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伽沒想到我居然破了他的攝魂術,瞪大的雙眼滿是不可思議,他的眼神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著什麼,突然嘴角綻開一絲笑意:“沒想到,你居然能破了我的法術。看來,還要留你一段時間呢。”
我剛剛從攝魂術中掙脫出來,頭還隱隱作痛,推開他便跑。跌跌撞撞扶著牆跑下石階,腦中一片混亂,夾雜著深入腦髓的陣痛,只想趕快逃離這個鬼地方,有幾次腳一滑甚至差點從臺階滾下去。
回頭望去,莫伽站在石階頂端,並沒有追來,只是,他居高臨下的眼神帶著一種陰冷,彷彿看著獵物的餓狼,令人腳底生寒。
顧不上崴到的腳,一瘸一拐的向下走,終於走出這座陰森的塔。
站在溫暖陽光下,感覺自己終於逃出來了,背後已經被冷汗溼透,寒風吹來冷嗖嗖的。
我心有餘悸,一瘸一拐的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剛剛拐個彎,沒提防面前站了一人,險些撞了上去,我條件反射的往後一退,正好牽扯到崴到的部位,不由抽了一口冷氣,擡眼細看那人,原來是陸蕭。
他見我有傷,輕輕皺了下眉,問道:“莫伽傷的?”說著便要躬身查看我的腳腕,我此時頭依然在痛,加上方纔知道了他殺我的真相,對他自然沒什麼好脾氣,往後一退,躲開他,冷冰冰說道:“一點小傷,不勞陸大人費心了。”
那隻手一僵,卻沒有收回,向前一步握住我受傷的腳腕,輕輕一捏,我嗷的一聲,也不管什麼淑女儀表,疼的眼淚都流了下來。“忍著,不然留下病根可能就真瘸了。”他兩指握住腳腕,只聽喀吧一聲,一股劇痛從腳腕一直衝到頭頂。
“啊——”我一向怕疼,也不管是此時身在宮內不能喧譁,嗷嗷大哭。好一會,等疼痛稍稍退去才慢慢止住,仍抽抽搭搭的掉眼淚。
他見我哭的差不多,遞給我一塊帕子擦臉,說道:“這腳一個月不要用力,這裡人少,我先揹你一段。”說著,便蹲在我面前。我此時哭的腦子有些迷糊,加上腳腕疼的很,沒仔細想便稀裡糊塗趴在他背上。
等回過神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方纔還將人家當做路人,現在又厚臉皮讓人家背,簡直打臉。
可是,已經上來總不能再下去,那豈不是更丟人?反過來又一想,既然他這個揹人的都不在乎,我怕什麼,但心裡還是有些疙疙瘩瘩,儘量上半身離他的背遠一些。
他似有察覺,甩過來一句:“別亂動,小心掉下去!”我便老實了。
我來時並沒有覺得走了很遠,被他揹著,彷彿走了好久好久。硃紅色的宮牆慢慢向後移動,聞著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溫暖味道,那是與莫洛完全不同的味道,卻一樣曾令我安心。我閉上眼,不想記起從前,那回憶越美好,與真相的反差就越讓我心痛。
“陸蕭,你一定很恨我吧?”我喃喃說著,早就打定主意當他是陌路人,卻不知道爲何此時會說出這句話。
他的背輕輕一顫,腳步未停,也沒有回答。
我並不想知道他的回答,因爲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你可知道,我失憶後,你是第一個能讓我安心的人,初次見面,便覺得你不會害我。”
我的頭輕輕靠在他背上,呆呆說著不知所謂的話:“哪怕知道谷內有秦煜的內奸,也不曾往你身上想過。我這人雖不聰明,但也不傻,那麼多的細節只有幾個人知曉,仔細一想便知道是誰泄露了消息。只是我從來信了人便不會懷疑,所以才一次次上當。”
他一步步走著,那腳步越來越慢,最後終於停住了。
我繼續說著:“我殺了你的母親,雖然記不起那些,但你要殺我報仇也是天經地義,被你掐死毫無怨言,哪怕你再殺我一遍我也不會怪你。可是,你偏偏還要對我那麼好,讓我覺得,你也是喜歡我的。明明我是你恨不得手刃的仇人,卻可笑的想著能與你在一起,現在想來,真是笑話。”一層水氣浮上眼簾,周圍漸漸氤氳起來。
“我不恨你殺我、利用我,可你不該騙我,因爲信你,我害了莫洛,害了谷裡死去的那些人,這都是我的錯,悔恨萬分,所以我不能死,活著便是贖罪。我不恨秦煜,但是,我不能原諒你。”滾燙的淚珠從眼角滑下,一滴滴落在他的背上,在那身湛藍官服上綻出一朵朵深色水印。
許久,他才輕輕說道:“對不起……”
我輕輕搖搖頭:“不,你不欠我什麼,九幽谷那麼多條人命債,由我來背,還你母親一命。我們兩相抵消了吧,出了這宮門,從此便再無任何瓜葛。”
靜默很久,他才低低說了聲:“好。”那聲音如此輕,一說出口便隨風而散。
