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到天明,早晨起來時腦袋昏昏沉沉,青青因爲擔心我一夜也未能睡踏實,我倆皆頂著兩個黑眼圈,精神有些不濟。好在上次在藥鋪買的藥材中有補氣的山參,我加了些安神的藥,讓青青泡了水,逼著她喝了一盞,又備了一壺在桌上留著自己當藥茶喝。
用過早飯,將昨天帶回的龜板取出,在陽光下細細觀察。藥鋪掌櫃雖有些誇大其詞,但是這靈山龜確實是難得一見的藥材,貴妃將它獻給秦無亦再合適不過了,我打算將□□加在這龜板中。
只是,在不破壞龜殼的情況下將藥加進去,卻是不是件容易的事。這靈山龜的外殼有特殊紋路,如果破壞必會引起懷疑,可如果僅僅塗在表面,熬藥時第一爐湯一般會棄掉,起不到任何效果。
思來想去沒有對策,把龜板放回盒中,取了桌上秦煜給我的起居注來看。有了!我看著其中一頁,想出對策。起居注記載了國君兩個月的衣食住行,一舉一動皆詳細記錄。
上面說,秦無亦每天皆會服用補藥,帝王貴爲天子,多半都害怕自己活的不夠長,經常會服用補藥延年益壽。只不過,秦無亦的這份補藥,十分奇特,裡面不但有幾味大補的珍稀藥材,還加了少許細辛。
按常理說細辛有毒,一般大夫並不會拿它加在補藥中,但我在九幽谷時曾在一本醫書上見過類似藥方,還專門去請教過慕容老頭。當時他說:“尋常人自然是不敢輕易冒險用細辛的。但從醫多年心中有數的,都明白補藥再好,也不能天天吃,是藥三分毒,那些達官貴人都嫌命不夠長,恨不得拿補藥當飯吃。時間一久必然心火過旺,早晚精力耗盡衰竭而亡。如果在補藥中加上適量細辛,以其寒毒調和補藥的熱毒,不但無害,反而可避免過補之癥。”
看來,給秦無亦開方子的這位御醫,倒是對自己的醫術十分自信。如此醫術高超之人,若再在龜板上做手腳,必會被他發現。我便想另闢蹊徑,用偷樑換柱之計。學醫之人均知藥有“十八反”,細辛跟藜蘆便是其中一反,這兩種微□□材,如果加在一個藥方中,會生成毒性倍增的劇毒,人吃了不消一個時辰便可斃命。
而藜蘆這味藥,帶著一股苦味,內服易引起嘔吐,靈山龜板本身就有一種難以下口的苦味,所以加了藜蘆並不會引起注意,等到他們發現不對時,毒已深入四肢百骸,回天乏術。而我只需要讓秦煜安排人將藜蘆汁悄悄加入御醫驗過的湯藥中便可,這一點對於在宮中步下不少內線的秦煜來說並不難。
解決了最大的難題,我心情大好,將書往桌上一扔,便走出屋下樓四處溜達。所住的這處後院並不算大,只是每次下樓都是爲了出門匆匆路過,並未仔細逛一逛。院中央是我上次跳的湖,其實湖水並不深,將將沒過頭頂,可那時我是秦煜下令嚴密看守的人,守衛不敢疏忽便將我撈了出來。我坐在湖邊,想起那時做的混事,不由得彎了嘴角。雖然披了件厚絨衣長袍,此時已是深冬,一陣寒風襲來,有些刺骨。
起了身,慢慢往回走,看著園中樹葉凋零,想起此時九幽谷應該已是白雪皚皚,谷中氣候更陰溼些,雪一下便非兩三日不能停,讓人出不得門。每到下雪時,慕容老頭便讓我跟青青、阿笙搬出幾個大罈子放在屋外,收集雪水留著入藥。
而我也常常會加個小罐子在竹樓外的欄桿上,一心攢些雪水做薛寶釵的冷香丸,只是向來虎頭蛇尾,每每只接了雪水,待到收集各種花瓣時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因此從未製成過。
阿笙膽子大些,被慕容老頭安排去林中挖蛇洞,冬季正是蛇冬眠之時,他每次回來都帶著一筐凍得硬邦邦的蛇,嚇得我跟青青尖叫不已。他總是淺淺笑著將筐放得遠遠的,待我跟青青離開後再打開。
阿笙......許久沒有想起那個沉默的少年,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可好。當日殿中一別,已過去三個月,這三個月中,雖然秦煜沒有說,我卻知道他一直未放棄追尋阿笙他們的行蹤。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安慰著自己,只希望他跑的越遠越好,莫洛一生爲復仇所累,終未能解脫。而我既已選擇這條路,必將深陷泥濘無法自拔,只希望,那個眼神清澈的乾淨少年,能遠離是非,自由自在的活著。
在園中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手腳冰涼我才返回屋內。還未入冬時便讓青青去要了火爐,這身體有些畏寒,慕容老頭說是因爲羅小七以前長期服藥壓制身體發育,改變了體質,再加上煉成藥人需在陰寒的藥池中浸泡,所以我的體質雖百毒不侵,卻獨獨受不得涼,哪怕盛夏酷暑身上也極少流汗。
我搬了木椅坐在火爐邊,伸出冰涼的手烤著火,感覺漸漸暖了過來。看著眼前跳動的火苗,腦中又將計劃細細過了一遍,想不出什麼破綻,唯一不放心的是莫伽,他精通醫毒,萬一被他發現補藥中做的手腳,恐怕前功盡棄。
要想避開他,只能在十五那日動手,唯有那日他纔不會離開觀星樓,正是下手的好時機。算算日子,便是十日後,這塊靈山龜板入藥可分成十份,照此算來,這幾日我便要進宮將其送予貴妃。
想到貴妃,心中便有些糾結,畢竟那是羅小七的親生母親,從她當初冒險闖宮來看,對貴妃還有著母女之情。想到這,腦中生出一個疑問:發現銀鐲時,秦煜的反應並不像提前知道羅小七身份,如此一來他當初接近羅小七便不是我所想的因爲身份利用她,那究竟是爲了什麼?
