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走後, 我將桌上其餘幾盤糕點各取了一塊掰開,放在鼻下仔細聞過,並未發現下毒痕跡。這糕點是爲了我而準備, 若是下毒之人針對的是我, 無非有三種可能:第一種, 是我現在已無利用價值, 又知道太多, 秦煜殺我滅口;第二種,是玉娘或者她身邊的人想除掉我;第三種,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然後將我的死嫁禍到玉娘身上。
可是這幾樣中唯有桂花糕下了毒,方纔玉娘並沒有特意勸我吃這桂花糕, 乃是我隨便拿了一塊, 下毒之人如何能猜到?況且這桂花糕乃是玉娘喜愛, 那麼這毒便只能是下給她的。
究竟會是誰呢?我能想到的,似乎只有那位與秦煜不睦的太后, 可是,真若如此,她似乎太笨了些。玉娘出了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人便是她,她怎麼會笨到作繭自縛?況且, 以秦煜的心機, 必定會防著她, 根本不會給她下手的機會。我思來想去, 捋不出頭緒。正想著, 秦煜匆匆走進殿來,身後跟著胭脂。他還穿著朝服, 此時已過午時,想必他下了朝正與大臣議事,見到胭脂送去的銀鐲,知道出了事,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下便趕來。
他進來後,眼睛先落在我身上,然後又看著玉娘,見我倆並沒有異樣,似是鬆了口氣,走到玉娘面前,問道:“母親,出了何事如此匆忙叫我過來?”我奇怪他對玉孃的稱謂,玉娘現在已正式受封,他早應改口稱母妃,卻偏偏要以尋常人家的母親稱之。
玉娘看了看我,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我心中明白,便替她答道:“有人在這糕點中下了毒?!?
秦煜一聽,臉色稍變,忙看將玉娘上下打量,問道:“母親,您……”玉娘拍拍他的手,說道:“放心,我並沒有吃,倒是小七吃了一口……”秦煜轉臉看我,突然想到我百毒不侵的藥人體質,這才鬆了口氣,看著桌上幾盤糕點,問道:“你怎麼看?”
我知道他問的是我,便答道:“這幾盤糕點我俱已驗過,唯有桂花糕中有毒,”停了停,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吧?”以秦煜的心機,話不用說全,他自會明白。
果然,他聞言輕蹙了下眉頭,回頭問胭脂:“這桂花糕是誰送來的?”那言語不怒而威,帶著肅殺之氣。
胭脂聽到我們對話,早就嚇得白了臉,秦煜一問,她便跪下說道:“國君贖罪,這糕點一向是奴婢親自去御膳房取的,可是今日太妃派了奴婢去接姑娘過來,奴婢便叫了春月去。”
我看她眼神驚慌,並不似裝的,問她道:“你去尋國君的路上,可曾遇到什麼人?”
她想了想,眼中一亮:“有的,我出了太妃宮,剛拐過彎便遇到皇后宮中的內侍四喜,他還問我去何處,我便如姑娘交代的回了他?!蔽已劬σ徊[,皇后,怎麼會是她?
秦煜探究的看著我,不知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玉娘也是一臉茫然的看著我,我對她說:“國君人都來了,咱們先用膳吧,我爲了你這頓大餐,早晨連飯都沒吃呢?!?
她這纔想起請我來的目的,忙讓胭脂去佈置膳食。我趁她不注意,對秦煜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在玉娘面前說此事。他心中瞭然,便坐到玉娘另一側,問起她最近可好。
我聽他們母子閒聊的對話,不過是些瑣事,可秦煜身爲國君,沒有絲毫不耐,臉上甚至現出淡淡笑容,那笑並非是以前他當皇子時掩蓋情緒並無感情的笑,而是發自內心的開心。終於明白,爲何秦煜稱玉娘爲母親,大概,他需要一個不在乎他的身份權力、能夠真心對他的人吧。我想起小七記憶中的秦煜,便是如此對她笑著,那般溫柔體貼。心中暗暗嘆一口氣,秦煜,你爲了這個位子放棄了這麼多,便是你想要的嗎?
午膳準備好,玉娘便拉著我入了席,讓我跟秦煜在她對面挨著坐了。我往桌面一掃,看到的並非珍饈美味,而是些家常小菜。
玉娘笑著說:“在這宮中幾個月,想必你也吃膩了那些大魚大肉。煜兒見我吃不慣御廚那些飯菜,便在我這單獨的建了一間廚房,尋了個擅長家常飯菜的廚子,你今天便試試他的手藝吧?!?
