,他必定是活不了了,只是不知那屍身最後如何處置。
陸蕭略一沉思,說道:“莫伽是與貴妃謀害先國君的罪人,按律當處以極刑,但是他已死,便將屍首大卸八塊,隨便扔到了亂葬崗。”
我聽後默默不語,那人最終落得如此下場,我卻沒有大仇得報的感覺,反而心情沉重。轉過身看向那一個個屋門,上面字跡依舊,只是主人已不在。我一間間看去,直到走到一間寫著“瀾”字的門前,那字體似乎與前幾間門上木牌的字體不同,且牌子要更舊一些。我想了想,推開那扇門,打著火摺子向裡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