我說出這些,心中似乎空了許多,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散於無形。接下去的路,沒有再說一句話。出了這片荒廢的殿閣,他便輕輕將我放下,改爲一隻手扶著我走。
我蹦蹦跳跳的一路顛到宮門,直走到馬車前,低頭對他道了聲謝,看也沒看便爬上馬車。明知道他一直看著我,卻沒有回頭。馬車漸動,我呆呆的坐著,突然淚如雨下。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回到府中,下車時我已恢復平靜。青青看到我紅腫著雙眼,似是嚇了一跳,忙問我出了何事。我將崴傷的那隻腳指給她看,面無表情的說:“疼哭了。”所幸這件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一邊唸叨著如此不小心,一邊攙扶著我回了後院。
一進屋便被青青扶到牀上,不允許我下牀,我看著她認真的笑臉,苦笑著答應。敷了傷藥,又用過飯,天色已漸暗。這一天入宮走了不少路,又哭了許久,我有些疲倦,早早便睡下了。
此後兩天我整日呆在牀上,飯菜都有青青端來牀邊,閒暇時便翻著上次書鋪中買來的幾本閒書。想起從說書人那得到的書,還有大半來及細細看過,便拿起來一頁頁翻著。
這本書被翻過太多次,有些紙張已經殘缺不全,我只好邊猜邊看。上面的確記錄了不少西域各國的見聞,在秦國人看來,可能鮮有所聞,但是於我,並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與無妄國有關的,除了他提到的祭祀秘術,還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興趣,那便是大祭司。
我只知道莫洛是無妄國最後一任大祭司,卻很少聽他說起過相關的事,大概,他也不願想起那些痛苦的回憶。
書上說,無妄國大祭司兼任國師,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重權的人。除了需要主持宮內各種祭典,還要參與朝政,因此,大祭司繼任者從小便接受各種訓練,同時還要培養幾個“影子”,作爲保鏢和替身,關鍵時候甚至要替他去死。
看到這,我想起莫伽提到他便是莫洛的影子,天天看著與自己一母同胞,甚至相貌都一模一樣的哥哥過著與自己截然不同的生活,甚至自己還要保護他,爲他犧牲,這種不平衡大概便是莫伽恨哥哥入骨的原因吧。嘆了口氣,繼續看下去。
書中說,影衛因爲需要當替身,所以身形多與大祭司相似,甚至面貌都要改變,削去鼻子,這樣戴上□□纔不會引人懷疑。莫伽想必因爲相貌神似,便逃過這一劫。
除此之外,影衛從小便被帶到與世隔絕的深山中,經受嚴苛的訓練,最初挑選的十幾人,唯有通過考驗的三人人才能活著回來。
書中記載到此便沒了,我合上書,想到莫伽此人心狠手辣、喜怒無常,大約便是年少時受盡折磨,加上後來看到莫洛與自己的反差,心有不甘。
心中也稍稍能理解他現在的行爲,唯一想不通的是,上次莫伽闖入我房中,對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再加上他殺人取血後還要帶走頭顱,言語中似乎對於女子身體厭惡至極,心理十分扭曲。如果說心有不甘讓他叛國滅族,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厭惡女子?
前世時曾看過幾本世界著名案例的書,其中一本講專殺女子的連環殺手,那些只針對女子犯罪且喜歡破壞屍體的,多半童年時遭受母親的虐待侮辱,心理上產生對女性的厭惡和恨意。難道,莫伽也是因曾受到傷害才變得如此?
不管如何,無頭案真兇已確認,剩下的,便是坐等宮中消息了。按照與秦煜商議好的計劃,五日後便是動手的時間。秦無亦一旦毒發,秦煜便帶兵進入宮內,以保護國君的名義,軟禁貴妃,同時引一隊精兵圍住觀星樓。
莫伽的攝魂術再厲害,也絕不可能同時控制幾十人,而秦煜已做好打算,埋伏十名箭手隱蔽於暗處,就算他能從層層圍住的士兵中逃脫,哪怕犧牲兵士也要將其一併除掉,不能生擒也斷不能讓其活著走出宮。只要他稍有鬆懈,便插翅難逃。
我突然想起,在觀星樓時自己曾掙脫攝魂術,這件事甚是蹊蹺。若是能找出原因,便不用白白犧牲性命。回來後也曾仔細會想過當時經過,沒有發現自己做過什麼特別舉動。
究竟爲何攝魂術突然失了效?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期待逼宮那日自己離莫伽遠一些,否則,一旦落入其手中,必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