我心知其實秦煜此舉也是考慮防備有人在飯菜中做手腳,頓時覺得有這麼個心細如針的兒子護著,乃是玉孃的福氣,不由側臉看了秦煜一眼,他此時舀了一碗湯,恭敬雙手端到玉娘面前。
低下頭,嚐了一口玉娘夾給我的紅燒豆腐,想起前世,我最愛的便是老媽做的紅燒豆腐,那滋味自她去世後便再也嘗不到,此時口中味道彷彿與當年有些相似。眼中隱隱泛酸,忙扒了幾口飯,將那熟悉的味道沖淡,忍住了眼中的淚意。
用過飯三人坐在桌邊喝茶,我突然想起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笑著對玉娘說道:“險些忘了還要跟你討樣東西?!彼娴溃骸拔疫@有什麼稀罕東西居然入了你的眼?”
“就是上次你送與我的那藥酒,不知你這是否還有富餘,可否再賞我幾壇?”余光中,看到秦煜端著杯的手輕微一頓,一道不善的眼神向我瞟來,我只當沒有看到。
“那麼大一罈你已經喝完了?”她詫異的看著我:“上次你不是說自己不勝酒量嗎?”
我訕訕的笑了笑,沒好意思說我現在已經沉溺於美酒不可自拔,只說那酒確實活血,對我身體有益。玉娘聽了也沒有在追問,答應我再派人給我送幾壇過去。我聽了心情大好,又陪她聊了一會便起身告辭。秦煜也說還有奏疏要處理,跟我一起出了大殿。
我記得國君的勤政殿應與我是相反方向,可是秦煜卻跟我一直走到御花園,此時御花園中並沒有什麼人,而青青遠遠跟在後面,我便不再守著禮數,與他並排走著,問道:“有什麼要問的便問吧?!?
只聽他淡淡說道:“你認爲會是誰?”
我知他指的是下毒之事,想了想說道:“我覺得這種事情,越是顯而易見反而越不可能,太后若笨到這種程度,怕早被你找到理由架空,哪還輪得到她動手?”
他輕笑一聲,不置可否,卻反問道:“如果那幾盤糕點都有毒,是不是你連我與母親都會懷疑?”
果然瞞不過他,我沒有回答,卻說道:“你的確是有理由殺我不是嗎?我知道那麼多事,沒了我,你便高枕無憂,不用擔心那些違背倫常之事被人知道?!?
他的腳步突然停了,我的手臂被他一把拽住,回頭看著他。秦煜眼中似乎有一絲痛苦,許久,他才說道:“我不會殺你的,七七?!?
我無所謂的一笑,擡頭看向那蔚藍的天空,淡淡說道:“陸蕭闖進觀星樓那日,應該跟你稟告過吧?以他的謹慎,絕對不會冒險獨自與莫伽對抗。”
他的臉色白了白,終是點了點頭。
我苦笑一聲:“我後來才知道,那日是你登基大典。你明知,那日便是十五,莫伽對我的血覬覦已久,那日我必兇多吉少,可你爲了登基大典順利完成,不想中途被打斷,僅讓陸蕭隻身前往觀星樓,不僅害了我,還差點讓他喪命?!?
秦煜一張臉夾雜著痛苦、悔恨,不敢再看我,黯然說道:“我本以爲,他不會對你下手,沒想到……那日陸蕭將你從樓中救出,我遠遠看到你被折磨成那個樣子,便後悔一念之差,害你……”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說道:“不,秦煜,若重新再讓你選一次,你仍然會棄我於不顧,在你心中,沒有什麼比得上那個位置重要。所以,我不會再信你的任何承諾,你要殺我便殺。”我的目光穿過他看向遠處的青青:“只求你,不要傷害青青,她已經被我連累,有機會便放她走吧?!?
他看著我,低低的說了聲好。我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著,他沒有再跟上來。午後的暖陽照在我身上,我卻覺得渾身冰冷,感受不到一絲溫暖。剛剛對他所說的,不過是我的猜測,沒想到他真的承認了。眼前的一片春色映不進心中,那裡早已被黑暗佔據,透不進一絲光明。眼淚慢慢涌上,我閉了眼,兩行熱淚流下。秦煜,我這一生,終是被你毀了。
失魂落魄的回到所住小院,進了屋便緊閉房門,將那壇中的酒倒入桌上茶杯之中,一飲而盡,接著又倒滿一杯,盡數灌入口中,直到壇中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我纔將它往地上一丟,霎時變成一地碎瓷。腳一軟坐到地上,胸口一陣悶痛,彷彿一口氣憋在那裡吐不出來,我潸然淚下,無聲抽泣。
青青擔心的敲著我的門,焦急的喊著姑姑。我充耳不聞,眼中看著面前一地碎片,伸出手拿起一片鋒利的碎瓷,在手腕用力一劃,鮮血頓時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朵朵鮮紅的刺眼。
丟了手中瓷片,任鮮血染紅了我的宮裙,覺得好像輕鬆了許多。我趴倒在地上,想著:就這麼解脫了吧。活著太痛苦了,已經沒有什麼能撐著我活下去了。我好累,想就這麼睡去,不再醒來。
周圍的一切越來越遠,我閉上眼,嘴角慢慢浮起一絲淺笑。