還有,貴妃似乎並不知道羅小七曾入宮,也就是說當初引羅小七入宮的人並非貴妃,那個人又會是誰呢?我想來想去,只有莫伽嫌疑最大,他需要用羅小七的血救秦煜,以此作爲設計莫洛的第一步,又想把這個藥人據爲己有,否則怎麼那麼巧羅小七正是適合煉藥人的極陰之體?但是,莫伽從未入谷,他如何能將貴妃的事告知羅小七?
這時,一個名字跳入我的腦中,陸蕭!那時仍是葉天的他,暗中與朝廷聯絡,身上又揹負著殺母之仇,做這件事最合適不過了。但他跟隨秦煜,沒有命令,爲何會輕舉妄動?我心中隱隱出現一個答案,只是,這個答案我並不確定,或者說,不想承認。陸蕭我是不會去問的,以他的性格,多半會一言不發。
唯有另一個人,看來,入宮後必要去一趟觀星樓了。既然莫伽寧願在宮中惹麻煩殺了兩名宮女都不想吸乾我的血,想必他說的不會動我並非虛話。不如趁秦無亦中毒之前、他對我還沒有防備時探一下虛實,知己知彼,說不定能找到對付他的方法。
我提筆寫了封信,讓守衛交給秦煜。他上次說讓我不要輕舉妄動,我雖然沒放在心上,但是知會一聲也好有個照應。他此次出京時間甚久,不知所爲何事,我只希望不要耽誤了動手的時機便好。
沒想到,第二日我剛用過午飯,秦煜便推門而入,看他風塵僕僕,一身白衣上沾染了灰塵,似乎連衣服都沒來及換便直接趕來。他伸手自顧自的倒了杯我的藥茶,喝了一口似乎甚是不喜歡這味道,讓青青去叫人泡了新茶送來。待青青將茶換來離開後,他側臥到一旁榻上,閉目養起了神。
我啼笑皆非的看著他,心想我這什麼時候成了客棧,又來一個跑這睡覺的。卻聽他眼也沒睜地說道:“信我已看過,你確定不會有疏漏?”我想了想,說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敢說萬無一失。但是,卻敢保證,一旦計劃失敗,事情絕對不會引到你我身上。”
他許久沒有出聲,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考慮我說的話。我被他晾著,不知他是同意與否,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終於忍不住站起身,輕輕走到他身邊,看他胸膛起伏,呼吸平緩,怕是真的睡著了。將手慢慢伸到他面前,左右晃了晃,他也沒有反應。長長舒了口氣,害我白擔心半天計劃被否,沒想到竟然是睡著了。
看著他的睡臉,第一次如此近的觀察那眉眼,那張臉比平時少了些霸氣,線條柔和了許多,看著更順眼了些,似乎與記憶中那張曾與羅小七朝夕相處的臉重合。心中嘆了口氣,明明曾是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終是爲皇權所累,變成工於心計的陰險之人,甚是替他可惜,想到他與羅小七的曾經,不管是否有利用的成分,總歸有一絲真心在裡面吧。
正暗自感嘆,面前那張臉突然睜開雙眼,嚇得我心中一驚,跳到一邊。秦煜盯了我半天,那雙眼睛雖連日勞累布了些血絲,卻仍精光四射。
他起身坐在榻邊,輕輕整了整衣衫,同時說道:“既然你如此說,那便去做吧,記得多加小心。只是觀星樓內危險重重,你一定要去的話,我便提醒你一句,到了那裡,萬一出什麼事,沒人救得了你,自求多福吧。”說完,便推門而去。
我想著他說的話,心裡也有些忐忑。不過,就算不去找莫伽,他也會來找我,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倒不如主動出擊,說不定還有些更多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